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明把手机递到我耳边,另一只手还在不甚熟练地给刚出生三天的女儿拍嗝。
“小岚,你妈电话。”
周明把手机递到我耳边,另一只手还在不甚熟练地给刚出生三天的女儿拍嗝。
我刚从剖腹产的麻药劲里缓过来,刀口像有一万根针在同时扎,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疼。
“妈……”我声音发虚。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像是隔着一层水:“岚岚啊,感觉怎么样?周明说你恢复得还行。月嫂我给你找好了,金牌的,下周就过去。你什么都别想,好好歇着。”
我“嗯”了一声,眼眶有点发热。
周明把电话拿开,顺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看着我,脸上是一种我熟悉的、混杂着歉意和坚决的表情。这种表情我见过几次,每次都意味着他做了一个不容我商量的决定。
“小岚,跟你说个事。”他把女儿轻轻放回婴儿床,动作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你说。”我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水渍而微微泛黄的印记,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爸妈……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我之前答应过他们,等我工作稳定了,就带他们去云南看看。票我已经买好了,后天的。”
我的视线从天花板猛地转到他脸上。
他避开我的目光,继续说:“我想着,你妈不是要来照顾你吗?月嫂也请了。我这边,就一个月。一个月就回来。”
空气好像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新生儿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我感觉不到刀口的疼了,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椎往上爬。
“我们……女儿才刚出生。”我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我知道。”他终于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就一个月。我算了算,我妈过来,加上月嫂,家里有两个女人照顾你和孩子,比我在家强。我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顿了顿,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放在床头柜上,正好压住了我的手机。
“这里是六百块钱,你先拿着买点水果什么的。家里水电煤气费我都提前交了。你安心坐月子,别想太多。”
六百块。
红色的,崭新的,一共六张。
它们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我看着那六百块钱,又看看他,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场景,就像一个慢镜头,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
周明收拾行李箱时,轮子划过地板的轻微滚动声。
他把我妈买的核桃、红枣,一样样地往他父母的包里塞,嘴里念叨着:“路上吃,那边东西可能吃不惯。”
他甚至还抽空给女儿换了片尿布,动作依然笨拙,把尿不湿的搭扣粘歪了,但他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我躺在床上,像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一切。
我没有和他争执。剖腹产后的虚弱让我连坐起来都费劲,更别提声嘶力竭地去争吵。
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那道长长的伤口之外,也裂开了一道口子,正在慢慢地、无声地渗着血。
我妈和月嫂是第二天下午到的,一前一后。
我妈提着大包小包的土鸡和鸡蛋,风尘仆仆。月嫂姓王,看起来很干练,话不多。
她们进门的时候,周明正把一个双肩包甩到背上。
看到我妈,他脸上堆起笑:“妈,您来啦。路上累不累?我这边正要出门,公司派我去外地学习一个月,挺急的。”
他对公司过敏,一毕业就考了事业单位,图的就是个稳定。我知道,这个“公司”就是他的挡箭牌。
我妈愣了一下,看了看我,眼神里全是询问。
我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王阿姨已经专业地洗了手,开始检查女儿的情况,量体温,看黄疸。
我妈把东西放下,走到我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低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
我摇摇头,示意她别问了。
周明走过来,俯下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动作快得像蜻蜓点水。
“老婆,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然后他直起身,对我妈和王阿姨笑了笑:“妈,王姐,辛苦你们了。”
门开了,又关上。
他走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我妈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她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想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
