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下得没完没了,砸在长途汽车肮脏的窗玻璃上,糊得外面那片熟悉的、正在倒退的丘陵地一片模糊。三年了,我还是回来了。不是因为想家,是穿着制服的人一个电话,像钩子,硬生生把我从几百公里外那个勉强容身的建筑工棚里拽了回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只说村里出了事,涉及
(小说)
作者:枫语
那一夜,我亲眼看见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她从坟墓里爬出来。
村里人都说,她是含冤而死的女鬼,要回来索命。
我吓得连夜逃到城里,三年没敢回家。
直到警察打电话告诉我:村里挖出七具男尸,都死在我离家那晚。
而我的父亲,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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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没完没了,砸在长途汽车肮脏的窗玻璃上,糊得外面那片熟悉的、正在倒退的丘陵地一片模糊。三年了,我还是回来了。不是因为想家,是穿着制服的人一个电话,像钩子,硬生生把我从几百公里外那个勉强容身的建筑工棚里拽了回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只说村里出了事,涉及我爹,让我回去一趟。具体什么事,没说,但那股子不祥,顺着冰凉的信号线,早就爬满了我的脊梁骨。
下车,踩进泥泞。村口那棵老槐树还在,被雨淋得透湿,黑沉沉的像一团鬼影。村子静得出奇,才下午三四点,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偶有几声狗吠,也显得有气无力。空气里一股子土腥气,混着雨水的凉,往骨头缝里钻。
我没直接去派出所报到,鬼使神差,先绕到了村后那片乱葬岗。就是那儿,三年前那个晚上,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那晚月亮也是毛乎乎的,我没看清脸,只看到一个轮廓,白的,长长的,在一片乱坟包间,从一个塌了半边的旧坟里,慢慢地,慢慢地往外爬。头发又长又乱,垂下来,遮住了一切。身子像是没有骨头,软塌塌地贴着地皮蠕动。
村里老话,穿白衣从坟里爬出来的,是含了大冤屈,死了也不安生,要回来找替身、索命的。
我当时魂都飞了,屁滚尿流地跑回家,卷了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天不亮就跳上了最早一班去城里的车。这一走,就是三年。没跟家里联系,也不敢。怕,怕那个白色的影子顺着电话线找过来。
现在,我就站在这乱葬岗的边上,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领子,冰得我一哆嗦。那个旧坟,好像比三年前更塌了些,黑黢黢的洞口对着我,像无声嘲笑。
“栓子?”一个迟疑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我猛地回头,是村里的老光棍,李老四。他撑着破伞,佝偻着背,脸色比天色还难看。
“真是你啊栓子?你……你咋回来了?”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又忍不住往那旧坟瞟。
“四叔,”我嗓子发干,“听说……出事了?”
李老四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劣质烟和腐烂的气息:“出大事了!挖……挖出来了……”他喉咙里咯咯作响,像是被痰卡住了,“就在你跑的那天晚上!七个!整整七个大老爷们!都……都埋在你家后面那片林子里,还是警察前两天给刨出来的!”
我家后面林子?我脑子嗡的一声。
“都有谁?”我问,声音自己听着都陌生。
李老四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个名字,都是村里以往横行霸道的主,最后,他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看我:“还……还有你爹。”
我爹。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像当头一棒,砸得我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雨水冰冷,却比不上我心里冒出来的那股寒气。
“警察……怎么说?”我勉强稳住声音。
“能咋说?查呗!”李老四眼神飘忽得更厉害了,“都烂得只剩骨头了,咋死的都说不清……邪门得很啊……”他忽然死死盯住我,瞳孔缩着,“栓子,你老实跟四叔说,三年前那晚,你到底看见啥了?是不是……是不是那个穿白衣服的?”
