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傍晚六点的写字楼,像一只被精准掏空内脏的巨兽,只剩下疲惫的骨架。空气里还残留着咖啡、外卖和打印机油墨混合的余味。
傍晚六点的写字楼,像一只被精准掏空内脏的巨兽,只剩下疲惫的骨架。空气里还残留着咖啡、外卖和打印机油墨混合的余味。
江逾白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关掉工位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倏然收拢,将他颀长的身影重新掷回落地窗外的城市暮色里。他站了一会儿,看着窗外车流汇成的金色长河,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
手机嗡嗡震动,是他妈的微信,一连串的语音条像催命符。
“小白啊,你出发了没?人家林老师都到好一会儿了,你可别迟到,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妈给你发的餐厅地址收到了吧?环境很好的,你主动点买单,别小气。”
“打扮得精神点,别老穿你那件灰扑扑的冲锋衣,你衣柜里那件米色的风衣就不错……”
江逾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是相亲。】他点开那个叫“林芷”的女老师的头像,一张温婉的自拍,背景是教室的黑板报,笑容很甜,一看就是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姑娘。
没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感觉。
他拎起背包,转身准备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总监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后,还亮着一盏孤灯。
那灯光的主人,是苏晚萤。
他们部门的总监,一个年仅二十八岁就坐上这个位置的女人,一个被全公司私下里称为“冰山女王”的女人。
江逾白对她的印象,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是永远一丝不苟的套装,是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冷杉香水味,还有那双看透人心的、清冷如秋水的眼睛。她很少笑,分配任务时言简意赅,批评方案时一针见血,整个设计部的人对她都又敬又怕。
江逾白算是她手下的得力干将,两人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工作。他欣赏她的专业和果决,或许,也仅此而已。
【都快七点了,她还不走?】江逾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轻轻叩响了那扇磨砂玻璃门。
“请进。”
门里传来清冷又略带疲惫的声音。
江逾白推门进去,看到苏晚萤正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单手捏着眉心,另一只手边的咖啡杯已经见了底。她听见动静,抬起眼帘,平日里锐利的目光此刻蒙着一层淡淡的倦意,看到是他,眼神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江逾白?还没走?”
“嗯,准备走了。看苏总您这儿灯还亮着,就过来问问。”江逾白站在门口,保持着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需要帮忙吗?”
苏晚萤坐直了身体,那股子属于总监的强大气场又重新聚拢起来。“没事,一个方案的细节有点问题,我再看看。”她说着,目光落在他身上,从他换下的休闲装,到他肩上的背包,最后停留在他脸上,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晚上有约?”
“啊……嗯,一个……朋友的约。”江逾白下意识地撒了个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把“相亲”这两个字在她面前说出来。
【说出来总觉得有点……丢人?】
苏晚萤“哦”了一声,尾音拉得有些长,听不出情绪。她没再追问,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向了面前的电脑屏幕,屏幕的幽光映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显得有些疏离。
“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好,苏总也别太晚了。”
江逾白带上门,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苏晚萤却并没有立刻看回方案,她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眼神却有些放空。刚才江逾白说“朋友的约”时,那一瞬间的迟疑,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端起咖啡杯,才发现已经空了。舌尖尝到一丝苦涩的余味。
……
江逾白赶到约好的西餐厅时,林芷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
她和照片上一样,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到他,便立刻站起来,温和地笑着打招呼:“你好,是江逾白吧?我是林芷。”
“你好你好,抱歉,公司临时有点事,来晚了。”江逾白歉意地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
“没事,我也刚到。”林芷很体谅人,主动找着话题,“听阿姨说,你是在做设计的?”