王阿姨抱着女儿过来,对我说:“宝妈,宝宝有点生理性黄疸,问题不大,多喂多排,过几天带她去晒晒太阳。”
我看着女儿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皮肤确实有些发黄。
我的心,也像是被泡在了黄连水里。
床头柜上,那六百块钱还压在我的手机下面。
我妈看到了,她没问这是什么钱,只是默默地把它拿起来,放进了我的钱包里。
然后,她把我的手机递给我。
我打开微信,看到周明半小时前发来的朋友圈。
一张机场的照片,配文是:“世界那么大,带爸妈去看看。第一站,彩云之南。”
下面,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已经点了一长串的赞。
有个堂姐评论:“周明真是我们家最有孝心的孩子。”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发酸,视线模糊。
我把手机锁屏,放在一边,闭上了眼睛。
我对自己说,林岚,你要争气。不就是一个月吗?你自己能行。
月子里的日子,像被水泡过的纸,肿胀而漫长。
剖腹产的伤口在恢复,但身体内部的器官仿佛还没归位,走几步路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往下坠。
涨奶的痛,更是像酷刑。整个胸部硬得像两块石头,碰一下都钻心地疼。王阿姨帮我用热毛巾敷,帮我按摩,每次我都疼得满头大汗,咬着毛巾不出声。
女儿黄疸一直不退,王阿姨说得到医院去照蓝光。
我妈要去,我不让。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医院里人多手杂,我不放心。
我给周明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很吵,风声很大,还有导游用扩音器喊话的声音。
“喂?小岚?怎么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女儿黄疸有点严重,医生建议住院照蓝光。”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啊?这么严重吗?月嫂怎么说?你妈呢?让她去办住院啊。”他连珠炮似地问。
“我想让你回来。”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小岚,你别闹。我这票都买了,行程都定了,怎么可能说回去就回去?我爸妈会多想?黄疸不是小孩子都有的吗?听医生的就行了。钱不够你跟我说,我给你转。”
“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你让我在这边怎么安心玩?你让王阿姨去办,她有经验。我爸妈一辈子没出来过,我不能扫他们的兴。”
我没再说话。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们要上车了,这边信号不好。你让王阿姨多费心,辛苦费我回来给她加倍。挂了啊。”
电话断了。
我拿着手机,坐在床边,听着里面“嘟嘟”的忙音。
王阿姨走过来,轻声说:“宝妈,我陪你去吧。你把东西准备好,我来抱孩子。”
我点点头。
去医院那天,天阴沉沉的。
我穿着最厚的月子服,戴着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妈不放心,非要跟着。我们三个人,加上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打车去了市妇幼。
挂号,排队,缴费,办住院。
医院里人山人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混杂的气味。
我抱着女儿,感觉她那么小,那么软,在我怀里不安地动着。
办住院手续的时候,需要家属签字。
我拿着笔,在“家属关系”那一栏顿住了。
护士催促道:“快点啊,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我在“配偶”那一栏后面,签下了周明的名字。然后,在签名处,写上了我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女儿要住进新生儿科的保温箱,家属不能陪同。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着护士把她小小的身体放进去,给她戴上一个像眼罩一样的东西,然后打开蓝色的灯光。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妈在旁边拍着我的背:“没事的,没事的,照几天就好了。咱们回家等。”
回家的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
那六百块钱,在办住院的时候就花光了。押金是我刷的自己的信用卡。
晚上,周明发来了微信视频。
背景是灯火辉煌的古城,他和他爸妈笑得很开心。
“小岚,看,这里漂亮吧?”他把镜头转向他爸妈。
他妈对着镜头挥挥手,嗓门很大:“岚岚啊,好好坐月子,别下床啊!孩子有你妈和月嫂呢,放心!”
他爸在旁边憨厚地笑着。
周明把镜头转回来,问:“孩子怎么样了?住院了吗?”
“住了。”
“那就好,听医生的。别担心,过几天就接回来了。”他语气轻松,好像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看着他晒得有些发红的脸,和他身后热闹的、与我无关的世界,突然觉得很累。
“我挂了,要休息了。”
我没等他回答,就按掉了视频。
那晚,我一夜没睡。
没有了女儿在身边的声音,房间空得可怕。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天黑,到天亮。
我在想,婚姻到底是什么?
是我在产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还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选择带着父母去远方看风景?
