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还飘着老式国营工厂特有的味道,一种铁锈、机油和集体食堂大锅饭混合在一起的,有点呛人,但闻久了又觉得踏实的味儿。
那年是1993年。
空气里还飘着老式国营工厂特有的味道,一种铁锈、机油和集体食堂大锅饭混合在一起的,有点呛人,但闻久了又觉得踏实的味儿。
我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亮,像一块被洗干净了的白玉盘,孤零零地挂在墨蓝色的天鹅绒上。
厂里的联谊会,其实就是变相的相亲大会。
几个分厂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喝着劣质的啤酒,吹着不着边际的牛。
我酒量不行,几杯下肚,脑子就开始发飘,看什么都带着重影。
世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像一艘在大海上遇到风暴的小船。
我只记得最后是被两个同事架着往宿舍楼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他们把我送到楼道口,拍拍我的肩膀,说,哥们儿,自己能上去不?
我说,能,怎么不能。
然后我就一个人,扶着冰凉的墙,一步三晃地往上挪。
我们厂的宿舍楼是老式的苏式建筑,红砖墙,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模一样的绿色木门。
喝多了的人,看这些门就像在玩消消乐,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我摸索着,凭着一股模糊的直觉,停在一扇门前。
掏出钥匙,捅了半天,锁孔好像长了脚,一直在躲我。
我有点恼了,开始用手拍门。
门没锁。
虚掩着。
我一推,就开了。
屋里没开大灯,只有一盏小小的台灯亮着,光线昏黄,像融化的蜜糖,把整个房间都浸泡在一种温暖又安静的氛围里。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花香,也不是香水味,是一种很干净的,像刚刚晒过的被子,又混着一点墨水和旧书的味道。
很好闻。
我晃晃悠悠地走进去,嘴里嘟囔着:“老张,给我倒杯水……”
然后,我就愣住了。
这不是我的宿舍。
我的宿舍里,老张的臭袜子能熏死一头牛,地上永远扔着烟头和瓜子壳。
而这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一张单人床,铺着白色的床单,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像一块豆腐块。
床边的书桌上,一摞书码得很高,旁边放着一个搪瓷杯,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
一个女人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筋束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
台灯的光晕,正好笼罩着她,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听见我的声音,慢慢地转过身来。
我脑子里的那艘小船,瞬间就撞上了冰山。
完了。
是她。
我们厂新来的技术科副科长,林慧。
一个从省城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据说背景不简单。
平时在车间里,她总是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表情严肃,不苟言笑。
我们这些小年轻,在背后都偷偷叫她“冰山”。
可现在,她没穿工作服,也没戴那顶碍事的帽子。
灯光下,她的脸柔和得像一幅水墨画。
眼睛很亮,像含着两汪清泉。
她看着我,没有我想象中的惊愕或者愤怒,嘴角反而微微向上翘了一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找老张?”她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像山泉水滴在石头上。
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酒意瞬间醒了大半,脸烧得像一块烙铁。
我结结巴巴地说:“林……林科长,对不起,我……我喝多了,走错了。”
我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只想赶紧从这个地方消失。
她却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
她比我想象中要高一些,我得微微仰头才能看着她的眼睛。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探究,还有一点点……好笑?
“进来容易,”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出去,得有条件。”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这是什么意思?
电视剧里的情节开始在我脑子里乱飞。
难道……
她看我一脸惊恐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那座“冰山”瞬间就融化了,变成了春天里解冻的溪流。
“想什么呢?”她说,“看你这样子,今晚也回不去了。睡沙发吧,明天再说。”
她指了指墙角一张小小的单人沙发。
然后,她转身给我倒了一杯水,就是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
水是温的,喝下去,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好了很多。
我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也没再理我,回到书桌前,继续看她的书。
那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
沙发很窄,我只能蜷缩着身体。
更重要的是,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能闻到空气中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能听到她翻书时纸张发出的沙沙声,还能感觉到那盏台灯投射过来的、并不刺眼的光。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不真实,像一场荒诞的梦。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窗外传来的广播声吵醒的。
是厂里的大喇叭,正在播放《咱们工人有力量》。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我的外套被整齐地叠好,放在沙发旁边的凳子上。
桌上放着一个馒头,一碟咸菜,还有一杯温水。
我落荒而逃。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在车间里干活频频出错,被老师傅骂了好几顿。
我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打转,好像他们都知道了昨晚那件丢人现眼的事。
我不敢去看林慧。
可偏偏,下午她就来车间检查工作了。
她还是那身蓝色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一脸严肃地跟在车间主任后面,听着汇报,时不时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她从我身边走过,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我一秒。
我松了一口气,又莫名地有点失落。
下班的时候,我被她叫住了。
“你,等一下。”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同事们都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嘻嘻哈哈地走了。
空旷的车间里,只剩下我和她,还有远处机器停机后发出的嗡嗡余响。
“昨晚的条件,还记得吗?”她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条件是什么。
“这个周日,有空吗?”
