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公司车库的光线设计得特别差,又暗又黄,跟恐怖片似的。光线从她头顶斜着打下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
那天下班,我又在地下车库看到了她。
她就站在我那辆银色小破车的旁边,像一株安静的植物。
我们公司车库的光线设计得特别差,又暗又黄,跟恐怖片似的。光线从她头顶斜着打下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手里抱着个牛皮纸文件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可能是地上的蚂蚁,也可能是在发呆。
我走过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回响,嗒,嗒,嗒。
她听见了,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
她的笑很好看,眼睛会弯成一道小小的月牙。
“等很久了?”我问,一边按了车锁。车灯闪了两下,发出一声沉闷的解锁音。
“没多久,”她说,“刚下来。”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耳朵。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老旧的发动机发出一阵不太情愿的轰鸣,然后慢慢平稳下来。车里的暖气开着,一股混杂着灰尘和汽车香氛的温热空气扑面而来。
她也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来,动作很轻,好像生怕弄坏了什么。
“安全带。”我提醒了一句。
“哦。”她应了一声,慢吞吞地拉过安全带,扣上。
车子缓缓驶出地库,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城市的霓虹灯像打翻了的颜料盘,在车窗上流淌。红的,蓝的,黄的,一晃而过,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一路无话。
这是她搭我车的第三个月。
一开始只是偶尔,比如下雨天,或者她加班错过了班车。后来就变成了每天。
她家跟我家正好顺路,就隔着两条街。
每天下班,她都会准时出现在我的车旁边,像个等待主人认领的小动物。
我其实不太习惯车里多一个人。我的车是我的一个独立空间,我可以放自己喜欢的音乐,可以跟着广播大声唱歌,可以在堵车的时候自言自语骂几句。
但她来了之后,这一切都得收敛。
我只能放一些舒缓的纯音乐,因为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我也不能跟着唱,怕跑调吓着她。更不能骂人,得维持一个文明同事的形象。
车里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有点烟味,有点汗味,有点乱七八糟的味道。
现在,多了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香味。不是香水,像洗发水,又像某种植物的味道,清清浅浅的,很好闻。
我的车也变干净了。
我以前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车里经常扔着喝完的矿泉水瓶,吃剩的零食包装袋。
她第一次坐我车的时候,看着副驾驶座位上的一堆杂物,有点手足无措。
我当时特别尴尬,手忙脚乱地把东西都扫到后座去。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在下班前,花五分钟时间,把车里收拾一下。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她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我车里的坐垫颜色跟她搭不搭?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这是怎么了?
我一个快三十岁的大老爷们,怎么婆婆妈妈的。
有一次,公司聚餐,我喝了点酒,一个关系不错的哥们儿开车送我。
路上,他开玩笑说:“你跟你们部门那个林湘,是不是有情况啊?看她天天坐你车。”
我心里咯噔一下。
“没,就是顺路。”我含糊地解释。
“顺路?”他笑得意味深长,“顺路顺到一块儿去,不就是缘分吗?那姑娘挺好的,文文静静的,抓紧啊。”
我没说话,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乱糟糟的。
我承认,我对她是有好感的。
谁会不喜欢一个长得好看,性格又温柔的女孩呢?
但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点什么。
她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她在听。她笑起来很好看,但那笑容里总带着一丝疏离,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
我看不透她。
她从不谈论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朋友。
我们聊的,永远都是公司里的八卦,新上映的电影,哪家餐厅好吃。
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每天在同一个空间里待上四十分钟,却从没真正走进过对方的世界。
那天,就是我说出那句话的那天。
车里堵得一塌糊涂,前面的车尾灯连成一片红色的海洋,望不到头。
广播里,电台主持人正用一种腻得发齁的声音念着听众来信。
“……他说他爱我,可是他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爱,是真的吗?”
我烦躁地关掉了广播。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发动机轻微的嗡鸣和我们俩的呼吸声。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正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发呆。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鼻梁很高,嘴唇的形状很漂亮。
我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你说,你天天搭我车,别人都以为你是我女朋友了。”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我。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只好硬着生生地把话说完:“这样下去,我连女朋友都找不到了。”
我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混蛋。
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我有点后悔。
我以为她会生气,或者至少会有点尴尬。
但她没有。
她看着我,先是愣了几秒,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很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肩膀一耸一耸的,连头发丝儿都在笑。
那笑声像一串清脆的风铃,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
我彻底懵了。
我没搞懂她的笑点在哪里。
我说的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好吗?
