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老爷的通房丫鬟,伺候老爷是小事,居然还有更难的任务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7 04:17 1

摘要:“这里面有二十万,你拿着,走人。我爸的东西,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碰。”

文立明把一张银行卡丢在雕花案上。

“这里面有二十万,你拿着,走人。我爸的东西,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碰。”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斜着我的,那种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蒙了灰的旧家具,盘算着该从哪个门扔出去。

我没去看那张卡。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那排乌木的刀架上。那里头,有我师父,也就是他口中的“爸”,用了一辈子的刻刀。平刀、圆刀、斜刀、三角刀……每一把的木柄,都被师父的手摩挲得油光锃亮,像是浸了血脉的活物。

二十万,买我十年,买师父一辈子的心血,也想买走这满屋子木头的魂。

他怎么会懂呢?

在他眼里,这间老宅,这间弥漫着樟木香气的老作坊,不过是市中心地图上一个值钱的坐标。而在我眼里,这是我的根。

我叫青梅,外面的人都说,我是文老爷子的通房丫鬟。

这个名头,说不清是好是坏,像块黏在身上的牛皮糖,撕不下来,也甜不到心里去。他们以为我干的是伺候人吃喝拉撒,晚上再暖个被窝的活儿。

其实,伺候师父的身体,那真是顶顶轻松的小事了。

真正难的,是伺候他那颗守了一辈子,比金丝楠木还硬的心。

还有,伺候这些不会说话的木头。

第1章 不速之客

那天下午的日头,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金黄色的光,斜斜地从作坊那扇雕花老木窗里钻进来,切出一道明晃晃的光带,空气里细小的木屑和尘埃,在光里头打着旋,跳着舞,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金色小虫。

我正用一块半湿的棉布,仔细擦拭着案上那块刚开了脸的黄杨木童子。

木头还带着潮气,散发出一股子清甜的香,混着作坊里常年不散的樟木、檀木味儿,闻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师父文德海,就躺在里屋的竹摇椅上,身上盖着条薄薄的毛巾被,睡得正沉。

他的呼吸很轻,带着“呼噜……呼噜……”的杂音,像一把用了多年的旧风箱,虽然破了点,但还在尽力地鼓着风。

我手上的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

这几年,师父的觉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浅,像只歇在枝头的老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醒。

作坊里很静,只有墙上那只老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不急不缓,像是这间老屋的心跳。

突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这声音在静谧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棉布也停了。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皮鞋锃亮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拉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轮子在青石板上滚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和这院子里的安静格格不入。

他一进来,眉头就皱了起来,像是嫌弃这里的空气不够清新,光线不够明亮。

是文立明,师父的独子。

我放下棉布,站起身,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立明哥。”我低声喊了一句。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越过我,扫视着整个作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家,倒像是在评估一件待售的商品。

“我爸呢?”他问,声音冷冰冰的,没什么感情。

“师父在里屋睡着。”我小声说,“刚喝了药,好不容易才睡下。”

他没再接话,径直走到雕花案前,伸手摸了摸我刚擦拭过的那个黄杨木童子。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可落在木雕上,却让我觉得那么不协调。

“还在弄这些没用的东西。”他自言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我心里一紧,没敢吭声。

这些“没用的东西”,是师父的命。

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锃亮的皮鞋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敲得我心烦意乱。

“你在这儿待了多少年了?”他突然开口问我。

“快十年了。”

“十年……”他拖长了音,像是在计算什么,“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师父管我吃住,没给过工钱。”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看傻子似的怜悯。

“傻不傻啊你?白干十年?”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里屋,没点着,只是夹在手指间把玩。

“我这次回来,是带我爸去城里享福的。”他说,“这破地方,又老又旧,该拆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

拆了?

“师师父他离不开这里。”我结结巴巴地说,“他每天都要摸摸这些木头,闻闻这木头香,不然睡不着觉。”

“那是以前!”文立明把手里的烟往桌上一扔,声音陡然提高了些,“现在他都病成这样了,还守着这堆破木头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药吃?”

