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团长质问领导为何分房单没他名,领导_你妻子不是婉兮,没资格分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7 01:21 1

摘要:那张分房公示名单,像一张冰冷的铁皮,贴在厂区最显眼的宣传栏上。我盯着它,从头到尾,来来回回,三遍。

那张分房公示名单,像一张冰冷的铁皮,贴在厂区最显眼的宣传栏上。我盯着它,从头到尾,来来回回,三遍。

没有我,许建国。

我捏着拳头,转身冲进办公楼,一脚踹开了王厂长的门。他正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喝茶,被我吓得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

“王厂长,”我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里挤出来的,“分房名单上,为什么没有我?”

他缓过气,放下茶缸,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变得坚硬如铁。他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指着其中一条规定,说:“许建国,这房子你没资格分。”

我死死盯着他,不明白。我在这个厂干了三十年,从学徒干到技术组长,人称“许团长”,厂里哪台高精尖的设备不是我带着人啃下来的?我没资格?

王厂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冷酷地说道:“因为你现在的妻子,不是婉兮。”

第1章 一张名单

初秋的早晨,天光还带着点灰蒙蒙的懒意,厂里的大喇叭已经开始播放《咱们工人有力量》。

这调子,我听了三十年,每一个音符都刻进了骨头缝里。

我叫许建国,今年五十二,是红星机械厂八车间的一名技术组长。工友们抬举我,都喊我一声“许团长”。这“团长”不是官,是我带着手底下那帮兄弟,攻克了一个又一个进口设备的技术难关,啃下了一块又一块硬骨头,大家叫顺了嘴的。

今天厂里的空气,跟往日有些不一样。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点藏不住的兴奋和紧张。就连平时最爱磨洋工的小六子,今天也破天荒地提前半小时到了车间,正跟几个老师傅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嘀咕着什么。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分房。

厂里最后一批福利房,终于要分了。

这事儿嚷嚷了快两年,图纸改了七八稿,楼盖好了又晾了大半年,总算盼到了今天。两栋楼,一百二十套房子,对于我们这些在筒子楼、平房里挤了几十年的老工人来说,不亚于天降甘霖。

“许团长,早啊!”小六子眼尖,看见我进来,立马凑了上来,脸上笑得像朵喇叭花,“您听说了吧?今儿就出公示了!您这回肯定稳了,三室一厅,大阳台!”

我笑了笑,没接话,从工具柜里拿出我的家伙什,一块一块用棉布仔细擦拭。

我的手,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疤,指甲缝里总是嵌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污。但这双手,稳。厂里精度要求最高的活儿,都得从我这双手底下过。

“那可不,许团"长"可是咱们厂的顶梁柱,劳模奖状在荣誉室里都快挂不下了,这房子要没他的份,那咱们厂的天理就歪了!”一旁的老师傅老张头附和道,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好像那套窗明几净的房子,已经挂上了我许建国的门牌。

我心里不是不热乎的。

我和我现在的妻子秀兰,还有儿子文斌,一家三口,现在还挤在厂区边上一间四十平米的老破平房里。夏天漏雨,冬天灌风。儿子大了,二十好几的人,连个独立房间都没有,只能在客厅用帘子隔出一个小角落。

秀兰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谁谁家儿子谈了对象,就因为没房子,吹了。说我没本事,在厂里干了一辈子,连套像样的房子都挣不来。

每次她这么说,我都不吭声,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抽烟。我亏欠她,也亏欠这个家。

所以,这套房子,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砖头和水泥。它是一个男人的脸面,是一个丈夫和父亲的承诺,是我对这个家半辈子的交代。

一上午,车间里的活儿都干得心不在焉。机器的轰鸣声,似乎都盖不住大家心里那点小九九。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班铃响,人群“呼啦”一下,全朝着宣传栏涌了过去。

我没去挤。

我慢悠悠地收拾好工具,洗了手,才不紧不慢地踱了过去。我觉得,这事儿,板上钉钉,用不着抢。论资历,论贡献,论家庭困难程度,怎么算,都该有我。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我站在最外面,听着里面的声音。

“哎,有我!72平的!”

“老李可以啊,分了个顶层带阁楼的!”

“怎么没我……我工龄也不短啊……”

喜悦的,失望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等了好一会儿,人潮渐渐散去,我才走上前去。

那张红纸黑字的名单,就那么安安静靜地贴在那里。

我从第一个名字看起,心跳得有点快。像是在等待一个宣判。

张爱国、李援朝、王卫东……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我眼前划过。

没有。

还是没有。

我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把那一百二十个名字,像过筛子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真的没有。

没有“许建国”这三个字。

那一瞬间,我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宣传栏前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秋风里打着旋儿,飘落下来,悄无声息。

我像一尊雕像,定定地站在那里。

怎么会?

