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你真要来啊?要不我们过年回去看你吧,你一个人折腾一趟,太累了。”
“妈,你真要来啊?要不我们过年回去看你吧,你一个人折腾一趟,太累了。”
电话那头,儿子林辉的声音听着有点犹豫。
我把一叠刚熨好的羊绒衫放进行李箱,笑着对着免提说:“累什么,我现在坐高铁方便得很。再说,我都两年没见着我大孙女楠楠了,想得慌。”
“主要是我们这边……房子小,怕你住不惯。”
“你妈是那种人吗?有地方睡就行。再说了,我这次去,就是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的。”我拍了拍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存了五十万的银行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林辉才轻轻“嗯”了一声,说:“那……行吧,你把车次发我,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心里美滋滋的。
我叫张云,今年六十二,退休前是单位的会计。老伴前几年走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这套一百四十平的三居室。
儿子林辉在省城打拼,娶了媳妇肖静,生了孙女楠楠。小两口都是好孩子,就是太要强,什么事都自己扛。
我知道他们在省城不容易,住的还是结婚时买的一个六十平的小两居,现在楠楠都上幼儿园了,家里肯定挤得不行。
前阵子听林辉提了一句,说他们小区旁边新开了一个楼盘,户型好,学区也不错,就是首付还差一大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盘算了一下自己的积蓄,除了养老的钱,还能动用的差不多有五十万。
我一辈子没给过儿子什么大的支持,现在,该我这个当妈的出手了。
我没提前告诉他们,就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想象着,当我把卡拿出来的时候,儿子和儿媳脸上那又惊又喜的表情。他们不用再为房子发愁,楠楠也能有个自己的小房间,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新房子里过日子。
这五十万,花得值。
出发那天,我特意穿了新买的暗红色羽绒服,显得精神。
高铁站里人来人往,空气中混杂着消毒水和方便面的味道。我拉着行李箱,心里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充满了期待。
三个小时后,高铁稳稳地停在了省城车站。
我一眼就在出站口的人群里看到了林辉。他瘦了点,也黑了点,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眉宇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疲惫。
“妈!”他接过我的行李箱,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哎,儿子。”我拍了拍他的胳膊,“怎么看着又瘦了?工作别太拼了。”
“没有,最近项目忙。”他拉着箱子往前走,步子有点快。
我们没坐地铁,他叫了辆网约车。车里,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回消息,偶尔问我一句路上顺不顺。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高楼大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感觉,跟我想象中的久别重逢不太一样。
车子开了四十多分钟,拐进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区。
林辉的家在五楼,没有电梯。他一手拎着我那个二十多公斤的箱子,一口气上了五楼,脸不红气不喘。
我跟在后面,倒是有点喘。
门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是肖静。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阿姨来了。”她侧身让我们进去,递给我一双拖鞋。
这声“阿姨”,让我心里咯噔一下。以前她都叫我“妈”的。
“哎,小静,忙着呢?”我换着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点。
“嗯,下午有个稿子要交。”她说着,就转身进了厨房,“你们坐,我给你们倒水。”
我打量着这个家。
确实小。客厅和餐厅连在一起,一张餐桌,一组小沙发,一个电视柜,就把空间占得满满当当。阳台上晾着衣服,地上堆着楠楠的玩具。
虽然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处处都透着一股局促。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卧室里跑出来,怯生生地躲在林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我。
“楠楠,快叫奶奶。”林辉把她拉到身前。
“奶……奶。”小姑娘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哎,我的乖孙女!”我心里一热,蹲下身想抱抱她。
楠楠却往后缩了缩,躲开了。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有点尴尬。
林辉打圆场:“这孩子,有点认生,过两天就好了。”
肖静端着水出来,放到茶几上,然后就坐到餐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好像家里来了客人跟她没什么关系。
林辉把我领到朝北的小房间,说:“妈,你这几天就住这儿。床单被套都是小静新换的。”
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就转不开身了。窗外对着别人家的墙壁,没什么光线。
我把行李箱立在墙角,坐在床边,心里那股热乎劲儿,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慢慢凉了下去。
晚饭是肖静做的,三菜一汤,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一个炒青菜,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菜的味道很淡,跟我平时做的重油重盐完全不一样。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我想找点话说,就问楠楠:“楠楠在幼儿园开不开心啊?有没有交到好朋友?”
