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黎清念抱着女儿还温热的尸体,坐在柜台前,递出了一张离婚申请表,声音嘶哑而颤抖。
1980年,辽东民政局的办事处里。
黎清念抱着女儿还温热的尸体,坐在柜台前,递出了一张离婚申请表,声音嘶哑而颤抖。
“同志,我要跟我的丈夫宋佑琛同志申请强制离婚。”
柜台后的工作人员看到她苍白的脸,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以,强制离婚不会通知对方,七天后如果你没有取消申请,离婚证会由邮递员送达。”
黎清念无力地点点头:“好,谢谢你,同志。”
准备离开时,那工作人员好心提醒:“妹子,你家孩子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还是赶紧带她去卫生所检查一下吧。”
黎清念停下脚步,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她努力控制着哽咽:“谢谢你,大姐。”
她抱着女儿走出民政局办事处,嘴里轻声念叨:“姩姩再坚持一下,妈妈很快就带你回云南,回到外公外婆身边——那里有你最喜欢的洱海……”
街道上人来人往,黎清念自顾自地嘟囔着,外人只觉得这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
却没人知道,她怀里的孩子早已去世!
前一晚,姩姩一直高烧不退。
黎清念想带她去卫生所,屋外突然下起了暴雨。
听说通往卫生所的必经路上那棵大榕树断了,路被封了。
当她焦急万分时,宋佑琛却披上雨衣准备出门。
“清念,我得去找沈同志,思思前几天腿受伤了,雨一大就疼得厉害。”
宋佑琛口中的沈同志和思思,是他的战友遗孀沈汐瑶和她的女儿文思思。
黎清念不顾一切,急忙拦住他,哀求道:“佑琛,姩姩发高烧还没退,我们得先带她去卫生所。”
宋佑琛站在门口,扫了床上躺着的姩姩一眼,脸上闪过纠结。
“不行,思思更需要我。”
黎清念心被狠狠揪痛:“可是姩姩是我们的女儿啊!”
宋佑琛皱眉:“别无理取闹,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黎清念,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清念绝望地盯着他的背影,泪眼朦胧。
她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儿,心里一片死灰。
“姩姩,妈妈对不起你……”
那天全城暴雨,黎清念抱着发高烧、生命垂危的女儿在山路被困。
当军队赶来救援时,她听到战士们在议论。
“宋上校真是对沈同志母女关照有加,几乎在卫生所守了一夜。”
上校宋佑琛,是她的丈夫,也是女儿死前还在喊着的“爸爸”。
姩姩微弱地睁开眼睛。
“爸爸,我没事……”
宋佑琛几乎是瞬间答应了。
“好,你先在家等爸爸,回来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糖葫芦。”
他说着,拨开勒着自己衣服袖子的黎清念。
脚步匆匆走出了大院。
黎清念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着,痛得无法呼吸。
“宋叔叔,你真的会买糖葫芦给我吗?”
一声稚嫩的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下意识地看去。
军区卫生所门口,宋佑琛正抱着一个小女孩从里面走出来。
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身后跟着沈汐瑶。
远远看去,宛如一对幸福的小家庭。
“宋佑琛,你怎么能这样?”
黎清念的声音反复响起。
但宋佑琛正哄着怀里的思思。
目光与黎清念红肿的眼睛相遇。
他皱起眉头。
“黎清念,姩姩正发着高烧,你怎么还给她穿这么湿的衣服?”
“你到底怎么当妈的?”
黎清念的笑容里藏着凄凉。
“宋佑琛,那你又是怎么当爸爸的?”
宋佑琛看着她苦涩的笑,声音压低。
“小沈同志是我战友的遗孀。”
“我照顾她是理所当然。”
“你作为军属,不要这样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黎清念几乎喘不过气。
“自从沈汐瑶的丈夫为了保护你,战死沙场后。”
“我听这话已经无数遍了。”
“他会把姩姩最喜欢的娃娃送给文思思。”
“哪怕他知道姩姩没有娃娃睡不着。”
“他还会拿出自己津贴一大半补贴沈汐瑶。”
“家里也只能勉强温饱。”
“连姩姩的读书名额都被填上了文思思的名字。”
“结果姩姩现在还没等到名额。”
频繁争吵让婚姻成了一团乱麻。
宋佑琛沉默了片刻,伸手去抱黎清念怀中的姩姩。
“把姩姩给我,我带她去看医生。”
黎清念紧紧抱着女儿,宋佑琛的手悬在半空。
他没再犹豫:“我待会儿回来找你们。”
说完抱起文思思,快步冲进了卫生所。
黎清念麻木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紧抱着姩姩冰凉的身体,喃喃道:
“宋佑琛,我和姩姩都不会再等你了。”
她最终还是抱着姩姩进了卫生所,直奔冷库。
刚到门口,就遇上穿着白大褂的贺司琛。
贺司琛是她的同事,也是黎清念来辽东后唯一能说上话的人。
他见状愣住了,眼神瞬间阴沉。
作为军医,一眼就看出姩姩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他颤抖着问:“黎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清念不想多说家事,声音低沉:“贺同志,我能不能让姩姩先待几天?等我准备好丧事再带她走。”
贺司琛感受到她的麻木,没再追问。
拿出钥匙,打开冷库的门。
“黎同志,你只需要在这存放登记表上签个字。”
黎清念一笔一划签上芳名。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冰柜里安放女儿遗体的时间,是1980年3月23日。
她找了个冰柜,把姩姩娇小的身体轻轻放进去。
才发现姩姩身上穿的竟是文思思不要的衣服。
她的心象被利刃狠狠穿透。
她不止一次因为衣服的问题和宋佑琛争吵。
每次姩姩都会乖乖地拉着她的手,一脸认真地说:
“妈妈,我觉得这件衣服很好看。”
这句话让宋佑琛更加理直气壮:
“黎清念,连孩子都比你懂事!”
然而宋佑琛不知道的是,姩姩无数次偷偷地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他给文思思送礼物。
黎清念几乎窒息,伸手替女儿整理头发。
“姩姩,妈妈这就去给你买漂亮的新衣服。”
她不想再让孩子受委屈。
告别贺司琛,匆匆走出卫生所。
刚踏出走廊,就看到宋佑琛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
“姩姩呢?她在哪个病房?我陪你一起去看她。”
黎清念摇头,轻声说:
“宋佑琛,你已经见不到她了。”
宋佑琛脸色阴沉,“我是姩姩亲爸,凭什么不让我见她?”
