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包子带着萧砚川去接妈妈下班,等穿着旗袍的妈妈由远走近,他奶声奶气地喊:“妈妈,你死掉的老公回来了!”
《一拍三合》
作者:上官赏花
简介:
小包子傍晚买菜回家,看到家门口多了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对方开口问:“你妈妈呢?”
小包子带着萧砚川去接妈妈下班,等穿着旗袍的妈妈由远走近,他奶声奶气地喊:“妈妈,你死掉的老公回来了!”
一辆铮黑的越野车旁,站着位胳膊肌肉从黑色短袖口撑出的高大男人,林照溪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有些着急——
家里的房子是两居室,而小次卧已经被她那个三岁半就会洗衣买菜的老成儿子占了,她该怎么招待不太熟的丈夫才好?
精彩节选:
窗边绯红的晚霞悬在亭檐上,远望去像一层薄薄的纱,林照溪在办公室里从白天等到日暮,心也像这层纱一般落不到实处。
“主任,我想调去研究部。”
林照溪站在灰铁色的办公桌前,对面正坐着位年过四十的男领导,一身浆洗过的笔挺灰色工服衬得他面色严肃,对她说:“化工组的潜在风险你不是不知道,那进去的都是已婚已育的研究员,像你这样的单身女孩子,稍有不慎影响了身体,谁担得起这个责!你不是不知道,早之前一个女研究员就因为接触了不良物质终身不孕。”
主任说完,林照溪没说明白,也没有要走,就倔强地杵在他的办公室里,说:“是不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就能从文员岗位调回去?”
对方将玻璃杯盖一阖,精瘦的肩膀随着叹气缓缓低了下去:“照溪,我们对刚进所里的年轻人都是这么建议,但你不能为了进实验室就仓促决定自己的后半生,况且……”
说到后面,主任的指节敲了敲桌面,道:“计划生育是要等指标的。”
窗外的霞色暗去,最后一缕刮过墙上挂的日历:【1995年/4月/19日】。
林照溪在入职前,便听前辈建议她趁没有风险的时候要一个孩子,除非她不想生,但她哪怕把不婚不育的报告打上去,也没有人会信,更何况,她也不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有孩子。
倘若因为实验环境而影响一个小生命的健康,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但现在却成了她研究生涯的巨大课题——如何要一个孩子。
领养吗?
可需要夫妻双方同意,那么实验就溯源到了根本点——如何有一个丈夫。
林照溪从研究楼出来,步子踱到大院的凉亭边,靠着栏杆捻这千头万绪,她博士学的就是化工,只要操作得当便能将风险归零,但合作项目和个人主导完全不同,哪怕是坐了一个不知名的箱子,都可能接触到不良物质,所以,有谁会愿意跟她这样的人结婚呢?
她脑袋倚在凉亭的廊柱边,地面忽然照亮一束光,路灯开了,围墙上贴的标语也在黑夜中闪烁:【一定要赶上和超过世界先进水平】。
林照溪咬了咬唇,站直身往远处的大门走去了。
驻京的苏州菜馆在入夜时分热闹非凡,林照溪知道这儿每周晚上有一群上了年纪的阿姨们来做手工,大家说说笑笑的,隔了老远就能听到,她今天有求于人,进门就先去打菜窗口要了爆鳝和腌笃鲜,端着传菜盘子问服务员:“今天居委在哪个房间聚会呀?”
餐馆里人声鼎沸,身后还排着长队,挤挤嚷嚷地隔空传来一句:“二号房!”
林照溪几乎将托盘举起,才终于从人流里走到包厢之间的长廊,身后的白噪音也渐渐隐去,她看见二号房的门上还悬着一副木牌,写着【姑苏梦寻】。
没有走错。
只是得腾出一只手去拧门把手有些麻烦,况且托盘上的腌笃鲜颇沉,正当林照溪尝试用单一只左臂托住盘底时,身后忽然掩来一道暗影,她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见一抹沉音:“我来。”
手中的大托盘无法让她灵活地让开位置,只能小心站在原地,见光影被遮的门把手上落下道修长宽大的手掌,五指一拢,骨节锋隆地凸起。
“吧嗒”一声,她转不过身,只感觉身后有一道巨幕,她微侧着身低头说:“谢谢。”
随着门吱呀推开,内屋的光影顷刻漫到她的脚尖,林照溪的心悬了又悬,面上的笑容还未扯开,就听到里面椅子推动的声音,一束束如白杨挺拔的军绿色身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他们围在长桌边,目光却都看向了她。
林照溪眼瞳猛猛睁开——好多……男人!