“你笑什么?”我有点恼羞成-怒。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眼角还带着一点亮晶晶的东西,不知道是笑出来的眼泪还是什么。
她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可爱的。”
可爱?
一个快一米八的男人,被一个女人用“可爱”来形容?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侮辱。
但看着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我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那天之后,她还是照样搭我的车。
而我,也默许了。
我甚至开始享受每天这四十分钟的路程。
我会提前在网上查好,哪条路不堵车。
我会在车里备上她喜欢喝的柠檬水。
我会在她上车前,悄悄把空调温度调到最舒适的26度。
我做这些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
我觉得,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雾,好像正在慢慢散去。
我开始计划着,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她表白。
比如,在一个天气很好的周末,约她去郊外看星星。
或者,在她生日那天,送她一束她最喜欢的向日葵。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每一种都让我心跳加速。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顺理成章地走下去。
直到那天。
那天公司组织体检。
我有点低血糖,抽完血之后,头晕得厉害。
我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休息,想等那阵晕眩过去。
然后,我看到了她。
她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化验单,步子很慢,很沉。
她没看到我。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我看到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我看到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我看到她的手,紧紧地攥着那张化验单,指节都发白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站起来,想叫住她。
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一间诊室里走出来,叫了她的名字。
“林湘。”
她抬起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她跟着医生走进了那间诊室。
门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那扇紧闭的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把我和她隔在了两个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等到那扇门再次打开,她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下面,藏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她看到了我。
她朝我走过来,脚步有点虚浮。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声音有点沙哑。
“我……我低血糖,休息一下。”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我们俩就那么站着,相对无言。
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冷冰冰的,呛得人鼻子发酸。
我看着她,很想问她,你到底怎么了?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怕。
我怕听到那个我无法承受的答案。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她一直靠着车窗,看着外面,一句话也不说。
我也不敢说话。
我把车开得很慢,很慢。
我希望能把这条路,开得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快到她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以后,我不用搭你车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猛地踩下刹车。
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停在了路边。
我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
“为什么?”
她没有看我,依旧看着窗外。
“我……我准备辞职了,要回老家。”
“回老家?”我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三个字无比刺耳,“为什么这么突然?”
“家里有点事。”
“什么事?”我追问。
“私事。”
她的回答,像一堵墙,把我所有的关心都挡在了外面。
我看着她固执的侧脸,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来。
“林湘,”我叫她的名字,声音都在抖,“你看着我。”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或者说,她把所有的波澜,都藏在了那片死寂的深海之下。
“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我问,“是体检结果出了问题,对不对?”
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我确定了我的猜测。
“是什么病?”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自己都没发现。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我了。
然后,她开口了。
“跟你没关系。”
这四个字,像四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跟我没关系。
是啊,我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一个每天顺路送她回家的同事而已。
我有什么资格,去过问她的私事?
我有什么权利,去分担她的痛苦?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好一个跟我没关系。”
我重新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到底。
车子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冲了出去。
我把她送到小区门口,一个字也没说,看着她下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然后,我一个人,在车里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她没有来上班。
第三天,也没有。
我给她发微信,她不回。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去找了我们部门的领导。
领导说,林湘确实提交了辞职报告,理由是“家庭原因”。
他还说,林湘特意交代过,不要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任何人。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领导办公室里,手足无措。
我开始发了疯一样地找她。
我去了她租的房子,房东说她已经退租了。
我去了她体检的那家医院,想去查她的病历。
但医院有规定,我不是家属,根本查不到。
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到处乱撞。
我每天开着车,在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那条路上,一遍又一遍地兜圈子。
副驾驶的座位,空荡荡的。
车里那股淡淡的香味,也好像随着她的离开,一点点散去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子里全都是她的样子。
她笑起来的样子,她发呆的样子,她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的样子。
还有她那天,在医院走廊里,那个苍白又绝望的眼神。
那个眼神,像一根针,时时刻刻扎在我的心上。
我恨自己。
我恨自己的迟钝,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她的不对劲。
我恨自己的懦弱,为什么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被她那句“跟你没关系”给击退了。
我更恨她。
我恨她的残忍,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没有答案的谜团里。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快递。
里面是一本素描本。
我打开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里面画的,全都是我。
开车的我,工作的我,吃饭的我,发呆的我……
每一张画的旁边,都标注着日期。
从她开始搭我车的第一天,一直到她消失的前一天。
画的最后一页,是一幅完整的画。
画的是我的那辆银色小车,停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
夕阳下,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车顶上,依偎在一起。
画的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我喜欢你,但,对不起。”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了堤。
我像个孩子一样,抱着那本素描本,嚎啕大哭。
原来,她不是不喜欢我。
原来,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句“跟你没关系”,不是她的真心话。
那是她能给我的,最残忍,也最温柔的保护。
她不想拖累我。
她想让我,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可是林湘,你怎么会知道。
没有你的世界,再正常,又有什么意义?
