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锐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自己则靠进那张宽大的人体工学椅里,十指交叉,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架势。
周一下午三点,例会结束。
陈锐把我叫进了他的独立办公室。
百叶窗拉下来,隔绝了外面工位上键盘的噼啪声,也隔绝了阳光。
他办公室里的空调永远开得很足,冷气吹得我后脖颈发凉。
“林蔓啊,坐。”
陈锐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自己则靠进那张宽大的人体工学椅里,十指交叉,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架势。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姿势我太熟了。
每次他准备给我画饼,或者准备把锅甩给我的时候,都是这个起手式。
三年来,循环往复。
“最近那个‘城市漫步’的项目,数据不错。”他开口了,声音温和,像在夸奖。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不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太轻飘飘了。
为了这个项目,我带着小组连续加了二十一个通宵,光是复盘的PPT就做了87页。上线第一周,APP的新增用户量就破了五十万,相关话题在短视频平台上的播放量超过三千万。
这是“不错”?
这是能直接写进公司年度财报里的辉煌战绩。
“但是,”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数据增长在第三天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回落?”
我心里冷笑。
那个回落,是因为技术部服务器临时扩容,宕机了半小时。这事儿,他比谁都清楚。
“陈总,那天服务器……”
“林蔓。”他打断我,语气加重了一点,“不要总强调客观原因。一个成熟的项目负责人,要学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是不是我们的内容引导不够有粘性?是不是用户的预期管理没做到位?”
又是这套话术。
功劳是他的,锅永远是我的。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恶心。不是情绪上的,是生理上的。胃里像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
三年前,我刚进公司,也是坐在这张椅子上。那时的陈锐,温文尔雅,夸我是他见过最有灵气的策划。
他说:“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
我信了。
我把他当成伯乐,当成导师,拼了命地干活,把所有灵感和心血都掏出来。
结果呢?
我所有的方案,交上去,署名就变成了他。
我所有的功劳,汇报时,功臣就变成了他。
我成了他办公室里最顺手的那支笔,用完了,就插回笔筒。
“这次的季度绩效,”他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HR那边综合评估了一下,可能……不能给你评优了。”
我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掐进肉里。
“为什么?”
“还是那个问题,林蔓。”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你怎么就不懂事”的失望,“格局。你的格局要打开。不要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数据,要看整个部门的协同。为了你的项目,我们占用了多少技术和市场的资源?这些都要算成本的。”
我气得想笑。
资源是他去跟老板申请的,理由是这个项目能给公司带来巨大收益。
现在,项目成功了,这些资源反倒成了我不该占用的“成本”,成了我绩效不能评优的理由。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所以,我的奖金也没了?”我问得直接。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这么不“识大体”,直接谈钱。
“奖金是和绩效挂钩的,这个……是公司的规定。”他含糊地说。
我点点头,慢慢站起来。
“好的,陈总,我明白了。”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满意。他大概觉得,我又一次被他“说服”了,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默默咽下这口委屈,然后回去更卖力地给他做牛做马。
他甚至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别灰心,年轻人,路还长。这次的经验,对你也是一种成长。好好复盘,下一个项目,我再给你机会。”
我看着他的笑,胃里的那团棉花好像浸满了冰水,又冷又沉。
成长?
我的成长,就是变成他晋升的阶梯吗?
走出他办公室,百叶窗外的阳光猛地刺过来,我眼睛一阵酸涩。
回到工位,旁边的小米凑过来,小声问:“蔓姐,陈总找你啥事啊?是不是要发项目奖了?”
小米是刚毕业的实习生,眼里还闪着光,看谁都觉得是好人。
就像三年前的我。
我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打开电脑,右下角弹出一个会议邀请。
发起人:HR-王姐。
参与人:陈锐,林蔓。
会议主题:关于林蔓女士的季度绩效面谈。
时间:周三下午两点。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以前,这种会谈,都是陈锐单方面“指导”我。这次,连HR都出动了。
这是准备给我来个三堂会审?
要把“能力不足、格局太小”的帽子,给我扣死?