“首长!”
林照溪被其中一道唤来的嗓音吓了跳,双手抓紧托盘时,站在身后的暗幕绕过了她的身侧,走进了白杨般挺立的树群中。
他是他们的……首长?
林照溪眼神朝那道背影一瞥,心头顿觉一窒,他仿佛白杨树里的参天巨木,随时倾颓碾压万物,此刻整个内室都被一股气压所盖,林照溪忽然呼吸不畅,连忙道:“抱歉,我……送错房间了。”
她即刻从门边后退半步,转身出去时,才从凝滞的空气中听见一点流动的声音,抬头就见对面的包厢门打开了,内里坐着几位说笑的大姐们,手里忙碌地拿出红绳,正是居委每周夜晚举办的手工活动。
等等。
林照溪猛地反应过来,居委……军委……
刚才那位服务员俨然听错了她问的话,让她把菜送到坐满军装的包厢里了。
林照溪压下心跳,身影一侧便往居委会的包厢进去,手里的托盘放到桌面,就被招呼着坐下,而打开的包厢门正朝着对面的【姑苏寻梦】,那扇门也没有关,有服务员进去传菜。
“今天我们学的是编绳结,自己挑了线,照一个样式打板……”
林照溪听了指示,赶忙从袋子里抽线头,里面都是代表喜庆的红绳,她抓了一根出来,抬头朝居委大妈手里的模板望去,她正站在靠门的墙边,双手各拎起一副中国结,有半个身子那么大,方便大家看清楚绳索的走向。
包厢的灯影落在红绳上,泛着一缕缕模糊的透明光圈,而她透过红绳结的缝隙,看到门外的姑苏寻梦,那里的一片军绿中,所有人都围坐在长桌前,中央的席位朝门,是主人座,一道凌厉硬朗的轮廓照进眼帘,虽然相距不近,但那个人的五官过于挺立,以至于能让她看清半分,尤其是短硬发下的眉棱,仿佛一座山峰伏过,是以衬得眼眶愈深,光轮一镀,反而描摹了影像,像……
林照溪看到门上的木刻牌,这张脸就像用铜刀在黑色桦木上凿出来的木刻画,深沉,坚硬,生人勿近。
忽然,传菜的服务员从对面的包厢出来,人影一晃,那张木刻画里的眼睛好像动了,视线抬起朝门外一落,又似乎是林照溪的错觉,她连忙收回目光,他这般地位中心的气场,让她不由谨慎回忆自己刚才是否有对他开门的行径说声谢谢。
但很快,姑苏寻梦的门就关上了。
林照溪一下子想起来,自己今日来是要做什么。
手里的红绳七绕八绕,想了个话题切入:“不知道我们这片还有谁是苏州人呢?”
居委会大妈们热情心切,七嘴八舌地便说起了谁家亲戚谁家孩子,但大学毕业后留京的都不多,有的还在等福利分房。
林照溪耳朵尖,一下便抓住了绳头,问:“我听说结婚了分房更有优势。”
“是的呀!而且房子更容易下来,一个人的单身房就是筒子间,小得哟,还不一定能分到呢……”
大家又说起来房子的事,林照溪轻咽了下喉咙,讲道:“可我还是单身,如果不赶紧结婚,恐怕就赶不上福利了。”
话落,坐在对面的赵大姐便开口笑了:“小溪长得人美声软,想要结婚还不简单,就是你太挑啦,单说你们单位里的优秀男同事,那不要太多哦。”
林照溪也不想瞒大家,抿了下唇,说:“我们这一行有些风险,我不想两个同行在一起,风险加倍,还是想找一个稳定安全点的伴侣。”
这时大家不由恍惚明白地“噢”了声,赵大姐问她:“小溪今年二十八了吧?博士毕业的,这样的条件是好条件,但匹配的男生是不多的,你家里人有叫你去相亲吗?”