我辞职了。
我卖掉了房子。
我开着我那辆银色小破车,带着那本素描本,踏上了寻找她的路。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只知道她的老家,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小县城。
我没有她的具体地址,也没有她家人的联系方式。
我就像一个古代的侠客,仗剑走天涯。
只不过,我的剑,是我的车。
我的江湖,是关于她的,所有零碎的记忆。
我一路向南。
饿了,就在路边的小店吃一碗面。
困了,就在车里睡一觉。
我经过了很多城市,见过了很多人。
但我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
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要亲口告诉她,我不怕。
不管她得了什么病,不管未来还有多少困难,我都愿意陪她一起面对。
我要告诉她,我爱她。
我开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她老家所在的那个县城。
那是一个很小,很安逸的地方。
街道两旁种满了香樟树,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
然后,我开始了我最笨拙的寻找。
我拿着她的照片,一张一张地问路人。
“你好,请问你见过照片上这个女孩吗?”
大部分人都摇头。
偶尔有一两个热心的大妈,会拉着我问东问西。
“小伙子,你找她干什么呀?她是你的谁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说,她是我喜欢的人。
大妈们就会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然后更起劲地帮我出主意。
“你去派出所查查呀,有身份证号码就能查到地址了。”
我去了。
但派出所的民警告诉我,公民的户籍信息是保密的,不能随便查询。
我又去了当地的医院。
我想,如果她病得很重,一定会在这里治疗。
我把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医院,都跑遍了。
我甚至装成病人家属,混进住院部,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找。
但,都没有。
我像一个大海捞针的人,在茫茫人海里,寻找着那根唯一的针。
希望,一点点被消磨。
绝望,像潮水一样,慢慢将我淹没。
那天,我开着车,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了。
在一个小巷子的尽头,有一家小小的花店。
花店的门口,摆满了向日葵。
金灿灿的,像一张张灿烂的笑脸。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想起了那本素描本的最后一页。
那片向日葵花田。
我停下车,走了过去。
花店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在修剪花枝。
我走进去,问:“奶奶,您这里的向日-葵,是自己种的吗?”
老奶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了。
“是啊,后山有一大片,都是我们家种的。”
后山。
向日葵。
我的心,狂跳不止。
“奶奶,”我的声音都在发抖,“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我拿出林湘的照片,递给她。
老奶奶接过照片,戴上老花镜,凑近了看。
她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孩子,你找湘湘啊?”