我没说话。
李老四却像是从我脸上得到了确认,猛地一抖,伞都差点掉了,嘴里念念叨叨:“是她……肯定是她回来了……报仇来了……完了,都完了……”他不再看我,踉踉跄跄地转身就走,像是背后有鬼撵他。
我一个人站在雨里,乱葬岗的风吹过,带着呜咽。七个男人,我爹也在其中,死在我离家那晚。而我,是唯一见过那个“白衣女鬼”的人。
我慢慢转过头,再次看向那个爬出过白色影子的旧坟。雨水冲开了坟前的泥土,隐约露出一点不一样的颜色。不是石头,也不是烂木头。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扒开湿冷的泥土。
指尖触到一点滑腻,是布料。
我用力一扯。
一小块碎布,被泥水浸得看不出原色,但质地……是白色的,很薄,像是……像是那种老式的白土布褂子。
我捏着那块碎布,僵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凉了。
它不是幻觉。
那晚爬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而我的爹,他为什么会成为那七具尸体之一?他到底做了什么?
雨水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周围的坟头上,像是无数人在同时敲打。我把那块湿漉漉的碎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
回村的第一夜,注定无眠。老屋三年没人住,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电早断了,我点了根从城里带回来的蜡烛,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跳动,映出家具歪斜扭曲的影子,像一个个窥探的鬼魅。
屋外风声鹤唳,任何一点响动都让我心惊肉跳。脑子里反复闪现三年前那个白色的身影,李老四惊恐的脸,还有电话里警察平静无波的声音——“涉及你父亲”。
我爹,张富贵,村里以前的会计,认得几个字,脾气有点闷,但算不上恶人。他怎么会和另外六个……那六个都是些什么货色?王老五,偷鸡摸狗;赵铁柱,欺男霸女;孙瘸子,早些年是人贩子……没一个好东西。我爹怎么会和他们搅和在一起,还死在了同一天?
“吱呀——”
一声极轻微的、像是门轴转动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从床上坐起,吹灭了蜡烛。屋里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我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只有风声,雨声。
是风吗?还是……别的什么?
我摸索着穿上鞋,手里紧紧攥着白天找到的那块碎布,冰凉的汗水浸湿了它。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边,透过门板的缝隙往外看。
堂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像是泥土和腐朽物混合的气味,似乎更浓了些。
我不敢出去。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天色依旧阴沉。我直接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接待我的警察姓刘,很年轻,眼皮底下带着青黑,显然是熬夜了。
他确认了我的身份,带我进了一间办公室,给我倒了杯热水。
“张栓子同志,节哀。”他公式化地说,“关于你父亲张富贵的情况,我们还在调查中。他的遗体是在你家后山林子里一个浅坑里发现的,与其他六具男性遗体在一起。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大概在三年前,也就是你离家那段时间。”
“怎么死的?”我问,声音干涩。
刘警官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骨骼上有锐器造成的损伤,具体凶器还没确定。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发现时,七具遗体的姿势都有些……不自然,像是被刻意摆放过的。”
刻意摆放?我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另外,”刘警官从文件夹里拿出几张照片,推到我面前,“我们在现场附近,发现了一些这个。”
照片上,是几个模糊的印记,印在泥土里,不太清晰,但能看出……很小,像是小孩子的脚印,或者……某种动物?但比例又很奇怪。
“还有这个,”他又推过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小块褪色、几乎辨认不出原样的碎布片,边缘破烂,“挂在发现地的树枝上,材质……初步判断是某种粗白布。”
白布!
我口袋里的手猛地攥紧,那块我捡到的碎布像炭火一样烫着我的皮肤。
“刘警官,”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三年前,我离家那晚,在村后乱葬岗,看见了一个……一个穿着白衣服、披头散发的人,从坟里爬出来。”
刘警官愣了一下,眉头微皱:“鬼怪之说不可信。你是不是看错了?或者当时太害怕产生了幻觉?”
“不是幻觉!”我有些激动,“村里很多人都知道那个传说!含冤而死的女鬼,穿白衣回来索命!而且,李老四跟我说,死的这七个人……”
“办案要讲证据,”刘警官打断我,表情严肃起来,“那些封建迷信的传言,不要到处散播,会影响调查。我们正在排查所有与死者有矛盾、有经济往来的人员。你父亲,他生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你知不知道他和你另外六个人,有什么共同的联系?”