“嗯,室内设计。”
“真厉害,我最佩服你们这些有艺术细胞的人了。”
相亲的流程大都相似,交换信息,了解彼此的家庭、工作和爱好。林芷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她说话声音温柔,懂得倾听,也会适时地分享自己当小学老师的趣事。
一顿饭下来,气氛还算融洽。
江逾白承认,林芷是个非常适合结婚的姑娘。她温柔、稳定、家境清白,对他似乎也颇有好感。
饭后,他送她到楼下。
“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林芷站在单元门前,低着头,手指有些紧张地绕着包带。
“我也是。”江逾白客气地回答。
“那……我们下次……”
“下次我约你。”江逾白抢在她前面说道,他知道一个女孩子主动开口需要勇气。
林芷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上去了,你路上开车小心。”
看着她走进楼道,江逾白才转身离开。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约会后的兴奋或者期待,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他坐进车里,习惯性地点开工作软件,发现一个小时前,公司大群里发了条通知,是关于一个城东的重点竞标项目,负责人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字。
**苏晚萤。**
而项目组核心成员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他,江逾白。
他正看着,苏晚萤的头像忽然在聊天列表顶端闪烁起来。
她发来一条消息,言简意赅。
“明天早上八点半,来我办公室开个短会。方案带上。”
江逾白回复了一个“好的”,然后便看到对方的聊天框顶部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中……”,可等了半分钟,也没有新的消息发过来。
最后,那几个字消失了。
他发动了汽车,汇入回家的车流。不知为何,苏晚萤那双在灯下显得格外疲惫的眼睛,和她那句听不出情绪的“哦”,总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
第二天一早,江逾白提前十五分钟到了公司。他泡了杯咖啡,拿着整理好的初步方案,准时敲响了总监办公室的门。
苏晚萤已经在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真丝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马甲,长发挽成一个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天鹅颈。整个人像一株雨后被洗刷过的白玉兰,清冷又高贵。
“苏总,早。”
“早,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将一份文件推了过来,“这是项目的背景资料,你看一下。”
江逾白坐下,接过文件翻阅起来。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她敲击键盘的清脆声音。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杉香水味,很淡,像雪后森林的气息,让人心神安宁,又莫名地让人不敢靠近。
“昨晚……约会顺利吗?”
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江逾白的思绪。他猛地抬起头,正对上苏晚萤看过来的目光。她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就像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
江-逾-白-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她怎么知道是约会?】
“不算是约会,”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就是……家里安排的,见个面。”
“哦,相亲。”苏晚萤一语道破,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纤细的手指握着透明的玻璃杯壁,指甲是淡淡的裸粉色,干净又精致。“感觉怎么样?”
这个问题,就有点超出上司关心下属的范畴了。
江逾白的大脑飞速运转,【我该怎么回答?说好?还是不好?】
说好吧,好像显得自己很急切;说不好吧,又好像在否定介绍人的眼光。
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答案:“还行,对方是个老师,人挺好的。”
“老师好啊,稳定,有假期。”苏晚下巴微抬,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像是在做一个客观的评估,“对你这种事业心不强,追求安稳的人来说,是不错的选择。”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
什么叫“事业心不强,追求安稳”?
江逾白在设计部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为了一个方案可以三天不回家。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是调侃,但从苏晚萤口中说出,就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
他不由得皱了下眉:“苏总,我……”
“开个玩笑。”苏晚萤打断了他,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我们还是谈工作吧。关于这个项目,我的想法是……”
她立刻切换回了工作模式,语速快而精准,逻辑清晰,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江逾白只好把心里的那点别扭压下去,集中精神听她讲方案。
只是,他总觉得,今天办公室里的气压,比往常要低一些。尤其是当他中途手机亮了一下,是林芷发来的早安问候时,他感觉苏晚萤敲击键盘的力度,似乎……**重了几分**。
会议结束,江逾白抱着文件走出办公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错觉吧?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关心我的私事。】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刚坐下,旁边的实习生丁香就凑了过来,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眨着大眼睛,一脸八卦地问:“江哥江哥,刚才苏总叫你进去,是不是为城东那个项目啊?听说这次是我们跟‘启明设计’正面刚啊,压力山大!”
“嗯,是那个项目。”
“那你可惨了,”丁香吐了吐舌头,“我刚才去给苏总送文件,感觉她今天心情不太好,气场两米八,方圆十米寸草不生。你没被她K吧?”