怎么可能没有我?

是不是搞错了?印漏了?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翻滚,搅成一团乱麻。

“许团长……这……”身边传来小六子迟疑的声音,他脸上那股兴奋劲儿,已经变成了尴尬和同情。

我没理他。

一股火,夹杂着巨大的委屈和不解,从我脚底板“噌”地一下就蹿到了天灵盖。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我捏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三十年。

我把最好的三十年,都给了这个厂。我熬过多少通宵,手上添了多少伤疤,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我曾经三天三夜没合眼,累得直接晕倒在车床边上。

我以为,厂子不会亏待我。

我转身,迈开大步,朝着办公楼走去。

我需要一个说法。

一个天大的说法。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我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踹开了王厂长的门,得到的,却是那样一个让我如遭雷击的答案。

“因为你现在的妻子,不是婉兮。”

第2章 旧木新痕

王厂长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扎进我的心里。

婉兮。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埋在心底深处,早已长满青苔的石头,突然被翻了出来,带着潮湿的、泥土的腥气。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清醒的时候,主动想起这个名字了。

我愣在原地,浑身的火气,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了,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茫D然。

“王厂长……你……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王厂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调子。

“建国,坐下说吧。”

我没坐,我像根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

“这批房子,情况特殊。”王厂长指着那份文件,“有一部分是走的特殊贡献名额。当年厂里为了研发‘东方红’一号机床,有一批技术骨干立下了汗马功劳。厂里一直记着这份情。所以,这次分房,政策上对他们,或者他们的直系亲属,有倾斜。”

他顿了顿,看着我,说:“婉兮同志,就是当年‘东方红’项目核心攻关小组的成员。她……是为了那个项目,才累垮了身体。按照规定,这个特殊贡献名额,应该落在她的名下。如果……如果她还在,如果你们的婚姻关系还在,这套房子,理所当然是你的。”

“可是……”王厂长的话锋一转,“你现在的家庭,户主是你,配偶是李秀兰同志。李秀兰同志是我们厂的后勤职工,兢兢业业,但并不符合这个特殊贡献名额的条件。所以……按照规定,你们家,只能排在普通轮候的队伍里。而这次普通轮候的名额,实在是……僧多粥少。”

我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的胸口。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许建国忙活了半辈子,到头来,能让我有资格摸到这套房子的,不是我三十年的工龄,不是我满身的伤病,不是我那一摞摞的奖状,而是我那个……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的,第一任妻子。

而我又因为娶了秀兰,失去了这个资格。

这算什么?

这是命运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吗?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荒唐。

太荒唐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楼的。

外面的太阳明明很亮,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厂区里人来人往,工友们看到我,想上来打招呼,又都欲言又止,眼神里带着同情和躲闪。

我谁也不想理。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我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我的车间。

车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冰冷的机床,在寂静中泛着金属的幽光。空气里弥漫着我闻了三十年的味道——机油、铁屑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走到我的工作台前,上面还放着一块没有完工的木料。

那是我给儿子偷偷做的。他总抱怨家里没地方放书,我想给他打个小书架。我选的是一块上好的老榆木,纹理漂亮,质地坚硬。

我拿起刻刀,摩挲着冰凉的刀柄。

我的心,比这刀还凉。

我开始动手,一刀一刀地凿,一刀一刀地刻。木屑纷飞,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我什么都不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手上的动作,机械地重复着。

可是,婉兮的脸,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她穿着蓝色的工装,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脸上总是带着一点点油污,但那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总说:“建国,你这双手,是长了眼睛的,再复杂的图纸,到你手里,就活了。”

我们是在厂里的技术比武上认识的。我是车工组的冠军,她是钳工组的第一。我们是厂里人人都羡慕的“技术夫妻”。

我们一起看图纸,一起讨论技术,一起在深夜的车间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吃一碗泡面。

那些日子,很苦,但是心里,是甜的。

“东方红”项目上马的时候,我们俩都入了选。那是厂里,也是国家最重要的项目。我们都憋着一股劲儿,要为国家造出最好的机床。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是以厂为家。婉兮比我还拼,她负责的是最核心的精度调试,一个数据都不能错。她经常熬得眼睛通红,人也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我劝她歇歇,她总说:“建杜国,没事,等项目完成了,我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

项目成功的那天,全厂敲锣打鼓,我们都成了英雄。

可是,她的身体,也就在那个时候,垮了。

长期的劳累,加上营养不良,她得了重病。在医院里躺了不到半年,就走了。

她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眼睛里全是舍不得。她说:“建国,对不起,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以后……找个好女人,好好过日子。”