我想不明白。
女儿住了五天院。
出院那天,黄疸指数降到了正常范围。
我去接她,隔着玻璃,看到她一个人躺在保温箱里,小手小脚偶尔动一下。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回家的路上,她在我怀里睡得很沉。
我低头看着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心里空着的那一块,好像被填满了。
王阿姨说:“宝妈,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奶水都快没了。我给你炖了通草鲫鱼汤,你回去多喝点。”
我点点头。
为了女儿,我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开始慢慢适应没有周明的生活。
或者说,是习惯了。
每天的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喂奶,换尿布,拍嗝,哄睡。
在这些琐碎的、重复的劳动里,我找到了某种平静。
我开始能下床走动了,伤口的疼痛也减轻了很多。
我妈看我状态好些了,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只是说:“妈,你别管了。我自己能处理好。”
她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只是把给我的汤汤水水准备得更勤了。
周明每天会固定在晚上发个视频过来,像打卡上班一样。
他会问问孩子的情况,然后开始兴致勃勃地分享他当天的见闻。
他去了玉龙雪山,去了洱海,去了西双版纳。
他的朋友圈里,照片一张比一张拍得好。蓝天,白云,雪山,湖泊。
他和他的父母,在每一张照片里都笑得灿烂。
而我,每天面对的,是尿布、奶瓶、和女儿无休止的哭声。
我们的世界,被一道无形的墙,隔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有一次视频,他看到我正在给女儿换尿布。
女儿拉了臭臭,我正用湿巾给她擦屁股。
他在视频那头皱着眉说:“哎呀,你怎么在床上换?多不卫生。买个隔尿垫啊。”
我说:“买了,在洗。”
“那你也别在床上啊,去卫生间。”
我看着他,没说话。
剖腹产的刀口还没完全愈合,我根本无法长时间弯腰。在床上,是我最省力的姿势。
这些,他都不知道。
或者,他知道了,也并不在意。
“你怎么不说话?”他问。
“没什么好说的。”
“你是不是又不高兴了?小岚,女人坐月子是容易胡思乱想,你要放宽心。你看我爸妈,玩得多开心。人活着,不就图个开心吗?”
我看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突然笑了。
“周明,你开心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开心啊!当然开心!我爸妈一辈子没这么开心过。”
“那就好。”我说,“你继续开心吧。我挂了。”
我再次先他一步,挂断了视频。
我抱着女儿,走到窗边。
窗外,是这个城市的黄昏。车水马龙,华灯初上。
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不能再指望他能突然良心发现,突然明白我的处境。
这个人,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他的世界里,他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努力让父母开心的好男人。
至于我,和我们的孩子,只是他人生蓝图里,一个理所应当存在,但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去维护的背景板。
我回到书桌前,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很久没开了,屏幕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吹了口气,开机。
我曾是一名平面设计师。怀孕后期,因为身体原因,我辞掉了工作,想着生完孩子再重新开始。
我打开了我的作品集,看着那些我曾经熬夜做出来的海报、logo、VI设计。
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一个我曾经可以掌控的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在网上搜索一些可以居家做的设计私活。
我需要找点事情做。
我需要找回我自己。
我不能再只是一个产妇,一个母亲。
我首先是林岚。
我开始有意识地记录每一笔开销。
奶粉,尿不湿,湿巾,婴儿衣服,我的产后恢复用品……
每一笔,我都用手机备忘录记得清清楚楚。
周明走之前,家里的钱都是他在管。我辞职后,他每个月会给我一些生活费,不多,但日常开销也够了。
他总说:“你别担心钱的事,有我呢。”
现在,我看着那份越来越长的开销清单,觉得他那句话,像个不好笑的笑话。
我开始规划我的生活。
每天,等女儿睡着后,我就打开电脑,看一些最新的设计案例,学习一些新的软件技能。
我接了一个小的logo设计单子,报酬不高,但足以让我重新找回工作的节奏。
客户的要求很琐碎,改了很多稿。
换做以前,我可能会有些不耐烦。
但现在,每一次的修改,每一次的沟通,都让我觉得无比充实。
这让我感觉,我的人生,还在我自己的掌控之中。
我妈看我天天对着电脑,有些担心。
“岚岚,你这才刚出月子,别太累了,眼睛也要休息。”
“妈,我没事。我心里有数。”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默默地把炖好的汤端到我手边,然后帮我把睡醒的女儿抱走,让我能多专注一会儿。
我心里很感激她。
如果没有我妈,这一个月,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时间过得很快。
周明说的一个月,转眼就到了。
他回来的前一天,给我打了电话。
“老婆,我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大概五点到家。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归心似箭的雀跃。
“不用了,家里有。”我的声音很平静。
“跟我还客气什么。对了,我给宝宝买了好多衣服,还有银手镯。给你也买了礼物,你肯定喜欢。”
我“嗯”了一声。
“你怎么听起来不太高兴?是不是想我了?”他笑着说。
我想了想,说:“周明,我们谈谈吧。”
“谈?谈什么?等我回去当面谈。好了,我要去收拾东西了,明天见。”