湘湘。
她叫她,湘湘。
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奶奶,您认识她?她在哪儿?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奶奶叹了一口气。
“你跟我来吧。”
她放下手里的剪刀,带着我穿过花店,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面是一个小院子,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
院子的尽头,有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
我们沿着小路,一直往上走。
路很窄,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
我看到了。
漫山遍野的,向日葵。
成千上万朵向日葵,在风中摇曳,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美得,让人窒息。
而在那片花海的中央,有一座小小的木屋。
木屋的门口,坐着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头发很短,几乎是贴着头皮。
她很瘦,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画册,正在安静地画着什么。
是她。
是林湘。
我的林湘。
我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动一步。
我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
眼泪,无声地滑落。
老奶奶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吧,孩子。她一直在等你。”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朝她走了过去。
我的脚步很轻,很慢。
我怕,怕惊扰了这幅美好的画面。
我怕,这只是我的一个梦。
她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抬起了头。
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手里的画册,“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变红了。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捡起那本画册。
画册上,画的是一个男孩,开着一辆银色的车,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孤独地行驶着。
我看着她,笑了。
“我来晚了。”
她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
我伸出手,轻轻地,拂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的脸,好凉。
“别哭,”我说,“以后,换我来照顾你。”
她终于忍不住,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委屈。
好像要把这几个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
我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湿透我的衣襟。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我留了下来。
在那个开满向日-葵的山坡上,在她的小木屋里。
我才知道,她得的是白血病。
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医生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不想在医院里,在各种冰冷的仪器和药水味中,度过最后的日子。
所以,她回到了这里。
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个有她最美好回忆的地方。
她的奶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老奶奶告诉我,林湘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她不爱说话,不爱笑。
每天就是坐在这里,画画,发呆。
她画的,全都是我。
她说,她怕,怕有一天会忘了我的样子。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地疼。
我开始学着照顾她。
给她做饭,给她洗衣服,陪她说话。
她的身体很虚弱,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醒着的时候,我就推着她,在向日葵花田里散步。
我们会聊很多很多。
聊我们的过去,聊我们的现在。
我们从不聊未来。
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没有未来。
她告诉我,她第一天搭我车,其实是故意的。
她在公司年会上见过我,觉得我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她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不能,也拥有一次被人喜欢的经历。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段路。
她还告诉我,她那天为什么会笑。
她说,她当时在想,如果自己没有生病,如果自己能健健康康地活着。
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我,好啊,那你就做我男朋友吧。
可是,没有如果。
我听着她的话,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多想,能替她承受这一切的痛苦。
我多想,能用我的生命,去换她的健康。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能,在她有限的时间里,给她全部的爱。
我会每天给她读一首诗。
我会每天给她唱一首歌。
我会每天对她说一遍,我爱你。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头发,也掉光了。
她开始变得很爱美,每天都要戴着不同颜色的假发和帽子。
她不让我看她吃药的样子。
她说,太丑了。
她也不让我看她呕吐的样子。
她说,太狼狈了。
她想留给我的,永远是她最美好的样子。
有一天,她对我说,她想看日出。
我说,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把她抱到了车上。
我的那辆银色小破车,还停在山脚下。
我把副驾驶的座位放平,让她躺着。
我开着车,带她去海边。
那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旅行。