“有。”我不敢说没有。
“早上八点,在厂门口等我。”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愣在原地,满头雾水。
那个周日,我起了个大早。
我把我最好的一件白衬衫翻了出来,洗得发白的那件,熨得平平整整。
七点半,我就等在了厂门口。
八点整,她准时出现了。
她没穿工作服,换上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披散下来,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骑着一辆半旧的女士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军用水壶和一个布包。
我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有点看呆了。
她好像,和厂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工们,也没什么不一样。
不,还是不一样的。
她的气质很特别,像一棵长在山崖上的松树,清冷,又挺拔。
“上车。”她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上去。
自行车驶出工厂,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往郊外的方向骑去。
风吹起她的长发,有几缕会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脸颊,痒痒的,带着洗发水的清香。
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紧紧地抓住后座的铁架子。
我们一路无话。
大概骑了一个多小时,路越来越难走,最后变成了一条只能推着车走的山路。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建筑。
那是一座废弃了很久的天文台。
白色的圆形穹顶已经斑驳不堪,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窗户的玻璃碎了大半,黑洞洞的,像一只只没有眼珠的眼睛。
整个建筑被疯长的野草和藤蔓包围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凉和孤寂。
“到了。”她说。
我问:“林科长,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从布包里掏出了一大串钥匙,熟练地挑出一把,插进了天文台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锁孔里。
锁已经锈死了,她拧了半天,门纹丝不动。
我走上前,说:“我来吧。”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嘎吱”声,门终于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我们走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看起来还要破败。
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踩上去会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墙角结满了蜘蛛网。
大厅中央,静静地矗立着一架巨大的天文望远镜。
它的镜筒蒙着厚厚的灰尘,支架上布满了铁锈,像一个被遗忘了的钢铁巨人,沉默地守护着这个地方。
阳光从穹顶的破洞里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的尘埃在光柱中上下翻飞,像一群迷路了的精灵。
整个空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走到那架望远镜前,伸出手,轻轻地拂去镜筒上的灰尘。
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飘渺的怀念。
“我爸爸,是这里的上一任台长。”
我愣住了。
我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世是这样的。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一辈子都在和星星打交道。他说,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故事。他说,宇宙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地方。”
她的眼睛看着那架望远-镜,眼神里充满了光。
那种光,我在厂里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
“后来,他生病了,走得很突然。这个天文台,也因为经费问题,慢慢荒废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一团被风吹散的烟。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记忆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汽。
“我的条件就是,你,帮我一起,把这里打扫干净。”
“就……这么简单?”我有点不敢相信。
她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那天,我们干了一整天。
我负责干体力活,扫地,擦窗户,清理那些疯长的藤蔓。
她则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精密的仪器和书架上的旧书。
我们把那架巨大的望远镜擦得锃亮,虽然它已经不可能再工作了,但它至少恢复了往日的尊严。
我们把那些落满灰尘的星象图一张张铺开,她给我讲那些星座的故事,讲猎户座的腰带,讲大熊座的北斗七星,讲牛郎和织女星是如何在银河两岸遥遥相望。
我听得入了迷。
我第一次知道,我们头顶上那片看似杂乱无章的星空,原来藏着这么多美丽又古老的神话。
中午,我们就坐在天文台的台阶上,吃她带来的干粮。
是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夹着咸菜。
我却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山风吹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们离那个充满机油味和噪音的工厂很远,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从那以后,每个周日,去天文台,就成了我们之间一个不成文的约定。
我们像两只勤劳的蚂蚁,一点一点地,把那个被遗忘的角落,重新变得有生机起来。
我找来工具,修好了吱呀作响的铁门,换掉了破碎的窗户玻璃。
她从旧货市场淘来了一些桌椅,还买了几盆绿萝,摆在窗台上。