我爹得罪人?他那个闷葫芦,能得罪谁?共同的联系?我努力回想,那六个人,加上我爹,七个人……年龄跨度不小,平时在村里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深的交集。硬要说的话……
“好像……早些年,他们一起帮村里修过水库?”我不太确定地说,“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刘警官低头记录着,不置可否。
问询结束,我失魂落魄地走出派出所。阳光勉强从云层缝隙里透出来一点,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刘警官不信我的话,他眼里,那只是乡下人的愚昧迷信。
可我知道,我看到的不是幻觉。那块碎布,现场发现的白布,还有李老四的恐惧,都指向那个白色的影子。
我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一家快要关张的杂货店,门口摆着些积满灰尘的陈年旧货。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角落,猛地定住了。
那里扔着一个破旧的木头相框,框里嵌着一张泛黄的、模糊的黑白集体照。照片上是一群年轻人,穿着几十年前那种样式土气的衣服,背景似乎是某个工地。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拿起了那个相框。
灰尘被抹开,我看清了照片上的人。虽然年轻,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几个面孔。
站在最左边的,是我爹,张富贵,那时他还很瘦,眼神里带着点拘谨的笑。旁边是王老五,咧着嘴。再过去,是赵铁柱、孙瘸子……照片上,不多不少,正好七个人。
是他们!就是挖出来的那七个人!
我的心跳再次失控。照片背景,隐约能看到半截标语,字迹残缺,但能勉强辨认出“……库建设……突击队”的字样。是修水库的时候!他们七个,当年是一个突击队的!
照片里,他们勾肩搭背,笑着,看起来关系很好。可在我记忆里,他们后来在村里,明明没什么来往,甚至偶尔还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是什么,让他们从并肩作战的伙伴,变成了后来形同陌路?又是什么,让他们在二十多年后,以那种诡异的方式,死在了一起?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试图从那些年轻却已注定死亡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忽然,我的呼吸停滞了。
在照片的最边缘,几乎被裁切掉的地方,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比那七个人都要矮小瘦弱,像个半大的孩子,或者……一个年轻女人?她低着头,看不清脸,只露出一小片侧影,和身上那件……过于宽大、显得有些不合身的、颜色浅淡的衣服。
那衣服的轮廓,莫名地,和我记忆中那个从坟里爬出来的白色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我指着那个模糊的人影,声音发颤地问杂货店老板:“老板,这张照片……这上面,这个人是谁?”
老板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瞥了一眼:“哦,这个啊,老古董了。谁记得清?好像是当年修水库时……哪个带来的家属吧?不记得了,死啦,早死啦……”
“怎么死的?”我追问,喉咙发紧。
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谁知道呢!病死的?淹死的?年头太久啦!这相框你要不要?便宜卖你。”
我买下了那个破旧的相框,抱着它,像抱着一块冰。
回到村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没回家,直接去了李老四家。他家的灯亮着,门却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屋里一股浓重的酒气。
李老四趴在桌子上,醉醺醺的,手里还攥着个空酒瓶。
“四叔!”我推他。
他迷迷糊糊抬起头,看到是我,咧开嘴笑了,笑容惨人:“栓子……你回来啦……嘿嘿……回来得好啊……他们都遭报应了……报应……”
“什么报应?四叔,你说清楚!照片上这个人是谁?”我把相框怼到他眼前,指着那个模糊的矮小身影。
李老四浑浊的眼睛盯着照片,看了好久,脸上的醉意似乎清醒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恐惧。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含混不清:“她……她是……小翠……胡老蔫的闺女……”
胡老蔫?我好像有点印象,是很多年前村里的一个外来户,性格懦弱,后来好像搬走了?
“她怎么了?”我逼问。
“死了……修水库……塌方……被埋下面了……”李老四眼神发直,像是陷入了恐怖的回忆里,“他们七个……当时就在旁边……见死不救……不……不只是见死不救……是……是……”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眼睛瞪得溜圆,布满血丝:“他们拿了她的东西!她娘留给她的一个银镯子!他们为了抢镯子……把她……把她推了下去!我看见了!我他妈看见了!”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李老四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抱着酒瓶呜呜地哭了起来,语无伦次:“报应啊……穿白衣服……从坟里爬出来……一个一个……都跑不掉……你爹……你爹他也动了手……栓子……你也跑不掉……她认得你……她回来……一个一个……都要死……”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二十多年前的罪恶,被泥土掩盖的真相。七个男人的贪婪和残忍,一个无辜少女的惨死。
所以,那个白色的影子,是小翠?
来源:枫语0Z1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