我们到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把她从车里抱出来,让她靠在我怀里,坐在沙滩上。
海风很冷,我用毯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们看着远处的海平面,一点点地,被染成了金色。
然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万丈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
也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她的眼睛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真美啊。”她说。
“嗯,真美。”我说。
她转过头,看着我。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
“以后,要好好生活。要找一个健康的女孩子,结婚,生子。要替我,把这个世界,好好地看一遍。”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不要,”我哽咽着说,“我只要你。”
她笑了。
笑得,像天边的朝阳一样,灿烂,又凄美。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
她的手,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傻瓜,”她说,“我一直都在啊。”
她说完这句话,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从我的脸上,滑落了下去。
那一刻,我的世界,太阳落山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片向日-葵花田的。
我把她,葬在了那片花海里。
奶奶说,这是她自己的遗愿。
她说,她想变成一朵向日葵。
这样,就可以,永远向着太阳。
我没有离开。
我留在了那个小县城,守着那片向日葵,守着她。
我接手了奶奶的花店。
每天,种花,卖花。
日子过得,平静,又漫长。
我再也没有开过那辆银舍小破车。
我把它,停在了那片向日葵花田的旁边。
副驾驶的座位上,永远放着一束最新鲜的向日葵。
我常常会想,如果,我能早一点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如果,我没有被她那句“跟你没关系”击退。
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有一点点不一样?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有些人,遇见了,就是一辈子。
错过了,也是。
后来,我常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拥堵的下班晚高峰。
她坐在我的副驾驶,靠着车窗,安静地看着外面。
我转过头,对她说:“林湘,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她回过头,看着我,笑得很开心。
她说:“好啊。”
梦醒了,天亮了。
枕头上,湿了一片。
我知道,她一直都在。
她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变成了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她陪着我,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她在我心里,种下了一片向日葵。
永远,向阳而生。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三年就过去了。
花店的生意,不好不坏。
小县城的生活节奏很慢,人们喜欢在家里养些花花草草,所以我的生意也还算过得去。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去年冬天,她也走了。
走得很安详。
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说,要把这个家,这片花田,都交给我。
她说,我是湘湘留给她,也是留给这个世界,最好的礼物。
现在,这个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还有一只猫。
是林湘生前养的,叫“汤圆”,是一只胖乎乎的橘猫。
林湘走后,它好像也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变得很沉默,不像以前那么活泼了。
它常常会跑到后山,在那片向日-葵花田里,一待就是一天。
我知道,它也在想她。
我的生活,变得非常有规律。
早上五点起床,去后山给向日葵浇水,施肥。
七点,开着我的那辆小货车,去镇上送花。
九点,回到店里,开门营业。
晚上七点关门,回家做饭,喂猫,然后看书,或者看一部老电影。
十点准时睡觉。
我很少说话。
有时候,一整天,除了跟顾客说“你好”、“谢谢”、“慢走”,就不会再有别的交流了。
县城里的人都认识我。
他们叫我“花店的小伙子”。
他们都知道我的故事。
有热心的大妈,想给我介绍对象。
她们说,小伙子,你还年轻,不能总这么一个人过。
人啊,总要往前看。
我都笑着拒绝了。
不是我不想往前看。
而是我的心,已经留在了过去。
留在了那个,有她的,短短的几个月里。
我的车,那辆银色的,载过她无数次的小车,依然停在老地方。
车身已经落满了灰尘,轮胎也瘪了。
但我每天,都会去擦一遍副驾驶的车窗。
我会把座位上的那束向日葵,换成最新鲜的。
我常常会坐在驾驶座上,像以前一样,发动车子,打开音乐。
还是那首,我们一起听过的,舒缓的纯音乐。
我会看着空无一人的副驾驶,跟她说话。
“湘湘,今天天气很好,向日葵开得特别旺。”
“湘湘,汤圆今天又长胖了,快抱不动了。”
“湘湘,今天有个小姑娘来买花,说要送给她喜欢的男孩子。我送了她一朵最好看的向日葵,希望她能成功。”
“湘湘,我今天……又想你了。”
我知道,这很傻。
像个神经病。
但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她还在我身边。
我才能感觉到,我还活着。
我的手机里,一直存着她的微信。
她的头像,是一朵向日-葵。
她的朋友圈,是三天可见。
在她走后,我再也看不到她的动态了。
但我还是会每天,都给她发一条微信。
“早安。”
“晚安。”
“今天,我也很想你。”
那些消息,像石沉大海,从来没有过回应。
我知道,永远也不会有回应了。
但我还是在坚持。
这成了我生活里,一种必不可少的仪式。
好像只要我还在发,我们之间的联系,就还没有断。
去年,县里搞旅游开发,我们这个小山村,因为那片向日葵花田,成了网红打卡地。
来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我的花店,也跟着火了。
很多人来买向日葵,拍照。
他们都说,这里的向日葵,开得特别好,特别有灵气。
我知道,那是因为,这片花田里,住着一个天使。
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客人。
是一个背着画板的女孩。
她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
她买了一束向日葵,然后对我说:“老板,我可以在你这里,画一幅画吗?”
