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暗恋对象当众羞辱我,后来我团级干部转业,而她在小区干保洁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28 21:15 1

摘要:那双手,握着一把半旧的清洁夹,正费力地从冬青树丛里夹出一只被人随手丢弃的酸奶盒。手背上皮肤干皱,几道青筋像干涸的河道,蜿蜒着。

那双手,握着一把半旧的清洁夹,正费力地从冬青树丛里夹出一只被人随手丢弃的酸奶盒。手背上皮肤干皱,几道青筋像干涸的河道,蜿蜒着。

我就是在那一刻,认出了她。

尽管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保洁制服,戴着一顶遮住半张脸的帽子,但那微微抿起的嘴角,那低头时脖颈的弧度,四十年的光阴,都没能把它从我记忆里彻底磨去。

赵婧。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铁钉,在我心里忽然翻滚了一下,扎得我心口一阵发麻。我下意识地攥紧了孙子的手,六岁的小家伙仰头看我:“爷爷,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她终于夹出了那个酸奶盒,直起身,转身想丢进不远处的垃圾车里。我们的目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在了一起。

她先是茫然,随即,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像点燃了一根火柴,闪过一丝惊慌,一丝窘迫,最后,那点微弱的光,又迅速熄灭在了一片死灰般的麻木里。她飞快地低下头,几乎是小跑着,推着她的清洁车,拐进了另一条小径,像一只受惊的麻雀。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可我却像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我,李卫国,曾经的团级干部,全须全尾地从部队转业回来,如今在这高档小区里颐养天年,含饴弄孙。而她,赵婧,当年我们红星机械厂多少小伙子梦里的“白月光”,那个在数百人面前,用一句话就将我的尊严踩进泥里的姑娘,现在,却在我居住的小区里,做着最不起眼的保洁。

命运这东西,有时候,真比最厉害的编剧还要荒唐。

孙子还在拽我的衣角,催着要去玩滑梯。我嗯了一声,牵着他往前走,脚步却有些发飘。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可我心里那块四十年前结的冰,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敲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纹。

裂纹深处,是1982年那个燥热的夏天,是那个站在高音喇叭下,满脸涨红,连呼吸都带着羞辱味道的,十八岁的我。

第一章 尘封的旧铁盒

1982年的夏天,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铁屑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我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名学徒工,跟着王师傅学车工。那时候,能进厂当工人,端上铁饭碗,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我一个从乡下来的穷小子,没背景没门路,全凭一股子肯学肯干的蛮劲,还有手上那点别人比不上的准头。

王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技术员,话不多,但手上的活儿,整个车间没人不服。他常说:“卫国,咱们做手艺的,本事就是脸面。零件差一分一毫,在图纸上看不出来,可装到机器上,就是要命的事故。”

我把这话刻在心里。每天,别人下工了,我还猫在车间里,捡些废料练习。车床的轰鸣声,对我来说,比世上任何音乐都动听。因为我知道,这轰鸣声里,藏着我的未来。

我的未来,在那个时候,还有一个更具体,更鲜活的模样。

她叫赵婧。

她是厂办的文员,父亲是厂里的副书记。她不像车间里的女工,身上总有洗不掉的油污味。她总是干干净净的,穿着的确良的白衬衫,或是碎花裙子,走起路来,两条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像两只黑色的蝴蝶。

她很少来我们车间,但每次来送文件,整个车间的空气都会变得不一样。小伙子们手上的动作会不自觉地放慢,说话的声音会刻意压低,目光却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黏在她身上。

我也一样。

但我比他们更胆怯。我只敢在车床后面,透过飞溅的铁花,偷偷看她几眼。她那白净的脸庞,在昏暗油腻的车间里,像一盏灯。

我喜欢她,这成了我心里最大的秘密。这秘密被我装在一个想象中的旧铁盒里,上了锁,藏在最深的角落。因为我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是地上的泥,她是天上的云。泥,怎么配得上云呢?

王师傅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次,他递给我一支烟,叹了口气:“卫国,那姑娘,不是咱们这种人能想的。踏踏实实学技术,以后娶个本分媳妇,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我闷着头,狠狠吸了一口烟,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嘴上说:“师傅,我知道。”可心里,那股年轻气盛的不甘,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凭什么?