他站起来,在作坊里踱步,皮鞋踩在铺满木屑的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个地段,你知道现在值多少钱吗?”他指了指窗外,“开发商早就找过我了,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万?”我下意识地猜测。

他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是五千万。”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五千万,那是个什么概念?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有了这笔钱,我能给我爸请最好的护工,住最高档的养老院,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用什么用什么,不比守在这破屋子里等死强?”他的话像一把把凿子,一下下凿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这个师父念叨了半辈子的儿子。

师父总说,立明是出息了,在大城市里当大老板,有本事。可他不知道,他的“本事”,就是要把他的根给刨了。

“师父不会同意的。”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他?”文立明冷笑,“他现在脑子都糊涂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倒是你……”

他转过身,重新审视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障碍物。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扔在案上。

二十万。

十年。

外人。

这三个词,像三把不同型号的刻刀,在我心上刻下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慢慢地走到那排刀架前,伸出手,握住了那把师父最常用的平口推刀。

刀柄温润,带着师父手心的温度和汗意,像是握住了他那只布满老茧却无比有力的手。

我转过身,看着文立明,一字一句地说:“立明哥,你可以不认这些木头,但你不能不认你爸。”

“还有,我不是外人。”

“我是文家手艺的传人。”

第2章 一碗粥的缘分

我第一次见到师父,是在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年,雪下得特别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埋了。

我从老家跑出来,身上只揣着几十块钱和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火车票。家里要把我嫁给邻村一个瘸了腿的男人,换三万块钱彩礼给我哥娶媳妇。

我不想嫁,就跑了。

跑到这座陌生的南方城市,钱很快就花光了。我又冷又饿,在一条老街的屋檐下缩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觉得天大地大,却没有我一个十六岁丫头的容身之处。

就在我快要冻僵的时候,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到了我面前。

“丫头,喝了吧,暖暖身子。”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土布对襟褂子的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了铄,一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

他就是文德海,我的师父。

我捧着那碗粥,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进滚烫的白粥里。那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粥。

师父把我带回了他的作坊。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

一进门,一股好闻的木头香味就扑面而来,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料和半成品的雕件,观音、罗汉、童子、花鸟……一个个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师父问我叫什么,家在哪。

我告诉他我叫青梅,家没了。

他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说:“没地儿去,就先留下吧。我这儿别的没有,就是活儿多,管你一口饭吃。”

就这样,我留下了。

起初,我只是干些杂活。扫地、擦桌子、给师父做饭、洗衣服。

师父是个很讲究的人,对吃穿倒是不在意,但对他那些宝贝木头和工具,比对自个儿还上心。

每天早上,他第一件事就是用棉布把所有的刻刀擦拭一遍。他说,刀是木匠的手,手不干净,活儿就糙了。

每天晚上,他都要把作坊里的木屑扫得干干净净。他说,木屑也是木头的孩子,不能让它们在地上被人踩。

我看着他每天坐在雕花案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的手很稳,像生了根一样。一把小小的刻刀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他刻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沉浸在里面,不说话,也不理人,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里的那块木头。

我常常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一看就是一下午。

看着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在他手下,慢慢地现出眉眼,现出衣褶,现出喜怒哀乐,我觉得那简直是天底下最神奇的事情。

有一天,师父正在刻一个笑面佛。

我忍不住问:“师父,您刻的佛,怎么好像真的在笑啊?”

师父停下手里的刀,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心里有佛,刻出来才是佛。心里欢喜,佛才能笑得出来。”

他又说:“丫头,你想学吗?”

我使劲地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

“想!”

“学这个,苦得很。”师父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手上没一层茧子,心上没一层疤,是出不了师的。”

“我不怕苦!”我挺直了腰板。

师父笑了,那笑容,就像他刻的那个笑面佛一样,慈祥又温暖。

“好。”他说,“那就从磨刀开始。”

磨刀,是所有木工活的起点。

师父给了我一块青石,一把钝了口的平刀,让我磨。

他说,磨刀,磨的是刀刃,练的是心性。心不静,刀就磨不平。刀不平,刻出来的线条就发虚。

我一磨,就是三个月。

一开始,我总是掌握不好力道和角度,磨出来的刀刃不是歪了就是卷了。手上的皮磨破了,起了血泡,血泡又磨成了茧。

有好几次,我都想放弃。

夜里躺在床上,手疼得睡不着,我就想,我一个女孩子家,干嘛要学这个?找个厂子打工,不比这轻松?

可第二天早上,看到师父又坐在案前,听到那熟悉的“沙沙”的刻木声,我又舍不得走了。

那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终于磨出了一把合格的刀。

刀刃在光下,泛着一道森然的白光,吹毛断发。

我把刀递给师父。

他接过去,用指腹轻轻试了试刀锋,点了点头。

“行了。”他说,“明天开始,学拿刀。”

从那天起,我才算真正踏入了木雕这门手艺的大门。

师父教我认识木头。

他说,每一块木头都有自己的脾气。黄杨木性子稳,适合刻小件;樟木性子烈,香味能驱虫,适合做箱柜;楠木性子贵,千年不腐,是帝王之材。

“做木匠,得先懂木头的心。”师父说,“你顺着它的纹理走,它就听你的话。你要是跟它拧着来,它就给你脸色看,不是裂了就是崩了。”