林照溪挠了挠额头:“不太合适。”
但赵大姐的话也提醒了她,或许可以回老家转转,她去年才毕业,社会人脉不多,现在这一步就是先把自己要择偶的意向尽可能散播出去,至少有一些机会。
她也不让大家白帮忙,起身道:“我再出去给你们叫个菜。”
“仔细别弄脏了你的白裙子。”
林照溪今天穿了身并不太紧身形的中式旗袍,长发斜斜簪在脑后,行动倒也自由,应了声便走出包厢了。
这节绳编活动大约持续两个小时,大家也是一边玩一边吃点小菜温温胃,所以林照溪又要了份酒酿丸子,菜馆里的食客实在太多,服务员是喊不过来的,倒不如她殷勤些,也好让居委大妈们帮她搭点关系。
只要能把结婚证打上,再领养个小孩,也就有条件进入实验中心了。
正想着,注意力也不由放在店里经过的小孩身上,一个个小小的,有的喂饭却不好好吃,有的干脆瘫在长凳上蠕动,时不时发出几声尖叫……
林照溪眉头不由微微皱紧,忽然发现了一个悖论,如果养了孩子,她还有精力做科研吗?
酒酿丸子到了,她端着往包厢通道走时,忽然右手边的房门一掀,出来道挺拔的竹绿色身影,那人瞥见她便道:“总算来了,我们首长在,还请尽快上完菜。”
说罢,他还将门打开让她进去传菜。
林照溪一听,先是一愣,但转念想,对方都如此说,再加上这身军装,她手里这碗汤送进去也无妨,否则他们在里面干等,哪里抢得过在传菜口亲自动手拿菜的食客。
一迈进包厢门,那股低气压陡然袭来,里面的人都安静得很,身板坐得笔直,连林照溪都不由拘谨地端正姿态,逋把丸子汤放到桌面,就看到旁边摆着几个空碗,她的眼神下意识掀起,不巧,正看见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林照溪心下一骇,那张脸更凌厉地投来,只不过在垂眸看着手里的文件,桌前谁也没有动筷子,她懂得察言观色,恐怕她不挨个分装到碗里,这些下属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上。
金属勺子轻磕到碗沿,林照溪将一盆酒酿丸子分到见底,心里又唏嘘不已,这份功夫是她在研究院做行政时学来的,再不进实验室,她都怕自己再也拿不了计量杯了。
“请慢用。”
林照溪声音低低地提醒,在这道仿佛被水泥墙封住的包厢里低旋。
说罢她又从托盘里拿过第二碗,依次送到每个人面前,心里默念:为人民服务。
顺着时针,走到了主位时,那双大掌忽地阖上文件,林照溪非礼勿视,自然不会探听什么,只是这个人肩太宽,她要递汤只能略微侧身才能靠近桌沿,而没等她放下,便听见方才替她开门的男人落下沉声:“不必,我不吃甜食。”
手中的碗悬了悬,她答:“好。”
末了,右手端着的丸子汤放回左手的托盘上,因侧着身,站直还需撑一下桌面,于是便顺手将那份被人挪开的碗碟移回男人面前,捋一下桌布,借此站稳。
“松鼠鱼身上淋有勾芡的酱汁,口味酸甜,鱼身外酥里嫩,但放凉后会有稠硬感,建议趁热享用。”
林照溪说罢,往下一个人桌前送汤,碗底逋碰到桌布,就听到坐在首位的男人落了句:“动筷吧。”
待房门阖上,林照溪提起的心才松了口气,又去传菜口帮二号房催菜,并说明酒酿丸子汤的事。
等忙完,她那个红绳结还没有编好,活动也要结束了。
餐馆里的堂食声也渐次清净了下去,林照溪和居委的几个同乡刚道完别,忽然在门口被一道绿影拦住,笔挺的山葱似的,站在那儿说:“小姐,小姐留步,刚才是不是您替我们付了一道菜的钱?”