慢慢地,天文台不再是那个阴森森的,充满霉味的地方了。
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进来,照亮了每一粒尘埃。
空气里,开始有了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我们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知道了她为什么会来我们这个小地方的工厂。
她说,她想离她父亲近一点。
我知道了她书桌上那些厚厚的书,都是关于天文学的。
她说,她想完成她父亲没有完成的研究。
我也跟她讲我的事。
讲我那个贫穷的小山村,讲我那对只会种地的父母,讲我为了跳出农门,是如何拼了命地读书。
讲我来到这个工厂后,是如何地迷茫和不知所-措。
在她面前,我好像卸下了一切伪装。
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脆弱和不安,都摊开来给她看。
她总是在静静地听着,不评价,也不说教。
但她的眼神,会让我觉得,我被理解了。
有一次,我们整理她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上锁的铁皮盒子。
钥匙早就找不到了。
我找来一把锤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锁砸开。
盒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贵重物品。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还有一本笔记。
信,是她父亲写给她母亲的。
那个时候,她母亲还在乡下,她父亲一个人在天文台工作,两地分居。
信里,没有太多花前月下的情话,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今天天气很好,我看到了天狼星,它亮得像你的眼睛。”
“食堂的白菜又涨价了,你和慧慧在家要省着点花。”
“慧慧的生日快到了,我给她做了一个小小的木头望远镜,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她一封一封地读着,读着读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她哭。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着泪,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信纸上,晕开了一片小小的水渍。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我只是默默地递给她一块手帕。
是我妈给我缝的,蓝色的,上面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黄花。
她接过去,擦了擦眼泪,对我说了声“谢谢”。
那本笔记,记录的都是她父亲的天文观测数据。
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我一个也看不懂。
但在笔记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一段话。
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我预感,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有一个心愿没有完成。根据我的计算,在1995年的秋天,会有一颗彗星,经过我们这片天空。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追光者’。我多想,能亲眼看到它啊。慧慧,如果你能看到这段话,爸爸希望你,能替爸爸,看它一眼。”
她的手,在颤抖。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一直守着这个地方。
她不是在守着一堆废铜烂铁,她是在守着她父亲的遗愿,在守着一个遥远而又执着的梦想。
原来,那座冰冷严肃的“冰山”之下,藏着这样一颗柔软而又滚烫的心。
那天回去的路上,她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
这是第一次,她坐在我的后面。
下坡的时候,路很颠簸,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衣角。
隔着薄薄的衬衫,我能感觉到她手指的温度。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1994年的夏天。
天文台已经被我们收拾得焕然一新。
我们甚至想办法,把那架巨大的望远镜,修好了。
虽然很多零件都老化了,但看一些近处的星星,还是可以的。
那个夏天,我们厂里发生了很多事。
改革的浪潮,终于还是席卷到了我们这个偏远的小工厂。
裁员,下岗,这些以前只在新闻里听到的词,一夜之间,成了我们身边最真实的存在。
人心惶惶。
很多人都开始为自己找出路。
有的人南下广东,有的人开始做起了小买卖。
我也很迷茫。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
有一天晚上,她把我叫到了天文台。
那晚没有月亮,但星星特别多,像撒了一把碎钻在黑色的天鹅绒上,亮晶晶的。
我们爬上天文台的屋顶,躺在上面看星星。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身上很舒服。
“你想过离开这里吗?”她突然问我。
我沉默了。
我当然想过。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有更大的作为。
但我又舍不得。
我舍不得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可能要走了。”她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
“省里有一个研究所,想调我过去。”
“那……是好事啊。”我干巴巴地说。
“嗯。”她应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我们两个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看着星空。
银河像一条淡淡的乳白色的带子,横跨整个天际。
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告诉她,我不想她走。
我想告诉她,这一年多来,和她在一起的每个周日,都是我生命里最明亮的日子。
我想告诉她,我好像,有点喜欢她了。
但这些话,到了嘴边,我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是谁?
我只是一个从山沟里出来的穷小子,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工人。
而她呢?
