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伟把手机递给我的时候,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上“妈”那个字特别显眼。我正拿着湿巾给儿子乐乐擦嘴角的饼干渣,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你婆婆电话,问我们啥时候回去过年。”
李伟把手机递给我的时候,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上“妈”那个字特别显眼。我正拿着湿巾给儿子乐乐擦嘴角的饼干渣,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说什么了?”我问,眼睛还看着乐乐。
“还能说啥,问票买了没,哪天到家,说今年小峰他们一家也回来,人多热闹。”李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像是一只准备归巢的鸟。
我“嗯”了一声,把用过的湿巾扔进垃圾桶。
热闹。这个词从我耳朵里进去,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变成了一幅画面:一个油腻腻的厨房,一个永远也洗不完的碗池,还有一群坐在客厅嗑瓜子看电视,等着开饭的人。
而我,就是那个穿着围裙,头发上沾着油烟味,在厨房里打转的陀螺。
“我看看票吧。”我说,声音没什么起伏。
李伟没听出什么,他高兴地凑过来看我的手机,“早点买,越晚越贵。今年公司效益还行,年终奖多发了点,回去给爸妈包个大红包,给侄子侄女的压岁钱也多准备点。”
他已经开始规划那些钱要怎么“花”在“大家”身上了。
我打开购票软件,看着上面红色的“春运”字样,心里那点因为年终奖多发而升起的暖意,瞬间就凉了下去。
我们的“家”,在回去的那一刻,好像就不再是这个一百平米的温暖小窝,而是那个需要我们去填充、去付出的“老家”。
出发前一个星期,我就开始了大采购。
婆婆在电话里一样样地报:家里的料酒没了,酱油要买好一点的,城里那种零添加的;她听邻居说有种什么破壁机,打豆浆特别细,让我看着买一个;还有乐乐的堂哥堂姐,一个喜欢奥特曼,一个喜欢芭比娃娃,都得备上。
李伟在一旁听着,不住地点头,“妈,你放心,都记下了,保证办得妥妥的。”
挂了电话,他就把单子交给了我。
我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清单,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湿棉花,堵得慌。我们自己的年货还没置办,给公婆、小叔子一家大小的礼物,就已经列了长长一串。
我去超市,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给婆婆选酱油,我得看配料表,研究氨基酸态氮含量;给小叔子的孩子挑玩具,我得去网上查哪个系列是最新款,生怕买错了,孩子不喜欢,弟媳妇嘴上不说,心里有想法。
最后,光是这些“年货”,就装了满满两大箱。李伟拖着箱子去称重,咋舌道:“嚯,这么沉。”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算了一笔账。这些东西,加上那个不便宜的破壁机,已经花掉了三千多。
李伟看我脸色不好,揽着我的肩膀说:“老婆辛苦了,都是为了让爸妈高兴嘛。一年就回去这么一次。”
又是这句话,一年就回去这么一次。
好像这句话,就能把所有的付出、疲惫和不情愿,都变得理所当然。
坐了七个小时的高铁,又转了一个多小时的城乡大巴,我们终于在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回到了李伟的老家。
车子停在村口,寒风卷着尘土,吹得人脸上生疼。
婆婆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看见我们,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她越过我,直接抱住了乐乐,“哎哟我的大孙子,可想死奶奶了。”
李伟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一件件往屋里搬,嘴里还献宝似的喊着:“妈,你看,这是给你买的破壁机,这是我爸爱喝的茶叶……”
我牵着乐乐,跟在最后面。屋子里没有暖气,一股子陈旧的、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的桌上,还放着早上吃剩下的半碗稀饭。
