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面抗战开始后,丰子恺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肩扛手提,从浙江出发,途经江西、湖南、湖北、广西、贵州、四川、河南,于1946年9月抵达上海。逃难九年,辗转千里,虽然丰子恺没有投笔从戎,与日寇决战沙场,但他创作了大量抗战漫画,为抗战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卅四年八月十日之夜
散沙与沙袋(散沙团结,可以御敌)
战场之春
征妇语征夫(征妇语征夫,有身当殉国,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
全面抗战开始后,丰子恺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肩扛手提,从浙江出发,途经江西、湖南、湖北、广西、贵州、四川、河南,于1946年9月抵达上海。逃难九年,辗转千里,虽然丰子恺没有投笔从戎,与日寇决战沙场,但他创作了大量抗战漫画,为抗战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以笔从戎 记录暴行
丰子恺很早就关注日寇侵略中国的暴行了。桐乡的石门遭到轰炸时,他正在缘缘堂里阅读蒋坚忍的著作《日本帝国主义侵华史》,进而了解到日本对中国一贯的觊觎。没过多久,他从亲戚那里得知日寇轰炸嘉兴的惨状:有位母亲坐在长凳上给孩子喂奶,一颗炸弹投下,弹片削去了她的头颅,鲜血喷出,孩子还在母亲怀里吃奶,玩具掉到长凳上……那场面着实教人惊恐!丰子恺据此创作了《轰炸——嘉兴所见》。后来在逃难路上,丰子恺又听闻广州大轰炸的惨状,创作了数幅“轰炸”主题的漫画:敌机疯狂轰炸,母亲背着孩子逃命,突然,一颗炸弹投下,弹片削去了孩子的头颅,母亲浑然不觉,依旧向前狂奔……另一幅漫画上,一人不幸倒在血泊里,还有两人正狂奔逃命,他们身后是不断落下的炸弹。除了直接描绘轰炸的场景,丰子恺还画过一幅《小主人的腿》,一只狗衔着小主人的一条腿,鲜血淋漓……
这组“轰炸”主题的漫画,深刻地揭露了日寇侵略中国的滔天罪行,许多读者看后,恨不得马上冲到前线,与日寇决一死战。这就是漫画的力量。对漫画在抗战中的力量,丰子恺有自己的认识——
漫画是笔杆抗战的先锋,因为它的宣传力顶锐利。锐利的原因有二:
第一,看漫画一望而知,不花时间。抗战的文章,无论怎样短小精悍,一字一句地读下去,至少也要花几分钟。看漫画只费几秒钟,就能了解画的意味,就能明白画的主旨。在繁忙的非常时期,这种宣传方法是最有效的。
第二,漫画是一种世界语,任何国人都看得懂。漫画是一种不须学习的文字,文盲也看得懂,故其宣传力最广。虽然多数漫画是靠文字相互说明的,但少用文字或者完全不用文字,而能使大众一目了然的,是漫画中之上乘。
综上所述,读漫画不费时间、容易理解,故在目前是最有力、最普遍的宣传工具,其效力远在文字之上。这可说是笔杆抗战的先锋。古语云:“百闻不如一见。”现在我可以说“百篇文章不及一幅漫画”。
全民抗战 妇孺皆兵
面对日寇的侵略,全国人民都行动起来,丰子恺用画笔勾勒了“全民抗战”时代背景下,那些“舍小家,为大家”的壮举。妻子在送丈夫出征时,细心地给丈夫整理军装,一句“不许戎衣有泪痕”,让豪迈、坚强喷薄而出。丈夫牵马出征,与抱着孩子的妻子告别,妻子告诉丈夫:“有身当殉国,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丰子恺便为这幅漫画题写了“征妇语征夫,有身当殉国,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还有一幅同题材的漫画,说话的人变成了丈夫:“死生不可知,欲慰泉下魂,但视褓中儿。”丰子恺便为这幅漫画题写了“征夫语征妇,死生不可知,欲慰泉下魂,但视褓中儿”。另有一幅表现母亲送儿子上战场的《君到前线去》,老母亲拄着拐杖,语重心长地说道:“君到前线去,寄语我儿郎,若非打胜仗,不得还家乡!”这句话无比感人,今日读来,依旧心潮澎湃。
丰子恺不仅关注“成年人的抗战”,也关注“少年儿童的抗战”。“战时学生生活”主题漫画中的那幅《有力出力》,一人正写标语,在他旁边有三个小学生,一个打扇,一个递茶,一个抻纸。还有一幅漫画,是五个学生在“救国捐”前捐款,画题为“今朝不吃糖,将钱去救国,虽只一分钱,多少有补益”,洋溢着浓浓的爱国情。
以小见大 信念坚定
丰子恺的抗战漫画既反映了战争给国人带来的苦难,也传递出国人“抗战必胜”的信念。信念慢慢滋长、渐渐扎根,就像丰子恺的漫画,见微知著,以小见大。