他教我画样。

从最简单的花鸟鱼虫,到最复杂的人物山水。他让我每天都去外面看,看天上的云,看水里的鱼,看街上的人。

“眼睛看到的,要记在心里。”他说,“心里有了,手底下才能有。”

他教我用刀。

推、拉、刻、凿、削……每一种刀法,都有不同的讲究。力道要用得巧,不能用蛮力。

“这把刀,在你手里,既是笔,也是剑。”师父把那把平口推刀交给我,“你要用它画出乾坤,也要用它守住方寸。”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的手上,茧子越来越厚。我对木头的脾气,也越来越熟悉。

师父的话不多,但他把一辈子的本事,都揉碎了,掰开了,一点一点地喂给了我。

作坊里的人,来了又走。也有一些年轻人,慕名而来,想学手艺。可大多都待不了几个月就跑了。

他们嫌这活儿枯燥,嫌这活儿来钱慢。

只有我,留下了。

不是我比他们有耐性,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这间作坊,是我的家。

师父,是我的亲人。

至于那个“通房丫鬟”的名声,是街坊邻里传出来的。

他们看我一个年轻姑娘,长年累月地跟着一个孤老头子,吃住都在一起,就免不了说些闲话。

一开始,我也觉得委屈,偷偷哭过好几次。

师父知道了,把我叫到跟前。

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指着案上一个刚刻好的观音像,问我:“青梅,你看她,站在莲花上,底下是污泥。她嫌脏吗?”

我摇了摇头。

“嘴长在别人身上,心长在自己身上。”师父说,“咱们干的是手艺活,靠的是手,不是嘴。把手里的活儿干好了,心就干净了,还怕别人说什么?”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为这事掉过一滴眼泪。

他们说他们的,我干我的。

我伺候师父,也伺候这门手艺。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我会陪着师父,守着这个作坊,直到他老得再也拿不动刀,直到我也老得眼花手抖。

我没想到,文立明会回来。

更没想到,他一回来,就要把这一切都推平。

第3章 父与子

文立明不是第一次回来。

在我来的这十年里,他零零总总回来过四五次。

每一次,都像一阵穿堂风,来得急,去得也快,把屋子里的平静吹得乱七八糟,然后又迅速恢复原样,只留下一地鸡毛。

他跟师父,不像父子,倒像是债主和欠债的。

一个拼命想往外挣,一个拼命想往里拽。

我记得他第一次回来,是七八年前的一个夏天。

那时候他大学刚毕业,在外面找了份工作,据说是坐在冬暖夏凉的办公室里,敲敲电脑,动动嘴皮子,一个月就能挣好几千。

那年头,好几千块,对我们这种守着老作坊的人来说,是天文数字。

他回来,是想让师父关了作坊,跟他去城里。

“爸,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守着这破木头疙瘩干嘛?”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一边不耐烦地用手扇着风,一边说,“跟我走,我租个大房子,给你请个保姆,你天天就喝喝茶,遛遛鸟,不好吗?”

师父当时正在打磨一个紫檀的笔筒,头也没抬。

“我这儿挺好。”他淡淡地说。

“好什么好?”文立明的声音大了起来,“又脏又乱,夏天热死,冬天冷死,整天闻着这股子木头味,能当饭吃?你看你这双手,跟老树皮似的,出去谁信你儿子是坐办公室的?”

师父手里的砂纸停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看了很久。

“立明,”他开口,声音沙哑,“我这双手,是吃饭的手,是养活你的手。我不嫌它,你倒嫌它了?”

文立明被噎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时代不同了。现在谁还稀罕这些手工玩意儿?都是机器批量生产,又快又便宜。你辛辛苦苦一个月,刻个东西,能卖几个钱?还不够我一顿应酬的。”

“东西是东西,玩意儿是玩意儿。”师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机器做出来的,那是东西,没有魂。我手里刻出来的,是玩意儿,有我的人气儿在里头。”

他指着作坊里那些形态各异的木雕。

“你看看它们,哪个不是我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我高兴了,刻个笑脸佛;我心里烦,就刻个怒目金刚。它们陪着我,比你这个儿子陪我的时间都长。”

父子俩不欢而散。

文立明住了两天就走了,走的时候,往桌上拍了五千块钱。

“给你当生活费。”他说。

师父没要,把钱又塞回给他。

“我养得活自己。”师父说,“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文立明走后,师父一个人在作坊里坐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

那天晚上,我听见他在里屋,对着墙上我师娘的黑白照片,一个人絮絮叨叨。

“我对不起你啊……没把儿子教好……他看不起我,看不起我这门手艺……他忘了,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骑在我脖子上,看我刻小马……”

从那以后,师父的话更少了。

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雕刻上。好像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刻进那些木头里去。

