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园叟晚逢仙女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29 06:57 1

摘要:在大宋仁宗年间,江南平江府东门外长乐村,离城仅二里之遥,这里有着如诗如画的景致。村外,朝天湖波光粼粼,湖水连天,东连吴淞江,西通震泽,南接庞山湖。湖岸边,秋先堆土作堤,广植桃柳。每到春天,红绿相间,宛如西湖胜景。沿湖芙蓉摇曳,湖中五色莲花盛开时,满湖锦绣,香气

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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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宋仁宗年间,江南平江府东门外长乐村,离城仅二里之遥,这里有着如诗如画的景致。村外,朝天湖波光粼粼,湖水连天,东连吴淞江,西通震泽,南接庞山湖。湖岸边,秋先堆土作堤,广植桃柳。每到春天,红绿相间,宛如西湖胜景。沿湖芙蓉摇曳,湖中五色莲花盛开时,满湖锦绣,香气袭人。小舟在湖中穿梭,采菱人歌声清脆。斜风微起,船只竞渡,纵横如飞。柳下渔人或舣船晒网,或戏鱼结网,或醉卧船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赏莲的游人,画船如织,萧管声不断。黄昏时分,灯火万点,与星影萤光交错,美不胜收。深秋,霜风初起,枫林渐染,野岸衰柳与芙蓉、白苹、蓼草相互掩映,芦苇中鸿雁群集,哀声动人。隆冬,彤云密布,雪花飞舞,天地一片洁白。村中有位老者,姓秋名先,本是庄家出身。他从幼便痴迷于栽花种果,把田业都抛诸脑后,一心扑在这上面。若偶然觅得一种奇异的花,那欢喜劲儿,就像得了稀世珍宝一般。他不管有多么紧要的事要外出,只要在路上看到人家有好看的花儿,不管人家是否允许,都会赔着笑脸,挨进去观赏。要是平常的花木,或者家里也正开着同样的花,他还能转身离开得快些。但要是遇到一种名花,而家里没有的,哪怕已经开过了,他也会把正事丢在一边,久久不舍得离去,一整天都忘了回家。因此,人们都叫他“花痴”。要是遇见卖花的有株好花,不论身边有钱没钱,他一定要买下来。没钱的时候,就脱下身上的衣服去典当。有些卖花的,知道他这个癖好,故意抬高价格,他也只能忍痛买回来。还有那些破落户,晓得他爱花,就四处寻觅好花折来,用泥假捏个根儿哄他,他也照买不误。说来也奇,这些花种下去,居然还能存活。日积月累,他的园子越来越大,成了远近闻名的花的世界。那园周围编竹为篱,篱上蔷薇、荼縻、木香、刺梅、木槿、棣棠、金雀相互缠绕,篱边撒下蜀葵、凤仙、鸡冠、秋葵、莺粟等种子。更有那金萱、百合、剪春罗、剪秋罗、满地娇、十样锦、美人蓼、山踯躅、高良姜、白蛱蝶、夜落金钱、缠枝牡丹等花卉,数不胜数。花开之时,宛如锦屏一般绚烂。远篱数步,尽植名花异卉,一朵花还未凋谢,另一朵花又已开放。园门向阳,设两扇柴门。门内一条竹径,两边结着柏屏遮护。转过柏屏,便是三间草堂。草堂虽是草创,但高爽宽敞,窗槅明亮。堂中挂着一幅无名小画,摆放着一张白木卧榻,桌凳之类的家具,样样洁净,打扫得地下没有一丝灰尘。堂后有精舍数间,是卧室所在。园中花卉无所不有,十分繁茂,真正做到了四时不谢,八节长春。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韵,李谢浓妆;杏娇疏雨,菊傲严霜;水仙冰肌玉骨,牡丹国色天香;玉树亭亭阶砌,金莲冉冉池塘;芍药芳姿少比,石榴丽质无双;丹桂飘香月窟,芙蓉冷艳寒江;梨花溶溶夜月,桃花灼灼朝阳;山茶花宝珠称贵,腊梅花磐口方香;海棠花西府为上,瑞香花金边最良。