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包厢里的水晶灯光线很足,亮得有些不真实,像一层加了柔光滤镜的壳,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罩得朦朦胧胧。
包厢里的水晶灯光线很足,亮得有些不真实,像一层加了柔光滤镜的壳,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罩得朦朦胧胧。
我端着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上温润的龙泉青瓷,目光却没离开对面那个叫孙曼曼的女孩。
她正给我儿子姜哲夹菜,一块剔了刺的东星斑,动作熟练又亲昵,嘴角的笑意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不多不少,恰好是“乖巧懂事”的弧度。
“阿姨,您尝尝这个,这家餐厅的招牌。”
我笑了笑,没动筷子。
“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姜哲在一旁给我使眼色,那眼神里带着点哀求,又带着点责备,仿佛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家长,正在为难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我假装没看见。
这顿饭,是他爸,也就是我先生江卫国组的局。美其名曰,第一次见儿子的女朋友,要正式一点。
江卫国坐在我旁边,一副老成持重的商人派头,正和孙曼曼聊着天。
“曼曼是哪里人啊?”
“叔叔,我是苏州的。”
“哦,苏州好地方,人杰地灵。”江卫国点点头,又问,“家里都做什么的?”
来了,经典环节。
我呷了口茶,茶是顶级的金骏眉,入口甘醇,却压不住我心底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燥。
孙曼曼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我爸妈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我就是个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
她话说得坦然,目光清澈,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姜哲立刻接话:“爸,妈,曼曼她特别好,一点都不物质,跟我在一起,从来没主动要过什么东西。”
我心里“呵”了一声。
这傻小子。
人家段位高,放长线钓大鱼,哪会像那些初级选手一样,一上来就盯着你的钱包。
孙曼曼垂下眼帘,声音里带了点恰到好处的委屈:“叔叔阿姨,我知道,像我们家这种条件,跟姜哲家肯定没法比。外面很多人也……也可能会说闲话。”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看着我和江卫国,语气无比真诚。
“但我跟姜哲在一起,真的不是图你们家的钱。”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就是喜欢他这个人。”
包厢里安静了一瞬。
姜哲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感动和心疼。
江卫国的表情也缓和了不少,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我放下茶杯,杯底和骨瓷碟子碰出“叮”的一声脆响,不轻不重,却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看着孙曼曼,脸上的笑容比刚才真切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慈眉善目。
“那正好。”
我慢悠悠地接上她的话,声音温和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我家公司刚破产。”
空气仿佛凝固了。
水晶灯的光好像也瞬间暗淡了几个色号。
江卫国差点被一口茶呛到,猛地转过头看我,眼睛瞪得像铜铃。
姜哲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最精彩的,还是孙曼曼。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电脑程序突然卡顿,完美无瑕的笑容僵在嘴角,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数据错误般的茫然和惊恐。
虽然只有一秒钟,快得像幻觉。
但被我捕捉到了。
我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妈,你胡说什么!”姜哲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又急又气。
我没理他,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孙曼t曼,语气里充满了长辈的关怀和……同情。
“曼曼啊,你看,这事儿本来不想这么早说的,怕影响你们年轻人的感情。但你今天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阿姨要再瞒着,就太不地道了。”
我叹了口气,演技堪比奥斯卡影后。
“卫国他前阵子投资失败,资金链断了,公司……唉,已经申请破产清算了。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下个月都得抵押给银行。”
江卫国在我旁边,已经从震惊变成了哭笑不得,他大概是猜到了我的意图,索性靠在椅子上,配合地露出一副愁云惨淡的表情。
我这个丈夫,在生意场上杀伐果断,但在家里,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姜哲的嘴唇都在抖,“爸,妈,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我瞥了他一眼,“你除了谈恋爱,还能帮家里还债?”
姜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的目光,再次回到孙曼曼身上。
她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手指在微微发颤。
“阿姨,没关系的。”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钱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坎儿都能过去。我……我不会离开姜哲的。”
话说得漂亮。
可我看见了,她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正死死地攥着她那个限量款的爱马仕铂金包。
指节都发白了。
我心里冷笑,嘴上却愈发温情。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有你这句话,阿姨就放心了。”
我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以后,可能要跟着姜哲过点苦日子了。你们年轻人,爱情至上,肯定不觉得有什么。不像我们这种俗人,没钱,心里就慌。”
她的手心一片冰凉,还带着点湿腻的冷汗。
这顿饭,后半程基本上是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度过的。
姜哲霜打的茄子一样蔫着,江卫国扮演着“破产富一代”的深沉,孙曼曼则努力维持着“不离不弃”的圣母人设,只是夹菜的频率明显低了,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勉强。
回家的车上,战争才正式爆发。
“林岚!你今天到底在搞什么!”