一股怒火,夹杂着三年积压的委屈,从我心底直冲天灵盖。
我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我拿起手机,点开和闺蜜唐樱的聊天框,打字的手都在抖。
“唐樱,我可能要‘被离职’了。”
唐樱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声音像机关枪:“怎么回事?陈锐那孙子又作什么妖了?”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唐-樱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把我这三年来想骂又不敢骂的话全都骂了个遍。
骂完,她冷静下来,说:“蔓蔓,你听着。这次,不能再忍了。”
“我不想忍了。”我的声音很哑,“可我能怎么办?跟他吵一架,然后灰溜溜地走人?”
“谁让你吵架了?”唐樱的声音透着一股精明,“现代社会,文明人斗争,要讲证据。”
“证据?”
“对。他不是要跟你和HR一起‘面谈’吗?你带个东西进去。”
“什么?”
“录音笔。”
周三下午,一点五十分。
我提前十分钟到了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HR王姐一个人,她正在调试投影仪。
王姐四十出头,是公司的老人,永远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
“林蔓,来了,坐。”她指了指长桌的一侧。
我拉开椅子坐下,把帆布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包的拉链开着一道小缝,里面,我新买的录音笔,已经按下了录音键。
红色的指示灯,在黑暗的包里,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我有点紧张,手心在冒汗。
王姐倒了杯水给我,笑着说:“别紧张,就是个常规的沟通。陈总监对你们年轻人要求高,也是为了你们好。”
又是“为你好”。
我喝了口水,水是温的,可我心里一片冰凉。
两点整,陈锐推门进来。
他换了件挺括的衬衫,头发也像是精心打理过,看起来精神焕发。
他看到我,依旧是那副温和的领导派头:“林蔓,准备好了吗?我们今天好好聊聊。”
我点点头。
准备好了。
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年。
王姐清了清嗓子,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林(蔓),那我们就开始了。这次的绩效沟通,主要是基于你本季度的整体表现,以及‘城市漫步’这个项目的复盘。陈总监和你,都可以坦诚地聊一聊。”
她嘴上说着“坦诚”,PPT的第一页标题,却赫然写着——“关于项目‘城市漫步’执行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及反思”。
我盯着那行字,差点笑出声。
一个给公司带来五十万新增用户的项目,在他们这里,只剩下“问题”和“反思”。
陈锐先开口了。
他没有看我,而是对着王姐,侃侃而谈。
“王姐,林蔓这个员工,我是很看好的。有冲劲,有想法。但是,年轻人嘛,经验上还是有欠缺。”
“就拿这次的‘城市漫-步’项目来说,虽然表面上数据不错,但背后隐藏的风险,是非常大的。”
他开始列举我的“罪状”。
“第一,成本意识薄弱。为了追求短期数据,大量申请市场推广资源,没有考虑投入产出比。”
“第二,团队协作能力有待提高。过于强调自己项目的优先级,影响了其他部门的正常工作节奏。”
“第三,风险预判能力不足。对服务器宕机这种突发事件,没有B计划,导致用户体验受损,数据出现回落。”
他每说一条,王姐就在笔记本上敲打几下,表情严肃,频频点头。
仿佛他说的,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我安静地听着。
听他如何把我的功劳,偷换概念,变成我的过错。
听他如何把他的决策失误,轻描淡写地,栽到我的头上。
那个服务器宕机的问题,明明是他为了省预算,否决了我的提前扩容方案。
现在,锅甩得一干二净。
他说完了,喝了口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压迫。
“林蔓,我说的这些,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觉得,我肯定会像以前一样,要么沉默,要么辩解几句,然后在他和HR的联合“教导”下,承认自己的“不足”。
王姐也适时地把目光转向我,摆出倾听的姿态。
“林蔓,你的想法也很重要。我们希望帮助你成长。”
我深吸一口气,放在桌下的手,停止了颤抖。
我抬起头,迎上他们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陈总,王姐,你们说完了吗?”
他们俩都愣了一下。
我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一个正在被“批评教育”的下属。
“说完了,就该我说了吧?”