玫瑰杜鹃,烂如云锦;绣球郁李,点缀风光。说不尽千般花卉,数不了万种芬芳。秋先每日清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扫净花底的落叶,然后汲水逐一灌溉,到晚上还要再浇一番。若有一朵花即将开放,他就会欣喜若狂。有时会暖一壶酒,有时会烹一杯茶,向花深深作揖,先行浇奠,口中连称花万岁三声,然后坐在花下,浅斟细嚼。酒酣兴到,便随意歌啸。身子倦了,就以石为枕,卧在花根旁。从花半含到盛开,他从未暂时离开过。要是见日色烘烈,他就会把棕拂蘸水,为花浇水降温;遇到月夜,他便连宵不寐,陪伴着花儿。倘若遇到狂风暴雨,他会披蓑顶笠,在花间来回巡视,遇到有倾斜的花枝,就用竹子把它扶好,即便在夜间,他也会起来巡视几次。当花到凋谢的时候,他会一连几天叹息,常常落泪。他不舍得那些落花,会用棕拂轻轻把它们拂到盘中,时常观看把玩。直到花干枯了,他会把它们装入净瓮,等瓮满了,再用茶酒浇奠,神情凄惨,好像不忍心放下。然后他会亲自拜祭那瓮,把它深埋在长堤之下,称之为“葬花”。要是有花片被雨打泥污了,他一定会用清水反复洗净,然后送入湖中,称之为“浴花”。秋先有一段关于花的议论:“凡花一年只开得一度,四时中只占得一时,一时中又只占得数日。他熬过了三时的冷淡,才讨得这数日的风光。看他随风而舞,迎人而笑,如人正当得意之境,忽被摧残。巴此数日甚难,一朝折损甚易,花若能言,岂不嗟叹?况就此数日间,先犹含蕊,后复零残,盛开之时,更无多了。又有蜂采鸟啄虫钻,日炙风吹,雾迷雨打,全仗人去护惜他,却反姿意拗折,于心何忍?且说此花自芽生根,生根生本,强者为干,弱者为技,一干一枝,不知养成了多少年月,及候至花开,供人清玩,有何不美,定要折他!花一离枝,再不能上枝;枝一去干,再不能附干。如人死不可复生,刑不可复赎,花若能言,岂不悲泣?又想他折花的,不过择其巧干,爱其繁枝,插之瓶中,置之席上,或供宾客片时侑酒之欢,或助婢妾一日梳妆之饰,不思客觞可饱玩于花下,闺妆可借巧于人工。手中折了一枝,树上就少了一枝,今年伐了此干,明年便少了此干。何如延其性命,年年岁岁,玩之无穷乎?还有未开之蕊,随花而去,此蕊竟槁灭枝头,与人之童夭何异?又有原非爱玩,趁兴攀折,既折之后,拣择好歹,逢人取讨,即便与之,或随路弃掷,略不顾惜。如人横祸枉死,无处申冤,花若能言,岂不痛恨?”因为有了这段议论,所以他生平不折一枝,不伤一蕊。就是别人家园上,他心爱着那一种花儿,宁可终日看玩。要是花主人要取一枝一朵来赠他,他会连称罪过,坚决不要。若有旁人要来折花,只要他没看见就算了,要是看见了,他会用言语再三劝止。如果人不听从他的话,他情愿低头下拜,代花乞命。很多人虽然叫他花痴,但可怜他一片诚心,就会住手,他就会深深作揖称谢。还有小厮们要折花卖钱的,他会把钱给他们,不让他们折损花。要是他不在时,花被人折损了,他回来看到有损伤的地方,一定会凄然伤感,用泥把损伤处封好,称之为“医花”。由于他对花如此爱护,所以自己园中不轻易放人游玩。偶有亲戚邻友要看,实在不好拒绝时,他会先把自己的话讲清楚,才放进去。他还担心秽气会触到花,只许人远观,不许亲近。倘若有不识趣的人趁机摘了一花一蕊,那老头就会面红颈赤,大发雷霆,下次就算打骂那人,也不让他再进去看了。后来人们都知道了他的性子,连一片叶子也不敢摘动。大凡茂林深树,便是禽鸟的巢穴,有花果的地方,禽鸟更是千百成群。如果它们只是吃果实,倒还是小事,偏偏它们只拣花蕊啄伤。只有秋先会将米谷放在空处喂养它们,还向禽鸟祈祷。那些禽鸟似乎也有知觉,每天吃饱后,就在花间低飞轻舞,婉转娇啼,并不损伤一朵花蕊,也不食用一个果实。因此,秋先园里产的果品最多,而且又大又甘美。