姜哲坐在副驾驶,忍了一路,终于在车子驶入自家车库时,对我发起了控诉。
他连“妈”都不叫了,直呼我的大名。
江卫国在驾驶座上,没说话,算是默许了儿子的质问。他也想听我的解释。
我解开安全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搞什么?我不是在帮你考验你的神仙爱情吗?”
“考验?有你这么考验人的吗?当着人家的面说家里破产了,你让曼曼怎么想?你让她多难堪!”
“她不是说不图钱吗?破产了正好证明她对你是不是真爱啊。”我轻描淡写地回道。
“你这是对她的侮辱!”姜哲气得眼眶都红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眼光?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你的眼光?”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上次看上的那个姑娘,说是清纯小白花,结果呢,人家同时交往着三个‘男朋友’,你只是其中一个。上上次那个,说是文艺女青年,转头就把你送她的表挂在闲鱼上卖了。姜哲,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的眼光,靠谱过几次?”
我每说一句,姜哲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都是他的“黑历史”,也是我心里的刺。
我儿子,哪儿都好,就是看女人的眼光,差得离谱。或者说,他太容易被表面的东西迷惑。
“那不一样!曼曼跟她们不一样!”他还在嘴硬。
“哦?哪里不一样?”我追问,“是因为她段位更高,演得更像吗?”
“你……你不可理喻!”
姜哲气得摔门而去。
车里只剩下我和江卫国。
他熄了火,车厢里一片安静。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岚岚,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转过头看他。
“老江,你觉得那个孙曼曼怎么样?”
江卫国沉吟了一下,“看起来……还行吧。说话挺得体的,长得也漂亮。”
“漂亮?”我嗤笑一声,“现在医美那么发达,花点钱,谁都能整得漂亮。你没看到她那个鼻子吗?山根高得不自然,眼角也有开过的痕it迹。”
“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江卫国有些惊讶。
“我以前是干嘛的?跑社会新闻的记者。察言观色是我的基本功。”我靠在椅背上,“你再想想她今天说的话,滴水不漏。问家庭,就说普通工薪阶层,轻飘飘带过。问她自己,就说刚毕业在一家小公司实习。可她身上那条裙子,是D家今年的新款,五位数。手上那个包,铂金包,配货都得几十万。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用得起这些?”
江卫国皱起了眉,“也许是仿品?”
“你觉得你儿子会让她用仿品?”我反问。
江卫国不说话了。
他知道,姜哲在花钱这方面,一向大方,尤其是对女朋友。
“而且,”我继续说,“她说她不图钱的时候,眼神太平静了,就像在背台词。真正不图钱的女孩子,被问到这种问题,第一反应应该是被冒犯的愤怒,或者是不被理解的委屈。而不是她那种‘我早就料到你们会这么想’的淡定。”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心思能有这么深?”江卫国还是有点不信。
“老江,你别忘了,你我都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我们见过的人,比姜哲吃过的米都多。这小子从小顺风顺水,没吃过亏,不知道人心险恶。他以为的爱情,可能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张长期饭票。”
我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江卫国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
“那……破产这事儿,你打算怎么收场?”
“不收场。”我说。
“什么?”
“就这么演下去。”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既然开了头,就把戏做全套。我倒要看看,这位不图钱的孙小姐,能陪我们家太子爷演多久的《患难见真情》。”
江卫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商人特有的、夹杂着算计和看好戏的复杂笑容。
“行,我配合你。”
第二天,行动就开始了。
我让江卫国把家里那两辆平时换着开的豪车,都送去4S店做“长期保养”。
然后,从公司车队里,调来了一辆最普通的国产车,旧得连倒车影像都没有。
姜哲早上起来,看到停在车库里的“新座驾”,脸都绿了。
“妈,你来真的?”