就因为我穷,因为我爸妈是乡下种地的,我就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吗?

那时候,厂里搞技术比武。我憋着一股劲,没日没夜地练。决赛那天,要求加工一个精度极高的异形零件。我屏着呼吸,全神贯注,感觉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眼前的车床。当最后一个走刀完成,我用卡尺一量,尺寸分毫不差,光洁度跟镜子似的。

裁判当场宣布,我这个学徒工,拿了全厂第一。

厂长亲自给我戴上了大红花,奖了一台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我推着那辆锃亮的自行车,在全厂职工羡慕的目光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一刻,我心里那个上了锁的铁盒,被我自己撬开了一条缝。

我觉得,我或许,可以试一试。

那天下午,厂里广播站的喇叭里,正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赵婧正好从办公楼出来,阳光洒在她身上,白衬衫晃得人眼晕。

我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推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迎了上去。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全是汗,自行车把都快被我捏变形了。

“赵……赵婧同志。”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她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有事吗?”她的声音,跟广播里的歌声一样,又软又甜。

我涨红了脸,把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全忘了,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我今天技术比武拿了第一,厂里奖的自行车……我想……我想,你要是下班,我……我能带你一段吗?”

我说完,头垂得更低了,不敢看她的眼睛。

周围有路过的同事,都停下了脚步,带着看热闹的笑意,朝我们这边指指点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等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窘迫地站下去。

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不是我想象中的拒绝,也不是我想象中的羞涩。

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几分轻蔑和好笑的调子。

她说:“李卫国是吧?我知道你,王师傅的徒弟。”

我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她却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上。她指了指我胸口的大红花,又指了指我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就凭这个?”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像是在欣赏一出滑稽戏。

“一个学徒工,拿了个第一,就觉得能配得上我了?李卫国,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觉得你配吗?”

第二章 一句话的重量

“你觉得你配吗?”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自信和骄傲。

我胸口那朵大红花,刚才还觉得无比荣耀,此刻却像一团烧红的烙铁,烫得我胸口生疼。那辆锃亮的“飞鸽”自行车,也仿佛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那笑声,有善意的,有恶意的,有纯粹看笑话的,混杂在一起,像无数只手,把我扒光了,扔在众人面前。

我的脸,从红变成了紫,又从紫变成了白。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赵婧那张带着轻蔑笑容的脸,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她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些。她身边,不知何时站了几个年轻人,都是厂里有头有脸的干部子弟,其中一个,是车间主任的儿子,叫张强,一直都在追她。

张强走上前,一把揽住赵婧的肩膀,对着我,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行了行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赶紧推着你的破车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赵婧没有挣脱,反而顺势往张强怀里靠了靠,那姿态,像是在宣示着什么。

我死死地咬着牙,牙龈都咬出了血腥味。我感觉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却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强撑着,没有倒下。

我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赵婧一眼。

我想从她眼睛里找到一丝哪怕是玩笑或者后悔的情绪,但没有。那里只有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笑话。

那一刻,我心里那个装着秘密的铁盒,“哐当”一声,彻底碎了。

连同我那点可怜的、卑微的爱慕,一起摔得粉碎。

我默默地转过身,推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人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后的哄笑声,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背上。

我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宿舍。我一个人推着车,走到了城外的河边。夏夜的风吹在脸上,凉飕颼的。我把车停在岸边,坐在地上,看着河水发呆。

我没哭。我们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眼泪是奢侈品。我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有风呼呼地往里灌。

王师傅说得对,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错就错在,因为一点小小的成绩,就忘了自己的本分,妄图去触碰那片不属于我的云。结果,云没碰到,自己却从半空中狠狠地摔了下来,摔得筋断骨折。

那句话,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心里。

“你配吗?”