他匆匆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
天很蓝,云很白。
这一个月,我流过泪,也彻夜不眠过。
但现在,我的心里,一片平静。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二天下午五点,门铃准时响了。
我妈去开的门。
周明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背着一个双肩包,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他晒黑了,也瘦了点,但精神很好,眼睛里闪着光。
“妈,我回来了!”他笑着把行李箱拖进来。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我。
我刚给女儿喂完奶,她正在我怀里安静地睡着。
“老婆!”他快步走过来,想抱抱我。
我侧了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怎么了?”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和受伤。
我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轻声说:“你先把东西放下,洗个手。我们谈谈。”
我妈很识趣地抱着女儿进了房间,还把门带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周明。
他把包放下,脱了外套,去卫生间洗了手。
再走出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我。
“给你的,打开看看。”
我没接。
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下吧。”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在我对面坐下,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林岚,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一回来你就给我甩脸色。”
“周明,”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这一个月,你过得好吗?”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挺好的啊。我爸妈很高兴。”
“那就好。”我点点头,“我过得不好。”
他皱起眉:“怎么了?你妈和月嫂没照顾好你?钱不够花了?我不是说了吗,钱不够了跟我说。”
“不是钱的事。”我打断他,“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走的时候,给了我多少钱?”
他想了想:“六百啊。怎么了?”
“你知道这六百块钱,都花在哪儿了吗?”
“买水果?买零食?”他猜测着。
我摇摇头。
我拿出手机,打开那个我记录了一个月的备忘录,递给他。
“你自己看吧。”
他疑惑地接过手机。
当他看到第一行字的时候,脸色就变了。
“宝宝黄疸住院,出租车费,来回,68元。”
“住院押金,3000元(刷信用卡)。”
“奶粉,一阶段,一罐,288元。”
“尿不湿,NB码,两包,158元。”
……
清单很长。
每一笔开销,后面都跟着日期和金额。
他看得越来越慢,眉头也越皱越紧。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滑动屏幕的细微声音。
看完最后一条,他把手机还给我,脸色很难看。
“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孩子住院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打了一个电话?”
“我打了。”我说,“你说你在带叔叔阿姨玩,不能扫他们的兴。你说让我找月嫂,你有经验。”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周明,你知道吗?孩子住院那天,是我自己,还有我妈,我们俩带着她去的医院。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家属签字,我签的是你的名字。”
“我一个人抱着她,在医院的长廊里排队。我看着别的产妇,身边都有丈夫陪着,忙前忙后。而我,只有我妈。”
“她住进新生儿科,隔着玻璃,我甚至不能抱抱她。那五天,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我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她在保温箱里的样子。”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但他听得脸色发白。
“我……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以为只是普通的黄疸……”他喃喃地说。
“是,你不知道。”我看着他,“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爸妈玩得开不开心,雪山好不好看,洱海的水蓝不蓝。”
“在你心里,你的父母,你的孝心,永远是第一位的。而我,和你的女儿,只是需要被‘安顿’好的后方。你觉得你请了月嫂,我妈也来了,你就尽到了责任。你留下的那六百块钱,就是你对我们母女这一个月所有的估价。”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切地辩解,“我只是觉得,我一个大男人,在照顾孩子这方面,确实不如女人细心。我想着有你妈和月嫂,肯定比我在家强……”
“强?”我打断他,“是啊,很强。强到我半夜涨奶疼得睡不着,只能自己咬着牙起来热敷。强到我刀口发炎,是我妈扶着我一步步挪去社区医院换药。强到孩子发烧,是我和王阿姨两个人,半夜三更抱着她冲去急诊。”
我说的是孩子黄疸住院后一周发生的事。那次她低烧,虽然很快就退了,但当时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而这些,我从来没在视频里告诉过他。
因为我知道,告诉他,除了换来几句“别担心”“听医生的”,没有任何意义。
周明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发烧?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一个字都没跟我提?”