林照溪抬头,见是刚才拦住她要酒酿丸子的年轻将士,略微点了下头,道:“没关系,我刚好点多了。”
那年轻人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后脑勺:“对不住,我也是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弄了这么个乌龙,居然把你当传菜员了,我们首长吩咐我一定要还你钱。”
说罢他就给林照溪递来了一张百元整钞,显然超过菜钱,当中恐怕还包括了道歉费。
林照溪自然收不得,便说:“下次再说吧,我有急事,先走了。”
“欸?小姐?您今儿一定要收了这钱,如果不是结账的时候收银员说有人付了菜钱,我也不知道把您当服务员了,真是对不住了,您看……”
他又重复说这番话了,还要追上来,林照溪还要客气拒绝:“我没有零钱找您,下次换了零钱再说吧。”
林照溪也不说不要,但找个理由拖一下就过去了,况且当时餐馆人潮混乱,她帮个忙又不问回报。
说着就走到了大马路,那年轻人还跟在身后:“您不收,我没法回去跟首长交差,刚才收银员说那道菜被人付过了,首长一问就什么都瞒不住他的。”
这时马路上的轿车打着灯穿行而过,这位年轻将士还提醒了句:“您当心。”
“不然您就送我一段路,当作还了。”
反正林照溪不这么说,他也会跟一路。
只是话说出口,对方显然愣了下,而后思忖了一会,认真回她:“小姐,夜深人静,尽量不要让陌生男人陪同回家。”
林照溪冷不丁地,忽然忍不住扬起了笑,双手背在身后,肩膀微微耸动着,说:“没事,走吧。”
因为她回的是化工厂,正常异性若有歹意,看到都会掂量三分会不会被反谋害。
而林照溪跟门卫打了声招呼,也就进去了,将送钱道歉的人拦在了门外,并对他说了声再见。
回到宿舍洗漱后,林照溪整个人又陷入了处境的思考,除了实验中心的元素不被允许接触外,她在整理资料中仍然能看到一些测试数据,可以大概构成一个项目的框架方案,现在完成结婚生育这个条件实在太渺茫,不如从数据寻找突破口,若是价值被放大到一定程度,女性也不会被完全忽略。
思及此,她又熬了个夜看化工组对外更新的报告。
第二天依然爽利地换了身抹蓝色的旗袍式立领连衣裙,刚扣上腰间的纽扣,忽地反应过来,昨天在苏菜馆里被误会是传菜员跟自己的着装不无关系,那儿的接待确实多穿苏式旗袍。
但林照溪的女导师曾经说过,女性有女性的魅力,无需去掉性别化,穿旗袍也照样能做实验,还是爆炸试验。
做过爆炸实验的林照溪今天的工作是接待参观团队。
“化学燃料的切割由经验最丰富的技术师手工削减,为了避免在切割时产生火星,力度和质量都需要控制恰当,目前是机器所无法替代的……”
“林博士说得很周全,但都是纸上谈兵啊,您做过实验吗?手工切割实在是太草台班子了吧。”
提问的人话一落,参观团里不由发出一阵笑声,林照溪面色依然带着微笑:“所以才需要我们一代代人筚路蓝缕,才能将科技朝前推进。”
“但林博士来当接待讲解,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啊?还是说你们研究院的女性都处于边缘地位?”
发问的人有些咄咄,林照溪眉心微微一凝,面色沉静道:“我们切割技术最好的师傅就是位女研究员,我虽然还比不上她的能力,但先生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精准切割的话,我倒是可以小试牛刀。”
言语一毕,参观团顿时安静得有些尴尬了,正当林照溪转身准备继续走时,就看见主任迎面走来,她步子一顿,下意识想方才的话不知是否被他听见,但很快,她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因为还有一个更大的关注点摆在眼前。
一道橄榄绿的高大身影正站在主任的身旁。
林照溪眼瞳怔了怔,主任面色已经不太好看了,皱着眉头给她使眼色,对她是一副“我就知道你无心干这个工作”的了然态度。
主任忙上前跟参观团打招呼,林照溪则站在一旁事不关己,而刚才由主任陪同的军官却没有跟随参观团的步伐移动,林照溪不由望了他一眼,就在这时,他也望了一眼过来。
林照溪僵了僵。
“先生是来参观还是公办?”
“我姓萧,昨天见过。”
林照溪微微张了张唇,眼神有些狐疑但又不太确定眼前的人会因为一碗酒酿丸子来找她,于是道:“如果是因为昨天的饭钱,我想不必如此推拉,至于误会我是传菜员就更无妨了,因为我那天穿得确实像服务生。”
这位萧军官听着她的话,幽深看不见底的眼神敛了敛,忽然问了句:“小姐姓什么?”