她是天之骄子,她的未来,在更广阔的天地。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比银河还要宽的距离。
“你看,”她突然指着一颗星星说,“那是天琴座的织女星,旁边那颗是天鹰座的牛郎星。它们中间,隔着一条银河。每年只有七月初七,才能见一次面。”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是在说星星,还是在说我们?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未来,聊梦想。
她说,她去了研究所,就可以利用更好的设备,继续她父亲的研究,去寻找那颗叫“追光者”的彗星。
她说,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
我问她,那我呢?我的念想应该是什么?
她说,你的念想,应该在你自己的心里,而不是在别人的嘴里。
临走的时候,她把天文台的那串钥匙,交给了我。
“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我握着那串冰凉的钥匙,感觉有千斤重。
“1995年的秋天,如果我回不来,你记得,替我看看那颗彗星。”
她的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一颗星星,都要亮。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走了。
走得悄无声息。
没有欢送会,甚至没有和几个人告别。
她就像一阵风,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只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圈圈的涟漪。
她走后,我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每天在车间和宿舍之间两点一线,日子过得像一杯白开水,平淡,且乏味。
厂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走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曾经最好的朋友老张,也拿了买断工龄的钱,南下去了深圳。
走之前,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别在这里耗着了,出去闯闯吧。
我也动摇过。
有好几次,我都把行李收拾好了,但最后,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
因为我心里,还记着一个约定。
每个周日,我还是会一个人去天文台。
我会把那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给那几盆绿萝浇水。
天气好的晚上,我就会爬上屋顶,躺在那里看星星。
我开始自学天文学。
我把她留下的那些书,一本一本地啃。
很多地方看不懂,我就去市里的图书馆查资料。
我慢慢地,能认出天上的大部分星座了。
我知道了哪颗是牧夫座的大角星,哪颗是天蝎座的心宿二。
我甚至学会了使用那架老旧的望远镜,去观察月亮上的环形山。
我感觉,我和她的距离,好像又近了一点。
我好像,能稍微理解一点,她和她父亲,为什么会对这片星空,如此痴迷。
因为当你凝望星空的时候,你会发现,人类是多么的渺小,而我们日常的那些烦恼和忧愁,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宇宙那么大,时间那么长。
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颗小小的尘埃。
能在这短暂的生命里,找到一件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去燃烧,去发光,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开始给她写信。
我不知道她研究所的地址,就把信寄到我们厂里,让她原来的办公室转交。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
我在信里,跟她讲厂里发生的变化,讲老张走了,讲我又学会了认识哪个星座。
我跟她讲,天文台一切都好,绿萝长出了新的叶子。
我跟她讲,我在等着,等着1995年的秋天。
我没有收到过她的回信。
一封都没有。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忘了这个小小的工厂,忘了那个破旧的天文台,忘了我们之间的那个约定。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我相信她。
就像我相信,天上的星星,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升起一样。
1995年的秋天,终于来了。
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往天文台跑。
我一遍又一遍地计算着她父亲笔记里提到的那个坐标。
我把望远镜调试到最佳的状态。
我在等待。
等待一颗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彗星。
等待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兑现的约定。
厂里剩下的同事,都觉得我疯了。
他们说,人家林科长早就把你忘了,你还在这里犯傻。
我不理会他们。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们不懂。
他们不懂那片星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星星,那是一段记忆,一个梦想,一个承诺。
那是我生命里,最亮的一道光。
终于,到了她父亲笔记里记录的那个日子。
那天的天气,格外地好。
万里无云。
我一整天都待在天文台,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星星一颗一颗地,从深蓝色的天幕里钻了出来。
我爬上观测台,把眼睛凑到望远镜的目镜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按照计算好的坐标,在浩瀚的星海里,耐心地搜索着。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什么都没有。
我的眼睛开始发酸,心里也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沉。
难道,是她父亲算错了?
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美丽的幻想?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
突然,在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光点。
它拖着一条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尾巴,像一个害羞的姑娘,悄悄地出现在了星空的舞台上。
是它!
就是它!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看到了。
我替她,替她父亲,看到了。
那颗名叫“追光者”的彗星。
它不亮,也不起眼,在璀璨的群星之中,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但对我来说,它却是整个夜空中,最美的一颗星。
因为它承载了太多的东西。
一个父亲对女儿深沉的爱,一个女儿对父亲执着的思念,还有一个傻小子,对一个姑娘,最纯粹的承诺。
我贪婪地看着它,想把它的样子,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熟悉。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我不敢回头。
我怕,那只是我的幻觉。
“好看吗?”