“不然呢?”我正在指挥保姆打包一些不常用的东西,“破产了,就得有破产的样子。那些奢侈品都收起来,以后别穿了,省得出门被人追债。”
“我们家欠了多少钱?”姜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看来他信了。
“不多,”我风轻云淡地说,“也就九位数吧。”
姜哲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我当着他的面,停掉了他所有的信用卡副卡。
“这张储蓄卡里还有五千块钱,你先用着。省着点花,是你爸最后挤出来的生活费了。”
姜哲捏着那张薄薄的卡,像是捏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整个人都懵了。
从出生到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就没出现过“缺钱”这两个字。
我心里不是不疼。
但长痛不如短痛。
有些跟头,必须让他自己摔,摔疼了,才能长记性。
下午,我又约了中介,来看我们现在住的这套大平层。
“林姐,这房子您真舍得卖啊?地段这么好,装修也花了心思。”中介一脸惋惜。
“不卖怎么办?等着银行来查封吗?”我故意说得很大声,确保在房间里生闷气的姜哲能听到。
姜哲果然冲了出来,“妈!房子也要卖?那我们住哪儿?”
“我跟你爸在郊区还有个小两居,早年单位分的。老是老了点,但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我说得云淡风轻。
“郊区?那得有多远?”
“开车不堵的话,一个半小时吧。”
姜哲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是生无可恋。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比世界末日还可怕。
晚上,孙曼曼的电话来了。
是打给姜哲的。
姜哲拿着手机,躲进了房间。
我没去偷听,但从他断断续续的、压抑着情绪的争吵声里,也能猜出个大概。
“……是真的……我没骗你……”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你相信我,我们会有办法的……”
“……曼曼,你别这样……”
大概半个小时后,姜哲红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
“她要跟我分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沙哑,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快?
这孙曼曼的效率,还真是高。
我走过去,想拍拍他的肩膀,却被他躲开了。
“你满意了?”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恨意,“把我喜欢的人逼走了,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我……”
“你别说了!”他打断我,“我不想听!我明天就搬出去,我去找曼曼,我会跟她解释清楚,我会让她回心转意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房间,用力地甩上了门。
我和江卫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这孩子,中毒太深了。
第二天一早,姜哲真的拖着行李箱走了。
我没拦他。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只有让他亲眼看到现实的残酷,他才会真正清醒。
江卫国有些担心,“就让他这么走了?万一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我反问,“他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还能饿死不成?你给他的那五千块钱,够他活一阵子了。让他出去碰碰壁,是好事。”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怎么可能不担心。
我给我的一个老朋友,老刘,打了个电话。
老刘以前是跑调查新闻的,后来自己开了家私家侦探社,路子野得很。
“帮我查个人,孙曼曼,女,23岁,苏州人……”
我把孙曼曼的基本信息告诉了他。
“查她干嘛?你儿子的小女朋友?”老刘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说。
“知子莫若母,也知我者老刘也。”
“行,没问题。三天之内,给你消息。”
挂了电话,我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空荡荡的,气氛有些压抑。
我和江卫国真的搬去了郊区那套老破小。
房子不大,六十多平,装修是上个世纪的风格。
江卫国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窝在小小的客厅里,看个电视都觉得伸不开腿。
“唉,真是自作自受。”他一边捶着腰,一边感慨。
我白了他一眼,“现在后悔了?当初是谁说要配合我的?”
“我不是后悔,我是在体验生活。”他嘴硬。
我们开始像普通退休老两口一样生活。
自己买菜,自己做饭,出门挤公交,逛打折超市。
说实话,还挺……新奇的。
这期间,姜哲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
我猜,他正忙着挽回他的爱情。
我每天都会看他的朋友圈。
他没屏蔽我。
前两天,他发的是一些风景照,配文是“陪你走到世界尽头”。
定位显示,是在一家昂贵的度假酒店。
我冷笑。
就那五千块钱,够他开个房吗?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孙曼曼花的钱。
这姑娘,是在放最后一搏,想确认一下我们家是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到了第三天,老刘的电话来了。
“岚姐,你儿子这回,可是钓到一条大鱼了。”
老刘的语气里,满是调侃。
“说重点。”
“这个孙曼曼,资料可精彩了。她根本不是什么苏州普通家庭的孩子。她老家是苏北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她本人呢,高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了,根本没上过大学。简历上那个三本院校,是伪造的。”
我心里一沉。
果然。
“她之前在好几个城市的夜场做过,后来搭上了一个老板,被包养了两年。那个老板教了她不少东西,也帮她做了微调,把她从一个村姑,包装成了现在的名媛。”
“她名下有好几张信用卡,额度都不低,但基本都处于刷爆状态。另外,她还在好几个网贷平台有借款,总金额加起来,有七十多万。”
“七十多万?”我倒吸一口凉气。
“对。所以啊,她现在是火烧眉毛了,急需找个‘接盘侠’。你儿子,长得帅,家里有钱,性格又单纯,简直是她眼里最完美的猎物。”
老刘最后总结道:“这姑娘,目标明确,手段高超,心理素质极强。要不是你留了个心眼,你儿子这次,非得被她吃干抹净不可。”
挂了电话,我捏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后怕。
一阵阵的后怕。
我庆幸自己的直觉,也庆幸自己的果断。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把调查结果告诉了江卫国。
他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点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这个臭小子!”他骂了一句。
“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我说,“得想个办法,让他彻底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直接把调查资料甩在他脸上?