语气是那样直接,没有感情,以至于林照溪也平铺直叙:“我姓林。”
男人双手在身前松握着军帽,说出来的话也那样理所应当的松驰:“那我只好请林小姐吃一顿饭了。”
他高大的影子罩住了她全身,连四周的光都暗了下去,林照溪昨天已经婉拒过他的下属,是以今日对这位首长的到来有些捉摸不定,于是继续问他刚才没回答的问题:“您是顺路经过还是……”
“我知道你在这里。”
林照溪眼瞳微微一睁,想来是昨晚送她回来的年轻将士说了她的地址,而眼前男人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我来了。
她轻咽了口气,微低头道:“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有时间。”
对面这个男人真是意志坚定,竟然从被他撑得挺阔的左胸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等林小姐确定好时间,便打这个电话通知我。”
林照溪双手接过,上面烫了一个名字:【萧砚川】。
虽然没有写头衔,但那么多下属叫他首长,自然是个不能惹的人物,她恭敬道:“好的。”
但林照溪是没有带名片送回去的,因为今天的参观团也不需要她维护什么关系,她也没那个兴致,正当她想找个话题领萧砚川出去时,就有人小跑了过来,对着面前这位先生道:“首长,这边请,我们所长正在四处找您。”
林照溪心下了然,看来萧砚川来找她只是顺道,公办才是正事,否则不会通知到所长。
等人走了之后,林照溪捏着那张名片看上面的电话号码,他们这种大忙人,拖一拖不就忘了这回事,而且表达了诚恳的抱歉态度,吃不吃饭就不重要了。
“照溪!”
主任风风火火开门进办公室,说:“今晚参观团的饭局定了,你也一起去。”
林照溪眉心微颦,手里捏着那张名片,问:“我可以不去吗?”
主任皱起川字纹:“你们这种刚进来的后生更应该多认识人,况且你不是单身吗?是谁昨天信誓旦旦说要进研发部的?多跟人家吃饭,对象不就来了吗?结了婚有了孩子,进实验室不就没后顾之忧了吗?”
说得好听,林照溪声音低低吐了句:“这种饭局不吃也罢。”
“什么?”
“我说今晚有饭局了,也是陪所里的客人吃饭。”
就在主任眼神怀疑时,林照溪将桌上的名片推给他看,既然是所长都要接待的人,那级别应该比参观团更高吧?
于是她斗胆拿来当了借口。
却见主任脸色有些沉凝:“小溪啊,我们所里很支持你们搞对象,计划生育的指标也是优先批的,但是也希望你们找的伴侣更顾家些,工作性质更安全点,这个萧砚川是陆军那边的人,专放炸药搞爆破的那一批,你这饭局,实在是吃得让人忧心忡忡啊。”
林照溪抬手撑住额头:“我还以为只有居委大妈会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和女人站在一起,就认为他们有猫腻呢,没想到主任也对男女关系这么有研究啊。”
主任被她这么含沙射影一番,有些噎住,最后说了句:“你们最好是什么事都没有。”
林照溪当着主任的面拿起座机拨打萧砚川的电话,以证明他们不仅光明正大,而且今晚她确实没空出席参观团的饭局。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座机响起,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入泛着阴冷的室内。
几个衣着挺拔的将士正肃穆地站在厅中,等候面前的首长接完电话。
“我是萧砚川。”
“我是林照溪。”
有一缕风裹入,轻轻翻动桌上的文件纸。
“确定好时间了吗?”
萧砚川嗓音压得有些低,唇几乎贴向话筒。
“嗯,今晚可以吗?”
萧砚川扫了眼桌上的备忘录,答:“好,有想吃的吗?”