他不耐烦地举着糖葫芦:
“快去,我答应给她带糖葫芦。”
黎清念心头一阵刺痛。
其实爱吃糖葫芦的是文思思,不是姩姩。
但无论如何,只要是宋佑琛给的东西,姩姩都会接受。
她还记得问过姩姩:
“你不喜欢为什么不跟爸爸说?”
姩姩天真地笑了:
“因为只要我乖乖听话,爸爸就会更喜欢我,可能也会回到妈妈身边。”
黎清念忍不住情绪爆发,抢掉宋佑琛手中的糖葫芦:
“宋佑琛,姩姩根本不爱吃这个!”
宋佑琛盯着地上的糖葫芦,满脸不悦:
“你又闹什么?姩姩每次都吃光,哪来的不喜欢?”
这时,沈汐瑶从病房走出来,满脸歉意:
“黎同志,别介意,我们母女俩又给宋同志添麻烦了。”
“我保证等思思腿好了就出去找工作,不会再麻烦大家了。”
宋佑琛冷声回应:
“沈同志,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和别人没关系。”
“别担心,我养一个孩子还是两个都一样……”
黎清念听不进去,转身离开。
她去了镇上最大的成衣店,买了一条新款小裙子。
回到冷库,轻轻帮姩姩换上新衣。
旧衣服被她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贺司琛走来,忍不住问:
“姩姩都这样了,你丈夫呢?”
“难道不该让他承担起照顾孩子的后事吗?”
黎清念握紧姩姩冰凉的手,不知该回什么。
贺司琛意识到什么,震惊道:
“难道他还不知道……?”
黎清念低头,声音平静:
“我会找机会告诉他的。”
看着她心灰意冷的样子,贺司琛也不敢多说。
直到晚上,黎清念才从卫生所离开。
回到家,看到沈汐瑶正忙碌在灶台前,俨然像个女主人。
见她回来,沈汐瑶笑着说:
“黎同志别误会,我是想着做顿饭感谢宋大哥这段时间的帮忙。”
黎清念正欲开口,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她表情大变,那动静来自……
姩姩的房间!
她几乎奔进房间,眼前的景象让她怒火中烧。
姩姩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
文思思正穿着鞋,踩在姩姩的床上!
她浑身颤抖,猛地抓住文思思:
“你到底在干什么!”
文思思立刻哭了起来。
不过几秒钟,宋佑琛气冲冲地赶来。
他一把推开黎清念,怒不可遏:
“她只是个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黎清念撞在门框上,头晕目眩。
回神时,看到宋佑琛抱着文思思,轻声拭去她眼泪。
这是她的姩姩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她低头看着地上姩姩亲手画的全家三口图,泪水涌出。
慢慢蹲下,捡起散落一地的物品。
碎裂的杯片划破手掌,她却没感觉疼痛。
宋佑琛看到这幕赶紧制止:
“东西坏了就买新的,干嘛做这种戏吓思思!”
他现在竟然还在心疼文思思!
黎清念挣开他,声音颤抖:
“宋佑琛,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女儿已经……”
“呜呜呜,宋叔叔,好多血,我害怕!”
文思思的哭声打断她。
宋佑琛立刻抱起小女孩:
“别怕,叔叔在这呢。”
黎清念看着怀里哭泣的文思思,注意到她手里竟拿着姩姩最喜欢的风车。
终于忍无可忍,她几步走上前,夺过风车:
“你们都出去,都给我出去!”
宋佑琛很少见到黎清念发疯,护着文思思,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瘫坐在地。
宋佑琛看着她苍白的脸,心跟着抽痛。
外面一直站着的沈汐瑶察觉异样,急忙问:
“宋同志?你没事吧?”
宋佑琛摇头:
“我没事。”
他环视房间,喃喃自语:
“姩姩去哪儿了?”
黎清念平日里从不让女儿离开视线。
此刻,怀里的文思思瘪嘴说道:
“宋叔叔,姩姩妹妹应该在外面玩,我好几次看到她在溪边抓鱼。”
宋佑琛眉头紧皱:
“是吗?那叔叔得好好教育姩姩了。”
屋内死寂,外头欢声笑语,院子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过了许久,黎清念才爬起来,慢慢地整理房间。
每收拾一样东西,心脏便疼上一分。
宋佑琛觉得文思思种种表现都无可挑剔,却没见过她欺负姩姩。
文思思会拉姩姩头发,喂她吃地上的脏东西,还推她跌下楼梯。
黎清念无数次想找沈汐瑶理论,姩姩却总拉着她:
“妈妈,不去,我不想让爸爸难过。”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流泪。
这时,宋佑琛站在门口,放下一杯热水在抽屉柜上:
“去喊姩姩回来吃饭,哪怕她暂时不能上学,咱也不能放任不管。”
2
黎清念猛地转过身,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怨恨:“我的姩姩一向非常乖巧,宋佑琛,你其实根本不了解她!”
宋佑琛本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文思思的喊声:“宋叔叔,我们和妈妈要回家了!”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说不通的事,我去送送她们,等姩姩回来,我再好好教训她。”
黎清念望着他的背影,声音低喃:“宋佑琛,无论天上地下,你都找不到姩姩了。”
那一晚,宋佑琛再也没回来,黎清念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到处找他。
第二天早上,黎清念往镇里走去。前一天她顺便订了一批木材,准备给姩姩做棺材。
一直走到中午,她才到达那里。
一进门便问:“张师傅,我昨天订的木材到了吗?什么时候能开工?”
没多久,一个中年男子从屋里出来,疑惑地看着她:“小妹子,早上你家宋上校来拿木头了,我把你订的木料全给他了,他用吉普车拉走的。你们俩没沟通好是吧?”
黎清念心里一紧,不好的预感立刻涌上来。
她顾不上多想,赶紧雇了辆牛车往家赶。
推开家门,她看见宋佑琛坐在院子里,脚边的木材已经被切成一块块规规整整的方块。
她如遭雷击,扶着门框,声音忍不住发抖:“宋佑琛,你这是干啥呢?”
