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临死前,我去了死对头的宫中的当年我俩斗得你死我活,可她最终却死于先皇之手。
临死前,我去了死对头的宫中的当年我俩斗得你死我活,可她最终却死于先皇之手。
没与她分出输赢,成为本太后心中唯一的遗憾。
未料崩逝后,我竟重生到初入宫之时,死对头含羞带怯地望着我,忸怩开口:“谢南嫣,你为何替我家族平反,临终前又为何去我宫中恸哭,甚至还要求死后同葬?难不成.……”
她露出从未对我展现过的笑意:“你放心,你对我情深至此,此生我定不辜负。”
我万分惊恐,糟了,好像误会大了。
1
启元五十九年,我已成为整个大乾国最尊贵的女人,皇儿称帝三十载,励精图治,节俭爱民,尤以孝道闻名天下。
我虽安享晚年,可依旧能感受到生命力在缓缓流失,看着后宫不断涌入一批批粉嫩新人,逐渐覆盖掉前人的痕迹,我竟意外地想起很多往事。
那些灰蒙蒙的回忆中,有对手,有朋友,但无一例外,她们都不在了。
可却有一抹亮色,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并越来越鲜明。
那就是我的死对头,程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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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程馥鸾都是在潜邸时,便跟了先皇,身为两位侧福晋,我们甫一进宫,就皆被封为位份一致的贵妃。
后位空悬,我们为这个唾手可得的高位,争得你死我活。
可是却从未想过,她是镇国大将军的幼女,我是丞相的独女,都有显赫家世,先皇怎敢冒险立我们为后。
他身为皇子时,需要两家的助力,待他站稳脚跟,自然恨不得立马踢开。
事实确实如此,在程将军的带领下,持续十年的战争大捷,邻国签下了百年内不再侵犯的条约。
先皇先是大肆封赏了程将军,转眼,就以试图谋反的罪名将程家诛了九族。
可怜,我和程贵妃还没争出个输赢,她就死于先皇之手。
我的丞相父亲察觉出了苗头,借口年事已高,辞官归田,这才保住了我的贵妃之位。
但也只是贵妃之位。
先皇立了他母家的表妹为后,可惜,他俩诞下的子女皆因体弱而夭折,宫中其他妃嫔所出的皇子也都不争气。
到最后,还是我的儿子继承了大统华而我也从一辈子的贵妃,一跃成为最尊贵的皇太后。
到如今,我什么都有了,但好似什么都不曾拥有,我竟开始无比怀念当初与程贵妃相斗的时光中天真,又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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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瑶华宫自她死后,便被先皇下令封锁,但现在先皇已逝多年,禁令自然形同虚设。
宫人费力地推开蛛网满布的殿门,霎时尘埃四起,朦朦胧胧中,我却仿佛看到那个明艳的女子立于殿中,笑得娇俏又灿烂。
程贵妃其实本性并不坏,犹记我们争得最火热的时候,我先她一步有孕。
面对敌手如此大的优势,她却选择果断收手,宫门紧锁,并勒令她的宫人不得近我身三丈之内。
在我发现其他妃嫔试图用麝香来陷害我后,她又命人送来一块玉佩,说爱用不用,不用就扔掉。
是她日日佩戴的那一块。
我找来信得过的太医细细查验,发现不仅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还可辟毒体,暖身静心的功效。
太医还言,这玉佩通体用暖玉雕刻而成,而暖玉只产自西域,产量极少。
我留意到上面刻了一只鸾鸟,她闺名有「鸾」字,这恐怕是她父亲征战西域时特地寻来送她的。
后来,我顺利地诞下皇儿,在皇儿百日那日,她方才现身。
令身边宫人奉上厚礼后,便昂着下巴看我,眼神灼灼:“休养好了吗?现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但可惜自那没多久,程家便出了事。
这般想着,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仿佛在我眼前再次浮现,我不由得轻笑出声,可嘴角弯着弯着,泪却猝不及防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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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瑶华宫回来后,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最后,衰败到再也不能起身。
皇上来到我的床边,眼中含泪,唤着母后:“您为何要跑去那处无人之地?您突然病得厉害,怕是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摩挲着手中带了数十年的暖玉,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自知时日不多,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
“皇上,母后想再拜托你一件事。当初程太贵妃的尸骨草草下葬,我不想让她灵魂不安,就将她葬回皇陵吧。”
皇上有些为难:“可是妃陵中并无空位,而且现下举国提倡节俭,若为个先皇罪妃大兴土木,恐引非议。”
我急着纠正他:“程将军一家已经平反,她不是罪妃!咳,咳咳!”