“如果还是吃昨天的苏菜馆,您可能腻了,不如吃一家粤菜吧,同样口味清爽,不挑忌口的食客。”
他眼睫垂了垂,道:“我去接你。”
“不必麻烦。”
她言语有些客气:“只是另有一个请求,萧先生今晚可否穿便装?军装实在是,正式得让人有些紧张。”
萧砚川沉吟了下,也没有多余的话,只道:“好。”
“餐厅就定在粤广驻京办,您到了报我的名字——林照溪。”
这是她第二次说自己的名字,萧砚川记得。
阖上电话后,面前杵着的几个下属仍然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训斥,他嗓音不轻不重地落下:“我刚才说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梁鸣,你来复述一遍。”
萧砚川松了下衣领,面前响起梁鸣的嗓门:“休假期间,警惕一切境外间谍势力,他们通常以小恩小惠的手段跟战士搭上关系!再在熟悉后套取情报!我们不仅要做到拒绝诱惑,还要探清对方的底细!”
说完,梁鸣的嗓子有些冒烟,清了一下喉咙,继续说:“对不起首长,我昨天没有认清状况,不仅让化工厂的专家给我们端茶倒水,还端走了她的一盘菜!但她说我送她回家就算还清了账!而且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坏人!”
萧砚川双腿一叠,靠到椅背上:“这件事是给你们提个醒,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不要掉以轻心。”
梁鸣紧绷的肩膀微沉:“那我还需要去找那位小姐吗?”
萧砚川拿过桌上的文件翻了翻:“对方是研究院的人,保密措施严格,你以后就不用去找她了,免生是非。”
“是!”
萧砚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道:“我晚上有事,你们到点自行操练。”
晚上有事的不仅是萧砚川,傍晚的天气过分阴沉,似乎要准备下雨。
但饭局时间已定,林照溪只想把这件事尽快告一段落。
是以早早到了餐厅的包厢,坐在里面翻起了菜牌,不多时,门外传来两声敲响,她站起身道:“请进。”
侍应生推开了门,后退让开通道,林照溪先是看见一双黑色绑带皮靴,往上,裹着黑色帆布裤的长腿迈了进来,信步间能感觉到一股劲在裤子里收紧,而他略微一侧,朝服务员道:“有劳。”
林照溪没来由心尖一提,这个男人进来还得略微低一下头,身高体量太大,门框都显得狭矮了。
“萧首长,晚上好。”
男人今天穿的便服是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在小臂上,走近餐桌时对她落了声:“我今日没穿军装,就叫我砚川吧。”
林照溪叫不出口,还是各退一步:“萧先生,您看想吃点什么菜。”
萧砚川狭长的眼睫一撩,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他的瞳仁黑,眼睫毛也黑,显得他这个人更看不穿了,有一种严肃的风气。
林照溪不由坐得笔直,双手撑在腿上,而他在和她隔了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问她:“有想吃的吗?”
“我推荐鱼翅花胶煲,是这儿的特色,另外冰烧三层肉和龙虾泡饭也不错,我们只有两个人,再要一份蔬菜和例汤就够了,如果你喜欢脆皮烧鹅和水晶鸡,那么就拿掉我说的两份荤菜。”
“那就按照你的点,甜品呢?”
“你不是不吃甜的吗?”
“这顿饭不是以林小姐为主吗?”
他话落,林照溪微微张了张唇,萧砚川自然是吃过粤菜的,知道他们的甜品最为出名。
服务员从刚才给萧砚川开门到现在,一直站在包厢里,林照溪报完菜单后,他才离开。
门一阖上,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而他坐在她的左手边,不是对面,也不近,倒是没有了那么强的压迫感,她于是开口道:“萧先生其实不需要破费请一顿饭,实在让人受之有愧,但我昨天已经跟您的下属说清了,今天再拒绝就显得我不识好歹。”
桌布微动,那双长腿一叠,萧砚川靠在椅背上,态度自然道:“林小姐是化工厂的要员,算起来双方单位都有些交流,我实在不想听到「一个将领竟然使唤化工博士端盘子」这种流言。”
说罢,男人抬手拎起水壶给林照溪倒茶,她忙抬手拦住,说:“那我也不需要一位将领给我倒水。”
男人的手稍稍一抬,另一道手就将她的茶杯挪近前,理所当然道:“我今晚不是没穿军装吗?”