楠楠埋头吃饭,不作声。
肖静替她回答:“她就那样,不太爱说话。”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又转向林辉:“你那个项目,什么时候能忙完啊?看你累的。”
“快了,就这阵子。”林辉扒拉着米饭,眼睛不看我。
一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
吃完饭,肖静收拾碗筷,林辉说明天要早起,就带着楠楠去洗漱了。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热闹的春节晚会重播,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十点不到,他们都回房睡了。整个屋子安安静静,只有冰箱偶尔发出的嗡嗡声。
我躺在小房间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热情的欢迎,没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只有客气,疏离,和一种我说不出的隔阂。
难道是我太敏感了?
也许他们只是工作太累,压力太大了。等我把那五十万拿出来,解决了他们最大的难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这样安慰自己。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想给他们做顿丰盛的早餐。
结果厨房里已经有人了。肖静穿着围裙,正在煎鸡蛋。
“小静,起这么早啊。我来吧,你们年轻人多睡会儿。”我笑着走过去。
“不用了,阿姨,我习惯了。”她头也没回,“您想吃什么?面包还是稀饭?”
“都行,都行。”我站在厨房门口,有点手足无措。
她很快做好了早餐,一人一个煎蛋,几片面包,一杯牛奶。楠楠的那份,她还特意用模具把鸡蛋煎成了小熊的形状。
吃饭的时候,依旧沉默。
吃完饭,林辉匆匆忙忙上班去了。肖静把楠楠送到楼下的幼儿园,回来后就又坐到了电脑前。
我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想跟她说说话。
“小静啊,你这是在家工作?”
“嗯,做翻译的,接点散活儿。”她眼睛没离开屏幕。
“那也挺辛苦的。我听林辉说,你们想换个大点的房子?”我决定切入正题。
肖静敲键盘的手停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我有点发慌。
“是有这个想法,不过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呢?楠楠越来越大了,总得有个自己的房间。我看你们小区旁边那个新楼盘就不错,离楠楠上学也近。”我越说越起劲,觉得时机到了。
我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故作轻松地说:“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愁。我这次来,给你们带了点钱,不多,五十万,够你们付个首付了。”
说完,我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露出惊喜的表情。
然而,没有。
肖静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过了几秒钟,才轻轻地说:“阿姨,您的钱,您自己留着养老吧。房子的事,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她的语气很客气,但那份客气里,带着一种坚决的拒绝。
我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话?我给你们的,又不是给外人的。你们好了,我才能放心啊。”我的声音有点发干。
“我们现在挺好的。”肖静说,“心意我们领了,但这钱,我们不能要。”
说完,她转回头,又开始敲起了键盘,留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电视里传来的嘈杂声。
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我的一片好心,我满怀的期待,就换来这么一句冷冰冰的“我们不能要”?
为什么?他们明明那么需要钱,为什么不要?
难道是嫌少?不可能,五十万在他们这个城市,付个三居室的首付绰绰有余了。
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把我当自己人?
一股委屈和不解涌上心头,我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弹。
晚上林辉回来,我把他拉到我房间,关上门。
“你媳妇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拿钱给你们买房,她怎么那个态度?”我压着火气问。
林辉一脸为难,搓着手说:“妈,小静她就那个脾气,没什么恶意的。她就是觉得……不想啃老。”
“什么叫啃老?我这是帮你们!你是我儿子,我的钱不给你们给谁?”我声音都高了八度。
“妈,你小点声。”林辉赶紧示意我,“这事……我们有自己的规划。您别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吗?你们住这么个小地方,楠楠连个像样的书桌都没有,天天在餐桌上写写画画。我看着都心疼!”
“我们慢慢来,会好的。”林辉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变成了心疼。
“儿子,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是不是小静不让你跟我要钱?”