这三个字,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成了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剑。每当我疲惫、懈怠、想要放弃的时候,它就会冒出来,狠狠地刺我一下。

我在河边坐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地方,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留在这里,我每天都会看到她,每天都会想起那天的羞辱。我会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和同情的目光里。我的脊梁,会被压弯。

我要走,走得越远越好。

我要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一个只看本事,不看出身的地方。

我要用我自己的努力,去挣一个“配”字。

第二天,我找到王师傅,告诉他我想去当兵。

王师傅愣了很久,最后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圈有点红:“好小子,有志气。部队是个大熔炉,能炼出真钢。去吧,师傅支持你。”

他没问我为什么,也没提赵婧一个字。真正的关心,从来都不是刨根问底。

他帮我写了推荐信,找到了厂武装部。因为我技术好,又是技术比武第一名,政审和体检都很顺利。

走的那天,厂里敲锣打鼓地欢送新兵。我穿着崭新的绿军装,胸口戴着和那天同样鲜艳的大红花。

这一次,我感觉不到烫了。

我站在卡车上,看着熟悉的厂房,熟悉的宿舍楼,慢慢向后退去。车子经过办公楼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朝那个窗口望了一眼。

赵婧就站在窗边,她也看见了我。

我们的目光再次相遇,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好像没想到我真的会走。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卡车转过弯,红星机械厂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李卫国,从今天起,过去的一切,都死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活出个人样来,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而是为了对得起你自己受过的苦,和你心里的那口气。

那口气,支撑着我,走过了后来漫长的军旅生涯。

第三章 军营里的熔炉

部队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苦。

新兵连的三个月,简直就是脱胎换骨。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体能训练跑到吐,泥里水里滚一身,晚上躺在床上,骨头缝里都往外冒酸水。

但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觉得苦。身体上的疲惫,反而能冲淡心里的那点苦涩。每次跑到极限,感觉肺都要炸开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会响起那句“你配吗?”。然后,我就又能咬着牙,再多跑出一百米。

因为在厂里有技术底子,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到了师部的修理营,成了一名维修兵。

这下,我算是如鱼得水了。

部队的装备,比厂里的精密得多,也复杂得多。我把当年在王师傅那儿学的劲头又拿了出来,一头扎进了技术里。白天跟着老班长学,晚上抱着图纸啃。别人休息娱乐的时候,我在拆装发动机,研究电路图。

我手上的老茧,一层盖一层,比在厂里时还要厚。机油的味道,也成了我身上洗不掉的“军功章”。

我的努力,领导和战友都看在眼里。入伍第二年,我就成了技术骨干,入了党,提了班长。后来,因为一次抢修任务中表现突出,荣立了三等功,被破格提干,送去军校进修。

从军校毕业,我成了一名真正的军官。

在军营这个大熔炉里,我当年的那点自卑和敏感,都被淬炼成了坚韧和沉稳。我渐渐明白,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别人怎么看你,而在于你为这个集体,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

我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一句话就脸红到脖子根的毛头小子了。我学会了抬头挺胸,用实力和成绩说话。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我的妻子,陈淑。

她是我们部队医院的一名护士,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长得不算顶漂亮,但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我还有点紧张,怕自己嘴笨,不会说话。

没想到,她比我还腼腆。我们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半天没说几句话,气氛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我的家底:“陈护士,我跟你说实话。我老家是农村的,家里条件不好。我就是个大头兵,除了这身军装,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

我说完,心里挺忐忑的。

陈淑却抬起头,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李排长,介绍人跟我说了。他说你是个技术过硬,肯吃苦,对战友又特别好的人。我觉得,这些比什么都重要。”

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而且……我看你手上全是老茧,就知道你肯定是个踏实肯干的人。我爸常说,男人手上没茧,靠不住。”

那一瞬间,我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我在意的那些出身、贫穷,在有的人眼里,根本不重要。而我引以为傲的本事和品格,真的有人能看得到,并且欣赏。

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没有那么多花前月下,我们的感情,就像部队的营房一样,朴素,但坚固。

第二年,我们结了婚。婚后,她随军来到了我的驻地。我们分了一间小平房,日子过得清贫,但很温馨。她把我们的小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不管我多晚从训练场或者修理车间回来,总有一盏灯为我亮着,一碗热汤在等着我。