林照溪睫翼颤了颤,那冒着热雾的流水就灌进了她的小小杯口。
林照溪只能说:“谢谢。”
萧砚川语气平静道:“军人也是人,要吃饭,要喝水,你不必当我们是什么官,让你端菜,连拒绝都不敢说。”
林照溪扯唇笑了笑,僵硬地说了句:“这有什么关系,军民鱼水情嘛……”
说完,感觉萧砚川的眼神微侧了过来,林照溪抿了下唇,面前的茶杯就被他手中的茶杯碰了下,她心也跟着一碰,就听到他说:“往后如果有什么工作上的往来,我也算是在林小姐这里有了条路,所以这顿饭,你不必受之有愧。”
他是那样四两拨千斤,就把林照溪心头的重石落下了,他就像主任说的话一样,多认识朋友,指不定就用上了。
但林照溪现在想找的是丈夫,不是朋友。
萧砚川手里的茶杯送到唇边饮尽,一席饭就在这样的疏离里吃完了。
好在萧砚川不是拘束扭捏的人,饭量也不小,总之林照溪停下筷子说“吃饱”的时候,盘子里的菜他也没浪费。
“够了吗?”
“吃个八分饱就行了,晚上回去还要训练。”
林照溪听了心下骇然,两个人四菜一汤,他才八分饱,也太能吃了,给他做饭得累坏了吧。
正当两人从餐厅走出门时,才听见了外面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餐厅的门檐下站满了人,有的是路过的行人上来避雨,有的是吃完饭的食客在等人送伞,而林照溪今天上班并没有带雨伞,不过这雨不大,应该一会就停了,于是转头朝站在一旁的萧砚川说:“您先走吧,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等雨停再走就行了。”
门灯在风雨中光影绰绰,照得那张硬朗的侧脸如古铜锻造般立体,此时微侧低头,正要和林照溪说话,不料这会刚好是饭点结束,门内忽又鱼贯而出许多人,将她往站在边上的萧砚川推去。
他们本就站得有些距离,只是垂下的手背擦了擦,因为沾了雨水,湿漉漉的粘稠着,像带了透明的丝线,涌动的人群一挤一散,她勉力站定不往他身旁靠,手背就像警戒线,她碰一下,收一下,知道不能再靠近了,可又有风涌来,她好似碰到了他手背上的骨节,硬而挺,左手登时拢了下,收在身前,刹那有些心悸,对他说:“不好意思,您先走吧……”
萧砚川眼睫微垂,不知是在看她还是看地上的雨,或者廊下的人,对她道:“我去把车开来,送你回去。”
林照溪忽然生出强烈的感觉,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了,咽了口气道:“不用了,今天已经够沾您的光了……”
说罢,她五指一蜷,话顿住了,有点占他便宜的歧义,只是一些距离,就像此刻,还是要保持的。
萧砚川沉暗的眼眸一顿,也不再勉强,逋要踏出门廊,忽然有道声音自身后急促响起——
“别跑,小心摔了!”
就在人群的缝隙里挤出一个小身影时,林照溪眼疾手快,一弯身就抓住了那个要冲出雨帘的小男孩!
他大约是跟家里人闹别扭,一个劲往屋檐外的雨里冲,林照溪都要被他带出去时,另一道手肘忽地被股宽大的禁锢拢住,稳稳当当地握紧,将她守在了门廊下。
林照溪还没来得及缓神,那男孩子的家人就挤出来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朝他后背打了一下,说他:“不听话,淋雨生病了怎么办!”
而后抬头朝林照溪道:“多谢啊,这小孩子太难带了。”
林照溪扯了扯唇,后退半步让他们撑伞出去,后背便不自觉贴到了一处宽阔,手肘上的紧热熨进了肌肤,她下意识低头,看到一道大掌收了下去。
头顶落来一句沉声:“冒犯了。”
林照溪只觉半边胳膊都麻了,只略微点了下头,沉默地缩着肩膀,想往外走,又怕淋雨,心里泻了口气,忽感觉身后的那堵墙退了出去,她眼角的余光微微往后望,男人朝夜雨走了进去。
她抿了抿唇,此情此景,说不上来是轻松还是……仓促。
但雨应该快停了,四月的天,人间四月天……
林照溪抬头望着灯,又望着外面的树影,乌晃晃的,忽然,就在这片黑里,有道伞遮了过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照溪在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的目光微转,看到伞下还有一张深邃的脸。
她抬手接过他的伞,说:“不如我借您的伞,萧先生开车回家好了。”
“一借一还。”
他的嗓音在伞下低徊:“林小姐还想见到我么?”