每当果实成熟时,他会先望空祭了花神,然后才敢品尝。他还会把果实遍送左近邻家试新,剩下的才拿去卖,一年下来也有不少利息。秋先因为得了花中之趣,自少至老,五十多年来,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倦,筋骨反而越发强健。他粗衣淡饭,过得悠然自得。如果有了赢余,他就会用来周济村中贫乏的人。因此,合村的人都很敬仰他,又称呼他为秋公,他自称为灌园叟。朝灌园兮暮灌园,灌成园上百花鲜。花开每恨看不足,为爱看园不肯眠。然而,平静的生活却被一个恶人打破了。城中有一人,姓张名委,是个宦家子弟。他为人奸狡诡谲,残忍刻薄,依仗着势力,专门欺邻吓舍,残害良善。只要触到他的,马上就会惹来风波,他一定要弄得那人破家荡产才肯罢休。他手下有一班如狼似虎的奴仆,还有几个助恶的无赖子弟,他们日夜混在一起,到处闯祸生灾,受他害的人不计其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比他更狠的人,被那人轻易捉去,打得半死。告到官司,又被那人使了些手段,反而输了官司。他自觉无颜,便带着四五个家人和那一班恶少,暂到庄上遣闷。那庄就在长乐村中,离秋公家不远。一日,早饭后,张委吃得半醉,到村中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秋公门首。只见篱上花枝鲜媚,四周树木繁翳,他和众人齐道:“这地方倒也幽雅,是谁家的?”家人道:“此是种花秋公园上,有名叫做花痴。”张委道:“我常听说庄边有个秋老儿,种得异样好花。原来就住在此。我们何不去看看!”家人道:“这老儿有些古怪,不许人看的。”张委道:“别人或许不肯,难道我也是这般?快去敲门!”此时园中牡丹盛开,秋公刚刚浇灌完了,正拿着一壶酒、两碟果品,在花下独自饮酒,自得其乐。他还没饮上三杯,就听到砰砰的敲门声,放下酒杯走出来开门。一看,见站着五六个人,酒气冲天。秋公料想他们必定是来看花的,便拦住门口,问道:“列位有何事到此?”张委道:“你这老儿不认得我么?我乃城里有名的张衙内。那边张家庄便是我家的。听说你园中好花甚多,特来游玩。”秋公道:“告衙内,老汉也没种甚好花,不过是桃杏之类,都已谢了,如今并没别样花卉。”张委睁起双眼道:“这老儿恁般可恶,看看花儿有什么要紧!却回我说没有,难道吃了你的?”秋公道:“不是老汉说谎,果然没有。”张委哪里肯听,向前叉开手,当胸一搡,秋公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直撞过半边。众人一齐拥进。秋公见势头凶恶,只得让他们进去,把篱门掩上,跟着进来,从花下取过酒果,站在旁边。众人看到四边花草很多,尤其是牡丹最盛。这些牡丹不是寻常的玉楼春之类,而是五种有名的异品: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穰、舞青猊、大红狮头。牡丹乃花中之王,洛阳的牡丹天下第一。昔日唐朝武则天皇后,在冬月要游后苑,写下诏来:“来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百花连夜发,莫待晓风吹。”百花不敢违旨,一夜发蕊开放,只有牡丹不肯奉承女主幸臣,一根叶儿也没有,武则天大怒,将牡丹贬于洛阳,所以洛阳牡丹冠于天下。有一只《玉楼春》词,单赞牡丹花的好处:名花绰约东风里,占断韶华都在此。芳心一片可人怜,春色三分愁雨洗。玉人尽日恹恹地,猛被笙歌惊破睡。起临妆镜似娇羞,近日伤春输与你。那花种在草堂对面,周围用湖石拦着,四边竖个大架子,上面覆盖着市幔,遮蔽日色。花本高有丈许,最低也有六七尺,花大如丹盘,五色灿烂,光华夺目。众人齐赞:“好花!”