咳嗽间震得头晕目眩,喉咙处也涌上阵阵腥甜,虽知此举确实奇怪,但感觉意识在逐渐消散,便用尽全身气力开口,留下最后一句话。
“既如此,那就让她与我葬在一起吧。”说完,我缓缓闭上了沉重的双眼。
可也就小睡片刻,就被嗡嗡不绝的经文声吵醒,我气恼地睁开眼,就看到程贵妃的脸凑在我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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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我醒来,欣喜万分,直凑到我眼皮底下,近到她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谢南嫣,你醒了?”
我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经文声不知何时散去,殿中并无任何僧人,只有伫立在各处的垂首宫人。
纱幔轻轻飘动,被外面的昏黄霞光一照,映下起伏不定的暗影,风、光、声、影,这一切都如此真实。
万千思绪,逐渐汇成一股清晰的溪流,我重生了,重生到了程馥鸾还没死的时候。
程馥鸾见我没理她,有些急,再次欺身而上,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将我拦在床上。
呼吸交错间,她含羞带怯地望着我,忸怩着低声开口:“谢南嫣,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何替我家族平反,临终前又为何去我宫中恸哭,甚至还要求死后同葬?难不成……”
我心中大骇,刚明晰的溪流又急急散去,难不成我俩都重生了?
可程馥鸾去得早,她又怎会知道我死前之事,掩下惊异,我语气无波:“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说完推开她,唤了贴身婢女上前,伺候我穿上锦鞋急急离去,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哼。
“我看你还能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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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宫中,我让贴身婢女月禾复述今日之事,这桩微末小事,慢慢被我从久远的记忆中挑了出来。
这是我刚进宫第二年。宫里一位老太妃薨逝,处理完葬礼之后,我与程馥鸾一同返回。
可行至半路,我的轿撵突然坏了,酷日当头,程馥鸾只得程馥鸾只得载我,一同先回她的瑶华宫。
前世,我与她静坐两端,相顾无言,没等多久,我便被新的轿撵接走。
可这一次,我竟等着等着睡了过去。
月禾说着说着,有点担心:“主子,要不咱请太医来看看吧?”
我摇了摇头,暗自思忖,这或许是重生的缘故,又或许是……我低头抚上小腹,皇儿这时可能已经在我的体内发芽。
我既重生,自然更要打好手中这副牌,只不过,如果程馥鸾那边也重生了,则更要小心提防,以免产生变数。
但我实在没想到,这个变数是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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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馥鸾不再跟我争宠,从日日跑去找皇上,变成日日跑来找我。
从见我白眼朝天,到见我连忙迎上前笑脸盈盈,吓得我的宫人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全皇宫,谁人不知程、谢两位贵妃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现下程贵妃如此反常,定是憋了场大的阴谋。
我也不胜其扰,可赶走了,过一会儿她又巴巴地来。
甚至阖宫佳宴之上,她带来声称亲手熬制的枸杞乌鸡汤,皇上以为是送他,刚想接过,却没想到,程馥鸾转手端到了我面前。
“姐姐体弱,应当多补补,快尝尝吧。”
皇上还挺乐呵:“你们和睦,朕很开心。”
我便在他二人殷切期待地注视下,不得不拈起汤匙,可孕初,我见不得荤腥,还未入口,便止不住地干呕。
众宫人恍然大悟,原来程贵妃是想用难吃之物给谢贵妃下马威,又悟,还是谢贵妃反应快,用身体不适避开被下毒的风险。
我竭力压制呕吐,咬紧后槽牙,果然重活一世,程馥鸾也精明了不少,竟想用这招逼得我早早暴露有孕之事,却没注意到程馥鸾呆在原地,皱紧眉头喃喃自语。
“不喜欢?那我下次换个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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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次,皇上在我面前有意无意提起:“鸾儿最近很是下心思,竟开始学着刺绣。朕虽瞧着那对鸳鸯绣得连鸡都不如,可也看出了她对朕的情意浓浓。”
结果没过几日,程馥鸾揣着一个皱巴巴的香囊,羞答答地送到我面前,上面依稀能看出是两只鸟类。
我迎上她亮闪闪的杏眸,头痛万分,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好心提醒道:“我们不应该是敌对吗?”