我没等他们回答,从旁边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沓打印好的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推到了他们面前。
第一份文件,是“城市漫步”项目的投入产出比分析报告。
“陈总,您说我成本意识薄弱。这份报告,是我项目立项时就提交给您的。上面明确计算了,我们每投入一元的市场费用,能带来十二元的用户价值增长。这个ROI,是公司历史项目平均水平的三倍。您当时在邮件里回复我:‘干得漂亮’。”
我顿了顿,看向陈锐。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
我拿出第二份文件,是一张排期表。
“您说我影响其他部门工作。这是项目开始前,我跟市场部、技术部、运营部所有相关同事,一起开会对齐的资源协同排期表。每一项工作,都明确了时间节点和负责人。这张表,也经过您的签字确认。项目全程,没有任何一个部门向我提出过资源冲突的问题。”
陈锐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拿出第三份文件。
是几张邮件截图。
“最后,关于服务器宕机的风险。这是项目上线前一周,我发给您的邮件。我根据后台用户活跃度预估,判断服务器会有宕机风险,申请提前扩容。您在邮件里回复我:‘年轻人,不要危言耸听,要相信我们技术团队的实力。预算要花在刀刃上。’”
我抬起眼,直视着他。
“陈总,这些邮件,我都打印下来了。您要不要再仔细看看,是谁,‘风险预判能力不足’?”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空调出风口还在嗡嗡作响。
陈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那些文件,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姐也懵了。
她大概处理过很多次类似的“绩效面谈”,但从没见过我这样的员工。
不哭不闹,不争不吵,直接上证据。
一锤接一锤,锤得你哑口无言。
她脸上的职业微笑,已经完全僵住了。
“林蔓……”她试图打圆场,“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今天只是内部沟通,你把这些东西都打印出来,有点……”
“有点什么?”我看着她,“有点太认真了吗?王姐,我一直以为,绩效面谈,就应该基于事实和数据。难道不是吗?”
王姐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陈锐终于缓过神来,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也拔高了。
“林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在质疑你的上级吗?我培养了你三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他开始打感情牌了。
“培养?”我笑了,笑意里全是冰冷的嘲讽,“陈总,您是说,您培养了我,如何把方案写得更漂亮,好让您直接拿去汇报吗?”
“还是培养了我,如何默默加班,好让您心安理得地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
“又或者是培养了我,如何打碎牙和血吞,一次又一次地替您背锅?”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这间密闭的会议室里。
“你……你血口喷人!”陈锐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公司内部的项目系统里,都有记录。”我转向王姐,“每一次方案的提交、修改、定稿,都有版本记录和操作人。王姐,您是HR,如果需要,可以随时去查。”
王姐的脸色,已经从僵硬,变成了难看。
她当然知道那些系统记录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我说的,很可能都是真的。
而她,作为HR,正在参与一场由上级主导的、对下属的职场霸凌。
会议室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陈锐大概是觉得,在HR面前,他不能就这么输了阵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林蔓,我没想到,你对我的误会这么深。看来我们之间的沟通,确实出了问题。我承认,有时候我对你要求是严格了一点,但我的出发点,绝对是为你好。”
他又来了。
又是这套PUA话术。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更快地成长,让你能独当一面。可能在方式方法上,有些地方让你不舒服了,我向你道歉。”
他看着我,眼神“真诚”。
“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些,就全盘否定我对你的培养和公司的平台。做人,要懂得感恩。”
说完,他还看向王姐,仿佛在寻求支持:“王姐,您说对吧?现在的年轻人,自尊心强,我们做管理的,有时候也挺难的。”
王姐的表情有些尴尬,只能干巴巴地附和:“是,是,沟通很重要。”
如果是在半年前,听到陈锐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我可能又会开始自我怀疑。
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是不是我误会他了?
是不是我真的不懂得感恩?
