摘要:作为一名在沂蒙山区土生土长的写作者,茶于我而言,最初是祖父搪瓷缸里那把粗粝的炒青。清晨天刚蒙蒙亮,祖父就会抓一把茶叶丢进缸里,滚烫的开水冲下去,叶片在水中翻涌着舒展,汤色浑浊却带着一股子山野的烈气。喝到嘴里先是涩,咽下去许久,喉间才漫出一丝浅淡的回甘,那是鲁南
作者:李贤伟
作为一名在沂蒙山区土生土长的写作者,茶于我而言,最初是祖父搪瓷缸里那把粗粝的炒青。清晨天刚蒙蒙亮,祖父就会抓一把茶叶丢进缸里,滚烫的开水冲下去,叶片在水中翻涌着舒展,汤色浑浊却带着一股子山野的烈气。喝到嘴里先是涩,咽下去许久,喉间才漫出一丝浅淡的回甘,那是鲁南大地特有的、带着黄土气息的茶味,直白又质朴 。我原以为茶大抵都是这般模样,直到去年深秋,因一场茶文化交流活动踏上余杭径山,才知晓原来茶可以这般清润婉转,如江南的烟雨,悄无声息地落在心上,从此便在我心底种下了关于径山茶的悠长念想 。
去径山那日,天刚亮就下起了薄雨。车子从余杭城区出发,沿着盘山公路向上,雨丝斜斜地打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致,却让空气里的草木香愈发浓郁 。行至山腰,雨势渐小,司机师傅忽然放慢车速:“看,前面就是径山茶茶园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层层叠叠的茶树顺着山势铺展开来,从山脚一直延伸到云雾缭绕的山顶,像是给青灰色的山披上了一件翠绿的绸衫 。雨雾中,采茶女戴着竹斗笠,背着小竹篓,指尖在茶树顶端轻轻一捻,带着露水的芽叶便落入篓中,动作轻盈得如同在茶丛间跳一支无声的舞 。
同行的茶农老陈是土生土长的径山人,祖辈三代都以种茶为生 。他见我看得入神,笑着说:“我们径山茶采摘要讲‘一芽一叶’,还得赶在清晨露水没干的时候采 。
这时候的茶叶含水量刚好,芽叶饱满,做出来的茶才鲜爽 。”说着,他伸手摘下一片芽叶递到我面前,嫩绿的叶片裹着细小的绒毛,指尖触到的瞬间,湿润又柔软,仿佛一捏就能挤出汁水来 。老陈告诉我,径山茶的采摘期很短,每年清明到谷雨这二十来天,是采制明前茶、雨前茶的最佳时候,茶农们每天天不亮就得上山,一直忙到太阳落山,一天下来,手指都要磨出茧子 。
循着茶香,我们来到了径山古寺旁的一间茶寮 。茶寮是木质结构,屋顶盖着青瓦,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老周茶寮”四个毛笔字 。推开门,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正坐在竹椅上炒茶,铁锅冒着热气,茶香混着柴火的味道扑面而来 。老人叫周明海,是茶寮的主人,见我们进来,他停下手中的活儿,擦了擦额头的汗:“来得正好,刚炒好一锅雨前茶,尝尝 。” 茶寮不大,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茶罐,角落里放着一套老式制茶工具——木质的茶灶、竹编的揉捻机,还有布满茶渍的竹匾 。
周大爷拿出一个粗陶盖碗,从茶罐里取了一小撮茶叶放进去,又从水缸里舀出一勺山泉水,倒进铜壶里烧 。“泡径山茶得用山泉水,水温还不能太高,85℃刚好,不然会把茶叶烫熟,破坏茶香 。”他一边等着水开,一边给我们讲径山茶的历史,“早在唐朝,径山茶就有名了,那时候山上的径山古寺,僧人还会用径山茶招待客人,后来慢慢形成了‘径山茶宴’,传到现在都有上千年了 。” 水开了,周大爷提起铜壶,热水缓缓注入盖碗 。茶叶在水中翻滚着舒展,原本蜷缩的芽叶渐渐展开,汤色也慢慢变得清澈明亮,一股淡淡的兰花香随之飘散开来 。他端起盖碗,先将茶汤倒入公道杯,再分进小茶杯里,示意我们品尝 。