换来的却是她轻呵一声:“谢南嫣,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现在的你眼中哪还有一星半点的斗志,定是也重生了。”
说着俯身靠近,凑到我耳边:“前世我虽死了,但灵魂并未消散。我看着狗皇上驾崩,看着你生下的孩子继承大统,看着你费心劳力替我全家平反,又看着你死前对我念念不忘,跑到我宫中又哭又笑,甚至,吐血都要央着新帝与我合葬。”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最后伴着超度的声音,我们一同又回到了现在。”
“所以你啊,骗不过我的。”
竟是如此,我自知再难骗过她,便直接反问:“那又如何?我只是看不得保家卫国的镇国大将军在史书上蒙冤。”
程馥鸾挑起我一缕秀发,放在纤细的指尖玩弄:“别装了,那你贴身带了我送的暖玉数十年,直到死前都还放在手心,这又作何解释?”
我愣住,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
她察觉出我神色不对,以为我是被戳破了心事,又紧接着露出从未对我展现过的笑意,试图安慰:“你放心,你对我情深至此,此生我定不辜负。”
说完,一片红云从她腮畔升起,她扑闪了几下羽睫,抿紧红唇,转身跑了。
手中的香囊被汗濡湿了边角,提醒着我它的存在,我看看程馥鸾那慌乱的背影,又看看这乱七八糟的针脚,感觉头风都要发作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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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借口要忙选秀,便一直没再见她。
大选当日,程馥鸾着盛装在皇上的另一侧入座,幽怨地瞪了我一眼,见我不为所动,便气哄哄地扭过身子正视前方。
可在我注视台下秀女的时候,又感觉几缕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她虽不看我,但却处处但却处处彰显她的存在。
我称赞落选的秀女:“此女温柔贤淑,宜室宜家。”
她便立马反驳:“我倒不这么觉得。”
眼看秀女眼眶渐红,她又道:“我看她满腹诗书,当个女官再合适不过。”
女子困于后院,此生便一眼望到头,但若能成为高位女官,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
落选秀女赶紧磕头谢恩,我赞许地看向程馥鸾,却恰巧对上她的视线,她鼓了鼓腮帮,再次扭过头不看我。
步摇轻晃,闪烁的宝光间,我只能窥见她如玉般的侧脸,又过半晌,我帮犹豫不决的皇上拿主意。
“此秀女活泼可爱,若是进宫说不定会添了诸多欢乐。”
皇上亦是连连应和:“是呢,我看她颇有程贵妃的风范。”
本来兴致欠缺的程馥鸾,此时突然直起腰,哼了一声:“我看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说完,便起身离去。
她骄纵惯了,众人习以为常,皇上也只当她吃味,非但不恼,反而派人送去了几件珍玩加以抚慰。
可只有我感觉,她此般行事,是冲着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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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我安排入选秀女进宫时,却发现原本定好的册封折子上有了变动。
“许嬷嬷,这个宋凌萱怎么变成了最末等的答应?”