江逾白想了想苏晚萤刚才那句“事业心不强”,苦笑道:“差不多吧。”
【果然不是错觉。】
可她心情不好,又是为了什么呢?总不能……是因为他去相亲了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江逾白自己掐灭了。
【想什么呢,江逾白。人家是冰山女王,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就是个给她打工的。】
他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开始全身心投入到这个新的、充满挑战的项目里。
接下来的几天,江逾白和苏晚萤因为项目的原因,几乎是绑定在了一起。
他们一起开会,一起见客户,一起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
相处的时间越多,江逾白就越发觉得苏晚萤这个人,跟他想象中的“冰山女王”不太一样。
她工作的时候确实一丝不苟,甚至有些苛刻。一个细节不满意,她会毫不留情地让整个团队推倒重来。但私下里,她又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比如,她会在加班到深夜时,默默地给每个人都点一份热气腾腾的宵夜,却从不说是自己点的。
比如,她会在江逾白因为一个创意卡壳而烦躁地抓头发时,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一瓶冰镇的苏打水。
还有一次,团队为了赶进度,连续熬了两个通宵。第三天早上,所有人都顶着黑眼圈,精神萎靡。苏晚萤走进办公室,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手里的包,然后对所有人说:
**“今天上午,全体放假半天,回家睡觉。下午两点,准时回来。”**
那一刻,整个设计部都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江逾白看着那个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中,依旧面色清冷地走进自己办公室的背影,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就像一颗坚果,外壳坚硬无比,但你若有机会敲开一条缝,或许能窥见里面柔软的果仁。
而他,似乎正在成为那个有机会接触到裂缝的人。
这天晚上,又是加班。其他同事都陆续走了,只剩下他和苏晚萤还在办公室里,对着设计图做最后的调整。
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这个地方的线条,我觉得可以再大胆一点。”苏晚萤指着屏幕上的一处细节,微微蹙着眉。她凑得很近,江逾白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清淡的洗发水香味,混着那股冷杉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他的心弦。
他的呼吸不由得放轻了。
“苏总,我觉得……”他开口,声音却有点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挪动鼠标,按照她的意思修改起来。
“嗯,这样好多了。”苏-晚-萤-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满意的喟叹,温热的呼吸就拂在他的耳廓上。
江逾白感觉耳朵瞬间就烧了起来,一股热流从耳根蔓延到整个脸颊。
【冷静,江逾白,她在说设计稿。】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身体的反应却出卖了他。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林芷”。
办公室里极度安静,手机铃声显得格外突兀。江逾白像被抓包一样,手忙脚乱地想去按掉。
苏晚萤已经直起了身子,退回到了安全距离,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
“接吧,说不定有急事。”她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清冷。
江逾白只好硬着头皮接起电话,走到茶水间去。
“喂,林老师。”
“这么晚还没睡呀?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个周六有空吗?我朋友给了我两张画展的票,我想……”林芷的声音温柔又充满期待。
江逾白握着手机,看着玻璃窗外自己的倒影,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他下意识地回头,透过茶水间的玻璃门,看到苏晚萤正站在他的工位前,低头看着他刚刚修改完的设计图。她的身影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单薄,灯光勾勒出她孤单的轮廓。
“江逾白?你在听吗?”电话那头传来林芷疑惑的声音。
“啊,在听。”江逾白回过神来,“周六啊……我可能……要加班。”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加班啊……好吧,那太可惜了。”林芷的语气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失落,“那你们也别太辛苦了,注意身体。”
“好,谢谢你。”
挂了电话,江逾白在茶水间站了一会儿,心情复杂。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拒绝很拙劣,但他控制不住。
他走回办公室,苏晚萤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搞定了,”江逾白将最终版的设计图保存好,“苏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嗯。”苏晚萤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江逾白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又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头说了一句:“苏总,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苏晚萤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他,昏黄的台灯光线下,她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些。
“等一下。”她说。
江逾白的心莫名一跳。
只见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抛了过来。江逾白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这是什么?”
“维生素B族,”她的声音很平淡,“你们设计师,熬夜多,颈椎也不好,总吃外卖营养跟不上。每天吃两片。”
江逾白捏着那个还有些温度的药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还有,”她顿了顿,视线移向别处,似乎有些不自然,“别总拿加班当借口,女孩子的心思很敏感。不喜欢就早点说清楚,别耽误人家。”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电脑上,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她所有的额外精力。
江逾白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她……是在关心我吗?】
他走出办公楼,深夜的冷风吹得他一个激灵。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维生素药瓶,瓶身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忽然觉得,那个所谓的“冰山女王”,好像……开始融化了。
而融化的雪水,正一滴一滴地,渗进他的心里。
周六,江逾白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加班。
苏晚萤出乎意料地给整个项目组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好好休整。
江逾白在家里待了一上午,心神不宁。他拒绝了林芷,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有种隐秘的愧疚和一丝说不清的烦躁。
他打开微信,点开和林芷的对话框,想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难道要说,我好像对我的女上司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下午,他索性开车去了市里最大的那家书店,想静下心来看会儿书。
书店里人很多,他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关于北欧设计的画册翻看着。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温暖而惬意。
翻了几页,他忽然感觉身边有人坐下。一股熟悉的、清冷的冷杉香气钻入鼻息。
江逾白浑身一僵,缓缓地转过头。
苏晚萤就坐在他的身边,手里也捧着一本书。
她今天没有穿职业套装,而是一件宽松的米色羊绒衫,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未施粉黛,比平时少了些攻击性,多了几分慵懒和柔和。
她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看到他时,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惊讶。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苏……苏总?”江逾白的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嗯。”苏晚萤先恢复了镇定,她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也太巧了吧!】
江逾白的心跳又开始不听使唤了。他根本没心思再看书,眼角的余光全都不受控制地往身边的人身上瞟。
她看得很认真,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不穿职业装的她,是这个样子的。
很美,是一种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安静的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起看书。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直到江逾白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又是他妈。他赶紧调成静音,但屏幕上“老妈”两个字还是亮着。
苏晚萤似乎感觉到了震动,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又是相亲对象?”