后来文立明又回来过几次。

一次是谈了女朋友,带回来给师父看。

那姑娘穿得很时髦,踩着高跟鞋,一进院子就皱着眉,小心翼翼地躲着地上的木屑,像是怕弄脏了她的鞋。

她坐了一会儿就借口有事,拉着文立明走了。

师父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天晚饭,一口都没吃。

还有一次,是回来借钱。

说是在外面做生意,资金周转不开。

师父把存了一辈子的那本存折拿了出来,递给他。

“都拿去吧。”师父说,“不够的话,我再把这些木料卖了。”

文立明拿着存折,脸上有点红。

“爸,等我挣了钱,我加倍还你。”

师父摆了摆手:“不用还。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的东西,迟早都是你的。”

那一次,文立明对我的态度,是最好的。

他甚至还笑着跟我说:“青梅,这些年,辛苦你了,替我照顾我爸。”

我当时还挺高兴,觉得他或许是懂事了。

可我没想到,他所谓的“我的东西,迟早都是你的”,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想要继承这门手艺,他只是想要这块地。

师父的身体,是从去年开始垮的。

先是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拿刀的手,也开始抖。

他再也没法做那些精细的活儿了。

这对一个手艺人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雕花案前,摩挲着那些他用了一辈子的刻刀,一坐就是大半天。

有时候,他会拿起一块木料,比划几下,又无奈地放下,长长地叹一口气。

那叹气声,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割着我的心。

我劝他:“师父,您别急,等身体好了,还能刻。”

他摇摇头,苦笑:“好不了啦。人老了,机器坏了,修不好了。”

他开始教我一些更深的东西。

不再是简单的刀法和画样,而是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法”。

“青梅,”他指着一块平平无奇的木料对我说,“你刻它之前,不能只想着你要把它刻成什么样。你要先听,听听它想成为什么样。”

“木头也有心,有魂。你要把你的心,贴着它的心,你的魂,融进它的魂。这样,你刻出来的东西,才能活。”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知道,师父是在托付。

他把他这一辈子的心血,连同那些木头的魂,一并托付给了我。

文立明这次回来,是在师父摔了一跤之后。

那天师父起夜,没站稳,摔在了床边。虽然没伤到骨头,但人一下子就没了精神,整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

我没办法,只好给他打了电话。

他来得很快,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直接停在了院门口。

他进屋看了看师父,然后就把我拉到一边。

“不行,必须去医院。”他说。

“去过了,”我说,“医生说年纪大了,让回家静养。”

他沉默了。

然后,他就开始打量这间屋子,就像一个勘探队员,在勘探一座金矿。

再然后,他就对我说了那番话,扔下了那张银行卡。

我握着手里的刻刀,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有师父的眉眼,却没有师父的魂。

他的心里,装的是数字、是利益、是这个飞速旋转的时代。

而师父的心里,装的是木头、是手艺、是那些被时代遗忘的,缓慢而固执的坚守。

他们是父子,却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而我,夹在中间。

第4章 无声的对峙

里屋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师父醒了。

文立明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收敛了,换上了一副关切的表情,快步走了进去。

“爸,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也赶紧跟了进去,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刻刀。

师父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又看了看我手里的刀。

他没说话,只是眼神动了动。

我懂他的意思,他是问我,怎么拿着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摇了摇头,把刀悄悄藏到身后。

“师父,立明哥回来看您了。”

师父的目光这才转向文立明,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一点含糊的声音。

“爸,你别说话,好好歇着。”文立明俯下身,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回来了,以后有我呢。我带你去城里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肯定能把您治好。”

师父听着,没什么反应,只是又把眼睛闭上了,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点亮晶晶的东西。

我知道,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文立明在里屋陪了师父一会儿,就出来了。

他看到我还站在原地,脸色又沉了下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里屋的师父听见,“钱你拿着,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我不走。”我看着他,声音不大,但很坚定,“这是我家。”

“你家?”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吗?户口本上有你吗?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念在你照顾我爸几年的份上,我给你二十万,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我报警,告你非法入侵!”

“你报吧。”我把藏在身后的刻刀,重新握在手里,横在胸前。

我不是要跟他动手,我只是需要一点力量。

这把刀,是师父给我的底气。

“立明哥,你要卖房子,要拆作坊,你问过师父的意思吗?”

“他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意思?我是他儿子,我替他做主,天经地义!”

