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余幼承家學，隨父讀四書五經，背誦而已，未知其所以然也。及入小學，適批林批孔，父憤然，余不解也。逮至壯歲，復讀《論語》，豁然開朗，遂覺天下無書，百讀不厭，而孔子之形容亦漸次清晰、高大、偉岸，栩栩眼前。今值孔子誕辰二千五百七十年，浮想聯翩，慨然而賦，兼懷家父。

譚文富

余幼承家學，隨父讀四書五經，背誦而已，未知其所以然也。及入小學，適批林批孔，父憤然，余不解也。逮至壯歲，復讀《論語》，豁然開朗，遂覺天下無書，百讀不厭，而孔子之形容亦漸次清晰、高大、偉岸，栩栩眼前。今值孔子誕辰二千五百七十年，浮想聯翩，慨然而賦，兼懷家父。

至聖先師，儒教始祖。商湯後裔，沉浮宋魯。三歲孤而家境寒，禮數識而俎豆譜。十五志學，禮樂謀仕謀生；三十而立，道義師賢師古。昭公賜鯉〔一〕，景公垂青〔二〕。問道老子，剛柔開冥。辦私學而教無類，興大學而德有馨。四十不惑，五十知命。以直報怨，行知畏敬。困匡猶泰然〔三〕，居仁更寧性。六十耳順，通達惠風。七十從心所欲，杏壇鬱鬱葱葱。

夫子何為者，棲棲一代中〔四〕。癡癡弘文道〔五〕，炯炯目周公。政起中都宰，驟遷小司空。復除大司寇，寒微擢至隆。導之以德，天下恥犯無訟；察之以情，廟堂明教慎刑。善政聽獄，弗求其所以殺；原道理案，力求其所以寧。夾谷之會，事君能致其體；相事之攝，從政堪盡其形。使臂使指〔六〕，諸侯折腰；治家治國，定公安廷。行乎季孫，三月不違。濟乎原憲，百粟有零〔七〕。抑私家而強公室，隆魯君而望汗青。春風得意馬蹄疾，天命之年展羽翎。作事不時，慮事弗精。圖南心切，功敗垂成。陽貨阻門，焉能遺忘？侯犯造反，豈可覷輕？公山不狃，箭鏃猶在；公斂處父，烏鴉正鳴。與虎謀皮，以三桓墮三都；偕狼議穴，以權臣削權傾。季桓冷顏，盛夏冬降；黎鉏獻美，朗日霜生。郊祭之典，期候致膳不至；祖國之疆，企盼追賢無聲。憶昭公賜鯉，泄泄融融；見師己送客，淒淒清清。延頸舉踵，茫茫渺渺；操琴歌心，蕩蕩空空〔八〕。去矣去矣，我惆我悵；別兮別兮，魯土魯風。

尋尋覓覓，晝夜兼程。年逾半百，仗道而行。去魯適衛，風暖致粟六萬；盈心滿志，天藍舒空一清。衛兮衛兮，吾謀將用；衛兮衛兮，吾道今明。噫！豕交獸畜〔九〕，不知衣褐懷寶；對牛彈琴，枉費高曲雅聲。靈公問兵，子對俎豆之事；白魚入舟〔一〇〕，公欲伐滅之成。仰視蜚雁，色別殊道〔一一〕；門過荷蕢，心知磬硜〔一二〕。去衛之曹，歷宋就陳；往蔡至葉，兩肩風塵。漫漫荒野，孤車瘦馬；浩浩天際，長袂隻身。再仕于衛，徒有肝膽；周遊列國，未遇麒麟。抱負難施，宏願難圖。胸有朝陽，世無周都。匆匆十四載，施施弘道途。累累喪家狗〔一三〕，閃閃映夜爐。歸根返故國，皤然老翁軀。臨川喟然歎，逝者如斯夫！