她的语气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是,”江逾白赶紧解释,“是我妈。”
“哦。”她应了一声,翻了一页书。
过了一会儿,她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一句:“家里催得紧?”
江逾白“嗯”了一声,有些无奈:“都这个年纪了,也正常。”
“那你怎么想的?”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
“我……”江逾白被她问住了。
他怎么想的?他以前觉得,找个像林芷那样温柔贤惠的姑娘,结婚生子,安稳度日,挺好的。
可现在……
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萤那双清澈的眼睛上,心里那个原本清晰的答案,忽然变得模糊不清。
他沉默了。
苏晚萤也没有追问,只是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道:“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别委屈自己,也别耽误别人。”
这话,她第二次说了。
江逾白的心里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看着她,鼓起勇气,轻声问:“那……苏总你呢?你想要什么?”
问出这句话,他就后悔了。这太冒昧了。
苏晚萤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江逾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她转过头,迎着窗外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阳光下,她眼角的肌肤近乎透明。
“我想要的……”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闻的怅惘,“或许,只是一个能让我放下所有防备,能让我觉得……不用再一个人扛着所有事的人吧。”
说完,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便合上书,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
她转身离开,米色的身影很快就汇入了书店的人流中。
江逾白坐在原地,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个在职场上无所不能、强大到让人畏惧的苏晚萤,原来……也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吗?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画册,书页上那些冷峻的北欧线条,此刻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满脑子,都是她刚才那个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孤单的侧影。
……
周一回到公司,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苏晚萤的变化。
她好像……更“冷”了。
布置任务时,比以前更言简意赅;审核方案时,比以前更吹毛求疵。整个设计部都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下,人人自危。
只有江逾白知道,她这不是冷,这是在重新筑起她的高墙。
那天在书店的偶遇,那番有些交心的话,对她而言,或许是一次意外的“失控”。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一切都拉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他对她,依旧是下属;她对他,依旧是上司。
泾渭分明。
江逾白心里有些失落,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比以前更努力地工作,用最完美的方案来回应她的严苛。
这天下午,苏晚萤通知他,明天要去城东的项目现场和甲方开个碰头会。
“明天你开车,早上八点,来我家接我。”她说完,递给他一个地址。
江逾白接过纸条,看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地址,心里一动。
这是他第一次,要去一个属于她的、私人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江逾白提前到了苏晚萤家楼下。这是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安保严格,环境清幽。
他把车停在约好的位置,给苏晚萤发了条微信。
【苏总,我到了。】
很快,她就回了。
【上来,1502。门没锁。】
江逾白愣了一下,【让我上去?】
他怀着一丝忐忑,走进了单元楼,乘电梯上了十五楼。
1502的房门果然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
“苏总?”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在厨房,等我一下。”苏晚萤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江逾白换上鞋,走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苏晚萤的家。整个房子是极简的黑白灰色调,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干净、利落,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但一些细节又透露出主人的品味,比如客厅里那张设计感十足的单人沙发,墙上挂着的抽象画,还有阳台上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
他正打量着,苏晚萤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居家的灰色针织衫,手里端着两杯咖啡。看到他有些拘谨地站在玄关,她挑了挑眉:“站那儿干嘛,进来坐。”
“哦,好。”
江逾白在沙发上坐下,苏晚萤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速溶的,将就一下。”她说。
“谢谢苏总。”
她今天化了淡妆,但眉宇间还是能看出一丝疲惫。
“昨晚又熬夜了?”江逾白忍不住问。