我当时哭得像个孩子。

婉兮走后,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是秀兰,走进了我的生活。

秀兰是厂里食堂的,一个很本分、很实在的女人。她看我一个人带着年幼的文斌,过得邋里邋遢,就时常给我们父子俩送点吃的,缝缝补补。

日子久了,周围的人都劝我。说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过。孩子不能没有妈。

我点了头。

我和秀兰,就这么组成了家庭。

秀兰是个好女人。她对文斌视如己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没什么文化,说话直来直去,爱唠叨,爱抱怨,但心是热的。

这二十年,我们磕磕绊绊,吵吵闹闹,也就这么过来了。

我对她,有亲情,有责任,也有感激。

可是,我忘了婉兮吗?

没有。

我只是把她,连同那些痛苦和甜蜜,一起锁进了一个铁盒子里,埋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我以为,只要我不去碰,它就不会再出来。

可今天,王厂长,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那个盒子,给撬开了。

“吱嘎——”

刻刀在木头上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我回过神来,看着那道刺眼的伤痕,心里一痛。

这块好好的木头,被我毁了。

就像我的人生,也被划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口子。

我扔下刻刀,颓然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我该怎么回家?

我该怎么跟秀兰交代?

我该怎么告诉她,我们之所以分不到房子,不是因为我不够努力,不是因为厂里不公,而是因为……她的丈夫,心里还装着另一个女人,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

不,不是这样。

可事实摆在眼前,就是这样。

我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出来。

第3章 尘封的铁盒

天色擦黑的时候,我才磨磨蹭蹭地往家走。

秋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着转,萧瑟得厉害。厂区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饭菜的香气从窗户里飘出来,混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

这些,都让我觉得无比陌生和遥远。

我的那间小平房,还黑着灯。我知道,秀兰肯定还在厂门口那家小超市打零工,要到八点才下班。儿子文斌在市里的电脑城上班,一周才回来一次。

也好,至少我能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我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熟悉的,略带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没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把自己扔在沙发上。

沙发是老式的,弹簧早就坏了,坐下去就陷进一个坑里,把我整个人包裹住。

我的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地回放着下午和王厂长的对话。

“因为你现在的妻子,不是婉兮。”

这句话,像个魔咒,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不甘心。

凭什么?

婉兮的贡献是她的,难道我许建国的贡献就不是贡献了吗?这三十年,我为厂里流的汗,难道就白流了?

我越想越气,一股邪火又顶了上来。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在黑暗的屋子里来回踱步。这间小小的房子,此刻像个牢笼,让我憋闷得喘不过气。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去找证据,我要证明我许建国,不是靠着一个死去的老婆才有资格分房子!

我的荣誉证书,我的奖状,我的技术革新报告……那些东西,都放在哪里了?

我拉开灯,刺眼的光亮让我眯起了眼睛。

我开始翻箱倒柜。

衣柜顶上,床底下,一个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子被我拖了出来。

秀兰是个爱干净的人,但这些陈年旧物,她很少动。

我打开一个纸箱,里面是我这些年得的各种证书。“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技术能手”……红彤彤的本子,摞了厚厚一沓。

看着这些,我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底气。

对,明天我就拿着这些,再去找王厂长!我就不信,白纸黑字的东西,他还能不认!

我把证书一本本拿出来,准备整理一下。就在我拿到最底下那本的时候,我的手,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是一个铁盒子。

一个上了锁的,已经有些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认得这个盒子。

这是婉兮的。

是她以前用来放自己那些宝贝东西的。一些信,一些照片,还有她得的奖章。

她走后,我把这个盒子收了起来,连同那些回忆,一起锁住,塞进了最深的角落。二十多年了,我几乎已经忘了它的存在。

没想到,今天,它又自己跑了出来。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铁盒子,像是看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我不知道该不该打开它。

理智告诉我,别碰。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情感上,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着我。

婉兮……为什么她的名字,会有这么大的分量?王厂长说的那个“东方红”项目,到底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或许,答案就在这个盒子里。

我找来一把小锤子和一把螺丝刀,对着那把小小的铜锁,叮叮当当地敲了半天。

锁,“啪”的一声,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了盒盖。

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东西。

最上面,是几枚沉甸甸的奖章。一枚“全国三八红旗手”,一枚“新长征突击手”,还有一枚省级的“劳动模范”。

这些,我都知道。婉兮当年,是厂里所有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奖章下面,是一叠照片。