婆婆逗弄了一会儿乐乐,就拉着李伟坐下,问他工作顺不顺心,奖金发了多少。我默默地把我们的行李箱拖进卧室。
房间还是老样子,一张旧木床,一个掉漆的衣柜。被子是早就铺好的,但我伸手一摸,被面冰凉潮湿,带着一股子久未见阳光的霉味。
我叹了口气,打开箱子,准备把电热毯铺上。
“嫂子回来啦!”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弟媳张倩。她穿着一件时髦的米色羽绒服,化着精致的妆,看起来和这个灰扑扑的屋子格格不入。她身后跟着小叔子李峰,手里就提着一个小小的水果篮。
“刚到,你们也回来啦。”我扯出一个笑。
“可不,紧赶慢赶,总算在饭点前回来了。”张倩说着,眼睛往我们那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年货”上一瞟,笑意更深了,“嫂子真是辛苦了,每年都给我们带这么多好东西。”
这话听着是夸奖,但我怎么听都觉得有点刺耳。
婆婆这时候也走了进来,看见小儿子和小儿媳,脸上的笑比刚才还灿烂,“小峰和倩倩也到了,快坐快坐。哎,就提这么点水果,人回来就行了,还花那钱干嘛。”
嘴上说着不要,手却很诚实地接了过去。
我站在一堆行李中间,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话,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个负责采购、运输、并且即将负责全家饮食起居的外人。
晚饭的序幕,是在婆婆一句“林舒啊,你看晚饭是不是该准备了”中拉开的。
我应了一声,脱下外套,走进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厨房。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像冰锥子一样刺骨。案板上堆着小山似的蔬菜,土豆还带着泥,白菜叶子有些发蔫。
我认命地系上围裙,开始洗菜、切菜。
李伟探头进来一次,手里拿着个苹果在啃,“老婆,辛苦了啊,我跟咱爸聊会儿天。”
然后他就出去了。
弟媳张倩也进来过一次,她倚在门框上,看着我忙活,“嫂子,你这刀工真好,土豆丝切得跟头发丝似的。我就不行了,一进厨房就头大。”
说完,她就笑着转身走了,回客厅陪婆婆聊天去了。
整个厨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和那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作伴。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像是要把我所有的情绪都吸进去。
我做了六个菜,一个汤。端上桌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坐好了,就等我。
公公举起酒杯,“今天人齐,是团圆饭,大家动筷子吧。”
一桌子人,吃得热火朝天。婆婆一个劲儿地给小儿子和他的孩子夹菜,“小峰多吃点,瘦了。阳阳,吃个鸡腿。”
李伟也给乐乐夹菜,偶尔给我夹一筷子,说:“老婆,你也吃。”
我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米饭,就看着他们吃。
张倩吃得很斯文,她夸我:“嫂子这手艺,比饭店大厨还好。明年过年,我们可又有口福了。”
我听着这话,心里五味杂陈。
明年?我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累。
一顿饭吃完,桌上杯盘狼藉。
男人们凑在一起喝酒聊天,婆婆和弟媳陪着孩子们在客厅看电视,笑声不断。
我一个人,把所有的碗筷收进厨房。
碗池里堆得满满当当,油腻腻的盘子,看得我一阵反胃。我打开热水器,却发现根本没有热水。冬天乡下的水管,水压不稳,热水器时好时坏。
我只能接了冷水,一点一点地洗。
冰水浸透了我的指尖,那种刺骨的冷,顺着手臂一直蔓延到心里。
我洗了半个多小时,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干净。走出厨房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了。
客厅里,他们还在高高兴兴地聊天,好像完全忘了厨房里还有一个人。
回到房间,李伟已经躺在床上玩手机了。电热毯开着,被窝里暖烘烘的。
他看见我进来,放下手机,“老婆,洗完了?快上来暖和暖和。”
我没说话,默默地脱下湿了的袖套,从包里拿出护手霜,一点点地涂在冻得通红的手上。
“怎么了?不高兴?”李伟察觉到了我的沉默。
“没什么。”我淡淡地说。
我能说什么呢?说我累?说我不高兴?