“嗯,看了会儿资料。”她说着,转身走向卧室,“你等我五分钟,我换件衣服。”
江逾白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餐桌。桌上放着一个药盒,和他手里那瓶维生素一模一样。药盒旁边,还放着半片没吃完的吐司面包。
原来,她自己也在吃。
原来,她早上也只吃这么一点东西。
江逾白的心里,某个地方又柔软了一下。这个发现,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让他感觉到,她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她也只是一个会疲惫、会照顾不好自己的普通女人。
五分钟后,苏晚萤从卧室里出来。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练的烟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也利落地盘了起来。那个居家慵懒的苏晚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叱咤职场的“冰山女王”。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江逾白的幻觉。
“走吧。”她拿起手包,率先朝门口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苏晚萤在后座闭目养神,江逾白则专心开车。
到了项目现场,见到了甲方负责人。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王,大腹便便,看见苏晚萤,眼睛都亮了。
“哎呀,苏总监,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王总热情地伸出油腻的手。
苏晚萤只是用指尖和他碰了一下,便迅速收了回来,公式化地笑道:“王总客气了。”
会议过程还算顺利,苏晚萤的专业和气场镇住了全场。
会议结束后,王总热情地提议:“中午了,苏总监,江设计师,我做东,咱们一起吃个便饭,再好好聊聊细节?”
这种应酬,推不掉。
苏晚萤点了点头:“那就叨扰王总了。”
吃饭的地点定在了一家高档的中餐厅,包厢里除了他们三人,王总还叫来了他的两个下属作陪。
酒过三巡,王总的话就多了起来,看向苏晚萤的眼神也越来越露骨。
“苏总监真是年轻有为,又这么漂亮,简直是美貌与智慧并存啊!来,我再敬苏总监一杯!”他说着,就端着酒杯凑了过来。
苏晚萤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她端起面前的茶杯:“抱歉王总,我酒精过敏,就以茶代酒吧。”
“哎,苏总监这就见外了嘛!”王总不依不饶,甚至把手搭向了苏晚萤的肩膀,“给个面子,就一小杯!”
**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苏晚萤肩膀的那一刻。**
江逾白猛地站了起来。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挡在了苏晚萤和王总之间。
“王总,我们苏总确实不能喝酒,她一喝酒就浑身起红疹,上次还进了医院。您大人有大量,别为难她。”他顿了顿,将自己的酒杯举到王总面前,语气诚恳,“这杯酒,我替我们苏总敬您。我干了,您随意!”
说完,他仰起头,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但他脸上依旧带着笑。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王总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苏晚萤抬起头,看向挡在她身前的江逾白。他的背影宽阔而可靠,为她隔绝了所有的骚扰和不怀好意。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感激,还有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动容。
最终,王总讪讪地收回了手,打了个哈哈:“小江设计师真是海量!好,好!既然苏总监不能喝,那就不勉强了!”
一场风波,被江逾白不动声色地化解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江逾白开车,苏晚萤坐在副驾。刚才在饭桌上,江逾白替她挡了不少酒,此刻酒劲上涌,他的脸颊有些泛红。
车里开着冷气,气氛却有些微妙。
“谢谢。”苏晚萤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什么?”江逾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今天饭局上的事。”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谢谢你。”
“应该的。”江逾-白-的-声-音-带-着-酒-后-的-一-丝-沙-哑,“我是您下属,保护您是我的职责。”
【职责?】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词用得有些可笑。那根本不是出于职责,而是本能。
苏晚萤没有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她清冷的眼眸里流淌而过。
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江逾白,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我酒量还行。”
“那你把车停在路边。”她的语气不容置喙。
江逾白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车刚停稳,苏晚萤就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然后倾身过来。
江逾白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杉香气,混杂着她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她的脸离他很近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纤长的睫毛,和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她要干什么?】
江逾白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就在他以为会发生点什么的时候,苏晚萤却只是伸出手,解开了他的安全带。
然后,她指了指驾驶座的门:“下去。”
“啊?”