“他只是身体动不了,他心里不糊涂!”我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这个院子,这间作坊,是他的命!你把它拆了,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命?命能值几个钱?”文立明冷笑,“现在什么最重要?钱最重要!有钱才能活命!我这是在救他的命,你懂不懂?”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悲哀。

为师父感到悲哀。

他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规矩里,活在木头的纹理里。他以为,只要手艺在,人心就在。

他不懂,外面的世界,早就变了。

人心,有时候,比木头还靠不住。

我们的争吵,还是惊动了里屋的师父。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冲我们招了招手。

我和文立明对视一眼,都停了下来,走了过去。

“爸,您别动,躺着。”文立明赶紧上前扶住他。

师父推开他的手,目光直直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刀。

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指了指外面的作坊。

他的嘴张了张,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不……能……动……”

声音微弱,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文立明的心上。

文立明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都是你这个臭丫头在背后嚼舌根!

“爸,你别听她胡说!”他转回头,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我不是要动您的东西,我是想接您去享福。这儿的房子,我给您留着,等您身体好了,随时可以回来住。”

他说着谎,脸不红心不跳。

师父却只是摇头。

他又伸出手,指向作坊角落里,一块用红布盖着的木头。

那块木头,我知道。

是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是师父的宝贝,轻易不让人碰。

师父指着那块木头,又指了指文立明,然后,又指了指我。

他的意思,我没看懂。

文立明也没看懂。

“爸,您要什么?您说清楚点。”

师父急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脸憋得通红,像是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

我赶紧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师父,您别急,慢慢说。”

等他缓过来了,他抓住我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我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

“龙。凤。”

我心里一动,瞬间明白了。

那块金丝楠木,师父是想把它刻成一对龙凤呈祥的摆件。

这是我们这里嫁娶时,娘家要给女儿准备的压箱底的宝贝,寓意着和和美美,天长地久。

师父这是……

我抬头看向文立明。

我记得师父跟我说过,文立明在城里,有个谈了很久的女朋友,都快要谈婚论嫁了。

师父这是想给未来的儿媳妇,准备一份嫁妆。

他想亲手,为自己的儿子,刻一件成亲的贺礼。

可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拿刀,就是拿双筷子都费劲。

他指着我,又指着木头,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他想让我,替他完成这件作品。

我看着师父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不耐烦的文立明,心里五味杂陈。

“爸,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文立明显然也明白了,但他一点都不领情,“现在谁还兴这个?俗气不俗气?再说了,就凭她?”

他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她能刻出什么好东西来?别把您这块好料子给糟蹋了。”

师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和愤怒。

他猛地推开文立明,挣扎着要下床。

“我……我自……己……来……”

他太急了,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朝地上栽去。

“师父!”

我惊呼一声,赶紧扑过去,垫在他身下。

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我的肩膀上。

第5章 刻刀下的赌约

师父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请来的医生说,情况不太好,是急火攻心,伤了元气,以后,怕是很难再清醒过来了。

文立明站在床边,看着面色灰败的父亲,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一丝愧疚。

作坊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那只老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响着,像是在为这间老屋,倒数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我坐在雕花案前,手里拿着那把平口推刀,一遍又一遍地用磨刀石打磨着。

冰冷的石头,和同样冰冷的刀锋,摩擦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能让我纷乱的心,一点点静下来。

文立明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他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

“说吧。”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放下手里的刀,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要完成师父的心愿。”我说,“我要把那块金丝楠木,刻成龙凤呈祥。”

“就凭你?”他还是那副不信任的口气,但比之前,少了几分尖刻。

“就凭我。”我回答。

他沉默了。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把烟头摁灭在桌上,说:“好。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如果你刻出来的东西,能让我满意,能卖出个好价钱,证明这门手艺还有价值,那这间作坊,我就不拆了。我留着它,也算是给我爸留个念想。”

“那要是……你刻出来的,就是一堆没人要的烂木头呢?”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你就拿着我给你的二十万,立刻从这里消失。以后,我爸的事,这间屋子的事,都跟你再没半点关系。”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一个赌约。

赌上的,是我的十年青春,是师父一辈子的心血,是这间老作坊的生死存亡。

我没有退路。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我答应你。”

“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你说。”

“在这一个月里,你不能再提卖房子的事,不能再刺激师父。你要留下来,好好陪陪他。”

文立明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

“我公司还有一堆事……”

“公司的事,比你爸的命还重要吗?”我打断他,“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见你几面?你就算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也该留下来。”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他。

他看着里屋的方向,眼神复杂。

最终,他点了点头。

“行。一个月,我就在这儿待一个月。”

赌约,就这么定下了。

第二天,我就开始动工了。

我把那块用红布盖着的金丝楠木,小心翼翼地搬到了雕花案上。

掀开红布,一股幽幽的清香立刻弥漫开来。木料的表面,在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纹理像水波一样,一层层荡漾开,美得让人心颤。