“没有,妈,真没有。是我的意思。”林辉抬头看着我,眼神躲闪,“我们真的有计划。”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无力。
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是那个什么都跟我说的小男孩了。
而我这个当妈的,好像成了一个急于推销自己产品的销售员,可人家根本就不需要。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好。
隔壁房间,隐约传来林辉和肖静压低声音的争吵。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压抑的气氛,却穿透墙壁,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的气氛更加微妙。
肖静对我依旧客气,但更加沉默了。她除了做饭和接送孩子,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电脑前。有时候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还能看到她房间的灯亮着,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林辉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回来也是一脸倦容,跟我说不了几句话就回房了。
楠楠好像也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变得更加安静,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
我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就像一个多余的摆设。
我试着做点什么来缓和关系。我抢着做家务,拖地,擦桌子,想让肖静轻松一点。
可她回来看到,只是淡淡地说一句:“阿姨,这些我来就行了,您歇着吧。”然后就默默地把拖把拿过去,自己又重新拖了一遍。
我给她买了件新大衣,想着过年穿喜庆。
她收下了,说了声“谢谢阿姨”,然后就把衣服挂进了衣柜,再也没见她拿出来过。
我给楠楠买了她最喜欢的乐高玩具,小姑娘当时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先抬头看了看她妈妈的脸色,才敢接过去。
我所有的努力,都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声无息,毫无回应。
那份带来的五十万,成了我们之间一个不敢触碰的禁忌。我没再提,他们也没再问。
我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他们好,还是为了满足我自己“被需要”的感觉?
我每天待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无所事事。以前在自己家,养花,散步,和老姐妹们聊天,日子过得充实得很。
可在这里,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开始仔细观察他们的生活。
我发现,他们家的牛奶,永远只买那个最贵的进口有机奶,专门给楠楠喝。而他们夫妻俩,早上就是白水就面包。
肖静的居家服,手肘和膝盖的位置已经磨得有些发白了。她用的那台笔记本电脑,看起来也很旧了,开机都要半天。
林辉每天穿的还是那几件衣服,皮鞋的后跟都磨掉了一块。
他们不是没有规划,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地为这个家,为楠楠的未来积攒着。
他们过得很节省,但从不亏待孩子。
他们很累,但他们彼此支撑着。
有一天下午,肖静出去接楠楠,我一个人在家。
书房的门没关,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那是林辉的房间,现在被我占了。书桌上,放着他的电脑。
我看到桌角压着一张纸,好像是什么缴费单。
我拿起来一看,是一家私人医院的缴费通知单,上面的名字,是肖静的父亲。
费用那一栏,是一长串的数字,我数了数,将近二十万。缴费日期,就在上个月。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忽然想起来,去年夏天,肖静回了一趟娘家,待了很久。当时林辉只说是岳父身体不好,住院了。我没多想,还以为就是普通的老年病。
原来,这么严重。
二十万,对于他们这样一个小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在发抖。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不是不想要钱,他们是把钱都花在了更要紧的地方。
他们拒绝我的五十万,不是因为清高,也不是因为跟我生分。
或许,是林辉的自尊心。他不想让我知道,他连岳父的医药费都拿得那么吃力。
或许,是肖静的体谅。她不想因为自己娘家的事,让我这个婆婆来承担这么大的经济压力。
他们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了下去。
而我,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兴冲冲地跑来,挥舞着我的支票簿,要给他们规划一个我以为的“美好未来”。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正在经历着怎样的风暴。
我的那五十万,在他们真正的困境面前,显得那么轻飘飘,甚至有点可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第一次认真地反思自己。
我一直以为,爱就是给予。我给儿子生命,给他我能给的一切。现在我有钱了,我就要给他买大房子,让他过上好日子。
我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
可我从来没有真正停下来,问问他,问问他们,到底需要什么。
我像一个自以为是的导演,拿着自己写的剧本,非要演员们按照我的想法来演。
可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人生,有他们自己的剧本。
我只是一个观众,最多,是一个可以递上一杯水的后勤。
我凭什么去指手画脚呢?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偷听了他们的秘密,也偷走了我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母亲”的光环。
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自私的老太太。
我想起了我的老伴。他在世的时候,总说我,性子太急,主意太正,总想安排好所有人的生活。
他说:“云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得学会放手。”
那时候我不懂,我觉得我为他们好,有什么错?