“你喝酒了,不能开车。”她言简意赅地说,“我来开。”
说完,她就推开车门,绕到了驾驶座那边。
江逾白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窘迫地挪到了副驾驶座上。
苏晚萤熟练地调整座椅,发动汽车。她的侧脸在路灯的光影下,线条凌厉而优美。
“系好安全带。”她提醒道。
江逾白“哦”了一声,乖乖照做。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江逾白坐在副驾,偷偷地看着身边的女人。
这是他第一次,坐她开的车。
原来,她开车的时候是这个样子。专注,冷静,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以后在外面,别这么替我挡酒了。”她目视前方,淡淡地开口,“伤身体。”
“没事。”
“你是觉得,我应付不了那种场面吗?”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笑**。
“没有,”江逾白赶紧说,“我只是……不想看你为难。”
不想看你皱眉,不想看你被那些油腻的男人触碰。
后半句话,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苏晚萤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紧了一下。
车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直到车子开到江逾白家楼下。
“到了。”她说。
江逾白解开安全带,却没有马上下车。
“苏总。”
“嗯?”
“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他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刚才她设置导航时,根本没有问他。
苏晚萤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但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
“你入职的时候,填过家庭住址。”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这个解释无懈可击。
但江逾白却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等一下。”她叫住他。
她从车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他:“把这个喝了,解酒。”
江逾白接过来,打开一闻,是温热的蜂蜜水。
他的心,又一次被熨烫得服服帖帖。
“苏总,你……”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语言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苏晚萤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江逾白,以后别再叫我苏总了。”**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地传来。
江逾白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她。
只见她看着他,眼底似乎有星光在闪烁,嘴角也勾起了一个极浅、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没人的时候,叫我晚萤。”**
说完,她便升上车窗,发动汽车,干脆利落地掉头离去,只留给江逾白一个潇洒的红色尾灯。
江逾白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尚有余温的保温杯,整个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晚萤。
晚萤。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那两个字就像带着电流,从舌尖一直麻到心脏。
夜风吹过,他却感觉全身都在发烫。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失控了。
从那天晚上开始,江逾白和苏晚萤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阶段。
在公司,在人前,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苏总监,他依然是她手下最得力的员工。他们之间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仿佛那一晚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但私下里,当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那层坚冰便会悄然融化。
他会改口,有些生涩地叫她“晚萤”。
而她,虽然从不回应,但眼角眉梢那抹不易察觉的柔和,却骗不了人。
她不再掩饰对他的关心。会提醒他按时吃饭,会在他打喷嚏时默默把空调温度调高,会在他忙得焦头烂额时,递上一杯她亲手泡的、放了枸杞和红枣的养生茶。
这种暧昧,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个人越缠越紧。
江逾白彻底沉溺其中。他开始期待加班,期待那些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深夜。他甚至开始害怕周末的到来。
至于林芷,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一个了断。
这天中午,他约了林芷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林老师,对不起。”江逾白开门见山,语气里充满了歉意,“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林芷搅动着咖啡杯的手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温婉的脸上带着一丝受伤和不解:“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你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江逾白垂下眼眸,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心里有别人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伤人,也最诚实的理由。
林芷沉默了。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没关系,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吗?”
江逾白想到了苏晚萤。
想到了她工作时的雷厉风行,想到了她私下里的温柔体贴,想到了她在书店阳光下的侧影,也想到了她手握方向盘时的专注冷静。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她很优秀,很强大,像个女王。但其实……她也很孤独,很需要人照顾。”
林芷看着他提起那个“她”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祝你……成功。”
“谢谢你,也对不起。”
从咖啡馆出来,江逾白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虽然对林芷充满愧疚,但长痛不如短痛。
他回到公司,刚走进办公区,就看到丁香和几个同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看到他,丁香立刻像只小兔子一样蹦了过来。
“江哥江哥!大新闻!你知道吗?我们那个‘冰山女王’,居然要去相亲了!”
江逾白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你说什么?”
“真的!”丁香把手机凑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一个本地的精英联谊会推文,“你看,这是市里最有名的金牌红娘办的,参加的都是身价千万的青年才俊。我有个朋友在里面工作,她说她看到我们苏总的照片了!听说还是被人推荐过去的!”
江逾白死死地盯着那篇推文,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苏晚萤……要去相亲?
去见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
一股强烈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占有欲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她凭什么去相亲?】
【她不是说,想要一个能让她放下防备的人吗?难道那些所谓的才俊,就能给她吗?】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就大步流星地冲向了总监办公室。
他甚至忘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砰!
苏晚萤正在打电话,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她皱着眉,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稍等”,然后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江逾白,你知不知道进门要先敲门?”