有了她,有了家,我心里最后那点漂泊感,也彻底落了地。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从排长到连长,再到营长,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踏踏实实。我带的兵,技术都是全师最过硬的。我负责的装备,保障率常年第一。

那段岁月,忙碌,紧张,但也充满了成就感。

我很少再想起红星机械厂,想起赵婧。那段记忆,就像一本被翻到最后一页的书,被我合上,塞进了书架的最底层,落满了灰。

我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把它翻开了。

第四章 故乡是回不去的远方

大概是我当上营长那年,我父亲生了场重病。我请了探亲假,带着陈淑和刚满周岁的儿子,回了趟老家。

这是我离家十年后,第一次回去。

火车换汽车,汽车换拖拉机,一路颠簸,等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村子还是老样子,土坯墙,泥巴路。但人,都老了。父母的头发白了大半,腰也弯了。看到我穿着一身笔挺的军官服,领着妻儿回来,他们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

在老家待了几天,安顿好父亲的病,我抽空去了一趟市里,想回红星机械厂看看。

我想去看看王师傅。这些年,我一直跟他有书信来往,但终究不如见一面。

十年,城市的变化太大了。记忆里低矮的平房,被一栋栋高楼取代。我凭着模糊的印象,找到了红星机械厂。

厂门口那块刻着“红星机械厂”的大理石牌子,已经斑驳不堪,掉了好几个角。曾经日夜轰鸣的车间,此刻却显得有些冷清。

门卫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拦住了我,说现在厂里效益不好,正在搞改革,外人不能随便进。

我报了王师傅的名字。那年轻人想了半天,才一拍脑袋:“哦,王总工啊,他去年就退休了。”

他给了我王师傅家的地址。我按照地址找过去,是在一片老旧的家属区里。

见到王师傅,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比我记忆里苍老了太多,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师母开的门,看到我,也是又惊又喜。

我们在王师傅家吃了顿饭。师母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吃着她做的菜,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在车间里挥汗如T恤的学徒工。

酒过三巡,我们聊起了厂里的事。

王师傅叹着气,说:“不行了,厂子一年不如一年。老的设备不更新,新的技术学不来,外面那些私营的、合资的厂子一搞,咱们这种老国企,就剩下半口气了。”

他又说:“当年跟你一批的那些年轻人,走了一大半。有的下海经商,有的去了南方。留下的,也都是混日子。”

我沉默着,心里不是滋味。

“对了,”王师傅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赵书记家的那个闺女,叫赵婧的吗?”

我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记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唉,那丫头,可惜了。”王师傅摇了摇头,“当年多傲气的一个姑娘啊。后来,嫁给了那个张强,就是以前车间主任的儿子。”

张强。那个名字,我当然记得。

“我以为她嫁得挺好。”我说。

“好什么呀!”师母插了句嘴,“那个张强,就是个绣花枕头!仗着他爸的关系,在厂里混了个科长。后来厂里搞承包,他胆子大,把一个车间包下来了,前两年是挣了点钱,人也飘了,在外面瞎搞。结果前年,市场一变,他啥也不懂,赔了个底朝天,还欠了一屁股债,人直接跑了,到现在都没影儿。”

王师傅接过话:“可不是嘛。赵书记前几年也退了,身体一直不好。赵婧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那个人,又要面子,不肯求人。前阵子听说,厂里让她去看仓库,她嫌丢人,没去,就自己办了停薪留职,也不知道现在在干啥。”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同情。只是觉得,世事无常,真是让人唏Ka。

当年那个高高在上,视我如尘埃的姑娘,竟然会落到这步田地。而当年那个被她踩进泥里的穷小子,如今却穿着一身军装,成了她需要仰望的人。

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复?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心里那块陈年的伤疤,好像不那么疼了。不是因为它愈合了,而是因为,我已经长出了更坚硬的皮肉,那点旧伤,已经无足轻重了。

从王师傅家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走在曾经熟悉,如今却已陌生的街道上。故乡,好像已经成了回不去的远方。

回去的路上,陈淑看我一直沉默,轻声问我:“卫国,是不是见到老师傅,想起以前的事,心里不舒服了?”

