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四十六岁的慕容绍宗站在山丘上,望着山下如潮水般涌来的西魏大军。他的铠甲上沾满尘土,兜鍪下的双眼却依然锐利如鹰。风吹过他斑白的鬓角,带着中原大地特有的黄土气息。
残阳如血,邙山脚下,一支孤军正在做最后的抵抗。
四十六岁的慕容绍宗站在山丘上,望着山下如潮水般涌来的西魏大军。他的铠甲上沾满尘土,兜鍪下的双眼却依然锐利如鹰。风吹过他斑白的鬓角,带着中原大地特有的黄土气息。
“将军,韦孝宽已切断我们所有退路!”副将的声音带着绝望。
慕容绍宗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身映出他坚毅的面容,也映出天际那轮血红的落日。
“我祖上曾是燕国皇帝,我族辈辈出名将。”他的声音平静如水,“今日,就让世人再见慕容氏的风骨。”
三十年前,同样的血色黄昏,十六岁的慕容绍宗站在姑臧城头,看着北魏大军如潮水般退去。那是他第一次随叔父慕容胜出征,少年人的热血在他胸中沸腾。
“绍宗,你今日斩首三级,不错。”慕容胜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为将者,不光要勇猛,更要懂得审时度势。”
年轻的慕容绍宗不解:“叔父,敌军败退,为何不乘胜追击?”
慕容胜指着远方隐约的群山:“你看那太行山,千峰万壑,看似险阻,实则暗藏生机。用兵之道,亦当如此。”
这句话,慕容绍宗记了一辈子。
那时的北魏已现裂痕,尔朱荣权倾朝野,各地豪强并起。慕容绍宗深知,在这乱世中,慕容氏这前朝皇族后裔的身份,既是荣耀也是负累。他闭门苦读兵书,勤练武艺,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机。
机会很快到来。尔朱荣掌权后,广招天下英才。慕容绍宗凭借过人武勇和深湛谋略,很快在尔朱荣军中崭露头角。
河阴之变,尔朱荣屠杀皇族百官,北魏朝堂血流成河。慕容绍宗力谏:“明公欲定天下,当收民心;今杀无辜,恐失人望。”
尔朱荣不以为然:“妇人之仁!乱世当用重典。”
慕容绍宗默然。他明白,尔朱荣虽势大,却非民主。
果然,尔朱荣不久即遭刺杀,其部众由侄子尔朱兆接管。慕容绍宗继续效力,但已暗中观察时局,寻找真正的雄主。
那天,他奉命巡视军营,见一青年将领正在操练士卒。那人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显露出不凡气度。
“那是谁?”慕容绍宗问。
“高欢,怀朔镇的一个小队长。”
慕容绍宗驻足观看良久,轻声道:“此子他日必成大器。”
乱世如棋,转眼间高欢果然崛起,与尔朱兆分庭抗礼。慕容绍宗审时度势,知尔朱氏气数已尽,遂率部归顺高欢。
有人讥他背主求荣,慕容绍宗坦然道:“我非事一人,乃事天下。”
高欢对这位前朝名将之后极为器重,委以重任。慕容绍宗也不负所托,在多次战役中表现出色。
然而真正让他名震天下的,是寒山之战。
梁国大将萧渊明率十万大军北上,连克数城,直逼彭城。朝野震动,高欢急召众将商议。
“萧渊明来势汹汹,我军新败,不宜硬拼。”有将领主张避其锋芒。
帐中一片沉默。这时,慕容绍宗挺身而出:“末将愿往。”
高欢凝视着他:“你有何策?”
“萧渊明恃勇轻进,必疏于防备。我军可佯败诱敌,断其粮道,然后水攻。”
众将哗然。水攻风险极大,若时机不当,反受其害。
高欢沉吟片刻:“需多少兵马?”
“三万足矣。”
帐中再次哗然。以三万对十万,无异以卵击石。
慕容绍宗却镇定自若:“兵在精不在多。萧渊明军虽众,却是乌合之众,一击可破。”
高欢拍案而起:“好!就依将军。”
寒山脚下,慕容绍宗站在堤坝上,王者不远处梁军大营。连日阴雨,河水暴涨。
“将军,时机到了。”副将低声提醒。
慕容绍宗抬头看天,雨丝打在他脸上。他想起多年前叔父的教诲:用兵如观山,千峰万壑,暗藏生机。
“决堤。”
洪水如万马奔腾,冲向梁军大营。梁军措手不及,溃不成军。慕容绍宗亲率精骑冲杀,生擒萧渊明。
此战,慕容绍宗以少胜多,名动天下。
寒山之战后,慕容绍宗声望达到顶峰。但他深知功高震主的道理,行事越发谨慎。
高欢临终前,召他至榻前:“我子高澄,年少气盛,望公多加辅佐。”
慕容绍宗跪地誓言:“臣必竭尽全力。”
高澄继位后,果然猜忌这位功勋卓著的老将。慕容绍宗处处退让,从不居功。
然而,当侯景叛变,连败多员大将时,高澄不得不再次启用慕容绍宗。
“侯景狡诈,公有何策?”高澄问。
慕容绍宗微微一笑:“侯景如狼,善袭不善久。我军当稳扎稳打,断其粮道,困之疲之,然后可擒。”
他率军与侯景对峙于涡阳。侯景故伎重施,遣使诈降。
众将多不信,慕容绍宗却道:“真降假降,一试便知。”
他单骑出营,与侯景会于两军阵前。
侯景大笑:“将军不怕我设伏?”