江逾白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俯下身,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要去相亲?”他开门见山地问,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
苏晚萤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她迅速恢复了镇定,语气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出去。”
“怎么不关我的事?”江逾白感觉自己快要疯了,理智的弦一根根崩断,“苏晚萤,你把我当什么了?需要我的时候就叫我‘晚萤’,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踢开?你想去找青年才俊,那我呢?我算什么?!”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萤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那副因为嫉妒而快要失去理智的样子。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江逾白。
她挂断了电话,缓缓地站起身,与他对视。
“你算什么?”她重复着他的话,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江逾白,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是啊,凭什么身份?
下属?朋友?
这两个词,都不足以支撑他此刻的行为。
江逾白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胸口那股愤怒的火焰,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只剩下狼狈的青烟。
他看着她那张清冷依旧的脸,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自嘲地笑了笑,直起身子,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苏总。”他低声说,那个熟悉的称呼,像一道无形的墙,重新横亘在两人之间。“是我失态了。”
说完,他转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苏晚萤还站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那股强大的、冰冷的气场,在江逾白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桌沿,才勉强站稳。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笨蛋……】
【你这个笨蛋……】
她根本就没想过去相亲。那个所谓的联谊会,是她母亲自作主张给她报的名,她今天早上才因为这件事,跟家里大吵了一架。
她刚才之所以那么说,只是想……逼他一把。
想看看这个总是温吞被动的男人,在被逼到绝境时,会不会说出那句她想听的话。
可他没有。
他退缩了。
他叫她“苏总”。
苏晚萤缓缓地坐回椅子上,将脸埋进了手掌里。肩膀微微耸动着。
那座她精心构筑的冰山,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正无声地崩裂。
……
接下来的几天,公司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江逾白和苏晚萤,这两个项目核心,彻底进入了冷战状态。
他们不再有任何私下的交流。所有的沟通,都通过工作邮件和项目组的同事传达。
开会的时候,两人也全程零交流。江逾白汇报工作时,眼睛看着投影幕布;苏晚萤下达指令时,目光落在文件上。
明明坐在同一张会议桌上,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整个项目组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成为炮灰。
只有江逾白自己知道,他有多难受。
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苏晚萤那句“你凭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是啊,他没有身份。
他只是她一个普通的下属。那些暧昧,那些关心,或许都只是他的错觉,是她身为一个领导笼络人心的手段。
他越想越觉得绝望。
城东的项目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这天,甲方突然提出要修改一个核心的设计,这意味着整个团队之前半个月的努力,几乎全部白费。
所有人都怨声载道。
苏晚萤紧急召开会议,所有人都愁眉苦脸。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苏晚萤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需要一个新的方案,最迟后天早上,要放到甲方的桌子上。”
后天早上?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我来吧。”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所有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江逾白。
他面色憔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苏晚萤看向他,目光复杂。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江逾白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两天,不,一天半。明天晚上之前,我把新方案给你。”
这不仅仅是在接下一个烫手的山芋,更像是一种……**宣战**。
他要用自己的专业和能力,来证明他不是那个只会追求安稳的男人。
他要让她看到,他到底是谁。
苏晚萤看着他眼底燃烧的火焰,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
接下来的三十六个小时,江逾白把自己锁在了办公室里。
他屏蔽了所有的信息,拔掉了手机卡,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里。
咖啡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去,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无数的线条、结构、色彩在他的脑海里碰撞、重组。
他忘了时间,忘了饥饿,也忘了他和她之间的那些不愉快。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设计。
第二天傍晚,当他画下最后一笔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看着电脑上那个全新的、凝聚了他所有心血和才华的方案,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
他做到了。
他保存好文件,起身,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江逾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是苏晚萤家的客房。
他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旁边还挂着点滴。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醒了?”
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江逾白转过头,看到苏晚萤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她穿着居家的衣服,素面朝天,眼底也带着一丝血丝,看起来,似乎也是一夜没睡。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晕倒在办公室了。”苏晚萤把粥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平淡,“丁香发现的,给我打了电话。我送你去了医院,医生说你是劳累过度加上低血糖,没什么大碍,输点葡萄糖就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医院病房满了,我就做主把你带回家了。”
江逾白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方案……”
“我看了。很好,非常好。”苏晚萤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欣赏和心疼的情绪。“江逾白,你证明了你自己。”
江逾白沉默了。
他证明了自己,可是,然后呢?