张委便踏上湖石去嗅那香气。秋先最忌讳别人这样做,便说道:“衙内站远些看,莫要上去!”张委恼他不让自己进来,正想找事,又听了这话,喝道:“你那老儿住在我庄边,难道不晓得张衙内名头么?有恁样好花,故意回说没有。不计较就够了,还要多言,难道闻一闻就坏了花?你便这般说,我偏要闻。”于是他把花逐朵攀下来,把鼻子凑在花上去嗅。秋老在旁边,气得敢怒而不敢言。他原以为张委略看一回就会走,谁知这厮故意卖弄道:“有恁样好花,如何能空过?须把酒来赏玩。”吩咐家人快去取酒。秋公见他们要取酒来赏花,更加烦恼,上前道:“这里地方狭窄,没有坐处。衙内只看看花儿,酒还是到贵庄上去吃。”张委指着地上道:“这地下尽好坐。”秋公道:“地上龌龊,衙内如何坐得?”张委道:“不打紧,少不得有毡条遮衬。”不一会儿,酒肴取到了。他们铺下毡条,众人团团围坐,猜拳行令,大呼小叫,十分得意。只有秋公憋着嘴,坐在一边。那张委看见花木茂盛,便起了不良之念,想要吞占这个园子。他斜着醉眼,对秋公道:“看你这蠢老儿不出,倒会种花,倒也可取。赏你一杯酒。”秋公哪里有好气回答他,气忿忿地说:“老汉天性不会饮酒,衙内自请。”张委又道:“你这园可卖么?”秋公见他口声不对,十分惊讶,答道:“这园是老汉的性命,如何舍得卖?”张委道:“什么性命不性命,卖与我罢了!你若没去处,连身归在我家。又不要做别的事,单单替我种些花木,不好么?”众人齐道:“你这老儿好造化,难得衙内恁般看顾,还不快些谢恩!”秋公看见张委逐步欺负上来,气得手足麻木,也不去理睬他。张委道:“这老儿可恶!肯不肯,如何不答应我?”秋公道:“说过不卖了,怎的只管问?”张委道:“放屁!你若再说句不卖,就写帖儿,送到县里去!”秋公气不过,想抢白几句,但又想到张委是有势力的人,而且又喝醉了,不能和他一般见识,便忍着气答道:“衙内总要买,也须从容一日,岂是一时能急办的事。”众人道:“这话也说得是。就在明日罢!”此时众人都已烂醉,齐立起身,家人收拾家伙先去。秋公担心他们折花,预先在花边防护。那张委真的走向前,要踹上湖石去采花。秋先扯住他道:“衙内,这花虽是微物,但一年间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开得这几朵,若折损了,实在可惜。况且折去不过一二日就谢了,何苦作这样的罪过!”张委喝道:“胡说!有甚罪过!你明日卖了,便是我家之物。就都折尽,与你何干?”说着把手去推开秋先,秋先揪住死也不放,道:“衙内便杀了老汉,这花决不与你摘的。”众人道:“这老儿其实可恶!衙内采朵花儿,值什么大事,装出许多模样!难道怕你就不摘了?”于是他们齐走上前乱摘。秋公急得叫屈连天,舍了张委,拼命去拦阻。他扯了东边,顾不了西首,顷刻间摘下许多花。秋老心疼肉痛,骂道:“你这班贼男女,无事登门,将我欺负,要这性命何用!”他赶向张委身边,撞了满怀,由于去得势猛,张委又多喝了几杯酒,站立不稳,翻筋斗跌倒。众人都道:“不好了!衙内打坏了!”齐将花撇下,一拥过来,要打秋公。内中有一个老成些的见秋公年纪已老,怕打出事来,劝住众人,扶起张委。张委因跌了这一跤,心中更加恼怒,赶上前将花打得个只蕊不留,撒得遍地都是,还觉得不解气,又在花中践踏了一回。可惜那些好花,就像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零落成泥无人收。当下秋公气得怆地呼天,满地乱滚。邻家听到秋公园中喧闹,都跑进来,看见花枝满地狼藉,众人正在行凶,都吃了一惊,上前劝住。问明缘故后,其中有两三个是张委的租户,便替秋公赔了个不是,小心地把张委等人送出篱门。张委道:“你们对那老贼说,好好把园送我,便饶了他。若说半个不字,须教他仔细着!”恨恨而去。邻里们见张委醉了,只当他是酒话,没放在心上。