在山洞里,有个人正如饥似渴地读书,全然忘却了洞外刺耳的警报——这幅《警报中》,使读书的意义得到升华,堪为“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春日,丰子恺和两个女儿在郊外的路边看到一棵大树,虽然遍体鳞伤,只剩几个小树杈,仍有新枝新叶长出,《劫后重生》因此诞生;还有一幅漫画,同样是一棵大树,被砍伐后生机勃勃,丰子恺为这幅漫画题写了“大树被砍伐,生机并不息,春来怒抽条,气象何蓬勃”。两幅漫画预示着中国一定会浴火重生。《生机》是丰子恺的得意之作,他说:“记得有一次,我在院子里散步,偶然看见石灰脱落了的墙壁上的砖头缝里生出一枝小小的植物来,青青的茎弯弯地伸在空中,约有三四寸长,茎的头上顶着两瓣绿叶,鲜嫩袅娜,怪可爱的。我吃了一惊,同时如获至宝。”用文字难以言明彼时的心绪,干脆把它画下来。1939年初,丰子恺在离开桂林师范学校前,送给同事不少漫画,画题都是元人吕思诚《戏题》中的“严霜烈日皆经过,次第春风到草庐”,他说:“同事中多颠沛流离而来者,得此画可资振作。”
1938年创作的《散沙与沙袋》,也是“以小见大”之作。画中,大人带着孩子正在用布袋装散沙,他们身后堆着不少沙袋。漫画左上方,丰子恺题写了“散沙团结,可以御敌”八个字,鼓励国人团结起来。是次,他用文字作了补充说明——
这无数的沙粒到哪里去了呢?东西南北,各自分散,没有法子召集了。因为他们的团结力非常薄弱,一阵风可使他们立刻解散,他们的分子非常细小。一经解散,就不可收拾。
倘用袋装沙,沙就能显示出伟大的能力来。君不见抗战以来,处处地方堆着沙袋,以防敌人的炮火炸弹的肆虐么?敌人的枪支和炮弹一碰着沙袋,就失却火力,敌人的炸弹片遇着沙袋,也就不能伤人,沙的抵抗力比铁还大,比石更强。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功用。
原来沙这种东西,没有约束时不可收拾,一经约束,就有伟大的能力。中国四万万人,曾经被称为“一盘散沙”。抗战“好比一只沙袋”,现在已经把他们约束了。
在坚定国人“抗战必胜”信念的同时,丰子恺意图通过漫画传递乐观、积极的情绪。比如《战苦军犹乐》,描绘了两名战士趁战斗的间隙,在掩体里吹笛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空间,延续自己的爱好,既可寄托情思,又能振奋斗志。还有《马革裹尸真壮士,阳关莫作断肠声》,三名战士在树下喝茶吹箫,箫音或许悲壮,但画面传递的情绪是明快的,能让人松口气。《炮弹作花瓶,万世乐太平》《愿作安琪尔,空中收炸弹》《战场之春》《战争与花》等,弱化了战时的激烈表达,多着眼于美好的事物,以表达对和平的期盼。
岁岁年年 渴望胜利
1939年9月11日,正在浙江大学师范学院任教的丰子恺为了响应学校“纪念九一八事变八周年”的活动,抱病画了四幅幻灯片漫画。第一幅为《骑虎》,写一猴子伏在虎背上,虎正咆哮,猴正狼狈;第二幅为《国际饭店》,写一日本鬼食毕,坐在餐桌旁,餐桌上的一摞空盆写有“东三省”“华北”“华东”“华中”“华南”等字样,一堂倌手持菜单,向此饕餮者索钞;第三幅是《军民合作》,写两民众抱着一个军人的左右脚,将其抬高,军人伸手向墙头采一大瓜,瓜上写着“最后胜利”四个字;第四幅是《消毒》,写一男孩用毛刷刷地球,一女孩提壶冲洗,壶上写着“除暴剂”三个字。这组漫画别出心裁,立意深刻,是丰子恺抗战漫画的代表作。据说,丰子恺在抗战时期不愿坐沙发,皆因沙发“不抵抗”,这样的情怀,今人是不可想象的。
尤其让人感动的是,丰子恺对胜利的渴望,甚至寄托在日常生活中,有时碰到一件好事抑或一件烦心事,他马上就联想到这可能是抗战即将胜利的信号。丰子恺在桂林师范学校任教时,暂居于泮塘岭40号;其时,他的两个女儿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因长期在家自学,引起驻扎泮塘岭的随军家属的注意,有随军家属上门为一个连长提亲,遭到丰子恺全家的反对。后来,丰子恺只好将两个女儿送到永福县,以避免纠缠。这本来是一件烦心事,丰子恺却在日记中写道:“年终逢喜,乃来岁之好兆。明年抗战必胜,吾家可返江南故乡矣。”丰富的联想,可视为另类的“思乡情切”。1939年2月18日是除夕,丰子恺又在日记中写道:“但望明年此日,吾国吾家均有更大庆憙。”一年又一年,他盼望着抗战的胜利。
1945年8月10日晚,日本宣布投降,丰子恺画了一幅《卅四年八月十日之夜》。画中,一位军人重返自己的小家,高高抱起儿子,与妻子、女儿一同庆祝抗战胜利。同题的漫画有多幅,充分表明了丰子恺的喜悦心情。
1945年12月,丰子恺的抗战漫画集《劫余漫画》由万叶书店出版,书中收录了六十幅漫画,其中的三十幅是亲友在缘缘堂被毁前一日抢救出来的,另外三十幅是逃难途中所作,“此画之终得问世,与我身之终得生还,皆劫中奇迹,虎口余生也”。
丰子恺的抗战漫画是抗战文艺的重要组成部分,凭借其独特的魅力与巨大的能量,激励千千万万中国人加入抗战的行列。这是丰子恺爱国情怀的流露,也是“子恺漫画”力量的传递与延续。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