“把粥喝了。”苏晚萤把碗递给他。
是她亲手熬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
江逾白接过来,一勺一勺地喝着。温暖的米粥滑入胃里,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和疲惫。
“晚萤。”他忽然开口,叫了那个久违的名字。
苏晚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天……对不起。”江逾白低声说,“我不该那么冲动。”
苏晚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江逾白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退缩,“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
“我嫉妒,我愤怒,是因为我在乎你。”
**“我喜欢你,苏晚萤。”**
这句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江逾白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管结果如何,他不想再欺骗自己的内心。
苏晚萤的眼眶,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瞬间就红了。
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
她哭了。
那个永远坚强、永远冷静的苏晚萤,哭了。
江逾白彻底慌了,他手足无措地想要起身,却被她按住了。
“笨蛋……”她哽咽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我等了多久。”
江逾白愣住了。
“相亲是假的,是我妈逼我的,我根本没想去。”她看着他,泪眼朦胧,“那天我那么说,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在不在乎我……我以为你……你又退缩了……”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却像一道道惊雷,在江逾白的心里炸开。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她的皮肤很凉,像上好的丝绸。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疼惜,“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他将她轻轻地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她的身体很纤细,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
他能闻到她发丝间熟悉的清香,能感受到她温热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口的衣衫。
这一刻,所有的误会、隔阂、猜忌,都烟消云散。
他抱着她,就像抱着全世界。
“晚萤,”他在她耳边,用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说,“给我一个身份,好不好?”
怀里的她,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用力地点了点头。
……
城东的项目,最终以江逾白那个惊艳的方案,完美中标。
庆功宴上,所有人都向江逾白敬酒,称赞他是最大的功臣。
江逾白喝得有些多,苏晚萤全程都只是微笑着看着他,没有阻拦。
宴会结束后,她自然而然地拿过他的车钥匙。
“我来开。”
回去的路上,江逾-白-靠-在-副-驾-驶-座-上,借着酒劲,侧过头,一直看着她。
“看什么?”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看我女朋友,真好看。”他傻笑着说。
苏晚萤的脸颊,浮上一抹可疑的红晕。她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羞涩:“坐好,别闹。”
车子开到她家楼下。
江逾白没有下车的意思。
“今晚……”他凑过去,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上,“我可以不走了吗?”
苏晚萤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她转过头,迎上他那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眸子。
那里面,有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渴望。
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倾身过去,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像之前那个带着试探和克制,而是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激情和思念。
唇齿相依,呼吸交缠。
车窗外的世界,仿佛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苏晚萤的眼眸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潋滟动人。
她看着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
“好,别走了。”
……
第二天,江逾白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公司。
丁香凑过来,惊讶地发现:“咦?江哥,你今天这件衬衫……我怎么好像见苏总穿过类似的男款?”
江逾白心里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是吗?巧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苏晚萤破天荒地没有在自己的办公室吃,而是和大家一起去了员工餐厅。
她打完饭,很自然地,就端着餐盘,坐到了江逾白的对面。
整个设计部的人,都惊掉了下巴。
“苏……苏总?”
“嗯,”苏晚萤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江逾白的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了一千遍,“你最近太累了,多吃点蔬菜。”
**轰!**
整个餐厅,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原子弹。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江逾白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淡定地夹起那筷子青菜,吃了下去。
然后,他抬起头,对苏晚萤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听你的。”
阳光透过餐厅的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不远处,丁香捂着嘴,激动得快要昏过去。
【我嗑的CP,成真了!!!】
从此,设计部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山女王”,好像走下了神坛。
她依然专业,依然严格,但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藏不住的温柔。
而那份温柔,只属于一个人。
又是一个寻常的下班时分,江逾白收拾好东西,走到总监办公室门口。
他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苏晚萤正在看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他,清冷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柔的笑。
“好了?”
“嗯,走吧,女王大人。”江逾白笑着朝她伸出手。
苏晚萤白了他一眼,却还是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两人十指紧扣,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路过茶水间时,还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丁香的八卦声。
“你们是没看到啊,今天苏总监大衣上沾了点灰,江哥就那么自然地过去给她拍掉了!我的天,那眼神,甜死我了!”
“就是就是,我现在觉得,苏总监哪里是冰山啊,她明明就是一座等着被江哥融化的活火山嘛!”
苏晚萤听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她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江逾白。
他也正看着她,眼底盛满了宠溺的笑意。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往后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
心底温柔,也是你。
来源:墙外柿子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