我说,可以。
她就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开始画画。
她画的,是我的花店,和店后面那片向日葵花田。
她画得很认真,画了整整一个下午。
画完之后,她把画拿给我看。
画得很好,很有意境。
阳光,花海,小木屋,还有那辆停在花田边的,银色的小车。
她说:“我叫夏天,是一名插画师。我来这里采风,听说了你的故事,很感动。”
我笑了笑,没说话。
她说:“我能……看看她的画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我带她去了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里,有一个专门的书柜,里面放着林湘所有的素描本。
我把那本,她送给我的,画满了我的素描本,递给了她。
她一页一页,翻看得很仔细。
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她的眼圈红了。
“她一定,很爱你。”她说。
“嗯。”我点点头。
“你也是。”
我们沉默了很久。
她说:“我能,把你们的故事,画成一个绘本吗?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份美好的爱情。”
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希望,林湘能被更多的人记住。
我希望,她的善良,她的美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夏天在村子里,住了一个月。
她每天都会来我的花店,有时候帮我照看生意,有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画画。
她是一个很开朗,很健谈的女孩。
她会跟我讲很多外面的世界。
讲她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遇到的有趣的事。
她像一扇窗,给我这个封闭了很久的世界,吹进了一缕新鲜的空气。
汤圆很喜欢她。
每次她来,汤圆都会主动凑过去,蹭她的腿,让她抱。
我知道,汤圆是把她当成了林湘。
因为,她身上,也有一种,和林湘很像的,温暖的气息。
夏天走的时候,把绘本的初稿留给了我。
她说,等出版了,会给我寄一本样书。
我送她到村口。
她对我说:“你要好好的。”
我说:“你也是。”
她走了之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偶尔,我会看着她画的那幅画,想起她。
我想,如果林湘还在,她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半年后,我收到了夏天寄来的绘本。
绘本的名字,叫《向阳而生》。
封面,就是她画的那幅画。
我翻开绘本,一页一页地看。
看着我们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然后,分离。
看着那些熟悉的场景,被她用温暖的笔触,重新描绘出来。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绘本的最后,有一页,是夏天新画的。
画的是一个男孩,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长着翅膀的,天使一样的女孩。
女孩微笑着,守护着他。
旁边有一行字:
“爱不是占有,也不是束缚。爱是成全,是守护。是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也希望你,能向阳而生。”
我把绘本,放在了林湘的墓前。
我对她说:“湘湘,你看,我们上书了。”
风吹过,向日葵花海,沙沙作响。
好像是她在回答我。
我知道,她看见了。
她一定,也很开心。
那本绘本,后来火了。
很多人,慕名而来。
他们来买花,来打卡,也来听我讲,我和林湘的故事。
我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慢慢接受。
我发现,每一次讲述,都是一次回忆。
每一次回忆,都能让我,离她更近一点。
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孤独了。
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人,在用他们的方式,陪我一起,爱着她。
有一天,一个年轻的男孩,来到店里。
他看起来,很沮-丧。
他买了一束向日葵,对我说:“老板,我女朋友,跟我分手了。她说,她看不到我们的未来。”
我看着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问他:“你还爱她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爱。”
我说:“那就去找她。告诉她,未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重要的是,你们还爱着彼此。”
我说:“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男孩看着我,愣了很久。
然后,他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老板。”
他拿着花,跑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林湘留给我的,意义吧。
她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
也让我,有能力,去温暖别人。
又是一年夏天。
向日葵开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我站在花田里,看着那一片金色的海洋。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
我打下了一行字:
“湘湘,今天天气很好。我也很好。勿念。”
然后,我按下了发送。
我知道,她收得到。
在另一个世界,她一定,也正微笑着,看着我。
看着我,带着她的爱,好好地,向阳而生。
日子就像花田里那些向日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
我的花店,在网上越来越有名。
很多人不远千里,就为了来看看这片传说中的向日葵花海,听听那个关于等待和守护的故事。
我的生活,也因此变得不再那么封闭。
我开始接触更多的人,听更多的故事。
有失恋的女孩,在我这里哭诉一个下午,然后买一束花,笑着离开。
有新婚的夫妇,来这里拍婚纱照,说要沾沾这份爱情的福气。
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手牵着手,在花田里散步,他们告诉我,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我像一个树洞,也像一个见证者。
见证着别人的悲欢离合,也反观着自己的人生。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沉溺在悲伤里无法自拔。
我开始学着,把对林湘的思念,转化成一种更平和,更温暖的力量。
我用赚来的钱,在村里建了一个小小的图书馆。
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大部分是夏天和一些网友捐赠的。
村里的孩子们,放了学,就喜欢跑到这里来看书。
他们叫我“向日葵叔叔”。
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常常会想,如果我和林湘有孩子,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个念头,不再像以前那样,让我心如刀割。
反而,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汤圆已经很老了,走不动路了。
每天就懒洋洋地趴在店门口晒太阳。
有游客想摸它,它也懒得理。
但只要我一出现,它就会努力地抬起头,冲我“喵呜”一声。
我知道,它是在跟我打招呼。
我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家人。
那辆银色的小车,我终于,把它开去了修理厂。
我换了新的轮胎,修好了那台总是发出奇怪声响的空调。
我还给它,做了一次全身的保养。
它看起来,又恢复了当年的样子。
只是,副驾驶的座位,我依然,每天都放着一束新鲜的向-日葵。
有时候,天气好的傍晚,我会开着车,去海边。
还是那个,我和林湘一起看过日出的地方。
我会坐在沙滩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海平面。
我会对着大海,说很多很多话。
我知道,风会把我的思念,带给她。
夏天后来又来过一次。
她已经是一个很有名的插画家了。
她给我带来了一份礼物。
是一幅很大的油画。
画的,是林湘。
是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坐在向日葵花田里,回头对我微笑的样子。
夏天说,她翻遍了林湘所有的素描本,参考了无数张照片,才画出了这幅画。
她说:“我想,这应该是,她最想让你记住的样子。”
我把画,挂在了我的床头。
每天睁开眼,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每天闭上眼,最后一个看到的,也是她。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一直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女孩的声音。
她说:“请问,是向日葵叔叔吗?”