一个清冷又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是她。
真的是她。
我猛地转过身。
她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比以前长了,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的脸有些清瘦,也有些疲惫,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她看着我,笑了。
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回来了。”她说。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我不知道,我是因为看到了彗星,还是因为看到了她。
或者,两者都有。
她走到我身边,和我并排站着,一起看着那颗遥远的彗星。
“谢谢你。”她说。
“不客气。”我说。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像发酵了很久的酒,醇厚,且醉人。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在这里?”我问。
“我算出来的。”她笑着说,“我算出了彗星出现的时间,也算出了,你一定在这里。”
“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我的信?”我又问。
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对不起。那段时间,我遇到了一些麻烦。我的研究,一直没有进展,压力很大。我不想,把我的负面情绪,带给你。”
“那你现在……”
“现在好了。”她看着我,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我成功了。我完善了我父亲的理论,并且得到了证实。这颗彗星,以后,会以我父亲的名字命名。”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知道,为了这一天,她付出了多少。
“那你,还会走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我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
她转过身,面对着我,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夜色很浓,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里的星光。
“我刚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厂里。厂子已经不行了,下个月就要宣布破产了。”
我的心,又是一沉。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觉得很难受。
那里,毕竟是我奋斗了多年的地方。
“那你呢?”我问。
“我?”她笑了,“我辞职了。”
我愣住了。
“省里的研究所,那么好的工作,你……”
“是很好。”她说,“但我发现,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实验室里,和一堆冰冷的数据打交道。”
“那你想要什么?”
她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
我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清香。
我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喷在我的脸上。
我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然后,她做了一个,我这辈子都想不到的动作。
她踮起脚尖,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像一片羽毛,轻轻地划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只剩下头顶的星光,和眼前这个,笑得像个孩子的她。
“我想要,留下来。”
“和你一起,守着这片星空。”
她说。
后来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厂子倒闭了,我们都成了下岗工人。
我们用手里仅有的一点积蓄,把这座废弃的天文台,承包了下来。
我们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天文主题的旅馆。
白天,我们接待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给他们讲星座的故事。
晚上,我们就一起,看星星。
生意不好不坏,勉强能够糊口。
日子过得很清贫,但我们都觉得很幸福。
因为我们,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且,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
我们没有办婚礼,只是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在天文台的屋顶上,吃了一顿饭。
那天晚上,我们对着星空,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诺言。
我知道,很多人可能无法理解我们的选择。
放弃了城市里的锦绣前程,守着一个破旧的天文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拥有了什么。
我们拥有了彼此,拥有了整片星空。
这,就足够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1993年的那个晚上。
那个我醉酒后,误打误撞,闯进她世界的晚上。
她笑着对我说,进来容易,出去,得有条件。
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明白那个条件的真正含义。
那个条件,不是让我帮她打扫卫生。
那个条件,是让我,用我的余生,去守护一个梦想,去温暖一颗孤独的心。
而我,心甘情愿。
如今,很多年过去了。
我们都老了。
我的背,不再挺拔。
她的眼角,也爬上了细细的皱纹。
但每当夜幕降临,我们手牵着手,坐在天文台的屋顶上,看着满天的繁星时。
我都会觉得,我们还是当年那两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
心里,却装着整个宇宙。
我常常在想,人这一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
金钱?地位?名利?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对我来说,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在那个最迷茫的年纪,遇到了一个人。
她像一颗遥远的恒星,虽然清冷,却坚定地,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她让我知道,原来,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头顶的星空,和远方的梦想。
她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而我能为她做的,就是陪着她,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也变成天上的星星。
在某个寂静的夜晚,被另一个追光的人,看到。
这就是我的故事。
一个关于等待,关于守护,关于星空的故事。