夫子何為者，悠悠中華魂。天下刀兵動，呐喊復禮尊。春秋以降，大道淪亡。王室日微，列國漸強。諸侯爭雄，霸主擴張。禮崩樂壞，失綱靡常。尊王攘夷，齊桓擁東劃土；敗楚獻俘，晉文據西指疆。秦楚戈起，吳越鉤揚。外則虎噬鯨吞，內則篡弑鬩牆。肥沃中原，烽煙迭起；九曲黃河，惡浪逐狂。議權量，審法度，修廢官；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承天大任，孔子正倫。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克己復禮，天下歸仁。嗚呼！憂憤交加，直言定公：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禮云禮云，玉帛之崇？樂云樂云，鐘鼓之功？嗚呼！告誡季康，讜論松鐘：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宗？其身正也，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嗚呼！語重心長，教導哀公：舉直錯諸枉，則民有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同。志政思政議政，逢亂面亂歎亂；縱論禮治倫理，匡正名實相怨：必也先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聲聲似血，字字如玉。亂世孤叟，長夜淚燭。自信構想，激情奔瀉千里；自豪演繹，心海翻卷萬瀾。一念持恒，三生不悔奮足；四處碰壁，百折不回正冠。天下之無道久矣，雖千萬人吾往矣！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平靜豁達言，孰知心中淚？晚歲著春秋，課徒傳高義。嗟夫！子前千年之文，賴子而傳；子後千年之道，賴子而開。微微古風起，中華遍玫瑰。曰若做人，立世本真。剛毅木訥，乃近乎仁。仁者人也，仁者愛人。仁者不遠，欲仁則仁。曰若為士，高遠志存。豈可懷居？天下是奔。行己有恥，四方不辱君命；求道無畏，殺身亦成仁魂。曰若君子，文質彬彬。周而不比，不黨而倫。不憂不懼，尚信省身。不疚不器，齊賢樂貧。可托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真！至若不偏不倚，和而中行。天下正道定理，人事至境揆程〔一四〕。

夫子何為者，坦蕩更率真。魁偉齊魯漢，平易自然人。愛則愛，怒則怒。樂則樂，哭則哭。傳之高大聖，見之布衣族。

夫子之愛，仁德是崇。博大深沉，徐徐春風。老安少懷，友信謀忠。師冕及階，子曰階也〔一五〕。食喪之側，未嘗飽也。修己以安百姓，向聖以闊心界。多情而施雨露，朝陽而揮豪邁。春服既成，冠者五六。舞雩一風，沂水一浴。詠而歡歸，白雲我逐。楊柳依依，仁德霏霏。民吾同胞，物吾與暉。釣而不綱，弋不射宿。藏狗以席〔一六〕，無使土服。

夫子之樂，志道融一。申申夭夭，淡淡逸逸。子之燕居，情操自溢。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志道據德，依仁遊藝，皆為心之樂律。陳蔡絕糧，楚天無望。講誦弦歌，撫琴吟唱。君子固窮，窮且益堅。窮不失志，天藍日圓。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貞而不諒，無適無莫。惟義所在，權乃絕踔。嗚呼！世知子正，未知子權。子愛自由，子心超然。登東山而小周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樂在斯，德亦在斯焉。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於書覧勝，七弦又鼓雅音。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人生三境界，大化絕古今。乘桴浮於海，誰人敢同臨？

夫子之怒，公道天理。正義凜然，明昭榮恥。八佾舞於庭，大僭而弗止。是忍孰不忍？拂袖絕季氏。相維辟公，天子穆穆，三家堂歌，憤呼越軌。求臣季氏〔一七〕，聚斂而附益之；子斥非徒，鳴鼓而指攻矣。野蠻殉葬，人性血屠。泥俑復出，口心並誅：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故友原壤，箕踞俟室。杖叩其脛，長而無述！夫子之怒，怒其怒也。

夫子之哭，悲天憫人。世事滄桑，顛沛風塵。伯牛有疾，執手歎命多舛；顏回離世，仰天哀賢早淪。赳赳子路，正直剛強。值衛亂兮義挺劍，結冠纓兮慷慨亡。柴也其來，由也死矣！中庭覆醢，唏噓不已〔一八〕。嗟夫！周遊坎坷，歸國苦煎。依杖看柳，枯黃翩翩。樹猶如此，人何以全？歸來矣，老妻已黃泉；歸來矣，愛子別人煙。物是人非，心何悽然！劬勞國事，植桃樹李。子陌生父，父陌生子。學詩乎？學禮乎？平生僅兩問〔一九〕，今問徒四視。子哭矣……