这确实是一块极品的好料。

我能感觉到,这块木头里,蕴藏着巨大的生命力。

也感受到了,压在我肩上,沉甸甸的重量。

我没有急着动刀。

我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什么都没干,就是看着这块木头。

我用手抚摸它,感受它的温度和纹理。我把耳朵贴在上面,听它无声的呼吸。

我在跟它交流,就像师父教我的那样。

我要听懂它,才能刻好它。

文立明就在一旁看着。

他不懂我在干什么,大概觉得我是在故弄玄虚。

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子里打电话。谈着几百万、上千万的生意,语气里充满了运筹帷幄的自信。

只有在吃饭和看护师父的时候,他才会走进这间他眼里的“破作坊”。

他会站在我身后,看我对着一块木头发呆,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到了第四天,我终于拿起了笔。

我在木料上,勾勒出龙凤的雏形。

龙要盘旋而上,气势磅礴,象征着男人在外打拼的事业。凤要栖息回望,姿态优美,象征着女人守护家庭的温柔。

龙凤之间,要相互缠绕,顾盼生姿,既要各自独立,又要融为一体。

这幅图样,我在心里已经想了千百遍。

画好样,就该动刀了。

我选了师父最常用的那刀,深吸一口气,凿下了第一刀。

“啪。”

木屑飞溅。

一个月的倒计时,正式开始。

雕刻是件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的活儿。

尤其是在这么贵重的木料上动刀,每一刀下去,都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一步错,满盘皆输。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除了给师父喂药、擦身,其余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作坊里。

先用大刀阔斧,凿出大概的轮廓。这个过程,叫“打坯”。

打坯最考验一个木匠的眼力和对整体造型的把握能力。要做到胸有成竹,下刀果断。

文立明偶尔会过来看。

他看着我一个女孩子,挥舞着沉重的凿子和木槌,汗水湿透了衣背,脸上沾满了木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动容。

但他什么也没说。

打好坯,就是最精细的“修光”了。

要换上小巧的平刀、圆刀,一点一点地修,一点一点地磨。

龙的鳞片,要一片一片地刻,每一片都要大小均匀,层次分明。凤的羽毛,要一丝一丝地挑,每一根都要轻盈飘逸,仿佛能随风舞动。

这是水磨工夫,急不得。

我的手指,很快就磨出了新的血泡。

晚上躺在床上,整个后背和胳膊,都酸疼得像是要散架。

有时候,刻到关键处,一个细节怎么也处理不好,我会烦躁得想把手里的东西都扔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停下来,去看看师父。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均匀。

我握着他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我的心,就会慢慢地静下来。

我好像能听到他在对我说:“青梅,别急。心静了,刀才能稳。”

文立明也变了。

他不再整天打电话,开始学着照顾师父。

虽然动作很笨拙。

喂药的时候,会洒出来一半。擦身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但我看得出来,他是在用心学。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师父床边,握着师父的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他只是,迷路了太久,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第6章 木头里的往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多天。

那对龙凤呈祥的摆件,已经初具雏形。

龙身矫健,鳞甲森然,仿佛要破木而出;凤羽华丽,眼波流转,透着一股子温柔和端庄。

只是,还缺少最后的点睛之笔。

那就是龙和凤的眼睛。

师父说过,雕人物,刻走兽,最难的就是眼睛。

眼睛是传神的地方。

眼睛刻活了,整个东西就活了。眼睛刻死了,再好的木料,再精的工,也是一堆死木头。

我对着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迟迟不敢下刀。

我怕。

我怕我这一刀下去,给不了它们生命,反而毁了它们。

这些天,文立明的话越来越少。

他不再跟我讨论作坊的价值,也不再催我。

他每天除了照顾师父,就是坐在我旁边,看我雕刻。

他看得非常专注,有时候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刻龙鳞的时候,他会突然说:“我记得我小时候,爸给我刻过一条小木龙,鳞片就跟你刻的这个一样。”

我刻凤羽的时候,他又会说:“我妈以前最喜欢凤凰,她的嫁妆里,就有一个刻着凤凰的樟木箱子,是爸亲手打的。”

他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在这些木头里,寻找着自己丢失的记忆。

有一天,他拿过来一个小木盒,递给我。

“这是我收拾我爸东西的时候,翻出来的。”

我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小小的、已经褪了色的木雕。

有歪歪扭扭的小马,有缺了耳朵的小兔子,还有一只怎么看都不像老虎的“大猫”。

雕工很粗糙,看得出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手。

“这是我小时候刻的。”文立明的声音有些低沉,“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着我爸待在作坊里。他刻大的,我刻小的。他说我很有天分。”

他拿起那只“大猫”,苦笑了一下。

“后来,长大了,上学了,同学都笑我,说我是个小木匠,身上一股子木头味。我开始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门手艺。”