不行。
以姜哲现在被洗脑的程度,他会以为是我在伪造证据,故意陷害孙曼曼。
甚至会更加同情她,觉得她“身世可怜”。
必须让他自己发现。
我看着手机里,老刘发来的孙曼曼的详细资料,一条条地往下翻。
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条信息上。
“……曾与‘环球资本’的副总张伟强关系密切……”
张伟强?
这个名字我有点耳熟。
我问江卫国:“你认识一个叫张伟强的人吗?环球资本的。”
江卫国想了想,“认识。打过几次交道,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狐狸,风评不太好,喜欢玩弄年轻小姑娘。”
我心里有了主意。
我让老刘继续盯着孙曼曼,特别是她和那个张伟强的来往。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两天后,姜哲的朋友圈更新了。
只有一张照片,是他自己的侧脸,表情落寞,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
配文是:“也许,我真的错了。”
看来,他的“挽回爱情”之旅,进行得并不顺利。
孙曼曼应该是已经耗尽了耐心,开始对他冷淡了。
又过了一天,老刘给我发来一条信息。
“目标今晚八点,在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酒廊,见张伟强。”
我立刻给姜哲打了个电话。
这是他离家出走后,我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他的声音很低落,带着浓浓的鼻音。
“在哪儿呢?”我问。
“……在外面。”
“回家吧。你爸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我的语气很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边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压抑的、小声的抽泣。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姜哲,不管发生什么事,家永远是你的港湾。”
“……妈。”他终于哭出了声。
半个小时后,姜哲回来了。
几天不见,他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
江卫国看到他这副样子,心疼得不行,想骂的话都憋了回去,只是拍了拍他的背,“回来就好,先吃饭。”
饭桌上,姜哲一言不发,埋头扒饭。
我和江卫国也没问他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有些伤疤,得让他自己慢慢愈合。
吃完饭,我把他叫到书房。
“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他有气无力地问。
“带你去看一场戏。”
我开着那辆破国产车,载着姜哲,前往丽思卡尔顿酒店。
一路上,他都没说话,只是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到了酒店,我没让他下车。
“就在这儿等。”
我们把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正好能看到酒店大门。
晚上八点整。
一辆骚红色的保时捷跑车,嚣张地停在了酒店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地中海发型、啤酒肚的男人走了下来,正是张伟强。
他整了整自己的领带,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很快,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旁边。
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孙曼曼。
她今天穿了一条非常性感的黑色吊带裙,妆容精致,和平时在姜哲面前的清纯模样,判若两人。
她下车后,很自然地挽住了张伟强的手臂,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酒店。
我身边的姜哲,身体瞬间僵硬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眼睛瞪得老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那是曼曼?”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孙曼曼的电话,然后按了免提。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我又拨了一遍。
还是同样的结果。
姜哲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他抢过我的手机,用他自己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
结果,都是一样。
“她……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跟那个男人是谁?”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也许,是在谈工作吧。”我轻描淡写地说。
“谈工作需要穿成那样吗?需要挽着手吗?”他突然对我吼道,情绪有些失控。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心里的那座叫“信任”的大厦,已经开始崩塌了。
但他还需要最后一根稻草。
我启动车子,绕到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你在这儿等我。”
我下了车,走进电梯,直接去了酒廊。
酒廊里灯光昏暗,爵士乐慵懒地流淌。
我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孙曼曼和张伟强。
他们坐得很近,张伟强的一只手,已经不规矩地放在了孙曼曼的大腿上。
孙曼曼没有拒绝,反而笑得花枝乱颤,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我找了个角度,用手机拍下了几张清晰的照片。
然后,我走上前去。
“孙小姐,真巧啊。”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他们那一桌,却显得格外清晰。
孙曼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当她看清是我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张伟强则是一脸不悦地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你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我把目光转向孙曼曼,“重要的是,我儿子还在楼下等你电话呢。他说他到处都找不到你,很担心你。”
孙曼曼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阿……阿姨,您误会了。这位是……是我的领导,我们在谈工作。”她还在嘴硬。
“谈工作?”我笑了,“谈工作需要把手放到你腿上谈吗?”