宋佑琛回头看她,显得有些不懂:“怎么了?思思快过生日了,我给她做一套十二生肖的木雕当礼物,木头钱我会补给你。”
黎清念脑袋一片空白,步步走到他面前,感觉像踩在刀尖上,全身都疼得难受。
“宋佑琛,你知道我订那木头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沉默了两秒,宋佑琛直接说:“不管做什么,都比不上思思快要过生日重要。”
黎清念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那些木头是我用来做我们女儿棺材的!没了棺材,她只能被火烧了!”
她的话在院子里回响。
宋佑琛脸颊抽搐,但心脏被这句话狠狠撞击得更难受。
“黎清念,姩姩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能拿她的生死开玩笑?”
黎清念手微微颤抖,声音哽咽:“我真希望这只是个恶作剧,老天爷能让我把姩姩带回来。”
宋佑琛愤怒笑出声,抱着木头:“前几天你还抱着姩姩去了卫生所,要是真出事了,卫生所怎么没通知我?”
他冷冷地盯着她:“不管你把姩姩藏哪儿,赶紧把她带回家!”
说完,他抱起木料走了出去。
黎清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彻底绝望了。
她低头看着院子里的木屑,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姩姩一会儿就回来,看到爸爸给别人孩子准备礼物,一定会难过的……”
她不知道,宋佑琛正站在门外听到了这句话。
他眼里露出讽刺和荒谬,彻底决绝地离开了。
夜里飘起了细雨,冰凉的雨点打在黎清念脸上,混着泪水一起落地……
第二天,雨还没停,到了中午,宋佑琛终于回来了。
刚一进门,他皱着眉头:“黎清念,我不是让你把姩姩接回家吗?孩子到底在哪儿?”
黎清念站在门口,声音冷漠:“姩姩还在卫生所。”
宋佑琛愣了愣,声音更冷:“你是医生,姩姩发烧这么几天了怎么还没见好?”
“早知道这样,我本该让姩姩跟我妈住!”他愤怒地说。
黎清念听到,忍不住笑了:“宋佑琛,你怎么会想到让孩子跟你妈住?你妈当初姩姩刚出生时第一句话就是:‘真倒霉,怎么是个女娃!’”
说完,她连多看姩姩一眼都没,拎着十个土鸡蛋和一只老母鸡就回去了。
“生个不中用的儿子还想喝鸡汤?门都没有!”
坐月子时,宋母一次也没来看过黎清念。
那段时间宋佑琛在外执行任务,黎清念奶水不够,姩姩常哭得撕心裂肺。
她不得已摇摇头,只能请邻居帮忙照看一下。
卷起裤腿,她踏进冰冷刺骨的河水,慢慢地寻找鱼群的踪影。
算下来,姩姩从出生到离世,见宋母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清。
宋佑琛被她的笑声激怒:“黎清念,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黎清念不想争吵,声音轻轻:“今天不忙的话,陪我去看看姩姩吧。”
即使再糟糕,他也是姩姩的爸爸。
姩姩生前,每天自己都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盼着爸爸回来。
孩子没见过父亲,死后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黎清念不想在梦里听见姩姩哭着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
宋佑琛却摆手拒绝:“今天不行,我得去参加思思的家长会。”
黎清念愣住:“家长会?”
宋佑琛看她一眼,说:“思思没了爸爸,我不能让同龄孩子拿她嘲笑。”
“我打算过段时间把她户口转到我名下,等姩姩上学后,她们在学校也能互相照应。”
黎清念盯着他,觉得这话荒唐极了。
他继续说:“到时候姩姩和思思就是亲姐妹,你记着跟你爸妈说,寄东西给姩姩别忘了思思的份,我以后也会好好孝敬他们。”
“宋佑琛!”黎清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要让姩姩在天上都不得安宁吗?”
空气凝固。
宋佑琛冷冷盯着她,缓缓说:“黎清念,别假装了,昨天我都亲眼看到姩姩在村头玩了!”
黎清念猛然抬头,但很快眼神又死灰。
那个雨夜,她亲眼看着姩姩在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她冰冷的身体。
她亲手把姩姩放进了冰柜……
她的姩姩怎么可能还活着?
黎清念满心失望地说:“宋佑琛,你居然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宋佑琛不耐烦揉揉太阳穴:“姩姩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认错?”
黎清念心冷如冰霜,转过头,不再理他。
这时,沈汐瑶急匆匆跑过来,怀里抱着哭泣的文思思。
“宋同志,思思腿疼得厉害,能借你的车吗?”
宋佑琛脸色一变,赶忙接过孩子:“怎么疼成这样?快送医院去!”
黎清念看他焦急模样,想到姩姩生病时的情景。
她低声说:“爸爸,我不舒服,可以抱抱我吗?”
宋佑琛却严肃地看着她:“姩姩,不要娇气,乖,不哭,病会快好。”
从那以后,无论姩姩受多大委屈,再没见她哭过。
现在黎清念明白了,宋佑琛不是不喜欢孩子哭,他根本不喜欢姩姩,连带着忽略了她。
黎清念回过神,宋佑琛已经走到吉普车旁。
“思思别哭,叔叔这就送你去卫生所。”
黎清念突然一震,冲到车前挡住门。
宋佑琛不耐烦:“黎清念,你又想搞什么?”
她直视他,坚定地说:“你去卫生所,就和我一起去看看姩姩。”
宋佑琛头一回见她这么强硬,心里有点别扭。
没再说话,发动汽车,驶向卫生所。
半小时后,他停车,抱着文思思冲进诊室。
“医生,孩子腿受伤了,快帮帮她。”
黎清念走进门,听到护士悄声说:“这男人好关心女儿,每次都亲自陪着。”
“命运天差地别,几天前送来那个孩子还在冷库里呢……”
黎清念心如刀绞,她知道护士说的是她的姩姩。
她看向诊室,宋佑琛正轻声哄着文思思:“别怕,思思,有我在,你会平安长大的。”
黎清念心彻底空了。
宋佑琛走出诊室,看了看表。
“走,去看看姩姩,但半小时后得回来接思思。”
黎清念鼻子一酸,心凉到了极点。
“宋佑琛,高烧昏迷时你不管姩姩,现在却为别人孩子忙得团团转。”
“宋佑琛,姩姩最后还跟我说,你工作太忙,别生你的气!”黎清念声音颤抖。
“宋佑琛,你怎么能对得起姩姩!”她眼里满是责备。
宋佑琛环顾四周,脸冷如铁。
“思思爸为我丢了命,照顾他的寡妇孤儿是理所当然的。”
黎清念愤怒反驳:“你身为军人家属,连这对孤儿寡妇都容不下,思想有问题!”