我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温暖。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没有。我只是在想,我现在过得很好。有你,有儿子,有我的事业。我很知足。”

这是我的真心话。

赵婧,张强,红星机械厂……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是上一个时代的故事了。而我,已经活在了我的新时代里。

第五章 解甲归来鬓微霜

时间一晃,又是二十多年。

我在部队一直干到了退休的年纪,肩膀上扛的星,也从一颗变成了两颗。儿子也长大了,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成家立业。

到了该解甲归田的时候,组织上给了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驻地,安排个闲职;另一个是自主择业,回老家。

我和陈淑商量了一下,决定回老家。

落叶归根。在外面漂泊了大半辈子,还是想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上。而且儿子也在省城,离家近,方便照应。

拿着一笔不菲的自主择业金,我们回到了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变化太大了。当年我离开时的那个小城,已经发展成了一个高楼林立的大都市。红星机械厂那片地方,早就被夷为平地,盖起了一座大型的商业综合体。

我们用这辈子的积蓄,加上择业金,在市里一个环境很好的新建小区,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儿子和儿媳妇也高兴,说以后周末可以常带孙子回来看我们。

搬进新家的那天,我站在宽敞明亮的阳台上,看着窗外绿树成荫的小区,心里感慨万千。

从当年那个睡大通铺的学徒工,到如今住进这样的房子,我走了整整四十年。

退休后的生活,很清闲。每天早上,我和陈淑去公园散散步,打打太极。白天,我看看书,练练字,她就侍弄一下阳台上的花草。儿子一家,几乎每个周末都回来。小孙子活泼可爱,给这个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我以为,我的后半生,就会在这样平静祥和的日子里,慢慢度过。

我以为,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就像老电影的胶片,已经彻底封存在了记忆的仓库里,再也不会被放映。

直到那天,在小区里,我再次见到了赵婧。

那次相遇,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回到家,我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陈淑看出了我的异样。晚饭的时候,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状似无意地问:“今天在楼下,碰到什么事了?”

我们做了几十年夫妻,我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瞒着她,没必要,也瞒不住。

“我今天……看到赵婧了。”我说。

陈淑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哦?是吗?她……还好吗?”

“她在我们小区当保洁。”

我说完,空气安静了下来。

陈淑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了然和心疼。她知道我的过去,知道赵婧这个名字,对我意味着什么。当年我刚跟她处对象的时候,就一五一十地把那段往事告诉了她。我觉得,夫妻之间,应该坦诚。

“都过去了。”她轻轻地说,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提醒我。

我点了点头,扒了一口饭,却觉得味同嚼蜡。

“我没想怎么样。”我低声说,“我就是……心里有点堵得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是啊,说不上来。

看到她如今的落魄,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反而,有一种沉甸甸的,说不出的压抑。

那不是同情。我对她,还到不了同情的地步。

那是一种对命运的唏嘘,对时光的感慨。曾经那么鲜亮、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就被生活蹉跎成了这副模样?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1982年,她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满脸轻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今天下午,她穿着保洁服,在冬青树丛里,费力地捡着垃圾的样子。

两个身影,在我脑海里不断重叠,撕扯。

我忽然意识到,我之所以这么难受,不是因为我还恨她。

恨,是需要力气的。我已经没那个力气,也没那个心思,去恨一个四十年前伤害过我的人了。

我难受,是因为这次重逢,把我强行拉回了过去。它提醒我,我心里那道伤疤,其实一直都在。它没有愈合,只是被我用四十年的军旅生涯,用一身的成就和荣誉,给厚厚地包裹了起来。

现在,包裹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我看到了里面,那个依然自卑,依然敏感的,十八岁的李卫国。

他还在那里,站在红星机械厂的广场上,在所有人的哄笑声中,无地自容。

第六章 相逢只在陌生时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

我开始下意识地在小区里寻找那个灰色的身影。

早上,我去公园散步,会看到她推着清洁车,在清扫落叶。她的动作很麻利,扫得很干净,但始终低着头,好像要把自己藏进那身制服里。

中午,我去取报纸,会看到她在给垃圾桶套上新的袋子。阳光很烈,她额头上全是汗,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也只是用袖子胡乱一擦。