他会说:“大过年的,别想那么多。一年就这么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我不想听这些话。
“对了,”李伟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这是两千块,明天给爸妈。另外我还取了三千,准备了红包,给小峰家的两个孩子,还有几个亲戚家的,都得给。”
我看着他手里的钱,心里那笔账又开始算了。
来回车票一千五,年货三千多,现在又是五千的红包和生活费。这还没到年三十,八千块钱已经预定出去了。
这八千块,是我和李伟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是我们省吃俭用,想给乐乐报个好点的兴趣班,想在夏天带他去海边看看的钱。
现在,它变成了一桌桌的饭菜,一个个的红包,变成了一场名为“亲情”的盛大演出。
而我,是这场演出的总导演、总策划,兼唯一的苦力。
“给小峰家孩子包多少?”我问。
“一个包一千吧,显得我们做大伯大娘的大方。”李伟说得理所当然。
“那他们给我们家乐乐包多少?”我忍不住问。
李伟愣了一下,“这个……他们条件没我们好,意思一下就行了。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个干嘛。”
我没再说话,躺进被窝,背对着他。
电热毯的温度,怎么也暖不透我心里的那片冰凉。
第二天,大年二十九。
我早上六点就醒了。不是自然醒,是被冻醒的。房间里没有暖气,一夜过去,电热毯的余温早就散了。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给乐乐掖好被子,穿上厚厚的衣服,去了厨房。
今天的任务更重,要准备祭祖用的菜,还有中午招待亲戚的饭。
婆婆也起得早,她递给我一张单子,“林舒,这是今天要做的菜。你看着安排吧。”
我接过来一看,又是满满一张纸。炸丸子、炸带鱼、做扣肉……全都是费时费力的硬菜。
“妈,倩倩呢?”我问。
“她?年轻人,觉多,让她多睡会儿吧。再说了,她也不会干这些。”婆婆说得云淡风清。
我还能说什么。
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上午。油锅里的热气熏得我满脸是油,切肉切得我手腕发酸。
十点多的时候,亲戚们陆陆续续来了。
客厅里立刻充满了麻将声、说笑声、孩子的打闹声。
李伟和小叔子陪着男亲戚们打牌,婆婆和弟媳陪着女亲戚们聊天。
整个屋子,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和厨房里的油烟战斗。
乐乐跑进来找我,抱着我的腿说:“妈妈,陪我玩。”
我摸摸他的头,满是歉意:“乐乐乖,妈妈要做饭,你自己去跟哥哥姐姐玩,好不好?”
乐乐懂事地点点头,又跑了出去。
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我千里迢迢地带他回来,不是为了让他当个留守儿童的。
中午开了两大桌。
我把最后一道汤端上去的时候,已经累得没什么力气了。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随便吃了点东西。
席间,一个婶子夸道:“你家这大儿媳妇,真是能干。这一桌子菜,看着就眼馋。”
婆婆脸上很有光,笑着说:“还行吧,城里待过的,就是不一样。”
弟媳张倩也笑着接话:“是啊,我得向嫂子好好学习。不像我,笨手笨脚的,妈都嫌弃我。”
她这么一说,另一个姑姑马上说:“倩倩你负责貌美如G就行了,这些粗活让你嫂子干嘛。”
一桌人都笑了。
我也跟着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没有到达眼睛。
我终于明白,在这个家里,我和张倩的角色,早就被设定好了。
我是那个“能干”的大嫂,所以我就应该干。
她是那个“不会干”的弟媳,所以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干。
吃完饭,又是满桌的狼藉。
我认命地起身,准备收拾。
李伟拉住我,“老婆,歇会儿,等下我来洗。”
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喝得满脸通红。
我没指望他。
果然,他跟亲戚们又开了第二轮牌局,早就把洗碗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还是我一个人,在厨房里,面对着那座油腻腻的碗山。
年三十的晚上,是整个春节的高潮。
吃年夜饭,看春晚,发红包。
年夜饭比中午更丰盛,我从下午一直忙到天黑。
吃饭的时候,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李伟和李峰兄弟俩,喝了不少酒,回忆着小时候的趣事。
公公婆-婆看着两个儿子,满脸都是满足的笑。
只有我,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饭后,是发红包的环节。
李伟拿出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小叔子的两个孩子,“阳阳、月月,大伯给的压岁钱,祝你们新的一年学习进步。”
两个孩子高兴地接过去,说了声“谢谢大伯”。
张倩也拿出了两个红包,递给乐乐,“乐乐,这是叔叔婶婶给的,新年快乐。”
我替乐乐接过来,捏了捏,薄薄的两张。
后来乐乐拆开,一个里面是两百块。
两个孩子,一共四百。
而我们,给了他们两千。
李伟看到了,他碰了碰我的胳膊,用眼神示意我别在意。
我当然不会在意。我只是觉得,有点可笑。
这种不对等的付出,在这种家庭关系里,似乎是一种默认的规则。因为你是大哥大嫂,因为你“条件好一点”,所以你就应该多付出。