“哪怕姩姩在这里,我也会告诉她,我欠思思的,她得让着思思!”宋佑琛坚决说。
黎清念紧握双手,声音颤抖:“宋佑琛,这话你敢当着姩姩面说吗?”
宋佑琛冷声回应:“你现在带我去见她,我把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黎清念痛得浑身发抖,笑容却带着凄凉:“好,宋佑琛,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姩姩!”
转身离开时,泪水再也忍不住淌了出来。
她用手使劲擦干泪,朝冷库方向走去。
宋佑琛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黎清念推开冷库门,指着角落的冰柜说:“宋佑琛,你不是要见姩姩吗?她就在这里!”
宋佑琛望着角落,冷意从心底涌起。
一下子猛推黎清念:“黎清念,你是不是疯了!”
“作为母亲,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狠毒的话诅咒你的孩子!”
宋佑琛怒问。
黎清念跌了一跤,眼眶猛地红了:“我咒姩姩?宋佑琛,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她生下来营养不良,比别的孩子小一圈,冬天没有奶水我下水抓鱼,夏天长痱子我整夜给她擦身子。”
“我好不容易把她养大,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怀里!”
她声音哽咽。
“你怎么能说我咒她?!你到底有没有心——!”
黎清念的悲痛喊声回荡整个走廊。
她不想在姩姩面前哭泣。
她害怕姩姩担心。
只能咬紧牙关,硬生生把泪水吞回去。
她走上前,拉着宋佑琛往里面走。
“宋佑琛,你现在就去看姩姩。”
“她生前一直支撑着,就为了等你来……”
可下一刻,宋佑琛狠狠甩开手。
黎清念没防备,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右手手腕传来剧痛,脸色顿时苍白。
宋佑琛眼神冰冷看着她。
“黎清念,你再敢咒姩姩一句,我就跟你离婚!”
说完,他扫了眼冰柜,转身离开。
黎清念看着他的背影,心痛得比手腕上的伤还要深。
若有所思间,似乎听见一声轻薄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妈妈,不要哭……”
她浑身一颤。
下意识看向姩姩所在的冰柜,喃喃:“姩姩……”
她忍着疼痛,咬着牙撑起身,一步步走到冰柜前。
当额头贴上冰冷柜体的瞬间,泪水忍不住滑落。
她哽咽着:“姩姩,对不起,妈妈无能,还是没让你见到爸爸……”
静寂冷库里,只听见她压抑的哭声。
恰巧,贺司琛来了,看到这一幕。
他眼里掠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开口:“黎同志。”
黎清念赶紧扭头擦泪,看向他,声音哑哑:“贺同志,有什么事吗?”
贺司琛神色沉重:“黎同志,姩姩的棺材准备好了吗?”
“卫生所收到通知,冷库两天后要断电维修。”
“姩姩一旦取出,必须马上下葬,不然只能火化了。”
黎清念脸色苍白,几乎坐倒。
但很快,她又挺起身:“贺同志,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3
贺司琛点头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火化证明。
“黎同志,如果你们决定让姩姩火化,必须你和你丈夫在这上面签字。”
“因为火化名额有限,签完字后必须第二天一早送来,晚了名额就没了。”
黎清念忍着泪水接过,飞奔出了卫生所。
整整一天,她几乎跑遍了镇上所有寿材店。
可她就是找不到一副合适的棺材。
最后一家店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
黎清念站在街边,望着回家的路。
她仿佛看见姩姩站在那里,冲她挥手。
“妈妈!我们回家吧。”
这一刻,她再也撑不住了。
她捂着胸口弯下了腰,疼得喘不过气。
姩姩那么怕疼,死后竟然只能火化。
黎清念蹲在街边,终于放声痛哭。
“姩姩,对不起,妈妈没找着棺材让你安睡……”
“你怪妈妈吧,骂妈妈吧……”
她哭得撕心裂肺,感到无比无助。
快要喘不过气时,突然听到宋佑琛的声音。
“思思,这是宋叔叔答应你的云片糕,庆祝你考进前三名。”
黎清念条件反射地望过去。
只见宋佑琛和沈汐瑶母女站在街对面。
沈汐瑶笑着说:“宋同志,别这么娇惯她。”
宋佑琛温和地说:“女儿就是要娇惯,姩姩家里也是这么宠着的。”
听到这话,黎清念心像被利刀割裂。
这时宋佑琛恍然转头。
看见了黎清念红肿的双眼。
他愣住,随即走过来。
正要开口,说话时看见了她身后的寿材店。
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黎清念,你在医院骗我没成,现在又来这里演戏,真当自己是演员吗?”
看着他充满不屑的眼神,黎清念已没有反驳的力气。
她从怀里掏出那张火化单,苦笑着递了过去。
“宋佑琛,姩姩的棺材是被你毁掉的。”
“我求你,在这上面签个字,让姩姩走正规手续火化……”
宋佑琛盯着单子上“火化”两个字,眼底翻涌着愤怒。
看到火化人栏写着姩姩的名字,他心里突然涌出烦躁。
良久,才伸手接过。
黎清念刚松口气。
下一秒,她看见宋佑琛抬起手,把火化单撕成碎片。
看着飘散在风中的碎纸,她脑子一片空白。
宋佑琛的眼神满是厌恶。
“我告诉你,再敢咒姩姩,我就跟你离婚,黎清念。我这就去去办离婚手续!”
他说完,跟着沈汐瑶母女上车,径直离开。
吉普车驶过黎清念面前,扬起一阵风。
她回过神,疯狂地捡起散落一地的碎纸。
无论如何拼凑,都无法还原原样。
回想这些天的点点滴滴,看着手中的碎裂火化单。
胸口像被揉碎,每跳动一下都伴着针扎般的疼。
街上,她的凄婉哭声仿佛无处不在。
一位路过老板看不下去,走上前扶起她。
“大妹子,别哭了。”
黎清念泪流不止,呜咽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姩姩怎么办?