大部分是黑白的。有她的单人照,穿着工装,站在机床前,笑得灿烂。有我们的合影,是在一次技术比武后,我俩胸前都戴着大红花。还有一张,是“东方红”项目攻关小组的集体照。

照片上的每一个人,都洋溢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而昂扬的精气神。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间的婉兮,和站在她身边的,年轻的我。

照片的最后面,还有一张彩色的。是婉兮抱着刚出生不久的文斌。她看着孩子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拿出来,生怕碰坏了。

照片底下,是一沓信。

信封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有力,是婉兮的笔迹。

大部分,是她写给她父母的家书。报平安,说工作,聊生活。

还有几封,是写给我的。

那时候我们都在项目组,天天见面,她却喜欢用写信的方式,跟我说一些当面不好意思说的话。

我颤抖着手,抽出一封。

“建国吾爱:

见字如面。

今天调试又遇到了难题,一个千分之一毫米的误差,我们排查了整整一天。晚上回来,脑子里还是那些数据和图纸。我知道你也很累,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说话。

建国,有时候我觉得很累,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但我一想到,我们正在做的,是为国家造出争气机,我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你说,等我们的机床造出来了,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可以指着它,骄傲地告诉他(她),这是你爸爸妈妈亲手造的。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

我读着信,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灯下,蹙着眉头,一边啃着干馒头,一边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的,我年轻的妻子。

在信的最后,我发现了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

打开一看,是一份……自愿放弃治疗的声明书。

上面写着:“本人自愿放弃后续治疗,并将个人全部积蓄,共计人民币捌佰伍拾元整,捐献给厂‘东方红’项目组,作为研发经费。”

落款是婉兮的名字,还有一个鲜红的手印。

日期,是她去世前的一个月。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我只知道她病重,厂里和我们家都尽了全力,但最后还是没能留住她。

我从来不知道,她最后,是自己放弃了!还把救命的钱,捐了出去!

为什么?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王厂长那句话背后的分量。

婉兮,她不是一个普通的技术骨干。

她是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个项目的成功。

这个特殊贡献名额,不是给她的,是她用命换来的!

而我,许建国,她的丈夫,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任由眼泪肆意地流淌。

铁盒子里,那些尘封的记忆,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过去,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

第4章 婉兮是谁

那一夜,我没睡。

我就那么靠着墙,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守着那个打开的铁盒子,守着婉兮留下来的东西,一直坐到了天亮。

秀兰是八点多回来的。

她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狼藉的纸箱,和我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这是干啥呢?家里遭贼了?”她把手里的购物袋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我没抬头,也没说话。

她走过来,看到了我手里的照片和信,也看到了地上那个铁盒子。

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有惊讶,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你……你把她的东西翻出来了?”秀兰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还是没说话。

她在我身边蹲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房子的事……是不是因为这个?”

秀兰不识字,但她不傻。她是个心思很细的女人。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我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她。

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头发里也夹杂了银丝。这二十年,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熬得比同龄人要显老。

我心里一阵愧疚。

我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嗯。”

然后,我把下午王厂长说的话,把我在盒子里发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包括那份,我从不知道的,放弃治疗的声明书。

我说得很慢,很艰难。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开一道旧伤疤。

秀兰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等我说完,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敲打着我们俩紧绷的神经。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开始抱怨,开始数落我的时候,她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是个好人。”秀兰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我刚嫁给你的时候,”秀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慢慢地说,“厂里好多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一个食堂烧火的,配不上你这个大技术员。说我给婉兮提鞋都不配。”

“我心里不服气。我想,死人还能比得过活人?我李秀兰哪点比她差了?我能给你生儿子,能给你洗衣做饭,能把这个家撑起来。她能吗?”

“这二十年,我憋着一股劲儿,就想证明给你看,给所有人看,我比她强。”

“可是今天……”秀兰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我听你说了这些,我才知道,我错了。我跟她,没法比。人家心里装的是国家,是厂子。我心里装的,就是咱们这个家,就是油盐酱醋,就是文斌的学费,就是这一套破房子……”

“建国,”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我……我不怪你。我也不争了。这房子,要是给她的,那咱们不要,是应该的。咱们不能占死人的便宜。”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一直以为,秀兰是个市侩的,只看重眼前利益的女人。

我从没想过,在她那颗被生活磨得粗糙的心里,也藏着这样朴素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是非观。

那一刻,我对她的愧疚,达到了顶点。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

“秀兰,对不起。”

“傻话。”她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家人,说啥对不起。房子没了,就没了吧。大不了,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天亮了。

窗外的天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我和秀兰,就这么坐在地上,守着一地的回忆。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房子的事。

但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还没完。

它像一根刺,扎在了我们这个普通家庭的心上。

婉兮是谁?