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长到,要用一辈子,才能讲完。
我记得,我们刚把天文台改造成旅馆的时候,生意很差,几乎没什么人来。
那段时间,是我们最艰难的时候。
我们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每天的开销都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们心头。
我开始动摇,不止一次地跟她说,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回城里找个工作,至少能安稳度日。
她每次都只是摇摇头,对我说,再等等。
她说,美好的东西,总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
为了招揽顾客,我们想了很多办法。
我学会了用电脑,在当时还很新鲜的网络论坛上发帖子,介绍我们这个可以看星星的旅舍。
她则发挥她的专业特长,手绘了很多精美的星空宣传册,拿到市里的旅行社去分发。
第一个客人,是一对来自北京的年轻情侣。
他们是在论坛上看到我的帖子的,被“可以躺在床上看银河”的宣传语吸引了。
他们来的那天,天气特别好。
晚上,我把天文台的穹顶打开,巨大的望远镜缓缓升起,对准了深邃的夜空。
当他们通过目镜,第一次清晰地看到月亮上的环形山,看到土星美丽的光环时,发出了惊喜的赞叹。
那一刻,我看到了林慧脸上的笑容。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的笑容。
我知道,我们做对了。
后来,靠着客人们的口口相传,我们的“星空旅馆”渐渐有了一些名气。
来的人越来越多。
有失恋了想来散心的姑娘,有带着孩子来认识宇宙的父母,有背着画板来寻找灵感的艺术家,还有很多像我们一样,对星空有着特殊情感的人。
我们和每一个客人,都成了朋友。
我们会跟他们讲这座天文台的历史,讲林慧父亲的故事,讲那颗名叫“追光者”的彗星。
我们也会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在这个小小的天文台里,我们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也感受到了太多的人间温暖。
我记得有一个得了癌症的老爷爷,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被家人送到了我们这里。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天文学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实现。
他想在走之前,再好好看看这片他爱了一辈子的星空。
那段时间,林慧几乎每天都陪着他。
她给他讲最新的天文发现,讲宇宙的起源和演化。
老爷爷听得特别认真,眼睛里闪烁着孩子般的光芒。
他说,认识你,我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老爷爷走的那天晚上,天气阴沉,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林慧在屋顶上,坐了很久很久。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她靠在我的怀里,轻声说:“你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星星吗?”
我说:“会的。他一定变成了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正在看着我们呢。”
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口,肩膀微微地颤抖。
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她的父亲。
我们都一样,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纪念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们在这里,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互联网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
我们当年工作的那个国营工厂,早就被夷为平地,盖上了一个大型的购物中心。
很多以前的同事,都失去了联系。
我们好像被时间遗忘在了这个小山顶上。
但我们一点也不觉得孤独。
因为我们有彼此,有这片永远不会改变的星空。
我们的孩子,也在这里出生,长大。
他叫“星星”。
一个很简单的名字,寄托了我们所有的希望。
他从小就对天文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认识的第一个汉字,是“天”。
他会说的第一句话,是“看星星”。
林慧把他外公留下的那些笔记和书籍,都当成了他的启蒙读物。
我常常看着他们母子俩,坐在望远镜前,一起观测星空的场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我觉得,这是一种生命的传承。
那个关于星空的梦想,在她父亲那里开始,由她继承,现在,又传到了我们孩子的身上。
它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一代一代,永远地闪耀下去。
去年,林慧生了一场大病。
是心脏的问题。
医生说,需要做手术,而且风险很大。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把旅馆暂时关闭了,每天都守在医院里。
我看着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心如刀割。
我害怕。
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我怕她会像她父亲一样,突然就离开我。
我无法想象,没有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手术前一天晚上,她把我叫到床边。
她拉着我的手,很平静地对我说:“如果,我下不了手术台,你不要难过。”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你要好好地,把星星带大。要把我们的旅馆,继续开下去。要记得,替我,多看看天上的星星。”
我握紧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
“还有,”她看着我,笑了笑,那笑容,和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她宿舍里见到她时,一模一样,“下辈子,你可别再喝多了,走错门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趴在她的床边,哭得像个孩子。
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
她在医院里休养了三个月,终于康复出院了。
回到天文台的那天,天气晴朗。
我们一家三口,又像往常一样,坐在屋顶上。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我看着身边的她,和我们已经长得比我还高的儿子,心里充满了感恩。
感谢上天,把她留在了我的身边。
感谢她,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个如此完整的人生。
夜幕降临,星星们又一颗一颗地亮了起来。
林慧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你看,今天的星星,真亮啊。”