“我觉得它又穷又土,没前途。我拼命读书,就是想离开这里,去大城市,过上跟我爸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我做到了。”他说,“我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成了别人眼里的‘文总’。可是……”

他停顿了很久。

“可是我一点都不快乐。”

“我每天都在应酬,喝酒,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我身边的人,都是冲着我的钱来的。没有一个人,会像我爸一样,花几个月的时间,不计成本,只为给我刻一个我喜欢的玩具。”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青梅,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对与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没有资格评判。

我只能说:“立明哥,师父他……从来没怪过你。他只是……想你。”

“他常常跟我念叨,说你小时候最爱吃他做的桂花糕,说你第一次拿刻刀,就把手划破了,哭得惊天动地……”

“他把你所有的事,都记在心里。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文立明听着,眼圈红了。

这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男人,在自己父亲的老作坊里,像个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吃了一顿饭。

虽然师父只能喝一点米汤,虽然我们谁都没有说太多话。

但作坊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

吃完饭,文立明主动收拾了碗筷。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案上那对还未完成的龙凤,轻声说:“点睛吧。”

“我相信你。”

他的信任,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我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我点了点头。

我拿起那把最细的三角刀,深吸一口气。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师父的眼睛。那双眼睛,看过人世间的悲欢,也看过木头里的乾坤。那双眼睛,总是那么温和,又那么坚定。

我也想起了师娘的照片。师父说,师娘的眼睛,像天上的月亮,温柔又明亮。

我想,龙的眼睛,应该像师父,沉稳而有力量。

凤的眼睛,应该像师娘,温婉而有神采。

我的手,不再颤抖。

刀尖落下,在木头上,刻下了赋予生命的最后一笔。

当龙凤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龙吟凤鸣。

它们,活了。

第7章 最后的传承

龙凤呈祥完工的那天,正好是赌约的最后一天。

我给摆件做了最后的打磨和上蜡。

天然的蜂蜡,均匀地涂抹在木雕表面,再用柔软的棉布,一点一点地抛光。

金丝楠木本身的油脂和光泽,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在灯光下,那对龙凤,通体金黄,流光溢彩。龙鳞凤羽,纤毫毕现,仿佛在轻轻翕动。

最传神的,是那双眼睛。

龙眼威严而不失慈祥,凤眼温柔而不失灵动。它们相互对望,眼神里,充满了脉脉的温情。

这不只是一件木雕,这是一对活物。

是一对,承载了父亲对儿子最深沉祝福的,活物。

文立明站在旁边,看着这件作品,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到惊讶,再到最后的震撼和感动。

“青梅……”他开口,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

我说:“你该谢的,是师父。”

“没有他,就没有这块木头。没有他教我,也没有我这双手。”

我们把龙凤摆件,小心翼翼地搬到师父的床前。

师父依然在昏睡,但他的脸色,似乎比前些天红润了一些。

“爸。”文立明跪在床边,握住师父的手,把脸贴了上去,“儿子不孝……儿子回来了……”

师父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第二天,文立明请来了一位据说是本市最有名的古玩鉴赏家。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男人一走进作坊,就被满屋子的木雕和那股独特的木香吸引了。

“好地方,好地方啊。”他赞叹道,“现在这样原汁原味的老作坊,可不多见了。”

当他看到案上那对龙凤呈祥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戴上白手套,拿起放大镜,从龙头到凤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看得越久,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激动。

“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啊!”他放下放大镜,对文立明说,“文先生,这件作品,无论是从料子、工手,还是神韵上来说,都是近些年难得一见的精品!”

“这雕工,沉稳老练,又不失灵气,颇有您父亲当年的风范。但细看之下,刀法又多了一丝女性的细腻和柔美。敢问,这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文立明看了我一眼,说:“是我的……师妹,青梅。”

鉴赏家惊讶地看着我,一个穿着粗布围裙,满身木屑的年轻姑娘。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他由衷地感叹,“文老先生后继有人,这门手艺,不会断了。”

他顿了顿,问:“文先生,这件作品,有意向出手吗?我这边有个客户,最喜欢收藏这类题材的木雕,如果价格合适……”

“不卖。”

没等他说完,文立明就干脆地打断了他。

鉴赏家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这件东西,是我爸留给我未来媳妇的聘礼。”文立明看着那对龙凤,眼神无比温柔,“是传家宝,给多少钱,都不卖。”

送走了鉴赏家,作坊里又恢复了安静。

文立明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雕花案上。

“青梅。”他郑重地对我说,“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我决定了,这间作坊不拆了。我要把它改成一个传习馆,就叫‘文德海木雕艺术馆’。让更多的人,能看到我爸的手艺,了解这门手艺。”

