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闭着眼,我听见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一把利剑似的东西,抵在了我的后腰。
我一介平庸,哪管得了这么多,努力活着便好。
可当晚,我又去了先前的那个破庙,呈上了贡品,燃上了香。
“我佛慈悲,护佑薛央平安顺遂。”
闭着眼,我听见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一把利剑似的东西,抵在了我的后腰。
我猛地睁眼:“英雄好汉,小女子只是来上香,并无他意,要是扰了您的清净,我现在就走。”
过了好一会,身后响起了一阵轻快的笑声:“我教了你那么久,怎么还是那么胆小?”
我怒极转身,想去捶薛薛央,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掌心里被塞了一串糖葫芦。
“你跟踪我?”
“我是在保护你,这黑灯瞎火的,你不怕?”
他的眼神很亮,发髻是时兴的青倌样式,一身风尘,衣襟半敞。
“你不是在陪胡阳郡主?”我的心里升腾起一股难捱的怨气。
他的回答却显得幽怨:“你嫌我?当年我救你的时候,可没嫌弃你。”
他用的是救,不是买。
“可我也救你了。”
我狡辩:“而且你每次都是不告而别。”
他沉着眸子看着我,而后用指尖碰了碰我的脸:“我是瑾国的荣亲王,我不能看着瑾国的子民,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终于记起了,他是荣亲王,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万人惧怕的亲王。
11
庙里一夜缠绵,可他还是不声不响地走了,同样又是一袋银子。
我气得将银子扔了老远,又眼巴巴地一颗一颗捡回来。
我趁着庙会的时候,挣了一大笔钱,终于在盛夏来临之前,成了收珠而不是下水采珠的人。
我又开了一家铺子,请了林阿婆来给我帮工。
林阿婆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就在我铺子开业的第十天,月儿回来了,浑身是伤,瘦得不成样子。
“春娘子,我被他打得实在受不了了,他写不出文章就打我,喝了酒也打我。”
她哭得眼睛泛红,手指的骨节都是浮肿的。我卷起她的袖子,一块一块地全是青紫。
“跟我走,我们去报官。”
可月儿说什么也不愿意,哭着求着别报官,他们一家人的生计都在在她那位夫君的手上。
我恨铁不成钢:“你要是想一辈子就这么活着,你现在就从我的铺子里滚出去!”
月儿愣了,看着我,扑通一声跪下了。:“春娘子,救我。”
我最终还是带着月儿报了官,大老爷偏袒得明显,只说是月儿不守妇道。
我一脚踩上大老爷面前的坎儿,一巴掌拍在案桌上:“敢问大老爷,月儿怎么不守妇道了?月儿是沾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活该就被那个没良心的烂货打得不成样子?”
“没想到大老爷竟是这样的人,要是大老爷不能秉公办案,我春草就算是告到圣上那里,也要讨回个公道的!”
大老爷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我春草生意做得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得多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看了人头就会做噩梦的小丫头了。
“大老爷可别忘了,瑾国的开国皇帝。可是一位女君,若不是女君当时剑斩敌国夫婿,哪里来的现在昌隆河山?大老爷如此偏袒,那就是对开源女君的大不敬。就这一点,我告到哪里去,也是有理的!”
我的眸子猛然一眯,睨着大老爷:“还是说大老爷,想趁着边境叛乱,叛国?”
此言一出,大老爷吼了一声「放肆。」却再也不敢偏袒那臭书生。
月儿如愿拿到了和离书和五十两的赔偿,那臭书生也得了二十个板子。
但从此,我跋扈春娘的名声,也算是响彻湖城了。
月儿重新回到了我的铺子,铺子不大,买卖也足够自给自足,学堂也风风火火地办着。
有了月儿这么一遭,来学堂的女娃娃更多了。我时常听着郎朗朗的读书声,笑得开怀。
可这世道,依旧很乱。
好日子没过多久,烽火就烧到了湖城,胡阳郡主拥兵自重,公然支持三皇子为帝,直言大皇子登基,害死了荣亲王,还使得百姓民不聊生。
我忽然明白,薛央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诈死,还愿意做胡阳郡主的面首。
胡阳郡主不日就贴出了征兵的告示,男女不限。
我连夜整理出了铺子里值钱的东西,给林阿婆和月儿分了分,月儿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春娘,咱们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林阿婆也劝我:“你一个女娃娃,好不容易挣下了一份家业,现在又要去从军,白白地送了命,可值得?”
我定定地看着月儿和林阿婆:“值得。”
如果不是薛央买下了我,我可能早就被卖进了窑子,孤苦一生,或者,早就饿死在街头,扔进了乱葬岗。
薛央给了我一份安稳,暗自帮我在湖城立足,这一切我都明白。
我想,这是我能为薛央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12
深夜,我叩响了胡阳郡主的府门,胡阳郡主见我第一眼就笑:“你就是阮含襄吧?”
我一怔:“郡主怎知奴姓名?”