我点点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是啊,真亮。
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眼里的光。
我知道,我们都会老去,会死去。
我们的生命,和浩瀚的宇宙相比,短暂得如同一瞬。
但我们爱过,我们奋斗过,我们曾在这片星空下,紧紧相拥。
这就够了。
我们的故事,会被记录在每一颗星星的光芒里。
只要这片星空还在,我们的爱,就永远不会消失。
它会穿越亿万光年的距离,抵达每一个,仰望星空的,孤独的灵魂。
告诉他们,不要怕。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穿越人海,来到你的身边。
为你,点亮整片星空。
就像,你点亮我一样。
我的人生,从1993年那个荒唐的夜晚开始,被彻底改变了。
在那之前,我只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工厂青年,每天想的,不过是今天晚饭吃什么,下个月的工资能不能多发一点。
我的人生轨迹,像厂里流水线上那些标准化的零件,清晰可见,毫无惊喜。
直到我推开了那扇门。
那扇门背后,是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一个有书,有星空,有梦想的世界。
林慧就像一个引路人,她没有给我任何物质上的帮助,但她给了我一样更宝贵的东西——方向。
她让我看到了,在日复一日的平庸生活之外,还有另一种活法。
一种可以为了热爱而燃烧,为了梦想而执着的活法。
和她一起修缮天文台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流了很多汗,手上磨出了很多茧,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富足。
每一次,当我们清理掉一片废墟,让阳光重新照进那个被遗忘的角落时,我都会有一种创造的快感。
我们不只是在修一个建筑,我们是在修复一个梦想,是在延续一段记忆。
我开始明白,工作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赚钱糊口。
更是为了,在做一件有价值的事情中,找到自己的价值。
她走后,我一个人守着天文台的那段日子,是我成长最快的时候。
孤独,是最好的老师。
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我一个人面对着浩瀚的星空,开始思考一些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关于生命,关于宇宙,关于人生的意义。
我读了很多书,不仅仅是天文学,还有哲学,历史,文学。
我发现,我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大。
我不再是那个只关心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井底之蛙了。
我开始关心人类的命运,关心我们这颗蓝色星球的未来。
我意识到,我们每个人,都和这片星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我们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某颗恒星的死亡。
我们是星辰的后代。
我们生于星尘,也将归于星尘。
这种认知,让我对生命,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
也让我,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卑,懦弱,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的毛头小子了。
我可以平静地,坦然地,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我一直在等你。
我可以自信地,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未来的路,我们一起走。
爱情,最好的状态,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仰望和依附。
而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彼此吸引,相互成就,共同成长。
我们,就是这样。
我们是爱人,是战友,也是知己。
我们一起,把一个破败的天文台,变成了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无数人的精神港湾。
我们一起,把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我们一起,把平淡琐碎的日子,过成了诗。
当然,生活中也有很多一地鸡毛的时刻。
我们会因为今天谁洗碗而争吵,会因为孩子的教育问题而红脸。
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伤害过对方。
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对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们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了一起。
任何风雨,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现在,我们的儿子星星,已经考上了大学。
他学的,也是天体物理。
他说,他毕业以后,要回到这里,接我们的班,把这座天文台,永远地传承下去。
我和林慧,都感到很欣慰。
我们知道,我们播下的那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树。
我们,也终于可以,稍微地,歇一歇了。
我们计划着,等他放假回来,我们就把旅馆交给他打理。
我们两个,要去旅行。
去看看这个我们生活了一辈子的世界。
去西藏,看那里的高原星空。
去北极,看那绚烂的极光。
去所有我们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向往过的地方。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
有的人,喜欢热闹的城市。
有的人,喜欢宁静的乡村。
而我们,选择了一条最僻静,最少人走的路。
这条路的尽头,没有繁华,没有喧嚣。
只有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灿烂星空。
我不知道,我们的故事,会不会感动到别人。
我只是想,把它记录下来。
记录下那个特殊的年代,那段纯粹的感情,那个执着的梦想。
记录下,一个普通人,是如何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遇,而拥有了一个不普通的人生的。
如果,你现在也正处于人生的迷茫期,不知道未来的路该往哪里走。
那么,我希望,我的故事,能给你一点点启发。
请你,不要放弃寻找。
去寻找那个,能让你眼睛发光的人。
去寻找那件,能让你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事。
去寻找那片,能让你内心感到平静和安宁的,属于你自己的星空。
也许,它就在不远处。
在你推开下一扇门的时候,就会,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
就像,1993年的那个晚上,我一样。
那个晚上,我醉得不省人事,却走上了一条,我这一生中,最清醒的路。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来源:老李的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