下午,我带孙子去玩滑梯,会看到她在擦拭健身器材。有的小孩把冰淇淋滴在了上面,黏糊糊的,她就蹲下来,用湿布一点一点地擦,很有耐心。

我从不主动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发现,她几乎不和人说话。小区的业主们,大多行色匆匆,没人会留意一个保洁员。偶尔有几个热心的大妈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怯生生地笑一下,然后就赶紧低下头,继续干活。

她就像这个小区的背景板,沉默,透明,没有人在意。

有一次,下起了大雨。我站在阳台上收衣服,看到她还冒着雨在外面收拾一个被风吹翻的垃圾桶。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小,在风雨里摇摇欲坠。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我转头对正在厨房忙活的陈淑说:“你去拿把伞,给她送过去吧。”

陈淑愣了一下,看了看我,没多问,点点头说:“好。”

她撑着伞下了楼。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她走到赵婧身边,把伞递给她。赵婧先是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似乎不敢接。陈淑说了些什么,硬是把伞塞进了她手里,然后自己淋着雨跑了回来。

陈淑一进门,我就递上毛巾。

“她说什么了?”我问。

“没说什么,就一直说‘谢谢’,声音跟蚊子似的。”陈淑擦着头发,“我看她那样子,也挺可怜的。”

我沉默了。

是啊,可怜。

可我能做什么呢?

上去跟她相认?说“嘿,赵婧,还记得我吗?我是李卫国,当年被你羞辱的那个穷小子,我现在就住在这楼上。”

那不是在帮她,那是在往她伤口上撒盐。

给她钱?那更是对她尊严的践踏。她当年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就算落魄了,骨子里的那份傲气,恐怕也还在。

我想来想去,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之间,隔着四十年的光阴,隔着云泥之别的身份,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叫做“尊严”的鸿沟。

最好的方式,或许就是像现在这样,相逢只在陌生时。

我把这个想法跟陈淑说了。

陈淑想了想,说:“卫国,你做得对。有时候,不打扰,就是最大的尊重。”

她又说:“不过,我看她身体好像不太好,脸色蜡黄的。干这活儿也累,别再累出病来。”

陈淑是个善良的女人。她没有因为我当年的事,就对赵婧抱有敌意。在她眼里,赵婧只是一个生活不易的可怜人。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开始留意赵婧的身体状况。

确实如陈淑所说,她看起来很虚弱。有好几次,我看到她干着活,会突然停下来,扶着墙或者树,喘半天气。

又过了几天,我带孙子在楼下玩,看到赵婧在不远处打扫。突然,她身子一晃,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心里一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紧跑了过去。

“你怎么了?”我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脸色惨白,嘴唇发青,额头上全是冷汗。她睁开眼,看到是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挣扎着想爬起来。

“别动!”我按住她,“你是不是低血糖了?”

她虚弱地点了点头。

我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这是我常备着给孙子的。我剥开糖纸,递到她嘴边:“快,含着。”

她犹豫着,眼神躲闪,不肯张嘴。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我有点急了,语气也重了些,“快吃了!”

也许是我的军人身份带来的威严起了作用,她没再反抗,顺从地张开嘴,把糖含了进去。

我扶着她,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孙子也乖乖地站在一边,担心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好……好点了吗?”我问。

她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好多了。谢谢……谢谢您。”

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看着她鬓角夹杂的白发,看着她那双因为常年干粗活而变形的手,心里那堵墙,仿佛在这一刻,塌了一个角。

“你身体不好,就别这么拼了。”我叹了口气,“这份工作,能不干,就不干了吧。”

我说完,就后悔了。

这话,听起来太像是一种施舍和怜悯。

果然,她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僵。她抬起头,这是我们重逢后,她第一次正眼看我。

她的眼睛里,不再是惊慌和窘迫,而是闪过了一丝熟悉的,倔强的光。

那光芒,和四十年前,她站在办公楼下,对我说“你配吗”的时候,一模一样。

“谢谢您的关心。”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靠自己的力气吃饭,不偷不抢,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说完,她挣扎着站起来,对我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推着她的清洁车,慢慢地,但很坚定地,走远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百感交味。