“本郡主不仅知道,还知晓,薛央喜欢你,”
她停下来,打量了我一眼,她看着我,笑得缱绻,尽管胡阳郡主年纪大了些,但是一颦一笑风韵犹存。
“本郡主和薛央打了个赌,赌你会来,可本郡主不信。”
我抬起头:“押的是什么么?”
她忽然正色:“为了三皇子,拼死一战。”
见我不说话,她又道:“行了,他的人,我怎么敢让你去从军?他在后院,你去找他吧,许久未见,叙叙旧。”
我站在那里不动,过了好一会,我才缓缓抬起头:“回郡主的话,奴想从军。”
她一怔:“有趣,为何?”
“瑾国建国不足百年,人丁本兴旺。但却因为连年的战火,让这个国家千疮百孔。每家每户得了男丁都要宝贝似的藏起来。得了女娃,恨不得扔井水里溺死。这可是胡阳郡主想看到的?”
她如珠似的眸子望着我:“继续。”
“奴命卑贱,不如郡主尊贵,但奴明白,女子巾帼,不是不如男子。而是没有机会,王爷从前教奴读书,奴读了开源女君的开国典。才知女君豪杰,奴不敢狂言,但.…”
“罢了。”
她打断我的话:“是本郡主小瞧你了。”
我望着她,微微发愣,仿佛在看一个迷局。
“薛央早就离开湖城了,他说,这湖城除了他。还有一个人能帮本郡主,便让我贴出征兵告示,说那个人看到告示自然会来。”
这是个为我而设的局,我恍然串起了所有的线索。
薛央教我读书,教我兵法,逼我学骑马,让我逃来湖城,我学习开茶社,见到了天南地北的人,学到了不少的方言。
茶社没了,我回了小院,可又去做起了采珠的生意,我不通水性,却逼着自己呛了无数回的水采珠。
开了珠铺,如今又回到了最原本的阮含襄,却成了一个强大的、独立的阮含襄。
含襄,含襄……乘时乘势、无所畏惧、开基创业,这才是薛央给我这个名字的意义。
见我发愣,郡主主又问我:“你可知薛央当初为什么救你?”
“郡主知道?”
她笑了起来:“本郡主当然知道。”
“薛央幼时俊美,常常被当作女孩扎红花。他的母妃是个宫女,所以他身份卑贱,时常被宫人欺辱,扎了红花。被当作狗一样,在宫里牵来牵去。”
“他的母妃不堪屈辱,吊死在了宫门之上。直到被吹成了干尸,才被发现。从那时候,薛央性格大变,变得嗜血,冷漠,不近人情。”
“可是这样也好,没人再能欺负他,但也不好,他太锋芒毕露。他坦言支持三皇子,你看看结局?毒杀.....若不是本郡主的人提前换掉了那杯毒酒,现在的薛央,就是城门楼下被野狗啃食的尸骨。”
我听得愕然,薛央救我,是看到了幼年的自己,他在以自己的惨痛,来教会我自保。
13
那晚之后,我成了郡主的幕僚。
三个月后,我声名远播--杀人不见血的恶女将军,阮含襄。
人人都言,女将军阮含襄是地狱来的恶鬼,见人杀人,遇鬼斩鬼。
可只有月儿和林阿婆知道,从前的春草,是个善良、执着、坚忍的女子。
次年正月,我率军打下了最难啃的寮城,只因寮城太守急病过世,其女守城,不打自降。
怕我的人太多,敬我的人也多,战俘于我,投降者饶,顽固不化地当场斩首。
我占领的城池,百姓安康乐业,女子有书可读,有武自保,连胡阳郡主都坦言,她养了一头狼。
可我的主人从来都不是胡阳郡主,薛央主北,我主南,双管齐下,一路打进了都城。
我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都城埋伏过深,而我粗心大意,中了埋伏。
守军一剑刺穿了我的左腹,来不及反应,我便从战马上摔了下去,两眼一黑。再醒来时,我已身处军帐之中。
腹部包扎着白色的纱布,血流不止,疼得我龇牙咧嘴。
“现在知道疼了?”这声音,是从我头顶上响起的。
“我从前怎么教你的,万事不可掉以轻心。”
可能是过了太久刀尖舔血的生活,我的眼泪一下子止不住,啪嗒啪嗒地掉。
某人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堂堂女将军,怎么受个伤就哭成了泪人?难道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
我瞪着他:“你骗了我八年,我还不能哭一哭?”
薛央哭笑不得:“我不骗你,你还能成人人得而诛之的恶毒女将军?”
这话当真,我只在薛央成亲的那晚哭过。余下时日,来不及哭。
时隔多年,我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一“你当年,为什么要娶骠骑大将军的女儿?”