没有人问你愿不愿意,也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看完春晚,已经快一点了。
大家各自回房睡觉。
我累得沾床就想睡,李伟却因为喝了酒,特别兴奋,拉着我说话。
“老婆,你看咱爸妈今天多高兴。我觉得,我们这么辛苦回来,值了。”
我闭着眼睛,不想理他。
“小峰还跟我说,谢谢我这个大哥,一直以来都帮衬着他。他说等他过两年条件好了,一定好好孝敬爸妈,也好好报答我。”
我心里冷笑一声。
报答?怎么报答?就是过年的时候,带着老婆孩子,两手空空地回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们提供的一切吗?
“老婆,你怎么不说话?”李伟推了推我。
我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在黑暗中,一字一句地说:“李伟,我今天算了一下,从买年货到现在,我们已经花了快九千块了。”
李伟的酒意,似乎醒了一半。
“有……有那么多吗?”
“破壁机一千二,给你们全家买的各种东西,加起来三千五。给你爸妈两千,给亲戚孩子的红包三千。车票一千五。你自己算算,是不是只多不少。”
我报出一串数字,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李伟沉默了。
“这还只是钱。”我继续说,“从我回到这个家开始,我每天早上六点起,晚上十二点睡。我一个人,要做十几口人的饭,要洗堆成山的碗。乐乐找我,我都没时间陪他。我的手,在冷水里泡得又红又肿。这些,你看到了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李...伟半天没说话,然后,他叹了口气。
“老婆,我知道你辛苦。可是……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呢?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
又是这句话。
和和气气。
为了这四个字,我就要牺牲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的金钱,甚至是我和孩子相处的时间吗?
凭什么?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好像“啪”地一声,断了。
我不再是被动地承受这一切,我开始主动地去思考。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图什么?
图婆婆的一句“能干”?图弟媳的一句“羡慕”?还是图李伟那句轻飘飘的“辛苦了”?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尊重,是体谅,是平等的家庭关系。我想要的,是我的丈夫能和我站在一起,看到我的付出,心疼我的劳累。我想要的,是我的孩子能在一个温暖、快乐的环境里过年,而不是看着他妈妈像个保姆一样,终日围着灶台转。
我想要的,这个家,给不了我。
我忽然意识到,我一直在努力扮演一个“好儿媳”、“好大嫂”的角色,却忘了,我首先是我自己,是乐乐的妈妈。
我的责任,首先是照顾好我们自己的小家。
而不是为了一个虚无的“大家庭和睦”的牌坊,耗尽我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迅速地生根发芽。
转折点发生在大年初二。
按照惯例,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但我们家远,回不去,一般就是跟亲戚们聚餐。
早上,乐乐就有点不对劲,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我一摸他的额头,有点烫。
我心里咯噔一下。
赶紧找了体温计,一量,三十八度五。
“李伟,乐乐发烧了。”我急了。
李伟也慌了神,“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可能是这屋子太冷,晚上冻着了。”我说着,赶紧从行李箱里翻出带来的儿童退烧药。
婆婆听见动静,也过来了。她看了一眼蔫蔫的乐乐,没问孩子怎么样,反而先开口数落我:“我就说你们城里人娇气,孩子也是。我们这儿的孩子,冬天光着屁股在雪地里跑,也没见谁发烧。肯定是你没给他穿够衣服。”
我正在给乐乐喂药,听到这话,手都抖了一下。
我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时时刻刻注意着乐乐,生怕他冷了饿了。结果孩子一生病,所有的错,都成了我的。
“妈,乐乐穿得不少了。可能是水土不服。”我压着火气解释。
“什么水土不服,就是你们当妈的不会带。”婆婆撇撇嘴,转身出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凉到了底。
这就是我费心尽力,想要讨好的婆婆。在她的心里,孙子生病,不是心疼,而是责怪儿媳妇没带好。
李伟在一旁,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妈也是着急,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理他,专心致志地给乐乐喂药,用温水给他擦身体。
乐乐很难受,哼哼唧唧地哭。
我抱着他,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
中午,亲戚们又来了。
家里依然很热闹,麻将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我没心思做饭,就守在乐乐身边。
婆婆进来催了几次,“林舒,客人都来了,饭还没好啊?”