他们转身回来,将秋公扶起,坐在阶沿上,那老儿放声号恸。众邻里劝慰了一番,作别出去,为他带上篱门。一路走着,有人怪秋公平日不容别人看花,便道:“这老官儿真个太古怪,所以有这样的事,也该让他经历一番,警戒下次!”又有正直的人说:“莫说这没天理的话!自古道:种花一年,看花十日。那看的人只觉得好看,赞声好花罢了,怎知种花的烦难。只这几朵花,不知费了多少辛苦,才培育得这般茂盛,如何怪得他爱惜!”且说秋公不舍得那些残花,走上前用手捡起来看,见它们被践踏得凋残零落,沾满尘垢,心中凄惨,又哭道:“花啊!我一生爱护你们,从不曾损坏一瓣一叶;那知今日遭此大难!”正哭着,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秋公为何恁般痛哭?”秋公回头一看,是一个女子,年约二八,姿容美丽,雅淡梳妆,却不认得是谁家之女。他收泪问道:“小娘子是哪家的?至此何干?”那女子道:“我家住在左近。因闻你园中牡丹花茂盛,特来游玩,不想都已谢了!”秋公提起牡丹二字,不觉又哭起来。女子道:“你且说有甚苦情,如此啼哭?”秋公将张委要占园打花的事说了一遍。那女子笑道:“原来为此缘故!你可要这花原上枝头么?”秋公道:“小娘子休得取笑!哪有落花返枝的道理?”女子道:“我祖上传得个落花返枝的法术,屡试屡验。”秋公听说,化悲为喜,道:“小娘子真个有这术法么?”女子道:“怎会不真?”秋公倒身下拜道:“若得小娘子施此妙术,老汉无以为报,但每一种花开,便来相请赏玩。”女子道:“你且莫拜,去取一碗水来。”秋公慌忙跳起去取水,心里又想:“如何会有这样妙法?莫不是见我哭泣,故意取笑?”但又想:“这小娘子从不相认,岂有耍我之理?还是真的。”他急舀了一碗清水出来,抬头却不见了女子,只见那些花都已在枝头,地下并无一瓣遗存。起初每本花只有一种颜色,如今却变得红中间紫,淡内添浓,一本五色俱全,比先前更觉鲜妍。曾闻湘子将花染,又见仙姬会返枝。信是至诚能动物,愚夫犹自笑花痴。当下秋公又惊又喜,道:“不想这小娘子果然有此妙法。”他以为女子还在花丛中,放下水,前来作谢。在园中四处寻找,却不见女子的踪影。他想:“必定还在门口,须上去求她,传了这个法儿。”一径赶至门边,那门却掩着。他拽开门,见门首坐着两个老者,是左近邻家,一个叫虞公,一个叫单老,在那里看渔人晒网。见秋公出来,他们齐立起身,拱手道:“闻得张衙内在此无理,我们恰往田头,没有来问得。”秋公道:“不要说起,受了这班泼男女的气。亏着一位小娘子走来,用个妙法,救起许多花朵,还没谢得她一声,就出来了,二位可看见她往那一边去的?”二老闻言,惊讶道:“花坏了,有甚法儿救得?这女子去几时了?”秋公道:“刚方出来!”二老道:“我们坐在此,好一会儿并没个人走动,哪见什么女子?”秋公听说,心中恍悟道:“恁般说,莫不这位小娘子是神仙下降?”二老问道:“你且说怎的救起花儿?”秋公把女子的事叙述了一遍。二老道:“有如此奇事,待我们去看看。”秋公将门拴上,一起走到花下,看了连声称异道:“这定然是个神仙,凡人哪有此法力!”秋公当即焚起一炉好香,对天叩谢。二老道:“这也是你平日爱花心诚,所以感动神仙下降。明日索性让张衙内这几个泼男女看看,羞杀了他们。”秋公道:“莫要!莫要!此等人就像恶犬,远远见了就该避之,岂可还引他们来。”二老道:“这话也有理。”秋公此时非常欢喜,将先前那瓶酒热了起来,留二老在花下玩赏,至晚而别。二老回去一传,合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第二天都想来看看,还担心秋公不许。谁知秋公原本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因见神仙下降,便有了出世之念,一夜没睡,坐在花下思索。