我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汤入口先是清甜,咽下去后,喉间泛起丝丝回甘,余韵里还带着兰花香,清爽又温润 。“这径山茶讲究‘三绿’,干茶绿、汤色绿、叶底绿 。”周大爷看着我满足的神情,笑着说,“我们做茶,就像做人,得用心,不能急 。杀青要掌握好火候,揉捻要控制好力度,烘干要把握好温度,哪一步出了错,茶的味道就变了 。” 说着,周大爷拉着我们来到茶灶旁,给我们演示手工炒茶 。他戴上粗布手套,将茶叶倒进滚烫的铁锅里,双手快速地翻炒着,茶叶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上下翻飞 。“以前没有机器,炒茶全靠手,一锅茶要炒半个多小时,手臂都得练出肌肉来 。”周大爷说,现在虽然有了现代化的制茶设备,但他还是坚持手工炒茶,“机器炒茶快是快,但少了点‘人气’,手工炒的茶,才有径山茶的灵魂 。”
午后,雨过天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茶园里,给茶树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跟着老陈走进茶园,体验采茶 。他教我如何辨别“一芽一叶”的芽叶,如何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发力,轻轻捏住芽叶的根部,向上一提,芽叶就摘下来了 。“不能用指甲掐,不然会留下痕迹,影响茶叶的品质 。”老陈一边示范,一边叮嘱 。我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采摘着,可刚摘了几片,手指就开始发酸 。老陈笑着说:“刚开始都这样,我们茶农一天要摘好几斤,习惯了就好了 。”
不一会儿,我的竹篓里就积攒了一小捧茶叶,虽然数量不多,但每一片都是我亲手采摘的 。看着这些带着露水的芽叶,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沂蒙山区,跟着祖父去山上采野茶的场景 。那时候的野茶长在石缝里,叶片粗大,味道也冲,可祖父总说:“这茶虽然不好看,却经泡,喝着踏实 。”如今在径山,喝着清润的径山茶,体验着细致的采茶、制茶过程,我才明白,无论是鲁南的粗茶,还是江南的径山茶,每一片茶叶背后,都藏着茶农的辛劳与坚守 。
离开径山那日,周大爷给我装了一小罐他亲手炒的雨前茶 。回到临沂后,每当夜深人静,我都会泡上一杯 。看着茶叶在水中舒展,闻着熟悉的兰花香,径山的茶园、茶寮,周大爷炒茶时专注的神情,采茶女在茶丛间穿梭的身影,便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径山茶于我,早已不只是一种饮品,它是连接鲁南与江南的纽带,是我心中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 有一次,我把径山茶分给文友们品尝 。一位喜欢喝茶的老友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茶不错啊,清甜回甘,还有兰花香,是径山茶吧 。”我笑着点头,给他讲起在径山的经历 。
老友听完,感慨道:“现在能坚持手工制茶的人不多了,像周大爷这样的老茶人,是在守护径山茶的根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径山茶的魅力,不仅在于它的味道,更在于它承载的历史与文化,在于一代代茶农对品质的坚守 。
如今,每当我坐在书桌前写作,案头总会放一杯径山茶 。茶汤清澈,茶香袅袅,喝上一口,思路也变得清晰 。我常常会想,等明年春天,一定要再去一次径山,看看春雨后的茶园,尝尝新采的明前茶,再听周大爷讲讲径山茶的故事 。我也想把径山茶的故事写进我的文字里,让更多人知道,在江南的径山,有这样一杯饱含深情的好茶,有这样一群坚守初心的茶人 。
于我而言,径山茶是一段难忘的旅程,是一份温暖的记忆,更是一种对生活的热爱与向往 。它如同一缕清风,吹进了我这位北方作家的心里,让我在粗粝的生活中,寻到了一份江南的柔软与诗意 。
作者简介:李贤伟,笔名朽木,山东莒南人,临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四川文学》《中国校园文学》等刊物,擅长以文字记录生活温度,探寻生命本真。
来源:作家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