她急忙扶着碎纸,跑回卫生所。
刚进门,她正好撞见贺司琛。
贺司琛看到她,立刻问:“黎同志,火化单签了吗?”
话没说完,他注意到她手中散碎的纸,脸色骤变。
“这是怎么弄成这样?”
黎清念忍着泪水,焦急地问:“贺同志,还有别的办法吗?”
见贺司琛犹豫,她竟突然跪下。
“贺同志,求你了,姩姩还那么小,她不能连死后都没个归宿啊!”
贺司琛惊慌扶起她,迟疑道:“我认识个行业内的人。”
“不过……你得亲自去捡骨灰。”
黎清念坚决点头:“没关系,只要姩姩能安心,我愿意做任何事!”
贺司琛点头:“好,我们马上带姩姩去那儿。”
黎清念从冰柜里抱出已僵硬的姩姩,冷得浑身颤抖。
她咬紧牙关,用外套盖住她,跟着贺司琛离开医院。
这一幕,恰好被想来看姩姩的宋佑琛看到。
他看着抱着孩子的黎清念,嘴角掠过一丝嘲讽。
然后调头车走了。
半个小时后。
黎清念轻轻放下姩姩在火化台上。
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
她紧咬嘴唇,努力压抑哭声。
小心地替姩姩梳起她生前最喜欢的麻花辫。
“姩姩乖,下一世投胎到个好人家,不用再来找妈妈了。”
贺司琛站在旁边,鼻子都酸了。
“黎同志,把姩姩推进去吧。”
黎清念轻轻点头。
缓缓推着火化台进入炉膛。
看着姩姩被火逐渐吞没,她感觉身体里有东西被撕裂,钻心疼痛。
她在焚烧炉前站了整整两个小时。
听到“咔哒”一声。
黎清念抱着骨灰盒,走到堆着余烬的炉口。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伸了进去。
“黎同志!”
但她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手上起了水泡,流血也不在乎。
她一块块地挑选着骨头和灰烬。
直到骨灰填满了小盒。
她紧紧搂着骨灰盒,低声说:“贺同志,我先带姩姩回家了。”
没等他挽留,她就像行尸走肉一样转身走了。
推开院门时,已是月明星稀。
她看见宋佑琛阴沉地坐在屋里。
他面无表情:“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黎清念苦笑,轻声道:“我已经把姩姩火化了,这是她的骨灰。”
宋佑琛瞳孔猛缩,顿时大步上前。
“黎清念,姩姩根本没死!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你拿这种晦气东西回家,难道不怕折寿吗?”
见她沉默,他愤怒地从她手里夺过骨灰盒。
没等她反应,狠狠摔向地面。
“黎清念,我叫你别假装了!”
骨灰盒被砸得粉碎,灰尘飞扬。
那一瞬间,黎清念似乎听到一声哭泣的小童音——
“妈妈,我好疼……”
“不——不要……”
她颤抖着捧起满是尘埃的骨灰,语无伦次。
“姩姩别哭,妈妈在这儿……”
泪眼朦胧中,她试图把骨灰放回盒子。
却被宋佑琛狠狠踢开。
“黎清念,人死得有死亡证明才算数!”
他冷冷说。
“你以为弄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骨灰我就信?”
他满含怀疑的目光直盯她。
黎清念手僵在半空,缓缓抬头,眼里满是绝望。
“宋佑琛,既然你这么在意姩姩没了,那那天她高烧暴雨,你为什么没回来?”
声音颤抖又哀伤。
要不是那天你没去找沈汐瑶,我怎会孤身冒雨带姩姩去卫生所?
怎会被困暴风雨眼睁睁看着她断气在怀里?
宋佑琛听罢,眼神闪过一丝愕然。
“所以你一直在这件事上耿耿于怀,才骗我骗到现在,想让我愧疚?”
他愤怒说道。
“黎清念,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居然用姩姩的死当借口,心肠真毒!”
他越说越尖锐。
“告诉你,万一那天思思出事了,不光是你我,连姩姩都得去思思爸那儿下跪赔罪!”
说完,他一脚踩上姩姩的骨灰,大步离开院子。
望着被踩出脚印的骨灰,黎清念呆立。
盯着宋佑琛的背影,她泪水湿透脸颊,和骨灰混在一起。
“姩姩,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让你来这世上……”
最终,黎清念将剩下的骨灰装进一个玻璃瓶。
小心地把瓶子放进胸口的口袋,走进姩姩的房间。
她蜷缩在小床上,紧捂胸口玻璃瓶,声音温柔得让人心疼。
“宝贝,睡吧,妈妈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了……”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走出家门。
到了民政局门口,排了第一个队。
民政局刚开门,她木然坐柜台前。
“同志,我来办死亡证明。”
工作人员认真核对了资料。
“宋姩,父亲宋佑琛,母亲黎清念。”
“五岁时因高烧去世,户口在江城关安镇大塘组……”
黎清念听着,指尖陷进掌心,像经历了刀割。
几分钟后,她拿到死亡证明。
她问:“我之前申请的强制离婚,证件下来了吗?”
工作人员翻查资料。
“你是七天前申请的强制离婚?”