皇上身边的贴身嬷嬷哎呦笑了声:“程贵妃因着皇上选秀时那句话,使了小性子,非要把宋秀女原本的贵人位份降成答应。”
“咱们那程贵妃何时做出过这番小女儿情态?直哄得皇上果断应允。”
话音刚落,宫人便禀报程贵妃来了。
一进殿门,她急急地屏退下人,除了许嬷嬷识趣地退下,其余宫人们生怕她对我不利,无动于衷。
程馥鸾嘴巴一瘪,看向我的眼神很是委屈,我挥挥手,遣散他们。
刚一清场,她就急忙来到我面前:“那狗皇帝都明白了我的心思!你怎么就还不明白?”
“慎言。”我将茶盏猛地一放,溅到桌上几滴水渍。
再三确定这话没人听到,无奈道:“你忘记上辈子了?他本就欲对程家除之而后快,你还巴巴地往上送把柄。”
她听了这话儿,转瞬变了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扭身落座,一手支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你这是在关心我?”
我的脑仁突突跳,这段时间我算是想明白了,程馥鸾如此反常,并非是笑里藏刀,而是她误会了我前世的作为。
她以为我对她钟情,并为之而感动,便生了异样的心思。可这怎么能.……
不说身份,单说性别,我们可都是女子啊。
果然哪怕重生,她不顾一切的性子也不曾改变,我要好好和她讲清楚,若最后还能成为朋友,那更是再好不过。
我叹了口气:“程馥鸾,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
她长哦一声,歪了歪脑袋:“误会什么了?说来听听。”
“我从未对你有过别的心思,前世我之所以那样做也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后面的话我都不知如何说,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程馥鸾。
眼看我卡住,她直起身,上前几步,俯身凑到我面前:“你啊,就口是心非吧。”
说完,扭着腰肢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地离开,徒留我一个人,被她身上的气息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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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如此,程馥鸾下次逮了机会,仍逼问我为何选秀那日夸别的女人。
我耐心解释:“你还记得前世吗?那名落选秀女因没能入宫,回去遭到继母嫌弃,随便许配给一个混账公子哥,后受了磋磨早早离世。若今世能得我一句称赞,定会有无数好人家求娶,转变命运。”
她恍然大悟,又紧接着问:“那宋答应呢?她可真的像我?你更喜欢年轻一点的?”
哭笑不得的我,再次开口:“宋答应出自通政司副使家,皇上已在宋家选了一位嫡女,若姐妹都要,皇上怕传扬出去未免有些不好听。”
“前世,宋凌萱嫁为人妻后,又遇到了微服私访的皇上,他们二人便暗通款曲。宋凌萱夫家是名正直书生,不堪受此辱,最终自尽。为了免得祸害那名书生,不如,现在就促成他俩好事。”
听完原委,她的脸上方才由阴转晴,神色骄傲,眉眼间掩不住的笑意:“我就知道,谁能及得上我凤仪万千。”
说完眼珠灵动一转,定定地看着我:“当然,你除外。”
眼神炽热,烫得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了一下,莫名地,我嘴角也忍不住勾起弧度,再也压不下去。
程馥鸾的心思不再放在皇上身上,我因有了身孕,再加上做了多年的皇太后,更是懒得去邀宠。
皇上趁此机会,日日宠幸刚进宫的新人,尤其是那位宋凌萱最得盛宠。
连程馥鸾央着要和我一起去行宫避暑,他都光顾着怀中佳人,都没细问,便大手一挥准了。
难得的透气机会,我自然答应前往。
出行时,程馥鸾非要挤到我的马车上,行至半路,她一边分享亲手做的糕点,一边再也忍不住开口表功:“我记得你人到晚年,耐不住酷热,最想的就是去行宫避暑,但因身体原因,未能成行。现在就由我来满足你这个愿望。”
我端给她盏一直冰镇着的青梅饮:“如此说来,谢谢你了。”
她顺势攥住我的手,秀眉微皱:“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谢谢。”
可话音刚落,回答她的却是身后传来的喊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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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帘望去,发现有一伙贼人直奔身后的马车。程馥鸾原本是应该在那辆车上面。
有眼尖的贼人瞅见了我,高举砍刀大喊:“兄弟们,另一个在前面的车上,先办另一个!”