“提了有用吗?”我反问他,“你能立刻飞回来吗?还是说,我应该在你给你爸妈拍风景照的时候,告诉你你的女儿在发烧,让你连玩都玩得不安心?”
他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茫然。
好像他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一样。
我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拿起那份文件,只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几个字,手就抖了一下。
“离婚协议书”。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林岚,你疯了?就为这点事?你要跟我离婚?”
“这点事?”我重复了一遍,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周明,在你看来,这只是‘这点事’。”
“在我看来,这不是一件事,而是你的选择。你选择了你的父母,放弃了你的妻子和孩子。在你人生最重要的一个时刻,你缺席了。”
“我没有放弃!”他激动地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我只是……我只是想两全其美!我想让我爸妈高兴,也想让你们过得好!”
“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我说,“尤其是在一个家庭里。当你的妻子和你的父母同时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而你,用行动,告诉了我你的选择。”
“那只是一次旅行!一次而已!我以后可以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我们也可以去旅行,去比云南更远的地方!”他几乎是在哀求。
我摇摇头。
“周明,已经晚了。”
“这一个月,我想了很多。我想明白了,我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想要的,是一个能为你操持好后方,不给你添麻烦,让你安心尽孝的妻子。而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站在我身边,和我并肩作战的丈夫。”
“我们对婚姻的理解,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拿过那份协议书,翻到最后一页,指着空白的签名处。
“财产分割,我都写清楚了。这套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出的,婚后我们一起还贷。房子归我,剩下的贷款我一个人还。你的那部分,我可以折算成现金给你。”
“车子是你的,归你。存款,我们一人一半。”
“女儿归我。我不需要你付抚养费,但你随时可以来看她。”
我的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就像在跟客户沟通一个设计方案。
他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那份协议书,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卧室的门开了。
我妈抱着睡醒的女儿走出来。
女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周明像是被惊醒了一样,一个箭步冲过去,想从我妈手里把孩子接过来。
“宝宝,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女儿似乎是被他陌生的气息吓到了,哭得更厉害了。
我走过去,从我妈手里接过孩子。
说来也怪,女儿一到我怀里,立刻就停止了哭泣,只是抽噎着,把小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寻找着安全感。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周明伸着手,僵在那里,满脸的无助和绝望。
他看着我,又看看我怀里的孩子,这个他缺席了一个月的女儿。
这个家里,有他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妻子。
但是,一切好像又都变得无比陌生。
他好像,再也融不进来了。
他眼圈红了,声音沙哑:“小岚,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就一次。”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
我曾经以为,他稳重,可靠,孝顺,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现在我才明白,一个男人的孝顺,如果建立在对他妻子的忽视和牺牲之上,那不是美德,而是一种自私。
他的世界里,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排序。
父母,永远大于一切。
而我,永远无法改变这个排序。
我抱着女儿,对他摇了摇头。
“周明,我们回不去了。”
“从你留下那六百块钱,转身去机场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心里,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这一个月,我不仅仅是坐完了月子。
我也是在心里,为我的这段婚姻,举行了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
现在,仪式结束了。
我抱着我的女儿,我的未来,转身走进了卧室。
我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来源:雅妮讲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