想到张委这事,他忽然开悟道:“此皆是我平日心胸褊窄,故外侮得至。若像神仙那般有汪洋度量,无所不容,怎会有此灾祸?”到了次日早晨,秋公将园门大开,任人来看。先有几个进来打探,见秋公对花而坐,他只吩咐道:“任凭列位观看,切莫要采便了。”众人得了这话,互相传开。那村中男子妇女,都来了。且说张委到了次日早晨,对众人道:“昨日反被那老贼撞了一交,难道能轻饶了他?如今再去要他这园。不肯时,多叫些人跟从,将花木打个稀烂,才出这口气!”众人道:“这园在衙内庄边,不怕他不肯。只是昨日不该把花都打坏,还留几朵后日看看便是。”张委道:“这也罢了,少不得来年又发。我们快去,莫要让他有时间想办法。”众人一齐起身,出得庄门,就有人说:“秋公园上神仙下降,落下的花原都上了枝头,却又变成五色。”张委不信道:“这老贼有何好处,能感神仙下降?况且不前不后,刚刚我们打坏,神仙就来?难道这神仙是他家养的不成?一定是怕我们又去,故此编这话来央人传说。想让我们知道他有神仙护卫,不敢摆布他。”众人道:“衙内之言极是。”顷刻之间,他们到了园门口。见两扇柴门大开,往来男女络绎不绝,都在说着同样的事。众人道:“原来真有这等事!”张委道:“莫管他,就是神仙坐着,这园少不得要的。”他们弯弯绕绕转到草堂前,看时,果然如传言所说。这花也奇怪,见人来看,姿态愈艳,光彩倍生,好像对着人笑一般。张委心中虽十分惊讶,但吞占园子的念头一点儿也没改变。看了一回,他忽地又起了一个恶念,对众人道:“我们且去。”众人出了园门,问道:“衙内如何不与他要园?”张委道:“我想得个好策在此,不消与他说得,这园明日就归于我。”众人道:“衙内有何妙算?”张委道:“见今贝州王则谋反,专行妖术。枢密府行下文书,普天下军州严禁左道,捕缉妖人。本府见出三千贯赏钱募人出首。我明日就将落花上枝为由,教张霸到府,首他以妖术惑人。这个老儿熬刑不过,自然招承下狱。这园必定官卖,那时谁个敢买他的?少不得让与我。还有三千贯赏钱哩!”众人道:“衙内好计!事不宜迟,就去打点起来。”当时他们就进城,写下首状。次日早晨,张委让张霸到平江府出首。这张霸是张委手下最出尖的人,和衙门里的人很熟,所以用他。大尹正在缉访妖人,听说此事,合村男女都看见了,不由得不信。他立即差缉捕使臣带领几个公差,押着张霸作眼,前去捕获。张委把银子布置好,让张霸与缉捕使臣先行,自己和众子弟随后也去。缉捕使臣一径到秋公园上,那老儿还以为是看花的,没在意。众人发一声喊,赶上前一索将秋公捆翻。秋公吓了一跳,问道:“老汉有何罪犯?望列位说个明白。”众人口口声声骂他是妖人反贼,不容他分辩,拥着他出了门。邻里看见,无不惊讶,齐上前询问。缉捕使臣道:“你们还要问么?他所犯的事也不小,只怕连村人都有分哩!”那些愚民被这大话一吓,心中害怕,都纷纷走开,惟恐连累到自己。只有虞公、单老和几个平日与秋公相厚的人,远远跟来观看。张委等秋公被带走后,便和众子弟来锁园门。他怕还有人在内,又检查了一遍,将门锁上。随后赶到府前。缉捕使臣已将秋公解进,秋公跪在月台上。他见旁边又跪着一人,却不认得是谁。那些狱卒都得了张委的银子,已备下各种刑具等着。大尹喝道:“你是何处妖人,敢在此地方上,用妖术煽惑百姓?有多少党羽?从实招来!”秋公闻言,就像在黑暗中听到个火炮,正不知从何处说起。他禀道:“小人家世住于长乐村中,并非别处妖人,也不晓得什么妖术。”大尹道:“前日你用妖术使落花上枝,还敢抵赖!”秋公见说到花上,情知是张委的缘故。他将张委要占园打花以及仙女下降之事,详细诉说了一遍。不想那大尹性情偏执,哪里肯信,笑道:“多少慕仙的人修行到老,尚不能得遇神仙,岂有因你哭,花仙就肯来?既来了,必定也留个名儿,使人晓得,如何又不告而别?这样的话哄谁呢!不消说得,定然是个妖人。快夹起来!”狱卒们齐声答应,如狼虎一般,蜂拥上来,揪翻秋公,扯腿拽脚。