《易》曰：“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夫子之道，曰恕曰忠。至大至簡，萬端貫通。曰其忠也，成人之美；曰其恕也，容人之蒙。大道在為，簡事貴恒。千淘萬漉，成在簡能。魯地老翁，東方木鐸。繞洲穿洋，餘音騰爍。孰為源兮孰為流？何是鈍兮何是銳？海怒吼兮難吞天，河平靜兮可容世。紅日落兮必為昇，烏雲漫兮終是霽。中華千秋，孔子萬歲！

〔一〕《孔子家語》：“伯魚之生也，魯昭公以鯉賜孔子。榮君之貺，故名曰鯉而字伯魚。”

〔二〕指齊景公。

〔三〕《論語·子罕》：“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四〕唐玄宗《經魯祭孔子而歎之》：“夫子何為者，棲棲一代中。地猶鄹氏邑，宅即魯王宮。歎鳳嗟身否，傷麟怨道窮。今看兩楹奠，當與夢時同。”

〔五〕《論語·八佾》：“子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

〔六〕《漢書·賈誼傳》：“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今海內之爭，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比喻指揮或辦理事情從容如意。

〔七〕《論語·庸也》：“原思為之宰，與之粟九百，辭。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乎！’”原思，即孔子弟子原憲，字子思。

〔八〕《史記·孔子世家》：“齊人聞而懼，曰：‘孔子為政必霸，霸則吾地近焉，我之為先並矣。盍致地焉？’黎鉏曰：‘請先嘗沮之；沮之而不可則致地，庸遲乎！’於是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文馬三十駟，遺魯君。陳女樂文馬於魯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微服往觀再三，將受，乃語魯君為周道游，往觀終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如致膳乎大夫，則吾猶可以止。’桓子卒受齊女樂，三日不聽政；郊，又不致膳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師己送，曰：‘夫子則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蓋優哉游哉，維以卒歲！’”

〔九〕《孟子·盡心上》：“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意為人相結交，僅給他吃而不愛他，就像養豬一樣；愛而不敬，就像人養畜牲一樣。比喻待人無禮貌。

〔一〇〕《史記·周本紀》：“武王渡河，中流，白魚躍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裴駰集解引馬融曰：“魚者，鱗介之物，兵象也；白者，殷家之正色，言殷之兵眾與周之象也。”把白魚躍上船說成是周武王奉天命伐紂滅殷之預兆。後因以比喻用兵必勝之吉兆。

〔一一〕《史記·孔子世家》：“他日，靈公問兵陳。孔子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與孔子語，見蜚雁，仰視之，色不在孔子。”

〔一二〕《論語·憲問》：“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

〔一三〕《史記·孔子世家》：“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鄭人或謂子貢曰：‘東門有人，其顙似堯，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喪家之狗。’子貢以實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

〔一四〕《論語·庸也》：“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

〔一五〕《論語·衛靈公》：“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

〔一六〕《孔子家語·曲禮·子夏問》：“孔子之守狗死，謂子貢曰：‘路馬死，則藏之以帷，狗則藏之以蓋，汝往埋之。吾聞：弊帷不棄，為埋馬也；弊蓋不棄，為埋狗也。今吾貧無蓋，於其封也與之席，無使其首陷於土焉。’”

〔一七〕求，冉求，孔子學生。

〔一八〕《孔子家語·曲禮·子夏問》：“子路與子羔仕於衛，衛有蒯聵之難。孔子在魯聞之，曰：‘柴也其來，由也死矣！’既而衛使至，曰：‘子路死焉。’夫子哭之於中庭。有人弔者，而夫子拜之。已哭，進使者而問故。使者曰：‘醢之矣。’遂令左右皆覆醢，曰：‘吾何忍食此。、”

〔一九〕《論語·季氏》：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

来源：北国媒花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