她微微点头:“是的。”
工作人员确认后,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下来了,这是民政局颁发的离婚证,请收好。”
黎清念接过离婚证和死亡证明,起身离开。
刚走出门口,就看见宋佑琛的吉普车。
他怀抱着文思思,跟沈汐瑶谈笑风生。
“沈同志,今天我就把思思户口转到我名下,以后她算我名正言顺的女儿。”
话音落下,他看见了黎清念。
笑容马上消失。
但奇怪的是,黎清念只是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宋佑琛看着她背影,心口忽地一疼。
没多久,他抱着文思思进了民政局,打算冷落她,让她知道错。
另一边,黎清念回到家,径直进房间。
她把姩姩的所有东西全部清理出来。
然后找了个铁盆点火,把这一样样烧了。
粉色玩偶,是宋佑琛出差带回,但他不知道,姩姩喜欢天空蓝色。
断裂的发夹,也是他买的。
文思思故意弄断,姩姩哭着告状。
宋佑琛只说:“思思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爸爸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可是姩姩去世,再也没等到那个承诺。
一个个东西被黎清念扔进火盆。
“姩姩,妈妈不想你再被这些烦恼缠绕,这些东西你带走吧,以后别再留念了……”
她轻声说道,眼中闪过坚定。
“宝贝,你再投胎选爸爸妈妈时……一定要慎重挑选……”
火光映着她的脸,也烧干了泪水。
烧完姩姩的东西,黎清念准备把自己的也扔进去。
但收拾到最后,发现东西少得可怜。
几件衣服,三双布鞋,一张结婚照,两本结婚证,两本离婚证……
“这些,都不要了。”
她低声呢喃,除了宋佑琛的离婚证,其他全丢进火盆。
火苗腾起,她转身把三样东西摆到桌上。
一个是盖章的死亡证明——证明姩姩真的走了。
一个是冷库存尸证明——清楚写着姩姩的死亡日期,1980年3月23日。
最后是绿色离婚证——宣告她与宋佑琛婚姻彻底破裂。
看着这些,黎清念默默笑了笑:“宋佑琛,你想要的我全给你了。
从今以后,你我永无瓜葛。”
“以后我会带着姩姩看遍所有春暖花开,再也不需要你了。”
4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黎清念抱着装有姩姩骨灰的玻璃罐,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家门。
微风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她坚定地向前迈步,连半点停顿都没有。
宽敞的客厅里,火盆已经熄灭,烧掉一半的结婚照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烧剩的,只剩下宋佑琛的半张脸。
文思思的过户手续两天前就已完成,从今以后,她真的是宋佑琛名义上的女儿了。
宋佑琛来到卫生所,想找黎清念澄清这件事,却发现她的办公室空空如也。
他拦下一名护士问道:“你好,请问原本坐这个办公室的医生搬去哪儿了?”
护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黎医生?她早就离职了啊。”
“离职?”宋佑琛眉头紧锁,心头涌起一丝不安。
他匆匆回到家,看着紧闭的大门,心跳莫名加快。
推开门的瞬间,家里空无一人。
他走向桌子,视线落在文件上。
姩姩的死亡证明清晰可见,医院的公章格外刺目。
宋佑琛拿起那张死亡证明,声音低沉:“1980年3月23日。”
他的心像沉入无底的深渊,整个人无力得像被抽干血水。
“不可能,这怎么会是真的?姩姩不可能死啊。”
他的目光落到桌下火盆,瞳孔猛地收缩。
那里面装的是他们和黎清念的结婚照,如今只剩一半。
他的手抖了抖,顺手翻开离婚证,赫然是他和黎清念的名字。
宋佑琛站起身,脚步急匆匆地朝部队奔去。
他走进领导办公室,把离婚证放在桌上。
“长官,我和黎清念是军婚,离婚要报批,还得双方签字,这离婚证应该是假的吧。”
看着领导疑惑的眼神,他眼里浮现出一丝希望。
他相信黎清念不会轻易同意离婚,姩姩的死亡证明也许是伪造的,那可是违法的。
“长官,黎清念可能触犯了法律,作为她丈夫,我不会袒护她,但我也不会答应离婚。”
领导只是把离婚证放回桌上:“这是黎清念同志七天前申请的强制离婚,你回去吧。”
宋佑琛脸色一阵僵硬,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
他回想着这七天里黎清念的样子,她似乎一直很忙碌。
姩姩的黑白照片在脑海中浮现,宋佑琛情不自禁地摇头。
那天他明明在村口看到了姩姩,怎么可能是真的死了?
虽说只是背影,但他不可能认错,那是他亲生的女儿。
他走出军区办公室,远远看见了沈汐瑶。
“宋同志,听说黎同志走了?”沈汐瑶语气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
宋佑琛点了点头。
“她申请了强制离婚,还有姩姩的事……”她犹豫地说,内心翻涌着复杂情绪。
“姩姩应该是被她带走了。”宋佑琛宁愿相信这是黎清念带走孩子的手段。
听到这话,沈汐瑶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一个汉子,家里总得有人照顾吧。”
宋佑琛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梧桐树。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黎清念就是在这棵树下。”他捏紧拳头,“我一定会把黎清念找回来的。”
话音刚落,沈汐瑶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她原以为黎清念离开后,她就能带着思思进宋佑琛家门。
“那个,宋同志,思思昨晚做噩梦了,她哭着喊着要爸爸,你去看看吧。”
宋佑琛心不在焉地应声。
到了沈汐瑶家里,脑海中全是黎清念的身影。
黎清念抱着姩姩出现在医院门口的模样。
黎清念拿着火化单找他签字的样子。
还有她最后抱着骨灰盒的背影。
“嘶——”
宋佑琛捂住胸口,一阵阵疼痛席卷而来。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他抓住文思思。
“你确定前两天真的见过姩姩妹妹吗?”
文思思被宋佑琛的样子吓坏,不敢出声。
宋佑琛看到她害怕的模样,心像被狠狠撕开。
他松开手,站起身,走向门外。
沈汐瑶拉住他:“宋同志,你要去哪里?”
他看了看拉着他的手,冷冷甩开。
“沈同志,男女有别,我要去找我的妻子和女儿。”
意识到自己太冲动,沈汐瑶轻咳两声:“我只是担心思思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
“你们是文同志的家属,有事去部队,大家都会帮忙的。”
宋佑琛说完便离开,孤独地走在路上,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黎清念。
村口的小卖部老板探出头:“宋上校,这儿有黎同志的电话!”
宋佑琛停步,期待地看向老板。
“是别人打给她的吗?”
小卖部老板点头:“这几天一直有电话打来,可找不到黎同志。”
宋佑琛走过去,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女声。
“清念,你前阵子说要回家,什么时候回来?我和你爸也好提前准备。”
是黎母的声音,宋佑琛顿时紧张起来。
“妈,我是宋佑琛,清念什么时候跟您说要回家的?我去找她。”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怎么会是你?你女儿都死了都不管,还管我们清念去哪儿?”