“妈,乐乐病了,我走不开。”
“一个孩子发烧,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那时候,孩子发烧,喝碗姜汤,捂着被子睡一觉就好了。哪像现在这么金贵。”婆婆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我抱着怀里烧得小脸通红的儿子,看着眼前这个冷漠的老人,那一瞬间,我什么都不想再忍了。
“妈,那是你的那时候。现在,我的孩子病了,我就得守着他。饭,我今天做不了了。”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很坚定。
婆婆愣住了,她大概没想到,一向顺从的我,会这样跟她说话。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她气得脸都涨红了。
“我没什么态度。我只是一个担心自己孩子的母亲。”
李伟赶紧进来打圆场,“妈,你别生气。林舒也是着急。饭我来做,我来做。”
他把我推进房间,“你好好照顾乐乐,外面的事你别管了。”
我关上房门,把外面所有的嘈杂都隔绝了。
我抱着乐乐,听着他因为发烧而急促的呼吸声,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我哭的不是婆婆的刻薄,也不是丈夫的和稀泥。
我哭的是我自己。
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和我的孩子,置身于这样的境地?
我以为我的忍耐和付出,能换来家庭的和睦,能换来他们的认可。
结果,我换来的是理所当然的索取,是变本加厉的无视,是孩子生病时,那句冰冷的“你不会带”。
我所有的努力,都像一个笑话。
我看着怀里睡得不安稳的乐乐,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要带他走。
带他离开这个冰冷的,不属于我们的地方。
回到我们自己那个温暖的,虽然小,但充满了爱和尊重的家。
这个顿悟,像一道光,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
我不再纠结于“好儿媳”的身份,也不再奢望得到谁的理解。
我的身份,首先是“妈妈”。我的责任,是保护我的孩子。
我擦干眼泪,开始冷静地思考。
我等乐乐的烧退了一点,精神好了一些。
然后,我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
我把我们三个人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箱子里。来时满满当当的年货,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箱子空了很多。
我的动作很轻,但很坚决。
李伟端着一碗粥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我正在拉行李箱的拉链。
他愣住了,“老婆,你这是干什么?”
“收拾东西,我们回家。”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回家?回哪个家?这不就是家吗?大过年的,你要去哪儿?”他有点急了。
“李伟,这里是你父母的家,不是我的家,也不是乐乐的家。我们的家,在那个一百平米的房子里。”
我指了指怀里的乐乐,“他病了,需要一个安静、温暖的环境休息。这里,不适合他。”
“可是……亲戚们都还在,我们现在走,像什么样子?我爸妈的脸往哪儿搁?”李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
“脸面?”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可笑,“李伟,在你心里,你爸妈的脸面,比你儿子的健康还重要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着辩解。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打断他,“是觉得我让你在家人面前丢脸了,是吗?因为我没有像往年一样,任劳任怨地当牛做马,所以你觉得我错了?”