他愣了一下,低下了头。我的心一窒,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你不说就罢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因为我母妃就是被她爹亲手挂上城墙风干的,我也想让他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还有眼看着至亲去死却无能为力的滋味。”他的眸光闪烁,有微微的莹光。
我探过去,抱住了他,回答了他当年问我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你被埋在血海尸山里面,我会将你挖出来厚葬,然后自刎。”
他忽地笑了:“自刎就不必了,以后清明时节,我怕没人给我烧纸。”
我气得捶了他一下,牵动伤口,疼得吸气:“薛央,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时时是,岁岁是,年年都是。
14
我和薛央说好了,待我伤势好转,就攻城。
可他失言了,我受伤第五日,大皇子余孽拼死一搏,与敌族勾结,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醒来的时候,小兵来告诉我,薛将军去攻城了,至今杳无音信。
叛军使诈围堵,薛央凶多吉少,我一急,捂着伤口忍痛穿上战甲。
小兵劝我计划周全再去营救,但是薛央带去的兵马不足五成,剩下的都留下用来保护我和百姓。
叛军一旦决一死战,薛央未必有胜算。何况,那日救我,他也受了伤。
大皇子的人将皇宫围得像个水桶,无论我找哪一条路都攻不进去,无可奈何之时,胡阳郡主派人八百里加急,给我送来一张皇宫的密道图。
那图她藏了多年,除了她无人再知晓。
我带一小队兵马,钻进密道,潜入皇宫,偌大的皇宫,我愣是找不到薛央的蛛丝马迹,人呢?
难不成真的人间蒸发了?
入了夜,我假扮成宫人,随着提灯的宫女,潜入了大皇子的寝宫,几年经商学会的察言观色,让我迅速打入了宫女的内部。
多方打探之后,我才得知,薛央被俘,关在了水牢里,水牢戒备森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为了薛央,我愿意赌一把,利用地图,我找到了水牢所在。
见到他的时候,我差点惊呼出声,他被折磨得已经看不出人形,两道铁钩子穿过他的肩胛骨,将他吊起,半个身子埋在冰冷刺骨的的水中。
“薛央,薛央。”我喊他,他毫无反应。
“薛央,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就嫁人了,嫁给你最恨的大皇子,我去勾引他,爬上他的床。我还......我还帮他打天下!”我一边说一边捶牢门。
良久,我才听见一丝微弱的声音:“你敢!你是我救的。”
我喜极而泣。我将计划说与他听,给他喂了一粒续命的丹药。
此时此刻,我不能救他,入水牢,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有大皇子放松警惕,我们才有得胜的可能。
“你记住,只要笛声一响,我们就里应外合。”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好。”
而后,我吻了吻他的唇,脸红到了耳后:“你若是胜了,我就......”
他抬起眼睛看我,我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就抱抱你。”
出了水牢,顺着地道,我回了军营做部署。
卯时三刻,皇宫内突然大火四起,我一跺脚,该死,又被薛央抢了先,他想和大皇子同归于尽。
我连忙率军要从密道进宫,可密道却诡异地全部堵上了,是薛央做的。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唯一的结果,就是一起死!
我怒了,让人砸城门,皇宫里的火烧红了半边的天,惨叫喊杀声不绝于耳。
城门太结实,后面又被抵住了更粗壮的木头,我只能让人架梯子翻墙。
直到辰时,我的人才彻底攻入城门,这一发,不可收拾,杀得大皇子的人片甲不留,可薛央的人也已经死绝了。
大皇子不敌,自刎大殿,皇宫之内没留下一个活口。
我声嘶力竭地喊薛央,无人应声。宫墙内,甬道。大殿,堆积了无数的尸体。
我徒手一具一具地翻尸体,伤口的血已经渗透了我身上的袍子,痛得麻木了。
我唾骂薛央骗子,不然为什么我连他的尸身都找不到。
站在尸海之中,举目,却看不见熟悉的人,站了好久,眼前落下一抹阴影一“看人头都会做噩梦的人,现在看这些,小心晚上睡不着觉还让人哄。”
我瞬间泪流满面,转身狠狠地砸薛央的胸膛,他疼得往后躲,我又心疼得掉眼泪。
“阮含襄,我胜了,你抱抱我。”
“你不准嫁给别人了,我八抬大轿娶你。”
“我们一起长命百岁。”
15
三皇子登基,改国号为瑜。
大瑜三年,摄政王薛央和第一女将军阮含襄大婚后解甲归田,成为了一桩美谈。
杀人不见血的薛央收服了女魔头阮含襄,让天下的才子佳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瑜五年,我们第一个孩子出生了,薛央翻了好久的古书,却取了一个「糯糯。」
我气得将薛央关在门外许久,他却说,希望我们的女儿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
我勉强原谅他了。
很多年以后,糯糯翻出读到了一个女魔头的故事,很天真地问我:“这里说娘亲是人人恐惧的女魔头,是认真的吗?”
月儿却从外面走进来,端着一盘子糕点:“小姐,夫人可是这天下最纯善执着的女子,书上都是骗人的。”
糯糯一脸的认真:“哦。”
月儿冲着我笑笑:“夫人,这是林阿婆做的糕点,新学的。”
我拿了一块尝尝,甜香软糯,世间,从此只有江南女富商阮含襄和她的夫婿薛央。
来源:小桃子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