在今天之前,对我来说,她是我逝去的爱人,是文斌的亲生母亲,是一个被我尘封在记忆里的符号。

但现在,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她不仅仅是我的妻子。

她是一个独立的,有血有肉的,有着坚定信仰和无私奉献精神的,新中国的女工人。

她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

而我,她的丈夫,却在享受着她用生命换来的荣光的同时,又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失去了这份荣光。

我心里乱极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找王厂长理论?拿着婉兮的遗物去为自己争取?

不。

我做不到。

就像秀兰说的,我们不能占死人的便宜。这是对婉兮的亵渎。

可就这么放弃?

我不甘心。

我不是为我自己不甘心,我是为婉兮不甘心。

她为这个厂付出了生命,厂里记着她的好,给了她一个名额。可这个名额,最后却因为我,因为我们这个家,而变成了一纸空文。

这不公平。

这对她不公平。

我必须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房子,而是为了……给婉兮一个交代。

也给我自己这混乱的内心,找一个出口。

第5章 两代人的墙

周末,儿子文斌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

“爸,妈,怎么了?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他把双肩包往沙发上一扔,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半杯。

我和秀兰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还是秀兰先开了口,她把分房的事情,简单跟文斌说了一遍,但隐去了婉兮那部分,只说是我的资格有点问题,被刷下来了。

文斌听完,眉头皱了起来。

“没分到?”他有些不敢相信,“爸,你这条件都分不到,那谁还能分到?厂里搞什么名堂?”

文斌今年二十四,大学毕业后在市里一家电脑公司做销售。他身上,已经没有我们这一代工人的影子了。他穿时髦的衣服,用最新的手机,说话办事,都带着一股子年轻人的精明和干练。

他对我们厂里的这些事,向来是不太感冒的。他总觉得,我们这一代人,思想僵化,就知道守着一个破厂,没出息。

“这事儿……有点复杂。”我含糊地说道。

“有什么复杂的?”文斌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吗?爸,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事儿你得去闹啊!你去找工会,去市里信访办,我就不信没人管!”

听着儿子的话,我心里一阵发堵。

闹?

我许建国一辈子,靠的是手艺吃饭,靠的是本事说话。我什么时候学过“闹”?

“文斌,别瞎说。”秀兰瞪了他一眼,“你爸不是那样的人。”

“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那点老面子!”文斌的火气也上来了,“面子能当饭吃吗?面子能换来一套三室一厅吗?咱们家这破房子,你还没住够啊?我同学来家里玩,我都不好意思让他们进门!”

“你……”秀兰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爸,我跟你说,”文斌转向我,态度很坚决,“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来处理。我找我们公司法务咨询一下,看看这种情况能不能打官司。另外,我再找几个媒体的朋友,把这事儿捅出去,让社会舆论来评评理!我就不信,他们红星厂能一手遮天!”

我听着儿子这一套套的“组合拳”,只觉得头晕脑胀。

打官司?找媒体?

这都是些什么路数?

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观念里,厂子就是家。家里的事,关起门来解决。哪有把家里的丑事,往外捅的道理?

“够了!”我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文斌和秀兰都吓了一跳。我平时很少发火。

“这是我们厂里的事,是我们家里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我指着文斌,手都在抖。

“外人?”文斌也火了,他站起来,比我还高半个头,“爸,你说我是外人?我是你儿子!我是在帮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不用你这样帮!”我吼道,“我许建国还没窝囊到要靠儿子出去撒泼打滚来要房子的地步!”

“这不是撒泼打滚!这是维权!是争取自己应得的利益!爸,你那套老思想,早就过时了!”

“过时?”我气得笑了起来,“对,我过时了!我只知道踏踏实实干活,凭本事吃饭!我不懂你们年轻人那些歪门邪道!”

“爸!你怎么就不讲道理呢?”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

我和儿子,就像两头被激怒的公牛,在狭小的客厅里,互不相让地顶着牛。

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他不懂我的坚守和原则,我也不理解他的变通和激进。

这是两代人的墙。

“都别吵了!”秀兰突然哭了起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为了个破房子,父子俩要反目成仇吗?”