“你,就是这里的馆长,也是唯一的传承人。”

我看着那串钥匙,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赢了。

我守住了这个家。

“那你呢?”我擦了擦眼泪,问。

“我?”他笑了笑,“我还是得回城里去。公司离不开我,我得挣钱,养活这个家,养活这个艺术馆啊。”

“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会经常回来。每个周末,我都回来。”

他看着里屋的方向,轻声说:“这里,才是我的根。”

那天下午,夕阳的余晖,把整个作坊都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文立明开车离去。

他摇下车窗,对我挥了挥手。

那张曾经冷漠的脸上,此刻,挂着我从未见过的,轻松而温暖的笑容。

我知道,那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通房丫鬟”。

我是这家作坊的主人,是文家手艺的,新一代传人。

第8章 新的开始

师父是在一个秋天的清晨,安详离世的。

他走的时候,脸上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文立明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送了他最后一程。

我们按照师父生前的意愿,没有大操大办,只是简单地举行了家祭。

葬礼那天,天很蓝,云很白。

我把那把师父用了一辈子的平口推刀,放在了他的骨灰盒旁。

我想,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还能闻着木香,听着刻刀声,不会寂寞。

处理完师父的后事,文立明并没有马上回城里。

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他请来了施工队,但不是来拆房子的,而是来修缮的。

我们把作坊旁边的几间厢房,按照文立明的设想,改造成了小小的陈列室。

墙壁刷成了素雅的白色,装上了柔和的射灯。

师父留下的那些木雕作品,被我一件件仔细地清理干净,摆放在定制的玻璃展柜里。

有威风凛凛的关公,有慈眉善目的观音,有憨态可掬的弥勒佛,还有那些活灵活现的花鸟鱼虫……

每一件作品,都凝聚着师父的心血。

文立明站在展柜前,看着父亲的作品,感慨地说:“我以前总觉得,我爸就是个埋头苦干的木匠,一辈子没什么出息。现在我才明白,他是在用他的刻刀,创造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比我那个充满铜臭味的世界,要干净、要纯粹得多。”

作坊还是保留了原样。

雕花案、工具架、堆在角落的木料……所有的一切,都和师父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文立明说,这里是艺术馆的“活”的部分,是灵魂所在。

他甚至还像模像样地跟我学了几天磨刀和画样。

当然,他没什么天分,画出来的东西,跟他小时候刻的“大猫”一个水平。

但他学得很认真。

他说:“我学不会这门手艺,但至少,我要懂得尊重它。”

“文德海木雕艺术馆”开馆那天,来了一些人。

有街道的领导,有文立明生意上的朋友,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街坊邻里。

他们看着焕然一新的老宅,看着展柜里那些精美的木雕,都啧啧称奇。

当他们知道,我这个不起眼的丫头,就是这里的“馆长”和“传承人”时,眼神里都充满了惊讶和敬佩。

再也没有人,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我,再也没有人,在背后叫我“通房丫鬟”了。

我穿着文立明特意为我买的一身素色棉麻长裙,站在作坊门口,迎接每一位来宾。

我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艺术馆是免费开放的。

来看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在一件件作品前,驻足良久。

有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指着那些木雕,给孩子讲着上面的故事。

还有一些对木雕感兴趣的年轻人,会走进作坊,看我工作,向我请教一些问题。

我把师父教给我的,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就像当年,师父教我一样。

我告诉他们,要先懂木头的心,才能拿起手中的刀。

我不知道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人能真正坚持下来,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

但我知道,我已经播下了种子。

只要有一颗种子能够发芽,师父的手艺,就不会真的消失。

文立明每个周末都会回来。

他会脱下西装,换上便服,帮我打扫卫生,整理木料,像个真正的家人一样。

我们常常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喝着茶,聊着天。

聊艺术馆的未来,聊师父的往事,也聊他公司里那些烦心的事。

他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就守着这里,守着师父的手艺,哪儿也不去。

“不打算嫁人吗?”他看着我,笑着问。

我的脸,微微一红。

“还没遇到合适的。”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我的手,看了看上面厚厚的茧子,眼神里,有心疼,也有敬重。

“青梅,”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富有的姑娘。”

我笑了。

是啊,我很富有。

我拥有这满屋子的木香,拥有师父留给我的手艺和风骨,也拥有一个,被我亲手守护下来的家。

那天,阳光很好。

我坐在师父曾经坐过的雕花案前,拿起刻刀,在一块新的黄杨木上,开始勾勒一个新的生命。

这一次,我想刻一个我自己。

一个,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的,普通的,手艺人。

来源:楼下的杂货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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