宋佑琛握紧听筒,手指泛白。
“妈,您是姩姩的亲外婆,怎么也跟着她一起骗人……”
“嘟嘟嘟——”
电话那头只剩下忙音。
宋佑琛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卖部。
回到家,他拿起桌上的死亡证明。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
他正准备撕碎它,却忽然停住了手。
脑海里闪过许多声音。
“这是我用来给女儿做棺材的钱!没了棺材,只能烧了她!”
“我们家有个五岁的小女孩,暴雨那天妈妈带来时已经没了,现在还孤零零地躺在冰柜里。”
很多声音开始在脑海中轰鸣,让他头痛难忍。
他跌坐在椅子上,将死亡证明紧贴胸口。
“姩姩,爸爸不相信你死了,是妈妈生气才带走你,爸爸这就去找你们,向你们道歉。”
三天后,黎清念从火车上走下。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罐,轻声说:“姩姩,这里是妈妈长大的地方。”
冰凉的玻璃罐从指尖直达心脏,她忍不住泪眼模糊。
她曾经想象过带姩姩来云南的模样。
姩姩会牵着她的手,一路走一路好奇地看。
然后说:“妈妈,这里真美。”
姩姩第一次见到外公外婆,会递给他们一个大红包。
姩姩会坐小船荡漾在洱海上,留下许多照片。
但是这些都只是美好的幻想,终究不会实现。
回到家门口,还没进门,就闻到饭菜香味。
黎母从屋里小跑出来:“清念,你回来了。”
看到母亲的那一刻,黎清念像个孩子般抱住她:“妈妈,姩姩她……”
话到嘴边化作了抽泣声。
黎母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没事,现在回家了,没人能欺负你了。”
二人进屋,黎父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
“刚刚又来电话了,我猜又是宋佑琛打的。”
自从那次黎母挂断他电话后,他一直不断打来,但他们一次都没接。
听到宋佑琛的名字,黎清念低下头,“他之前只关心沈汐瑶母女,现在我走了他还这样,真搞不懂。我不会原谅他。”
她走进房间,将玻璃罐放到架子上。
“如果我原谅他,就是对不起我的姩姩。”
黎父黎母大概知道罐子里装的是什么,他们的心疼涌上心头——为女儿,为外孙女。
黎清念深吸一口气,回头坚定地看向父母。
“爸,妈,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宋佑琛。”
与此同时,宋佑琛坐在部队,通讯员站在他面前。
“宋上校,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他接过文件,在末页签下名字。
办事人员迈开腿走出几步,突然停住。
“同志,您是不是写错了?”
宋佑琛眯起眼睛,才发现他签的是黎清念的名字。
“不好意思,我分心了,马上给你重新签一份。”
通讯员点头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宋佑琛一人,他眼底的忧郁难以掩盖。
这段时间,他一直惦记着黎清念和姩姩。
过去他总坚信黎清念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可他连她什么时候申请强制离婚都不知情。
每想到这事,他就觉得窒息。
文思思胆怯地出现在门口:“宋爸爸,妈妈让我给你送吃的。”
宋佑琛抬头,招招手让她进来:“你放桌上吧,腿不舒服,以后别乱跑了。”
文思思拉住他衣角:“宋爸爸,我腿又痛了,可以带我去医院看看吗?”
沈汐瑶盯着这一幕,她今天定要把宋佑琛约出来。
宋佑琛抱起文思思:“走吧。”
文思思刚松了口气,正巧看到来军区看病的贺司琛。
宋佑琛似乎想到了什么,上前问:“贺医生,你能联系上清念吗?帮帮我好吗?”
他不是不想离开军区去找她,身为军人没命令不能擅自离开。
贺司琛默默后退两步:“我联系不上黎同志,她可能也不想被你找着。”
宋佑琛紧抿嘴唇:“那你告诉我,姩姩到底是……”
“宋上校,现在您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贺司琛目光落在文思思身上,满是不屑。
宋佑琛皱眉:“贺医生,思思和姩姩都是我的女儿……”
“所以姩姩现在的情况你信不信已经不重要,我还得工作,先走了。”
看着贺司琛远去的背影,宋佑琛心里十分难受。
文思思抱着他脖子:“宋爸爸,我腿好疼,还是去医院吧。”
听她这么说,宋佑琛焦急地抱着文思思赶往军区医院。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贺司琛之前的话。
他停下脚步,看向文思思:“思思,医生有没有说你的腿怎么治会好?”
文思思眼神闪烁:“不知道,就是腿痛,别的都不清楚。”
宋佑琛盯着她,心里万千思绪。
他越盯着文思思,她越发紧张不安。
最终,他决定不带她去医院,而是带她去找以前的老军医。
文思思见状,突然嚎啕大哭:“我不要这个爷爷,我不要……”
宋佑琛皱眉:“思思,要懂礼貌,这个阿公医生很厉害,让他给你检查下。”
无论文思思如何哭闹,他都坚持让老军医检查她。
半小时过去,老军医摘下眼镜。
5
“这个孩子腿没啥问题,完全正常。”
宋佑琛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把文思思拉到院子门口。
文思思浑身发抖,声音颤抖着喊:“宋……宋爸爸……”
“思思,你为什么要骗我?”宋佑琛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盯着她。
文思思更紧张了,身体抖得厉害。
“我真的只是很羡慕姩姩妹妹,我也想要个爸爸,对不起,我没骗你,宋爸爸,别生气了。”
看到她这副模样,宋佑琛叹口气,有些无奈。
“算了,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姩姩。
以前她撒谎的时候,他罚她在院子里跪了半小时。
内心突然涌上一股愧疚。
原来,尽管他不懂怎么当爸爸,这段时间照顾文思思,他已经慢慢学会了。
他相信黎清念只是生气了,用这种方式来骗自己。
他发誓,一定找到她和姩姩,好好向她们母女俩道歉,认真陪伴她们。
过不了多久,他们一家三口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可是委托全国各地的朋友寻找黎清念的消息一直没一点回音。
宋佑琛只好又去了村口小卖部,拨打黎母以前的电话。
“嘟嘟嘟——”
第一次打过去无人接听。
宋佑琛已经习惯了,接下来的几通也都无人应答。
一直打到第七通,小卖部老板看不下去了。
“宋上校,你这是干嘛呢?”