我愣了一下,说:“我是。”
她说:“我……我是林湘的妹妹。”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
林湘……的妹妹?
她不是说,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奶奶了吗?
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震惊。
她解释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姐姐……她可能,从来没有跟您提起过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我叫林夏,夏天的夏。我今年刚大学毕业。我整理我爸爸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本日记。日记里,记载了很多,关于我姐姐的事情。”
“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姐姐。我才知道,她生了很重的病。我才知道,她为了不拖累家人,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日记的最后,提到了您。提到了那片向日-葵花田。我找了很久,才找到您的联系方式。”
“叔叔,我……我能去看看她吗?”
我握着电话,手心全是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我平静了多年的心湖,激起了千层浪。
我答应了她。
几天后,一个和林湘有几分神似的女孩,出现在了我的花店门口。
她比林湘,要更活泼一些。
眼睛很大,很有神。
她看到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叔叔,你好。”
我带她去了后山。
当她看到那片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和花海中央那座小小的墓碑时,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说:“姐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站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我把林湘的故事,把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她。
她听得很认真,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她说,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个姐姐。
但爸爸和继母,从来不许她提起。
她只在爸爸的钱包里,偷偷见过一张姐姐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笑得很甜。
她说,她一直很想见见这个姐姐。
她想象过无数次,她们见面的场景。
她想,她们一定会,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却没想到,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会是在这里。
林夏在村子里,住了一个星期。
她帮我打理花店,帮我给孩子们上课,帮我喂汤圆。
她很聪明,也很能干。
她好像,想把她姐姐没来得及做的事情,都替她做一遍。
临走前,她对我说:“叔叔,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姐姐,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她还说:“叔叔,你也要幸福啊。我想,这也是姐姐,最希望看到的。”
我送她去车站。
看着她背着行囊,消失在人海里。
我突然觉得,心里某个空了很久的地方,好像被填满了一点。
我知道,林湘在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爱她,和思念她的人。
她不孤单。
我,也不孤单。
生活,还在继续。
花,开了又谢。
人,来了又走。
唯一不变的,是那片向日葵花田。
和那份,刻在我生命里的,永恒的爱。
有时候,我会想。
人这一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
是金钱?是地位?还是名利?
我想,都不是。
是爱。
是被一个人,毫无保留地,深深地爱过。
是你的心里,也住着一个,值得你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我很幸运。
因为,我拥有过。
这就够了。
又是一个清晨。
我像往常一样,来到花田里。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站在林湘的墓前,放下一束新鲜的向日葵。
我对她说:“湘湘,早安。”
然后,我转身,走向那辆银色的小车。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发动车子,打开了音乐。
我看着副驾驶座位上,那束在晨光中,开得无比灿烂的向日葵。
我笑了笑。
“走吧,我们回家。”
车子缓缓驶出花田,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开向远方。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孤单。
因为,我的副驾驶,永远,都有一个位置。
是留给她的。
我的爱人,林湘。
来源:分秒必争一点号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