我忽然明白了。

生活可以磨掉她的容貌,可以夺走她的财富,但磨不掉她骨子里的那份骄傲。

哪怕这份骄傲,在别人看来,是那么的可笑和不合时宜。

但对她来说,这或许是她对抗这残酷生活的,最后一件武器了。

第七章 生活的另一面

赵婧晕倒的事,像一根刺,扎在了我心里。

我想帮她,却又怕伤害到她那份脆弱的自尊。这种感觉,让我很是煎熬。

陈淑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卫国,你想帮她,也不一定非要用钱。咱们可以从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我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对。

我开始留意物业公司的招聘信息。正好,他们最近在招一个仓库管理员。工作不累,就是负责收发物料,做做登记,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当保洁强多了。

我找到了物业的王经理。王经理也认识我,知道我是部队转业的老干部,对我一直很客气。

我没提赵婧的名字,只是说,我有个远房亲戚,以前也是国企的,下岗了,现在生活有点困难,人很本分踏实,问他能不能行个方便。

王经理一口就答应了:“李部长,您开口了,那还有什么说的。让她明天就来我这儿报到吧。”

事情办妥了,可怎么跟赵婧说,又成了个难题。

我直接去说,她肯定不会接受。

最后,还是陈淑想了个办法。

她去找到了保洁队的队长,一个快五十岁的大姐。陈淑这人,亲和力强,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她拉着队长,东拉西扯了半天,才把话题引到赵婧身上。

“大姐,我看你们队里那个赵婧,身体好像不太好啊。”

队长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老赵这人,命苦。以前也是大厂子弟,后来男人不争气,自己又下了岗。儿子上大学,全靠她一个人。前几年查出来有心脏病,医生让她别干重活,她不听啊,说是不干活,拿什么供儿子。”

陈淑又问:“那她儿子毕业了吧?”

“毕业了,在外面打工呢,也不容易。老赵这人,又要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从来不跟儿子说。唉,你说这人啊,有时候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听完队长的话,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原来,她这些年,是这么过来的。

陈淑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对队长说:“大姐,我听我们家老李说,物业的王经理是他老战友。正好物业仓库缺个管理员,活儿轻省。你看能不能跟老赵说说,就说是你帮她找的关系,让她换个岗位。工资可能没现在高,但对她身体好。”

队长一听,眼睛都亮了:“哎哟,那可太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老赵那人,吃软不吃硬,我跟她说,准成!”

事情,就这么以一种我们都未曾预料到的方式,悄悄地解决了。

过了两天,我果然没再看到赵婧打扫卫生的身影。

又过了几天,我去物业交水电费,在走廊里,碰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作服,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虽然还是很瘦,但气色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她正拿着一个本子,在跟一个送货的师傅核对清单。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躲开,而是迟疑了一下,主动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也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就走开了。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墙,虽然没有融化,但至少,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阳光,可以从那道缝里,照进来了。

那天晚上,我和陈淑在小区里散步。

月光很好,洒在身上,很舒服。

“卫国,”陈淑忽然说,“你有没有觉得,你好像放下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啊,我放下了吗?

我好像,真的不那么在意了。

当我知道了她这些年的经历,知道了她独自一人扛起生活的重担,知道了她那份骄傲背后,是多么深沉的母爱和无奈时,我心里那点残存的怨恨,就烟消云散了。

她不是一个符号,不是那个羞辱过我的“厂花赵婧”。她只是一个被时代浪潮裹挟,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普通的女人。

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里,打着一场不为人知的硬仗。

她有她的,我也有我的。

四十年前,她用一句话,把我推向了另一条人生的轨道。那条路上,有艰辛,有汗水,但也让我收获了事业,家庭,以及一个更强大的自己。

从这个角度看,我甚至,应该感谢她。

当然,我不会说出口。

有些事,只能放在心里,自己慢慢消化。

“是啊。”我对陈淑笑了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

第八章 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赵婧在仓库管理员的岗位上干得很好。我偶尔去物业办事,能看到她把仓库整理得井井有条。她的话依然不多,但脸上那种紧绷和怯懦,渐渐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平和。