我急忙缩回头,与程馥鸾对视一眼,彼此确定这伙人是冲我们的性命而来。
宫人皆没留在身边伺候,此时马车上只余我们两人,而唯一离我们最近的马夫,竟也如耳聋般没有挥鞭狂赶,怕也是与贼人一伙。
眼看随队的侍卫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程馥鸾一脚把马夫踹下,牵起缰绳,果断调转马头,朝着不远处的密林冲去。
我不断替她观察四周情况,指挥路线,心中疑虑却越来越大,我们出行皆打着皇家名号,为何还有贼人胆大包天?
前世此时,造反余党已清,并不会有人冒险行刺,何况是直冲后宫妃嫔而来。
一道破风声,容不得我再细想下去,车架一路狂奔到深山老林,程馥鸾方才慢慢放缓速度。
她劫后余生般兴奋高喊:“我们安全了!”
但我并没有力气回答,眼皮一黑,软软顺着她的后背倒下,耳畔最后听到的是她绝望的尖叫。
真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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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疼醒的,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干燥山洞。
程馥鸾眼眶红红,鼻.鼻尖红红,正大力地将外衣撕扯成布条,给我包扎着伤口。
见我睁眼,她带着浓厚的哭腔开了口:“箭已顺利拔出,我也放出了信号弹,我哥很快就会来救我们。”
我皱眉不解。现在战事未定,大将军一家应在边疆鏖战,程家大郎怎会提前返回京中?
程馥鸾看出我的疑虑,冷哼一声:“你前世安稳终老,自然不像我还要逆天改命。”
说着,手下用力,疼得我闷哼一声,吓得她瞬间将力度放轻,又要哭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弄痛你了吧?”
我本想说,我早请求父亲去杜绝一切程家会被栽赃陷害的可能,但见此,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只冒出来一句:“程馥鸾,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她直视着我的双眼:“如果刚开始是被你的情深所感动,但后来我细想,其实我对你早已动心。”
“你可能忘了,在十年前的七夕夜,我看上了一盏花灯,其他公子哥都嘲笑我,说那可是灯王,要成为猜谜擂主才能拿到,让我想都别想。方才九岁的我被气哭,是你挺身而出,边说着谁说女子不如男,边穿着轻纱流锦阔步上台,力压群雄,守擂成功。”
“原以为,你也看上了那盏花灯,却没想到你提着它,直直朝我走来,递给我时还柔声安慰,让我别哭了。花灯璀璨,但不及你半分。”
“当时的我也不再想要花灯,而是想要送我花灯的人。我对那时的你不是嫉妒,也不是向往成为一样的人,而是想要去占有。”
“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但好在上天厚待,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我思绪有点混乱,面对往日死对头的深情示爱,一时有点恍惚。下意识说道:“我不明白。”
她笑得苦涩:“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我会等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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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快就被程家大郎找到,他先是细细查看我俩有无大碍,接着便隐去身份,派人乔装成猎户将我俩送回宫中。
见到我俩平安归来,皇上的脸上微不可察闪过一丝失望,但紧接着又因太医的话而面露喜色。
我被诊出了有孕,算了算时间,月份已满三个月,也到了该公开的时候。
皇上虽没期待过第一位皇子出自我的肚子,但好歹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只要我不坐到后位上,他有的是去母留子的法子。
他握着我的手,满脸深情:“嫣儿,谢谢你,这是我们相爱的结晶,待你顺利诞下,我定倾定倾尽天下厚赏你们......”