“我没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伟,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自问,作为一个儿媳妇,我做得不差。每次回来,我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们全家。我图什么?我图的不过是你的一句体谅,一句心疼。我图的不过是,在你家人的面前,你能跟我站在一起。”
“可是你呢?你只会说,‘大过年的’,‘一年就一次’,‘忍忍就过去了’。”
“现在,我不想忍了。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了。我只要求你,作为一个父亲,为你的儿子想一想。我们,必须回家。”
我的话说完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李伟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为难,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开始劝我,让我“顾全大局”。
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走过来,摸了摸乐乐的额头,轻声说:“还烫吗?”
“吃了药,好一点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好。我们回家。”
我心里那块最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决定要走,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李伟去跟公婆说。
我没去听他们是怎么交涉的。我只听到客厅里,婆婆拔高的声音:“说走就走?这像什么话!亲戚们都还在呢!她这是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然后是李伟压低的声音,似乎在解释什么。
过了大概十分钟,李伟回来了,脸色不太好,但眼神很坚定。
“走吧,我已经叫好车了,直接送我们去高铁站。”
我们提着行李箱走出房间。
客厅里,所有的亲戚都看着我们,眼神各异。公公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看我们。婆婆红着眼圈,瞪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弟媳张倩走过来,假惺惺地劝道:“嫂子,你看这大过年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乐乐生病我们都心疼,可也不至于现在就走啊。”
我看着她,第一次,连客套的笑都懒得给了。
“没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只是觉得,我们该回家了。”
说完,我没再理会任何人,拉着乐乐,径直朝门口走去。
李伟提着箱子,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走出那个家门的时候,外面的冷风吹在我的脸上,我却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回程的高铁上,乐乐靠在我的怀里,睡得很安稳。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倒退,就像我这几年的付出和忍耐,都成了过去式。
李伟坐在我旁边,一路无话。
直到快到站的时候,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老婆,对不起。”
我转过头,看着他。
“以前,我总觉得,回家过年,热闹,是尽孝。我只想着我爸妈高兴,却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总让你忍,让你多担待,是我错了。”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愣住了。
那上面,是我之前随口报给他听的账单。
车票,1500元。
年货(含破壁机),4700元。
给父母生活费,2000元。
红包,3000元。
总计:11200元。
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还只是钱。”李伟看着我,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愧疚,“你付出的辛苦,是没办法用钱来计算的。老婆,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多年了。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他不孝顺,不是让他跟父母断绝关系。
我想要的,只是他的看见,和他的懂得。
“李伟,”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们以后,还是会孝顺爸-妈。钱,我们可以寄。平时,我们也可以抽空回来看他们。”
“但是,过年,我们不回去了。”
“我想让我们的‘年’,是我们自己小家的团圆。是我们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一起贴春联,包饺子,可以带乐乐去公园看烟花。而不是我一个人在厨房里筋疲力尽,你们在客厅里欢声笑语。”
李伟握住我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都听你的。明年过年,我们不回去了。”
回到我们自己的家,打开门,一股温暖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把乐乐放在我们柔软的大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李伟默默地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带来的特产放进冰箱。
然后,他走进厨房,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老婆,你歇着,晚饭我来做。”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有些笨拙的背影,心里那片结了很久的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晚上,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抱怨,也没有诉苦。
我只发了一张我们一家三口,在自己家里,吃着简单的三菜一汤的照片。
配文是:回家,真好。
很快,下面就有很多朋友点赞、评论。
我看到弟媳张倩也给我点了个赞。
我笑了笑,退出了微信。
我知道,这个年,我花了一万多块钱,累得像条狗,最后还不欢而散。
在很多人眼里,我可能是一个“不懂事”、“不孝顺”的儿媳妇。
但是,没关系了。
因为我终于明白,我的价值,不需要用别人的标准来定义。
我的幸福,也不需要建立在无底线的牺牲之上。
我守住了我的小家,守住了我的底线,也找回了那个,懂得心疼自己的我。
这个年,过得真值。
来源:情感倾诉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