我们见面,还是会点头示意,像两个最普通的邻居。

有时候,我带孙子在楼下玩,她下班路过,会停下来,看着孙子笑一笑。那笑容,很浅,但很真诚。孙子也不怕生,会奶声奶气地喊一声“阿姨好”。她听了,脸上的笑意会更深一些。

我以为,我们之间,就会一直保持着这样一种默契的、相安无事的距离。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王师傅打来的。

他老伴前阵子摔了一跤,住院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让我过去帮帮忙。

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王师傅于我,如师如父。

我赶到医院,看到师母躺在病床上,精神还好,就是腿打了石膏,动弹不得。王师傅在一旁照顾着,人憔悴了不少。

我陪着王师傅聊了会儿天,帮着忙前忙后。

到了中午,病房里忽然来了一个人。

是赵婧。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看到我,也是一脸的惊讶。

“小婧?你怎么来了?”王师傅也很意外。

“王师傅,师母,”赵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听以前厂里的姐妹说师母住院了,就过来看看。我熬了点骨头汤,给师母补补身子。”

师母很感动,拉着她的手:“好孩子,你有心了。你自己过得也不容易,还惦记着我们。”

赵婧摇摇头,眼圈有点红:“师母,当年在厂里,您和师傅没少照顾我。我爸走的时候,也是您和师傅帮着张罗的。这点心意,算不了什么。”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一份情谊。

因为我的到来,病房里的气氛,有那么一丝微妙的尴尬。

还是王师傅打破了沉默。

他看看我,又看看赵婧,叹了口气,说:“卫国,小婧,你们俩……都几十年了。有些事,也该过去了。”

他像当年在车间里教训我一样,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当年,是小婧不对,她年轻气盛,说话不知轻重,伤了你。但这些年,她吃的苦,也够多了。卫国,你现在是国家干部,是有身份的人,心胸,也该开阔一点。”

他又转向赵婧:“小婧,你也是。当年的事,是你错了。错了,就要认。给卫国道个歉,不丢人。”

我没想到,王师傅会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有些不知所措。

赵婧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站在那里,双手紧紧地攥着保温桶的带子,指节都发白了。

病房里,一片死寂。

我看到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身体也在发抖。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内心正在进行着怎样天人交战的挣扎。

道歉?

对她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说出这两个字,可能比杀了她还难受。

我心里忽然有些不忍。

我站起身,对王师傅说:“师傅,都过去了。真的,我早就不往心里去了。”

我说的是实话。

然后,我转向赵婧,对她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真诚而温和。

“赵婧同志,别听师傅的。当年的事,我也有不对,太年轻,太冲动。”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些年,你辛苦了。”

“你辛苦了。”

这五个字,我说得很轻,但分量,却很重。

它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平等的,人与人之间,对彼此生命历程的理解和尊重。

赵婧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任凭眼泪肆意地流淌。

那是压抑了多少年的委屈,多少年的辛酸,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我默默地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接过去,胡乱地擦着脸,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她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哽咽,却无比清晰。

“当年的我……太不懂事了。对不起,李……李大哥。”

这一声“李大哥”,让我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彻底解开了。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有些和解,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足够了。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晚了。

我和赵婧一前一后地走着。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我说:“李大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看不起我。”她说。

我笑了。

“我们都一样,都是靠自己双手吃饭的普通人,谁又比谁高贵呢?”我说,“好好生活吧,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有泪光,但更多的是一种重获新生的释然。

回到家,陈淑已经做好了饭。

我把医院里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她听完,也只是笑了笑,给我盛了一碗汤:“快喝吧,都凉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1982年的红星机械厂。阳光正好,高音喇叭里放着《甜蜜蜜》。我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学徒工,她还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厂花。

我们擦肩而过,相视一笑。

没有羞辱,没有怨恨,只有那个年代,独有的,干净而纯粹的青春。

醒来后,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这个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城市。天边,一轮红日,正在缓缓升起。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来源:街角的裁缝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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