秀兰一哭,我和文斌都蔫了。

我看着满脸泪痕的妻子,又看看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儿子,心里的火,慢慢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这个家,因为这套房子,已经快要散了。

文斌沉默了半天,最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回沙发上。

“行,爸,你的事,我不管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扔在桌上,“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我这两年攒的。密码是你生日。你们先拿着,看看能不能凑个首付,咱们不在厂里这棵树上吊死,去市里买个商品房。”

说完,他站起来,拿起双肩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斌!文斌!”秀兰在后面喊。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屋子里,只剩下秀兰压抑的哭声,和我沉重的叹息。

我看着桌上那张银行卡,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他想用他的方式,来保护这个家。

可他不知道,他爸心里那道坎,不是一套商品房,就能迈过去的。

第6章 一碗面条

儿子摔门走后,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秀兰还在小声地抽泣,我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雾缭绕,呛得我直咳嗽,也呛得我眼睛发酸。

我心里乱糟糟的。

一方面,我气儿子的不懂事,气他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那么功利。

另一方面,我心里又有点……说不出的感动。

五万块钱。

我知道,对于他一个刚工作两年的年轻人来说,这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了。他嘴上说着不管,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个家。

只是,他用的方式,我接受不了。

我们这一代人,讲究的是一个“理”字,一个“情”字。

而他们这一代,似乎更看重“利”字。

谁对谁错?

我说不清楚。或许,我们都没错,只是时代变了。

“别哭了。”我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对秀兰说,“孩子也是一番好意。”

秀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建国,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跟他提房子的事。”

我摇了摇头,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怪你。这事儿,迟早要说的。”

“那……现在怎么办?文斌那孩子,脾气倔,说不管,就真不管了。”秀兰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不管就不管吧。”我叹了口气,“让他自己去闯。我们……也该想想我们自己的事了。”

那天晚上,我们俩谁也没心思做饭。

我俩就那么对坐着,从天亮,坐到天黑。

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又好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到了快十点的时候,我肚子饿得咕咕叫。秀兰听到了,站起身,默默地走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葱花的声音,还有烧水的声音。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就端到了我面前。

两个荷包蛋,卧在清亮的汤里,上面撒着一层翠绿的葱花,还有几滴香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是我最爱吃的。

每次我上夜班回来,或者心里不痛快的时候,秀兰都会给我做这么一碗面。

“趁热吃吧。”她说。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吹了吹,送进嘴里。

面条很筋道,汤头很鲜。

熟悉的味道,温暖了我的胃,也好像一点一点,温暖了我那颗冰冷僵硬的心。

我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

吃着吃着,我的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我一个五十二岁的男人,在厂里,是徒弟们敬重信赖的“许团长”,在家里,是妻儿依靠的顶梁柱。我以为我的肩膀,能扛起一切。

可这一次,我真的觉得,我快扛不住了。

我感到委屈,感到迷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秀兰就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她没有劝我,也没有说话,只是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接过纸巾,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秀兰,”我放下筷子,看着她,认真地说,“我想好了。”

她看着我。

“这房子,我不要了。”我说,“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你想干什么?”秀兰紧张地问。

“我不是去闹,也不是去争。”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为婉兮,也为我们这一代人,讨一个公道。一个关于尊严的公道。”

王厂长说,我是因为现在的妻子不是婉兮,所以没资格。

这句话,表面上是按规定办事,但实际上,它否定了我许建国的一切,也侮辱了秀兰。

更重要的是,它把婉兮的奉献,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可以被拿来交易的“资格”。

这是对婉兮最大的不尊重。

“我想让厂里所有人都知道,婉兮是谁。我想让他们知道,当年为了‘东方红’项目,付出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很多人,他们的名字,不该被遗忘。”

“我想让王厂长明白,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可以不给我许建国分房子,但他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践踏一个英雄的荣誉,和一个老工人的尊严。”

秀兰听着我的话,眼神从担忧,慢慢变成了理解,最后,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带着点崇拜的光芒。

“建国,”她握住我的手,“我支持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那一刻,我感觉我心里那股憋了很久的劲儿,又回来了。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身后,有我的妻子。

这就够了。

一碗面条,吃完了。

我感觉我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第7章 王厂长的往事

第二天,我没有去车间,而是请了一天假。

我去了厂里的档案室。

档案室在一栋很老旧的苏式小楼里,阴暗潮湿,空气里飘着一股旧纸张发霉的味道。

管理员是个快退休的刘大爷,见我来了,有些惊讶。

“建国?你来这干嘛?这地方可不是你们技术员该来的。”

“刘大爷,我想查点东西。”我递上一根烟,“我想查查当年‘东方红’项目的所有资料。”

刘大爷接过烟,眯着眼睛打量了我半天,才慢悠悠地说:“分房的事,我听说了。你……是为这事来的?”