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
真正的爱,不是控制,不是安排,而是尊重和理解。
是看他们走在自己的路上,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我也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准备好一个拥抱,一碗热汤,而不是冲上去,把他们拽到我以为的“康庄大道”上。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
从林辉小时候,到他上大学,工作,结婚。我好像一直都在用我的方式“爱”他。
我让他学我不喜欢的会计,因为我觉得安稳。
我催着他赶紧结婚,因为我觉得到了年纪。
现在,我又想用钱来给他买一个我满意的家。
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是周六,林辉和肖静都在家。
吃过早饭,楠楠在房间里玩玩具。我把他们俩叫到客厅,让他们坐下。
气氛有点凝重,他们可能以为我又要提钱的事,或者是要宣布“打道回府”。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缴费单,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林辉和肖静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妈,你……”林辉的声音有点慌乱。
肖静低下了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没有看他们,只是看着那张单子,平静地说:“我不是有意要看的。昨天,无意中看到了。”
客厅里一片寂静。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们。
“对不起。”我说。
这两个字,让林辉和肖静都愣住了,他们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妈,你……”
我摆了摆手,继续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是我不对。我不该什么都不问,就自以为是地跑来,想用钱来安排你们的生活。我……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忘了,你们已经长大了,是一个独立的家庭了。你们有自己的难处,有自己的压力,也有自己的骄傲。”
“我这个当妈的,不仅没能体谅你们,还给你们添了乱,让你们为难了。对不起。”
我说完,站起来,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你这是干什么!”林辉赶紧站起来扶我。
肖静也站了起来,她的眼圈红了。
我坐回沙发上,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前所未有的轻松。
“爸的病……现在怎么样了?”我问肖静。
肖静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她用手背擦着,声音沙哑:“手术做完了,还在恢复期。医生说……后续的康复治疗,还需要不少钱。”
林辉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林辉。
林辉低着头,小声说:“不想让你担心。而且……这是小静家的事,我觉得该我们自己想办法,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
“傻孩子。”我叹了口气,“什么叫你家我家?你们结婚了,就是一家人。她的爸妈,也是我的亲家。亲家有难,我能袖手旁观吗?”
“再说了,我是你妈,为你分担,不是麻烦。”
我从包里拿出那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推到他们面前。
“这张卡,你们拿着。”
“妈,我们不能……”林辉想推回来。
我按住他的手。
“听我说完。”我的语气很温和,但很坚定。
“这钱,不是给你们买房子的。房子什么时候买都行,但人的病,不能等。”
“这五十万,你们先拿去给亲家治病,剩下的,就当是你们小家庭的备用金。林辉,我知道你最近工作上可能也遇到了难处,别硬撑着。”
“这钱,不是我施舍给你们的,也不是借给你们的。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婆婆,给这个家的一点支持。”
“你们要做的,不是拒绝,而是把这个家过好,把楠楠带好,把身体养好。等你们以后有能力了,想孝顺我,有的是机会。但不是现在。”
我说完,看着他们。
林辉的眼睛也红了,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肖静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小声地哭了起来。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压力,有隐忍,但更多的是一种释放。
林辉走过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里酸酸的,也暖暖的。
过了好一会儿,肖静才慢慢平复下来。她从林辉怀里出来,走到我面前,看着我。
然后,她忽然对着我,弯下了腰。
“妈。”
她叫了我一声。
不是“阿姨”,是“妈”。
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腔,但清晰又真诚。
“谢谢你。”
我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我身边。
“好孩子,别说谢。是妈不好,妈该早点明白的。”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
他们第一次向我敞开了心扉。
我才知道,林辉的公司去年效益不好,裁了一半的人,他虽然留下了,但奖金全没了,工资也降了,每天压力大得睡不着觉。