慕容绍宗亦笑:“你用兵如我知你,我用兵如你知我,何必多言?”
两人相视大笑,英雄相惜。但各为其主,终须一战。
慕容绍宗料定侯景粮草将尽,必会夜袭,于是设下埋伏。果然大破侯景,迫其南逃。
捷报传回,朝野欢庆。慕容绍宗却无喜色,对亲信叹道:“侯景南渡,必为江南大患。我未能除此祸害,愧对天下。”
涡阳大捷后,慕容绍宗奉命西征,与西魏大将韦孝宽对峙于颍川。
此时的东魏,内斗愈烈。高澄被刺,高洋继位,猜忌之心更重。慕容绍宗虽在前线,却屡受朝中掣肘。
“将军,朝廷又催促进兵。”副将呈上书信。
慕容绍宗看完,沉默良久:“陛下不知兵,韦孝宽非等闲之辈,贸然进攻必败。”
但他深知,若再不出战,朝中的谗言足以致命。
决战前夜,慕容绍宗独坐帐中,擦拭佩剑。剑身映出他饱经风霜的面容。
“父亲,”长子慕容士肃进帐,“明日决战,儿愿为先锋。”
慕容绍宗看着英气勃发的儿子,恍惚间看到三十年前的自己。
“不,你率后军,若事有不谐,速退。”
“父亲!”
慕容绍宗摆手:“我慕容氏不能绝后。记住,无论明日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慕容士肃还要争辩,见父亲眼神决绝,只得含泪退出。
帐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慕容绍宗取出随身多年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山川地势、兵力部署。他提笔,在邙山位置画了一个圈。
“就在这里吧。”他轻声自语。
邙山脚下,杀声震天。
慕容绍宗的预料成真,韦孝宽果然设下重重埋伏。东魏军陷入重围,血战终日。
“将军,东面防线已破!”
“将军,西营失守!”
坏接踵而至,慕容绍宗却越发镇定。他亲率亲兵冲杀,所向披靡,硬是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突围时,前方出现一条湍急的河流。桥梁已被西魏军破坏。
“天亡我也!”有将士悲呼。
慕容绍宗望着滔滔河水,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寒山之战。那时他用水攻大破梁军,如今却受困于水,真是天道轮回。
他回头望去,残存的将士们浑身浴血,却仍紧握兵刃,等待他的命令。
这一刻,慕容绍宗做出了决定。
他策马来到河边,朗声道:“我慕容绍宗十六岁从军,三十年来历经百战,无愧天地。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乃天意也!”
言毕,他突然纵身跃入湍急的河流。
“将军!”将士们惊呼,却只见河水滔滔,已不见人影。
慕容绍宗不会水的消息,全军皆知。这一跳,是求死。
就在众人悲恸之际,奇迹发生了。慕容绍宗竟在河水中浮沉不定,迟迟没有沉没。这位一生善用水攻的名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与河水进行着最后的搏斗。
突然,一阵狂风吹来,河上小舟被掀翻,不偏不倚正中慕容绍宗头顶。一代名将,就此殒命。
后世史官对此记载不一,有人说他是战败自尽,有人说是意外溺亡。只有亲历那场战役的老兵,在无数个夜晚向儿孙讲述那天的场景:
“慕容将军不是淹死的,他是被河水接走了。那河水啊,就像他寒山之战时放出的洪水一样,是来迎他回家的。”
慕容绍宗的尸体后来被找到,面色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他没能挽救倾颓的东魏,却用生命诠释了为将者的忠诚与气节。
《北齐书》有云:“绍宗诚深卫霍,功绩唯懋。至若丧师涡水,覆军颍川,盖天命有所归,人谋其能敌耶?”
乱世如棋,英雄如子。慕容绍宗这枚棋子,在历史的棋盘上划过一道绚烂的轨迹,然后悄然隐去。唯有那涡河之水,千年如一日,呜咽东流,诉说着那段不朽的传奇。
来源:大豫镜像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