话虽动人,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和程馥鸾的眼神却一个比一个冷。
鬼话连篇,程馥鸾在山洞里说的话言犹在耳:“别奢望皇上会来救我们了,你以为谁会无缘无故来杀我们两个弱女子?除了那位疑心极重的狗皇帝,还能有谁?”
是啊,皇上本来乐见我与程馥鸾两虎相斗,而他带着他的母家势力,坐享其成,却没想到,我和程馥鸾突然握手言和。
他怕谢程两家强强联合,不得不抓紧时间下手?
此时皇上见我俩神情有异,还以为我是受惊未定,而程馥鸾则是嫉妒失态,他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几句,便借口处理政事扬长而去。
程馥鸾一直守在旁边,此时,她刚想上前两步,忠心的月禾就连忙将她拦住:“我家主子怀有身孕,您不宜靠近。”
程馥鸾轻笑,眼中布满彻夜未眠的红血丝,宫人冒犯,她罕见地没发脾气,眼神未曾从我身上错开,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等我。”
说完,便扭头走了,徒留伸着胳膊瑟瑟发抖的月禾。
我安慰她:“放心,程贵妃不会对我肚中的孩子下手。”
但却思绪翻涌,搅弄得头比伤口更痛,当时程馥鸾说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但你放心,就算狗皇帝起了杀心,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因我重生,而失去本该安稳富贵的一生。我会将这天下,都亲手奉于你。”
“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又如何?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反正那狗皇帝昏庸好色,搜刮民脂民膏,倒不如提前了结了他,早日还大乾国一个国泰民安。”
她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开始极少在我面前出现。她好像变得很忙。又好像变得很闲,整日闷在自己的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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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馥鸾借口我怀有身孕,无法再掌六宫事宜,将协理六宫之权要了过去。
皇上毫不在意,他以为那日挑拨成功,我俩反目成仇,自然乐得我俩为了点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
在他眼中,女人协理六宫,也无非是替男人管家,能掀起什么风浪?
况且,目前就我俩身居高位,不给她,也无人可给。
我虽不知程馥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顺水推舟,假意气恼,称身体不适不再出面。
宫外的书信偶有传来,父亲除了叮嘱我好生安养之外,再就是提醒我不要与程贵妃交恶。只此一句,我便明白他与程家定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战争结束的也比前世要早。
大军回朝,举国庆贺,我因有孕,并未出席庆功宴。
只是听宫人说,高位之上的程贵妃好似瘦了许多,笑得也并不是十分开怀。
我当夜难眠,第二日吐得更加厉害,可是每日能止孕吐的荷花羹,却迟迟未能送到。
我难得发了脾气,宫人惶恐之际,我听到窗外传来些许动静,就见程馥鸾的贴身婢女提着食盒匆匆赶来,交给我的婢女时,还小声作着解释。
原是皇上为了彰显皇恩,昨夜歇在了程馥鸾那里,所以晨起她伺候完皇上上朝后,再去摘荷烹煮,不小心就送晚了。
熟悉的羹汤入口,往日日清甜的口感此刻竟苦涩万分,可细品又有丝丝甜意渗出来,原来是她做的。
原来,她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关照着我。
我竭力压制狂乱的心跳,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为何前世我至死都对她念念不忘,为何今生轻易信她所说的一切。
因为自始至终,她的赤诚,她的坦然,她的勇敢都未曾变过,这样鲜活的她吸引了我的目光,不知何时强势驻扎进了我的心房。
前世是,此生亦是,身为对手,光明磊落,身为战友,全力以赴,身为爱人……此情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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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未等我去见她一面,程馥鸾就被送出了宫,皇上准备立后了。
许是因着战争提前结束,他的婚事也相应地有所提前,封后大典在即,皇上怕程馥鸾从中作梗,又怕将其禁足打程将军的脸,竟想出了令程馥鸾回家省亲三个月的恩赐。
我心中隐隐不安,一道宫墙之隔,让我再也无从得知她的动向。
荷花羹仍旧日日送来,但换了人做,那份味道也早就变了。
但好在月份渐大,孕吐现象已不常有,就在这样焦灼的等待中。
三个月后,迎来了帝后大婚,我不能不再出面,换了繁复的贵妃仪制,挺着高隆的孕肚,盛装出席。
宴席之上,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有好奇,有讥讽,有看好戏,但唯独没有像她那般的关切。
我望着另一边空着的座椅,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酒过三巡,场面逐渐热闹。
却未料到已升为僖嫔的宋凌萱吃醉了酒,眼看皇上要去入洞房,失态大闹。声声高喊:“皇上,您不是说最爱的人是我吗。您不是说与旁人都是逢场作戏吗?您不是说会与我成为真正的夫妻吗?”