但现在,我不会了。
我看着他声情并茂的表演,只觉得滑稽。
我轻轻地,把我的帆布包,放到了会议桌的中央。
然后,当着他们俩的面,把里面的录音笔,拿了出来。
我按下了停止键。
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会议室里,响起了王姐的声音,清晰无比。
“林蔓,来了,坐。”
“别紧张,就是个常规的沟通。陈总监对你们年轻人要求高,也是为了你们好。”
然后,是陈锐的声音。
“林蔓这个员工,我是很看好的……但是,年轻人嘛,经验上还是有欠缺。”
“第一,成本意识薄弱……”
“第二,团队协作能力有待提高……”
“第三,风险预判能力不足……”
录音笔里,把他刚才那些颠倒黑白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播放了出来。
每一个停顿,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陈锐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支小小的黑色录音笔,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他的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王姐的脸色,比他更精彩。
她先是震惊,然后是慌乱,最后,那张常年保持着职业假笑的脸,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青色。
是那种,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的青。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平时看起来温顺安静的下属,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在绩效面谈时,当场录音。
这简直是把潜规则,直接掀到了桌面上。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
播放到陈锐那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在质疑你的上级吗?”的时候,我按下了暂停。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拿起那支录音笔,在手里抛了抛。
“陈总,王姐,不好意思。我这人记性不太好,怕记不住领导的教诲,所以录下来,准备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看着他们俩,笑了。
“这份学习资料,不知道二位,还满意吗?”
陈锐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他完了。
这些话,如果只是在会议室里说,他可以不认。
但现在,有了录音,就是铁证。
一个公然在绩效面谈中,捏造事实、打压下属、推卸责任的部门总监。
这件事如果捅出去,他的职业生涯,基本就到头了。
王姐比他反应快。
她猛地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蔓,你……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先把录音笔收起来。这……这都是误会。”
“误会?”我挑了挑眉,“哪里误会了?是您说‘陈总监要求高是为我好’这句话是误会,还是陈总监说我‘成本意识薄弱’是误会?”
“我……”王姐语塞。
“王姐,”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们沟通的,是来通知你们的。”
“从今天起,我,林蔓,不干了。”
“这份离职申请,我已经签好字了。按照劳动法,该赔我的N+1,一分都不能少。还有我这个季度的项目奖金,五十万新增用户,三千万播放量,该给我多少,公司的奖励制度里写得清清楚楚。”
我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我的离职申请,拍在桌上。
“如果这些,我明天在公司的账户里看不到。那么,今天这段录音,以及我手上的所有证据,包括陈总监这三年来,是如何将我的几十个方案署上他自己的名字,汇报给公司高层的,我想,公司的纪检部门,和外面的媒体,应该会很感兴趣。”
王姐的脸,已经青里透白了。
她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这件事闹大,她作为HR,不仅失职,还可能被认定为帮凶。
她看向陈锐,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仿佛在说:都是你惹出的好事!
陈锐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大概还在回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一只温顺的绵羊,变成了一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
我没再看他们。
我拿起我的包,转身,走向门口。
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我停住了。
我回头,看着会议室里那两个脸色发青的人,轻轻说了一句。
“对了,陈总,谢谢你三年的‘培养’。”
“它确实让我成长了。”
“让我学会了,在这个世界上,善良需要带点锋芒。忍让,换不来尊重。”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明亮开阔的办公区。
我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把那间压抑了我三年的、密不透风的办公室的门,真正地推开了。
我回到工位,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同事们的注意。
小米第一个跑过来,眼睛红红的:“蔓姐,你……你要走了吗?”
我点点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嗯,准备去看看新的风景。”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
整个部门的人,其实都或多或少知道陈锐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大家为了饭碗,敢怒不敢言。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工作。但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技术部的老乔也过来了,他是个不善言辞的程序员,手里还拿着个键盘。
他看了我一眼,闷声说:“服务器扩容那事,日志我一直存着。有需要,随时找我。”
我心里一暖。
“谢谢你,老乔。”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原来,那些默默看在眼里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我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一个纸箱子,装下了我三年的青春。
抱着箱子,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奋斗了无数个日夜的地方。
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走向电梯口,路过了那间小会议室。
门紧闭着。
我不知道里面的两个人,在商量着什么。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走出公司大楼,下午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公司财务发来的消息。
“林女士,您的离-职补偿金及项目奖金,已于今日下午4点30分打入您的工资卡,请注意查收。”
我点开手机银行。
一串长长的数字,安静地躺在那里。
是我应得的。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看来,王姐的效率很高。
录音笔的威慑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唐樱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怎么样?战况如何?那对狗男女的脸,是不是跟调色盘一样精彩?”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何止是调色盘,简直是毕加索的抽象画。”
我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说了一遍。
唐樱在电话那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笑声。
“干得漂亮!蔓蔓!我就知道你可以!你早就该这样了!”