刚要上刑,不想大尹忽然一阵头晕,险些儿跌下公座。他自觉头目昏沉,坐不住了,吩咐给秋公上了枷纽,发下狱中监禁,明日再审。狱卒押着秋公一路哭泣出来,秋公看见张委,道:“张衙内,我与你前日无怨,往日无仇,如何下此毒手,害我性命!”张委也不答应,和张霸及那一班恶少转身就走。虞公、单老接着秋公,问明情况,道:“有这等冤枉的事!不打紧,明日同合村人,具张连名保结,管你无事!”秋公哭道:“但愿得如此便好。”狱卒喝道:“这死囚还不走!只管哭什么?”秋公含着眼泪进了狱。邻里们寻了些酒食,送到狱门上,可那狱卒谁也不拿给秋公吃,竟自己拿去享用了。到了夜间,狱卒把他上了囚床,他就像个活死人一样,脚都不能稍微伸展一下。秋公心中苦楚,想道:“不知那位神仙救了这花,却又被那厮借此陷害。神仙啊!你若怜我秋先,也来救拔我的性命,我情愿弃家入道!”一头正想,只见前日那仙女冉冉而至。秋公急叫道:“大仙救拔弟子秋先则个!”仙女笑道:“汝欲脱离苦厄么?”上前把手一指,那枷纽纷纷自落。秋先爬起来,向前叩头道:“请问大仙姓氏。”仙女道:“吾乃瑶池王母座下司花女,怜汝惜花志诚,故令诸花返本。不意反资奸人谗口。然亦汝命中合有此灾,明日当脱。张委损花害人,花神奏闻上帝,已夺其算。助恶党羽,俱降大灾。汝宜笃志修行,数年之后,吾当度汝。”秋先又叩首道:“请问上仙修行之道。”仙子道:“修仙径路甚多,须认本源。汝原以惜花有功,今亦当以花成道。汝但饵百花,自能身轻飞举。”遂教他服食之法。秋先稽首叩谢,抬起头来,却不见了仙子。他抬头观看,见仙子在狱墙之上,以手招道:“汝亦上来,随我出去。”秋先便上前攀援了好一会儿,还只到得半墙,十分吃力。渐渐攀至墙顶,忽听得下边一阵锣声,有人喊道:“妖人走了!快拿下!”秋公心下惊慌,手酥脚软,倒撞下来,猛然惊觉,原来还在囚床之上。他想起梦中言语,历历分明,料必无事,心中稍宽。但存方寸无私曲,料得神明有主张。且说张委见大尹已认秋公为妖人,不胜欢喜。他道:“这老儿许多清奇古怪,今夜且请在囚床上受用一夜,让这园儿与我们乐罢!”众人都道:“前日还是那老儿之物,未曾尽兴。今日是大爷的了,须要尽情欢赏。”张委道:“言之有理!”于是他们一齐出城,叫家人整备酒肴,径直来到秋公园上,开门进去。邻里看见是张委,心下虽然不平,但又惧怕他,谁敢多说话。张委同众子弟走到草堂前,只见牡丹枝头一朵花也没有,就像前日被打下时一样,纵横满地。众人都称奇怪。张委道:“看起来,这老贼果系有妖法的。不然,如何半日上突然又变了?难道也是神仙打的?”有一个子弟道:“他晓得衙内要赏花,故意弄这法儿来羞我们。”张委道:“他便弄这法儿,我们就赏落花。”当下他们依旧铺设毡条,席地而坐,放开怀抱尽情饮酒,还拿了两瓶酒给张霸,让他到一边去吃。他们正饮着,看看日色渐西,都有了半酣之意,忽地起了一阵大风。那风十分厉害:善聚庭前草,能开水上萍。腥闻群虎啸,响合万松声。那阵风把地下这些花朵吹得都直竖起来,眨眼间,它们俱变做一尺来长的女子。众人大惊,齐叫道:“怪哉!”话还没说完,那些女子迎风一晃,都已长大,一个个姿容美丽,衣服华艳,团团站成一大堆。众人被她们的美貌惊呆了。其中一个红衣女子说起话来:“吾姊妹居此数十馀年,深蒙秋公珍重护惜。何意蓦遭狂奴,俗气熏炽,毒手摧残。复又诬陷秋公,谋吞此地。今仇在目前,吾姊妹何不戮力击之,上报知己之恩,下雪摧残之耻,不亦可乎?”众女郎齐声道:“阿妹之言有理!须速下手,毋使潜遁!”说罢,她们一齐举袖扑来,那袖似有数尺之长,像旗帜般乱飘,冷气入骨。众人齐叫有鬼,撇了家伙望外乱跑,彼此各不相顾。有的人被石块绊到脚,有的人被树枝抓到脸,有的人跌了又起、起了又跌,乱了好一会儿,才停住脚步。他们点检人数,发现都在,单不见了张委、张霸二人。