我点了点头,没否认。

刘大爷叹了口气,没再多问,领着我走进了堆满档案架的库房。

“都在那一片了,你自己找吧。”他指了指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我道了声谢,一头扎进了故纸堆里。

当年的资料,保存得并不算好。很多文件都已经泛黄发脆,字迹也有些模糊。

我耐着性子,一卷一卷地翻,一页一页地看。

项目立项报告、技术图纸、攻关日志、会议纪要……

我像一个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拂去历史的尘埃,试图还原那段被遗忘的岁月。

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

他们都是当年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有的已经退休,有的已经调离,还有的,像婉兮一样,已经不在了。

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工作日志里,我看到了婉兮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x月x日,为解决主轴精度问题,婉兮同志连续工作36小时,成功找出误差源。”

“x月x日,婉兮同志高烧39度,仍坚持在岗位上,完成了最后一组数据调试。”

“x月x日,婉兮同志在实验中,右手被零件划伤,缝了三针,第二天,她用左手,继续画图。”

……

每一条记录,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我的心。

我以为我很了解她,但我现在才发现,我了解的,只是生活中的她。而作为一名技术工人的婉兮,她的坚韧,她的执着,她的奉献,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就在我翻阅一份项目组成员名单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意外的名字。

王建军。

后面括号里备注着:实习技术员。

王建军,不就是王厂长的名字吗?

我愣住了。

原来,王厂长当年,也参与了“东方红”项目?只是,他当时,还只是一个刚从技校毕业的毛头小子。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合上档案,跟刘大爷告了辞,直接去了厂里的退休职工活动中心。

我想找一个人,老书记。

老书记是当年“东方红”项目的总负责人,也是看着我们这批人成长起来的。他退休后,就一直在家养花弄鸟,很少过问厂里的事。

我在活动中心的棋牌室里,找到了正在跟人下象棋的老书记。

我说明了来意。

老书记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挥了挥手,让棋友们先走。

他给我倒了杯茶,浑浊的眼睛里,闪着追忆的光。

“建国啊,你说的这事,我知道。”老书记呷了一口茶,缓缓开口,“王建军那个小子,当年,是我亲手带进项目组的。”

“他那时候,年轻,有冲劲,就是……有点眼高手低。他很崇拜婉兮,是发自内心地崇拜。他总说,婉兮同志才是真正的工人阶级技术专家,是他学习的榜样。”

“婉兮对他也很好,手把手地教他看图纸,教他操作机床。可以说,婉兮,是他的领路人,是他的恩师。”

老书记顿了顿,叹了口气。

“后来,婉兮病倒了。建军这小子,比谁都难过。他那时候天天往医院跑,比你跑得都勤。婉兮最后那段时间,他甚至跟厂里打了报告,想把自己的工资捐出来,给婉兮治病。”

“婉兮走的那天,他哭得像个泪人。在追悼会上,他跟我说,书记,我一定要当上厂长。等我当了厂长,我一定要让厂里所有人都记住婉兮同志,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听到这里,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从来不知道,王厂长和婉兮之间,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冷酷无情,只认死规定的官僚。

没想到,在他那副僵硬的面孔下,也藏着这样一份滚烫的情感。

“那……他为什么……这次分房……”我艰难地问出了口。

老书记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人是会变的,建国。他当了厂长,坐在那个位置上,考虑的事情,就跟我们不一样了。”

“他想纪念婉兮,这没错。他想用厂里的规定,把这份荣誉,永远地,只留在婉兮一个人的名下,他觉得,这是对婉兮最好的保护。”

“他觉得,你娶了秀兰,组建了新的家庭,就是对婉兮的一种……背叛。所以,他不愿意把这份属于婉兮的荣誉,分给你现在这个家。”

“他……他这是钻了牛角尖啊!”老书记一拍大腿,“他只看到了规定,看到了过去,却没看到你许建国这三十年的付出,没看到秀兰同志这二十年的辛劳。他把对婉兮的纪念,变成了一种偏执,一种对活人的不公。”

我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王厂长不是坏人。

他只是用一种笨拙的,甚至可以说是错误的方式,在守护着他心中的那份神圣的记忆。

他不是在针对我,也不是在为难秀兰。

他是在跟自己较劲,在跟这个变化太快的世界较劲。

走出退休职工活动中心,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心里的那股怨气,那股怒火,全都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同情,有理解,也有一丝悲哀。

我们这一代人,好像都被困在了时间里。

有的人像我,被困在了对过去的愧疚里。

有的人像王厂长,被困在了对过去的执念里。

我们都忘了,人,是要往前看的。

我知道,我该去找王厂长,再谈一次。

但这一次,不是质问,不是争吵。

而是,平心静气地,像两个熟悉的老工友一样,聊一聊过去,也聊一聊,未来。

第8章 木头会说话

我没有立刻去找王厂长。

我回到了我的车间,回到了我的工作台。

那块被我划伤的老榆木,还静静地躺在那里。那道伤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疤,格外刺眼。