我才知道,肖静的父亲是突发脑溢血,幸好抢救及时,但后续的康复是个漫长又花钱的过程。他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跟朋友借了一些。
我才知道,肖静为了多赚点钱,每天接好几个翻译的活儿,经常熬到半夜两三点。她不是对我冷漠,她是真的累到没有力气去应付任何人情往来了。
他们把所有的事都瞒着我,只是不想让我这个老太太担心。
他们像两只受伤的小兽,自己默默地舔舐伤口,却还要在我面前,装作一切都好。
我听着,心里一阵阵地疼。
“苦了你们了。”我摸着肖静的手,她的手很凉。
“都过去了,妈。”林辉说,他的眼神,比前几天亮了许多,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天晚上,肖静做了一大桌子菜。有我爱吃的红烧肉,有林辉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楠楠爱吃的可乐鸡翅。
饭桌上,肖静不停地给我夹菜。
“妈,你尝尝这个,我特意按你上次教我的方法做的。”
“妈,多喝点汤,这个暖胃。”
楠楠也好像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变得活泼起来,给我讲幼儿园里的趣事,还把她的鸡翅分了一半给我。
林辉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那顿饭,是我来省城这几天,吃得最香的一顿。
屋子还是那个小小的屋子,灯光还是那盏暖黄的灯光,但整个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那种冰冷和隔阂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温暖的、踏实的、一家人在一起的烟火气。
我原本打算住到过完年的,但住了五天后,我决定提前回去了。
不是因为住不惯,也不是因为他们照顾不周。
恰恰相反,是因为我觉得,我该退场了。
我已经把我的支持和理解带给了他们,接下来,是他们夫妻俩同心协力,去解决问题,去规划未来的时间。
我留在这里,他们总会觉得要分心照顾我。
我需要给他们空间。
我跟他们说了我的决定。
林辉和肖静都不同意,一个劲儿地挽留。
“妈,怎么才来几天就走?在这儿过年吧,我们一起包饺子。”肖静拉着我的手,真心实意地说。
我笑着说:“不了。家里还有花要浇呢,你爸留下来的那几盆兰花,离了人不行。”
“再说,你们也该好好规划一下,钱要怎么用,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我在这儿,你们反而不方便。”
“等你们都理顺了,日子过好了,我再来常住。”
他们知道我主意已定,没再强留。
走的那天,是肖静送我去的车站。林辉公司有急事,走不开。
肖静帮我提着行李,一路上,我们像母女一样聊着天。聊楠楠的教育,聊她的工作,聊我退休后的生活。
气氛自然又亲切。
进站前,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塞到我手里。
“妈,路上喝。我给你泡的红枣姜茶,暖身的。”
我握着那个温热的杯子,点了点头。
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塞进我的手心。
我摊开一看,是楠楠用彩泥捏的一个小人,歪歪扭扭的,但能看出来,是个扎着辫子的老奶奶,脸上还带着笑。
“楠楠早上捏的,非要我带给你。”肖静笑着说。
我的鼻子一酸。
“替我谢谢楠楠,告诉她,奶奶回去就给她寄好吃的。”
检票的广播响了。
“妈,你快进去吧。”
“好。”我点点头,转身往里走。
走了几步,我还是没忍住,回过头。
肖静还站在原地,对着我挥手,脸上带着温暖的笑。阳光透过车站的玻璃顶棚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真好看。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心里很平静。
这次来省城,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带着五十万,雄心勃勃地想去帮儿子换个大房子,结果,住了五天,我改变了主意,把钱给了他们去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从表面上看,我的计划“失败”了。
但我知道,我得到的,远比一套房子要珍贵得多。
我重新认识了我的儿子和儿媳。他们是那么坚韧,那么有担当,那么善良。
我也重新认识了我自己。我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爱,不是居高临下的给予,而是设身处地的理解。
我没有帮他们换成大房子,但我好像帮他们,也帮我自己,重建了一个更温暖、更坚固的“家”。
这个家,不在于房子的大小,而在于心的距离。
回到家,我打开房门,熟悉的阳光和花香扑面而来。
我给老伴的遗像擦了擦灰,笑着说:“老林啊,我好像……终于有点懂你当年说的话了。”
手机响了,是肖静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是那张五十万的银行卡。
下面配着一行字:“妈,谢谢你。我们商量好了,先拿出二十万还给朋友,再留十万给爸爸做后续康复。剩下的二十万,我们先存起来,等林辉的项目稳定了,我们再还给您。”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
我回了她一句:“好,妈都听你们的。”
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小静,你和林辉,都是好样的。”
放下手机,我走到阳台,给那几盆兰花浇水。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我知道,这个年,我会过得特别安心。
而明年,或者后年,当我再去看他们的时候,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凭着自己的努力,住进那个宽敞明亮的大房子。
到那时,我再去,就只是一个单纯去看望儿孙、享受天伦之乐的老太太了。
这样,就很好。
来源:热情面条R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