林照溪眸光一抬,有水珠悬在睫毛上,她微低了下头,道:“那麻烦萧先生打伞了。”
她双手环在身前,右手指尖碰到左手肘,上面还有被他压过的感觉,四月的天,时而闷,要穿清凉的短袖,时而雨,让人越发的黏。
“右转。”
她抬了下头对萧砚川说,有雨丝在路灯下成线,她看到那雨丝落在他的左边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伞盖都倾到了她这边。
林照溪于是抬手轻轻扶正伞柄,倾盖如故。
“我快到了,雨也快停了。”
林照溪跟他并肩走,才发现自己的身高堪堪过他的肩头,右手探出伞外,仍有雨,实在让她着急,怎么还没停。
而她在这道伞下越待越呼吸不畅,连脸也不自觉背离萧砚川。
好不容易熬到大院,门卫却不见了,林照溪低头找钥匙开门。
铁栅门内还有一段空地要走,萧砚川说:“我站在这里等你,你撑伞进去后,拿了自己的伞再出来还给我。”
这番话让林照溪心里松了口气,于是积极道:“那你站在门卫亭子下避雨,我很快回来的。”
说罢拿了伞就往里跑去,门咿呀一关,林照溪进了单元楼就脚步蹬蹬地上楼梯!
她的宿舍在三楼,一掀门,从墙上取了伞又下楼,一路往外跑,忽然铁栅门外亮起车灯,林照溪逋打开门,就看到居委的赵姐从车里下来,双手举着包在头顶挡雨,而她也看见自己了,喊道:“照溪,快挡一挡大姐!门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找不着人!”
林照溪被她一嚷,手里的伞就遮了过去,眼神则往保安亭望去,雨影憧憧,她的手腕被赵大姐握住,说:“还好遇着你了,对了,你昨天说要找对象的事啊,我回来一寻思,刚好认识一个在学校当老师的男孩子,我想得赶紧跟你说啊,没想到就碰上了,你说是不是缘分,那男孩子符合你的条件,工作稳定又安全,教室里遮风挡雨的,还有寒暑假。”
“赵姐,您让一让……挡着光了……”
林照溪不知怎么的,手里的钥匙老是对不准锁眼,而那赵大姐的嗓门因为在雨里,又尤其的响亮:“你看,锁头配锁眼,不合适就合不上,开门不着急,这结婚就着急了呀,听说现在的福利分房政策随时要取消,你干脆一步到位,结了婚分个大房子,不如你们就明天见见?”
“赵姐!”
林照溪想把门让给她开,给她找点事儿做好闭上嘴巴:“这事回去再说,在外面呢。”
“噢对对,这不是碰上你了,把我给着急的,生怕晚说了一步,这好姻缘就走了。”
忽然,铁栅门自动打开了,林照溪眼神一掠,看到门卫赶了回来,喊:“进来吧!”
门卫手里撑着伞,林照溪心里还装着另一件事,于是对赵姐说:“我得去送伞,您用门卫大叔的伞吧。”
“好好好,你赶紧去吧,这雨怎么还不停,不过春天嘛,总得给稻谷种子淋水,这才能发芽啊。”
赵姐的声音渐行渐远,林照溪转身往门卫亭走去,伞檐微抬,就看到站在暗处的高大身影,像旁边遮天蔽日的柏树。
她将他的伞递了回去,萧砚川揣在兜里的右手抽出,接过。她额头沾了水珠,对他笑笑说:“谢谢您送我回来,从这边往左拐就能出胡同了。”
男人的神色在夜里看不清楚,长指打开了伞盖,从亭下走出时,伞檐碰到了她的伞檐,有水珠簌簌落了下来,她步子不由后退,听到他说:“好。”
林照溪抿了下唇,仍送了他一小段路,直到看见马路,便不再送了,说:“萧先生,再见。”
他的眉眼从伞檐下转来,侧落向她:“除了苏菜馆和今日的粤菜馆,林小姐还有什么餐馆推荐吗?”
“是公务吗?”
“私下约会。”
林照溪想了想,眼睛一亮:“绍兴会馆的黄酒不错。”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竟看到那张冷硬的脸微微一笑,如冰峰遇春,眉目舒展了起来,对她说:“好,那么,再会。”
来源:勇往直前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