此时,风已经停了,天色也已昏暗,这班子弟各自回家,就像捡回了一条性命一般,抱头鼠窜而去。家人喘息定了,才叫了几个强壮的庄客,打起火把,回去寻找。他们到了园上,只听得大梅树下有呻吟之声。举火看时,原来是张霸被梅根绊倒,跌破了头,挣扎不起。庄客派两个人先扶张霸回去。众人在周围走了一遍,只觉得静悄悄的,万籁无声。牡丹棚下,繁花如故,并无零落。草堂中杯盘狼藉,残羹淋漓。众人无不吐舌称奇,一面收拾家伙,一面又仔细查看。这园子又不大,他们转了几圈,却毫无张委的踪影。难道是大风吹走了?还是女鬼吃了?正不知他躲在哪里。他们等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只得回去过夜,再作计较。他们刚要出门,只见门外又有一伙人提着行灯进来。不是别人,正是虞公、单老。他们闻知众人遇鬼之事,又听说不见了张委,在园上寻找,不知是真是假,便约着三邻四舍进园观看。问明了众庄客,才知此事是真,二老惊诧不已。他们让众庄客先别回去,说:“老汉们同列位再去寻找一遍。”众人又细细查看了一下,实在没什么可找的了,便叹了口气,齐出园门。二老道:“列位今晚不来了么?老汉们告过,要把园门落锁。没人看守得,也是我们邻里的干系。”此时庄客们没了领头的,已没了先前的气势,答应道:“但凭,但凭。”两边人还没散开,只见一个庄客在东边墙角下叫道:“大爷有了!”众人蜂拥而前。庄客指着槐枝上挂的东西道:“那不是大爷的软翅纱布么?”众人道:“既有了巾儿,人也只在附近。”他们沿墙找去,不多几步,只叫得声:“苦也!”原来东角转弯处有个粪窖,窖中一人,两脚朝天,不歪不斜,正好倒插在内。庄客认得鞋袜衣服正是张委。他们顾不得臭秽,上前把张委打捞起来。虞、单二老暗暗念佛,和邻舍们自回。众庄客抬着张委,在湖边洗净,先有人报去庄上,合家大小,哭哭啼啼,置备棺衣入殓。那夜,张霸破头伤重,五更时也死了。这便是作恶的报应:两个凶人离世界,一双恶鬼赴阴司。次日,大尹病愈升堂,正打算审问秋公之事,只见公差禀道:“原告张霸同家长张委,昨晚都死了。”如此这般,把事情说了一遍。大尹大惊,不信有此异事。不一会儿,又见里老乡民,共有百十人,连名具呈此事。他们诉说秋公平日惜花行善,并非妖人。张委设谋陷害,神道报应,把前后事情,详细分说。大尹因昨日头晕一事,也怀疑秋公是冤枉的,到此心中豁然开朗,还庆幸自己不曾用刑。他立即让人从狱中带出秋公,当堂释放。又给了印信告示,让秋公在园门张挂,不许闲人侵损他的花木。众人叩谢出府,秋公向众人作谢,一路同回。虞、单二老开了园门,和秋公进去。秋公见牡丹茂盛如初,伤感不已。众人摆酒为秋公压惊,秋公又回请众人,一连吃了数日酒席。自此之后,秋公每日食用百花,渐渐习惯了,便谢绝了烟火食物。他把卖果实的钱钞,都用来布施。不几年,他头发由白变黑,脸色变得如同童子一般。一日,正值八月十五,丽日当空,万里无云。秋公正在花下趺坐,忽然,祥风微拂,彩云如蒸,空中音乐嘹亮,异香扑鼻,青鸾白鹤,盘旋翔舞,渐渐来到庭前。云中正立着司花女,两边幛幡宝盖,仙女数人,各奏乐器。秋公看见,扑翻身便拜。司花女道:“秋先,汝功行圆满,吾已奏闻上帝,有旨封汝为护花使者,专管人间百花,令汝拔宅上升。但有爱花惜花的加之以福,残花毁花的降之以灾!”秋公向空叩首谢恩,随着众仙登云,草堂花木,一齐冉冉升起,向南而去。虞公、单老和那合村之人都看见了,一齐下拜。还见秋公在云中举手向众人致谢,许久才消失不见。此地遂改名升仙里,又谓之百花村。园公一片惜花心,道感仙姬下界临。草木同升随拔宅,淮南不用炼黄金。

来源:荣哥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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