“为何您选了那个女人?她的相貌能比得过我半分吗?”
皇上龙颜大怒,喊了侍卫要将僖嫔押入冷宫,混乱间,我感觉有人撞了我的肚子,顿时一股暖流潺潺流下。
我破水了,这才八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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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边围了一圈太医和稳婆,皇上匆匆赶来看了几眼,又接着去跟新后完成合卺之礼。
鼻尖传来浓烈的血腥气,我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即将陷入黑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高喊。
“保她!保她!我只要保她!”是程馥鸾的声音。
昏昏沉沉之际,一双柔软又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我:“谢南嫣,我只要你平平安安。想想前世你那孝顺的皇儿,想想前世你的安富尊荣,为了他,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请不要放弃。好不好?”
鼻音浓厚,字字砸进心里,我再次咬牙,用尽全身气力使劲。
感觉一团柔软从体内滑出,方才浑身一松,陷入沉睡,待我醒来,并未看到程馥鸾的人影。
月禾凑到我耳边轻声回禀:“主子,皇上恼程贵妃无诏擅入,令她回宫关起了禁闭。但程贵妃却留下了四位嬷嬷,都是在宫外查明底细调教好的,您看?”
狗!皇!帝!我强掩失落与恨意。
“皇儿身边的人手已够,让她们去照顾程贵妃吧。”
月禾轻轻拭去我额角的虚汗:“程贵妃娘娘说了,这四人,都是专门伺候您的。”
果然,那四位嬷嬷很是尽心,在她们的护理下,待到出月子,我早产有损的身子经恢复得差不多。
皇儿虽未足月出生,但也康健有力,不见弱状。
行完弥月礼,我请求皇上准我去探望一下程馥鸾,皇上虽允了,可她却总是避而不见。
日日不见,日日去,最终她的贴身侍女从紧闭的宫门后探出头来:“我家主子说了,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何必急于一时?”
“日头毒辣,谢贵妃快快请回吧。”
18
帝后大婚后,陇中大旱,赈灾粮久久未送达,灾区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前世亦有此事,只不过当时恰逢大军班师回朝,途经此地,程将军便将军中剩余的粮草,命士兵熬成粥分发给灾民,又紧催皇上,让赈灾粮早日送达。
皇上怕他久久耽搁在陇中,拉拢民心,组建势力,便咬牙换了负责押送赈灾粮的安抚司,从皇后的亲弟,变成了朝中清官,救命粮食这才能及时送达。
程将军启程回京后,当地人称程家军为济世军,纷纷感恩戴德。
在程家满门抄斩时,举城服丧。
这一世,虽然程将军提前赶回,但得益于程馥鸾的提醒,他还是早早囤粮,派亲兵前去救济。
眼看本就功高震主的程将军,又深得民心,狗皇帝急了,他在宴会之上,趁着酒意逼程将军交出虎符。
程将军假意说需要亲自回家去取,皇上又怎会肯?