张伟强也反应过来了,脸色一沉,“你他妈谁啊?敢管老子的事?”
“我只是一个破产了的家庭主妇而已。”我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张总您最近是不是也手头紧?需要找一个欠着七十多万网贷的女朋友,来帮您‘分忧’?”
我这话一出,张伟强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他猛地看向孙曼曼,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而孙曼曼,则是彻底慌了。
“你……你调查我?”
“不调查一下,怎么敢把儿子交给你呢?”我把手机里的照片,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东西,连同你的那些‘光辉历史’,一起发给我儿子,他会怎么想?”
“你……”孙曼曼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在保护我的家人。”我收起手机,最后看了她一眼,“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家公司,没有破产。那只是我跟你开的一个小玩笑而已。”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那张精彩纷呈的脸,转身离开了酒廊。
回到车里,姜哲正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
我把手机递给他。
“自己看吧。”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相册。
当他看到那些照片时,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眼神空洞,一动不动。
手机从他手中滑落,掉在脚垫上。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我听到了他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他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一个大男孩,哭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劝他。
我知道,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有些成长,注定要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只是默默地发动了车子,缓缓地驶出停车场。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
我也一直沉默着。
车里的音响,随机播放着一首老歌。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回到家,江卫国正在客厅等我们。
看到姜哲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走过去,给了儿子一个笨拙却有力的拥抱。
“傻小子,哭出来就好了。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不值得。”
姜哲再也忍不住,抱着自己的父亲,嚎啕大哭。
那一晚,书房的灯亮了很久。
是父子俩的谈话。
我没有去打扰。
有些心结,需要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方式去解开。
第二天,姜哲来找我。
他的眼睛还是肿的,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颓废和恨意,多了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像是……平静,又像是某种释然。
“妈。”他叫我。
“嗯。”
“对不起。”
他低下头,“之前……是我太混蛋了,说了那么多伤你心的话。”
我摇了摇头,“傻孩子,跟妈道什么歉。妈也有不对的地方,方式太极端了。”
“不。”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可能真的就陷进去了。谢谢你,妈。谢谢你让我看清了真相。”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儿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我们搬回了原来的家。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豪车从4S店开了回来,信用卡也恢复了额度。
仿佛那一场“破产”大戏,从未发生过。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姜哲开始主动关心家里的生意,跟着江卫国去公司,从最基础的岗位做起。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迷于各种派对和无意义的社交。
他开始看书,健身,学着管理自己的财务。
他变得沉稳,内敛,也更有担当了。
至于孙曼曼,我再也没见过她。
听说,她那天被张伟强当场抛弃,后来又被几个网贷公司追债,日子过得很狼狈。
再后来,她就离开了这座城市,不知所踪。
她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阵涟漪,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但那阵涟漪,却永远地改变了湖水的流向。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
我和江卫国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茶。
姜哲从公司回来,手里拿着一份项目计划书,正在跟江卫国讨论。
看着他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的样子,我突然有些恍惚。
江卫国察觉到了我的失神。
“怎么了?”
我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儿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是啊。”江卫国也感慨道,“那一跤,摔得值。”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眼前这对父子,一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稳重如山;一个曾经年少轻狂,如今初显锋芒。
我突然觉得,所谓的家庭,所谓的传承,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是给他留下多少金山银山,而是教会他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如何分辨真伪,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在摔倒后,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那场由我一手导演的“破产”闹剧,像一场高烧。
烧退之后,虽然虚弱,但也排出了身体里的毒素。
生活,终究会回归平静。
但经历过风浪的船,会比一直在港湾里停泊的船,更懂得如何航行。
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茶香袅袅,岁月静好。
真好。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