“我老婆生我的气,可能回娘家了吧。”
老板笑了笑:“没想到您也是个被老婆管得紧的人啊。”
宋佑琛的手停顿了一下。
这些年,他和黎清念的感情已经不如从前亲密。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本离婚证,心里发烫。
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第八通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接通了。
他张开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妈……”
“哪位?”电话里传来一声低沉男音,伴随着电流声。
宋佑琛脑袋一片空白。
黎清念是独生女,没有兄弟,这绝对不是黎父的声音。
那端继续说:“您好,请问您找谁?”
宋佑琛猛地挂断电话,脑海一下子僵结得像冰冻了。
他站在小卖部的灯下,紧握拳头,关节因为用力都泛白。
黎清念家里,怎么会多了个男人?
他眼中露出一丝不安和焦虑。
此时,黎清念正好从屋外回来。
她已经向云南军队提交报告,成了一名军医。
“清念同志,电话一直响,我怕是紧急事,就接了,可没人说话。”
是黎父的助理,大概回来帮忙拿东西。
黎清念眼神闪烁,轻轻点头:“没事。”
她走到电话旁,默默拔掉了电话线。
另一头,宋佑琛反应过来,马上想回拨。
可接通的只有冷冰冰的自动语音。
无论打多少次都没用。
夜风轻轻吹过,带来阵阵凉意,宋佑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滴温热的液体沿脸颊滑落到地。
他迟钝地抬手擦拭。
这时他彻底慌了,脑子里乱想不止。
那个男人和黎清念到底是什么关系?
黎清念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
他们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回到家时,宋佑琛感到全身无力,好像下了什么决心。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迅速写好调职申请,深夜赶往军区办公室。
“领导,我想调到云南部队去。”
他的调职申请迟迟没有回音。
估计卡在了某个环节。
宋佑琛申诉了几次,依然杳无音讯。
心情越发急躁,担心黎清念被别人夺走。
结婚多年,他早已把她视作会陪伴一生的人。
一天早上,难得放晴,阳光明媚。
宋佑琛去镇上买了一对金耳环和一个金手镯。
这些年很少给黎清念买东西,除了结婚时的戒指。
他想提前准备这些,若再见到她,不至于空手而归。
还有姩姩,他要给她买个平安锁。
每次想到姩姩,心口都疼得难受。
刚进金铺,他就注意到一枚被压在一堆金饰下的戒指。
一眼就认出,是当初结婚时送黎清念的。
他捡起来看了半天,戒指外侧有个小坑,没错了。
结婚一周年那天,他因为她和部队新兵走得近而生气。
吵架时,黎清念手撞到桌角,戒指才
留下那道坑。
之后她就把戒指收起来,不再戴了。
宋佑琛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他抬头看向老板:“老板,这戒指是哪里来的?”
老板皱眉思索:“好像前阵子有个女同志拿来当的,还有那手镯,也是她一起拿的。
她当时挺急需钱,押得很便宜。”
宋佑琛顺着老板手指看过去,那手镯也是黎清念的嫁妆里最喜欢的一个。
眼前的饰品似乎失去了光彩。
黎清念怎么会缺钱?
毕竟……他突然想到,自己很久没给她津贴了。
前阵子文思思腿受伤,钱都用来买药了。
背脊一阵愧疚涌上心头。
他转过头:“老板,她当时说拿钱做什么了吗?”
“好像说是给她女儿用的。哎同志,你到底要不要回去?”
宋佑琛点头,把饰品小心包装好,把钱递给老板。
看来姩姩没事,否则黎清念也不会卖东西给她买东西。
收好饰品,他心里暗自决定,一定找机会把这一切还给黎清念。
回家时远远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家门口。
“你是谁?”
宋佑琛走上前,挡住陌生人看向家中。
“您好,这是黎清念同志家吗?”
“是。”
宋佑琛防备地盯着他。
他原以为黎清念身边只有贺司琛一个男人,却接连冒出这样那样的陌生人。
“叫我小李吧,这是黎同志把钱包落在我们那儿的。
等了好久她没回来拿,我师傅托我送过来。”
宋佑琛接过钱包,打开看见黎清念和姩姩的合影。
曾经也在照片里的自己,却被人折了起来。
一股冰凉掠过心头。
“小李,这钱包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丢的?”
小李刚要回答,贺司琛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小李,你怎么来这儿?”
见贺司琛,小李笑了:“是你我就放心了。
上次黎同志来我们火化场忘了钱包,我顺便带来了。”
宋佑琛皱眉:“火化场?黎清念什么时候去的火化场?她去做什么?”
他死死抓着小李手腕。
小李被突然的举动吓住,眼神狡黠地看向贺司琛。
贺司琛冷哼:“她没找你吗?不是让你签字吗?”
因为宋佑琛没签字,黎清念只能拿嫁妆的钱去外面火化,亲手理骨灰。
宋佑琛愣住,随即放开小李:“肯定不是姩姩,她不是我签字的。”
小李一头雾水。
上次跟随的是贺司琛和黎清念,他还以为俩人是孩子父母。
现在……
“小李同志,我送你出去吧。”
贺司琛彬彬有礼,将小李领向村口。
宋佑琛回房后,又写了一份调职申请。
只有找到黎清念,问题才算解决。
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
他紧握拳头,钢笔突然断裂。
墨囊尖刺进虎口,鲜血混着墨水滴在纸上。
他却像没感觉到痛似的,继续写调职申请。
沈汐瑶带着文思思看到这幕,忍不住轻声惊呼。
宋佑琛抬头发现文思思,才意识到她藏起手。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察觉到他疏远的态度,沈汐瑶有点尴尬,勉强笑了笑。
“宋同志,思思这孩子装病骗我,我带她来向你道歉。”
宋佑琛望着她满脸歉意,却没看出多少真诚。
“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还是大人多关注孩子一点。
文同志是个朴实人,希望孩子别被误导。”
沈汐瑶听出话中的弦外之意,脸色立刻僵硬。
“是,是我没管好她。
思思从小没爸爸,如果她能有一个……”
“沈同志,”宋佑琛轻声打断:“你可以带孩子改嫁,只是现在太晚了。
你们来我家被人看见,怕会引起闲言碎语。
要是清念知道了,怕还会生我的气。”
沈汐瑶脸色一白,尴尬站着。
来源:荒唐的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