我看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我拿起了工具。

我没有试图去修复那道伤痕。我知道,有些伤痕,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消失。

我决定,顺着这道伤痕,重新设计。

我要把它,变成这件作品的一部分。

我要让这道伤痕,也拥有它自己的意义。

我刨、我凿、我磨。

木屑纷飞,像一场沉默的雪。

我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再去想那套房子,不再去想那些规定,不再去想那些恩恩怨怨。

我的脑子里,只有这块木头。

只有我和它之间的对话。

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刚刚踏进车间的毛头小子。那时候,我的世界很简单,只有机床、图纸和师傅的教诲。

师傅常说:“建国,记住,木头是不会说谎的。你对它用了多少心,它就会回报你多少。人心会变,但手艺不会。”

是啊,手艺不会。

我把对婉兮的思念,对秀兰的愧疚,对儿子的理解,对王厂长的释然,对我这半辈子人生的感悟,全都倾注进了这块木头里。

三天后,作品完成了。

那不是一个书架。

而是一个小小的,红星机械厂的模型。

从老旧的苏式厂房,到我们挥洒汗水的车间,再到那台我们引以为傲的“东方红”一号机床,每一个细节,我都用心地雕琢。

而那道最深的伤痕,被我巧妙地设计成了厂区里那条贯穿东西的主干道。

它不再是瑕疵,而是历史的脉络,是岁月留下的印记。

我抱着这个木雕,敲开了王厂长的门。

这一次,我没有踹门。

王厂长看到我,又看到我怀里的东西,愣住了。

“建国,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木雕,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他俯下身,仔细地看着。

他的手指,缓缓地,抚过那些微缩的厂房,抚过那些精巧的机床。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个小小的,“东方红”一号机床模型时,他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是……”

“王厂长,”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而坦然,“这,就是我们的厂。是您,是我,是婉兮,是我们这一代人,用一辈子心血浇灌的地方。”

“您看这条路,”我指着那道曾经的伤痕,“它看起来,像是给这块木头留下了一道疤。但没有这条路,各个车间就是孤立的,整个厂子,就活不起来。”

“过去,就像这道疤。它存在过,我们不能忘记。但我们不能总盯着这道疤看,忘了脚下的路,还要往前走。”

“婉兮的奉献,我们所有人都记在心里。她就像这座‘东方红’机床,是我们厂的基石,是我们的骄傲。但是,基石的作用,是托起更高的大厦,而不是把所有人都绊倒在它面前。”

“我今天来,不是来要房子的。那套房子,我许建国,配不上。秀兰,也配不上。它应该属于那些,比我们更需要它的人。”

“我只是想告诉您,王厂长,别让对过去的执念,变成伤害身边人的武器。您守护的,不应该只是一个冰冷的名字,而应该是她所代表的那种,让我们这个厂,生生不息的精神。”

我说完,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建国,等等。”

王厂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哽咽。

我回过头。

他已经摘下了眼镜,正在用手背,擦着眼睛。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对不起。”

……

分房名单,最后还是没有我的名字。

秀兰问我后不后悔。

我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东西,比房子更重要。

儿子文斌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那个周末,他又回来了。

他没有再提买房子的事,也没有再提打官司。他只是默默地,帮我把那块老榆木剩下的边角料,打磨成了一对光滑的木镇纸。

一个,刻着“建国”。

一个,刻着“婉兮”。

他把刻着“婉兮”的那一个,交给了我。

“爸,这个,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然后,他看着秀兰,把刻着“建国”的那个,递给了她。

“妈,我爸这个人,脾气又臭又硬,像块茅坑里的石头。这二十多年,辛苦你了。”

秀兰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看着儿子,第一次觉得,他真的长大了。

我们之间那堵墙,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后来,厂里又公布了一份补充名单。

是给厂里双职工困难家庭的住房补贴。

第一户,就是我和秀兰。钱不多,但足够我们把现在住的这间小平房,好好地修缮一下了。

交申请表的时候,我又见到了王厂长。

他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但眼神,却比以前温和了许多。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的申请表上,重重地盖下了那个红色的公章。

生活,还在继续。

厂里的大喇叭,依旧每天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

我的那双手,依旧每天和冰冷的机床、温润的木头打着交道。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就像那块老榆木,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瑕疵和伤痕。

但只要我们用心去对待,用情去打磨,即便是最深的伤痕,也能开出花来。

不是吗?

来源:游客217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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