“晚上出来庆祝!我请客!咱们吃最贵的火锅!必须是九宫格,最辣的那种!”
“好。”我笑着答应。
挂了电话,我站在路口,看着车水马龙。
未来要去哪里,我还没想好。
或许,可以先给自己放个长假,去那个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海边小城待一段时间。
或许,可以把这几年的经验和想法整理一下,尝试着自己做点什么。
我不再焦虑,也不再迷茫。
当我敢于对那些不公说“不”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人生,原来有那么多的可能性。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是小米。
“蔓姐,刚才陈总监被大老板叫到办公室去了,进去的时候,脸都白了。听行政的姐姐说,公司好像要启动内部调查了。你太帅了!”
短信的最后,是一个“崇拜”的表情。
我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口袋。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抱着我的纸箱子,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而从容。
我知道,箱子里装的,不是我失去的三年。
而是我找回的,我自己。
当一棵树决定不再为任何人遮荫时,它终于可以,自由地、向着太阳野蛮生长了。
后记。
我离职后的第三天,陈锐被公司开除了。
理由是“严重违反公司职业道德准则,损害公司利益”。
据说,纪检部门从项目系统里,调出了他这几年来所有的操作记录。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冒名顶替的,远不止我一个人的方案。
整个部门,都成了他的“创意素材库”。
王姐也被通报批评,扣了全年奖金。听说她现在在公司里,走路都抬不起头。
这些消息,都是小米偷偷告诉我的。
她说,现在部门里,风气焕然一新。大家私下里,都把我当成了“职场反PUA斗士”。
我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我不是什么斗士。
我只是一个,不想再被欺负的普通人。
我在海边的小城待了一个月。
每天睡到自然醒,在沙滩上散步,看日出日落。
我把那支录-音笔,扔进了大海。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
未来的路,我要靠自己,堂堂正正地走。
一个月后,我回到城市。
我没有再去找工作。
我用那笔奖金,注册了一个自己的工作室。
还是做内容策划。
但这一次,我是为自己打工。
我把“城市漫步”的思路延续下去,做了一个专注于小众旅行路线分享的社交平台。
我不再需要通宵达旦地做87页的PPT去说服一个不懂装懂的领导。
我只需要,把每一个好的想法,认真地执行出来,呈现给我的用户。
半年后,我的平台,拿到了第一笔天使轮融资。
投资人约我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
那天,我穿了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
投资人问我:“林小姐,你的履历很优秀,为什么会从上一家大公司离职,选择自己创业呢?”
我想了想,笑着回答。
“因为,我想给自己创造一个,可以让人说真话、做实事的工作环境。”
“一个,功劳不会被抢走,努力不会被辜负的环境。”
投资人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欣赏你的真诚。”
签完合同,走出咖啡馆。
阳光正好。
我看到街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跟一个外卖小哥激烈地争吵。
似乎是因为外卖超时了,他想让对方赔付,但小哥不肯。
那个人,是陈锐。
他看起来憔劳了很多,头发乱糟糟的,衬衫也皱巴巴的。
他不再是那个坐在宽大办公室里,指点江山的总监。
他只是一个,会为了几块钱外卖赔付款,而跟人吵得面红耳赤的,普通中年男人。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下。
他愣住了。
眼神里,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狼狈。
我没有躲闪。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算是,跟过去,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然后,我转身,离开。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我的前方,是星辰大海。
而他,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充满谎言和算计的,阴暗的过去里。
有些道歉,是为了让你闭嘴,而不是为了让你好过。
而真正的强大,是拥有随时可以离开的底气,和从头再来的勇气。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