令自己的贴身大太监前往,却没想到,只有大太监的头颅回了宫。
更没想到,带回的不只是虎符,还有披坚执锐的程家军。
程将军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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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有恃无恐。命侍卫将程馥鸾押来,挟持在手:“你女儿在我手中。”
“那又如何?你女人在我手上。”程将军身边散开几名士兵,露出刚刚趁乱被钳制住的我。
皇上哈哈大笑:“一介妇孺,杀便杀了。”
程将军也紧跟着狂笑:“我儿女众多,你杀便杀了。”
皇上没想到爱女如命的程将军,此时竟不再在乎程馥鸾的性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手下的刀却丝毫未停,步步逼近。
眼看程馥鸾纤白的脖颈被划出一道血痕,而她低着头,再无往日神气,我急得发狂:“不要!不要!皇上!将我们换回来好不好?”
皇上只以为我贪生怕死,并不为所动,就在我脑子飞速想着对策时,却感觉禁锢时,却感觉禁锢我的小将在我发鬓深深一闻,声音是熟悉的娇俏。
“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啊?”
我的心蓦然定了下来,哽咽落泪,连连点头。
皇上见大将军无动于衷,崩溃发问:“那可是你的女儿!”
身边的小将笑出了声,扯下面巾:“皇上好久不见呀!”
皇上再低头一看怀中的女人,就见那人将假面扯下,反手掐住他的脖子,竟是乔装打扮的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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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身边的人悉数被控制住,眼看造反成功,程馥鸾拿出掐腰扩胸的龙袍。
这一看就是根据女子的身形改制而成,大势已去的皇上并不死心。
“有我活着一日,程馥鸾你就绝不可能登上皇位!”
她闻言莞尔一笑:“谁说我想当皇上了?”
说完,便命人给我换装。
我愣住了,程大将军愣住了,我的父亲谢丞相也愣住了。
但很快,随着程馥鸾俯身喊「万岁」,大将军也喜滋滋地紧跟着下跪,估摸着在想,还是我女儿聪明,拿了个挡箭牌,省得让程家在史书上落个谋反之名。
父亲也紧跟其后,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他只是跟着平昏君,可没想到自家捡了个便宜。
程馥鸾伺候我到侧室换装,安慰道:“别紧张。我见过你垂帘听政多年你执掌国事没问题的。”
这放谁身上能不紧张啊?
我深呼吸,转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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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基后,颁布了先皇的十宗罪,除皇后之外,其余妃嫔皆遣散回家,程馥鸾则被封为摄政王。
大将军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我好像不是个挡箭牌,她女儿是真的实心眼,把皇位给了我。
但还未来得及发作,程馥鸾就牵着我的手来到他面前,他又喜滋滋了,绕了一圈,还是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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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儿一如前世聪明,甚至还更刻苦几分,日日苦读到深夜。
面对劝他休息的我,他满脸认真:“摄政王说您生我时不易,我定要上进,争气,方能报答。”
得益于此,皇儿十六岁便可单独执政,我们将他扔给仍做丞相的父亲,开启了微服私访之旅。
边赏江山美景,边体会人间百态,顺便验收下我俩制度改革的成果。
看女子也可休夫,看同性亦可通婚,看女子学堂越来越多,看抛头露面的女商人遍地都是。
我们来到茶馆喝茶,连说书人都是女的。
醒木一拍,说书人高声畅谈起了皇家秘史:“诸位有所不知,咱当今圣上可与摄政王有那么一腿!”
有人反驳:“说休要胡吣!她们可都是女子!”
有人耐心解释:“说她们二人都是先皇的妃嫔,关系好点而已。”
但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应和:“说女帝是明君正道,摄政王是王佐之材,她们掌权后,民富国强,河清海晏。若两人是真爱,又有何不可?”
最终,茶馆内阵阵高喝:“说得好!”
转眼间,打赏无数,程馥鸾也赏了一锭元宝,回头与我相视一笑,桌上的十指紧紧相握。
来源:九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