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孩子,那个刚从我身体里剥离出去的小东西,正在里屋的婴儿床上睡着。他睡得那么香,小嘴巴一张一合,像在品尝什么梦里的蜜糖。
他看着我,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像两颗被冰水泡过的石头。
他说,你真有钱。
就这五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锉刀,来来回回地刮着我的心。
我的孩子,那个刚从我身体里剥离出去的小东西,正在里屋的婴儿床上睡着。他睡得那么香,小嘴巴一张一合,像在品尝什么梦里的蜜糖。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也静得能听见我心里那座大厦,正在一寸一寸,无声地崩塌。
有钱。
他指的是我花了一万二,去住了二十八天的月子中心。
也指的是结婚前,我妈朝他家要了十万块的彩礼。
这两笔钱,像两块巨大的墓碑,立在了我们本就不算牢固的婚姻之上。
而他,就是那个给我刻碑的人。
我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被水汽糊住的玻璃窗。
一股凉气瞬间灌了进来,带着初秋傍晚特有的那种清冽味道,混杂着楼下花坛里泥土的腥气。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凉意顺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把我心里那团烧得正旺的火,浇得只剩下一点忽明忽暗的火星。
我和他认识,是在一场朋友的婚礼上。
那天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袖口长了一截,领带也歪歪扭扭。他不是伴郎,只是个普通的宾客,被安排和我坐在一桌。
席间很吵,司仪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祝福语,小孩子们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大人们推杯换盏,脸颊通红。
他没怎么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偶尔有人敬酒,他就端起杯子抿一口,然后又放下,眼神落在桌上那盘被挑剩下的清蒸鱼上,有些出神。
我觉得他有点好笑,像个误入大人酒席的小学生。
后来,不知道是谁提议玩游戏,输的人要讲一个自己的秘密。
很不幸,我输了。
在一片起哄声中,我站起来,端着一杯橙汁,脸颊烫得厉害。
我说,我的秘密是,我特别怕黑,晚上睡觉必须开着灯,不然就会做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一个无底的深渊里。
我说完,桌上的人都笑了,大概觉得这个秘密太小儿科了。
只有他,那个一直很安静的男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很专注,没有嘲笑,也没有敷衍,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好像在说,我听懂了。
就是那一眼,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平静了二十多年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婚礼结束后,他加了我的微信。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深蓝色的夜空,上面有几颗零星的星星,名字也很简单,就一个字,“安”。
我们开始聊天,从天气聊到工作,从电影聊到美食。
我发现他其实不是个沉闷的人,他只是不擅长在热闹的场合里表达自己。在微信上,他像换了个人,风趣又温柔。
他会给我发他拍的晚霞,照片里,天空被烧成一片橘红色,像打翻了的番茄酱。
他会给我分享他听的歌,大多是些很老的民谣,旋律简单,歌词却像诗一样。
他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抱怨工作辛苦的时候,不说什么“加油”“挺住”之类的空话,而是直接发来一个外卖订单的截图,告诉我,夜宵在路上了,记得吃。
那段时间,我的手机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着那个小小的绿色气泡亮起来。
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他第一次牵我的手,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
我们并排走在一条种满了梧桐树的旧街道上,雨水打在头顶的伞上,发出“嗒嗒”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树叶的味道,很好闻。
他的手心很热,带着一层薄薄的汗,紧紧地包裹着我有些冰凉的手指。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和雨声形成了奇妙的共鸣。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朵上,整个世界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说,以后你怕黑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聊天,直到你睡着。
他还说,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家,我就在卧室里给你装一盏最亮的灯,你想开多久就开多久。
我信了。
我信了他的每一个字,信得那么彻底,那么义无反顾。
我们谈了两年恋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双方父母见面,一切都还算顺利。他家是本地的,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有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我家在邻市,爸妈做点小生意,家境也算过得去。
问题出在了彩礼上。
我妈开口要十万。
这个数字,在当时我们那个地方,不算高,也不算低,属于一个中等水平。
但他爸妈的脸色,在那一瞬间,还是变得有些难看。
他妈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现在的年轻人,讲究的是感情,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是不是可以……
我妈打断了她的话。
我妈说,这不是形式,这是态度。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不是白白送给你们家的。这十万块,不是卖女儿,是给她一份保障,也是给我们老两口一个心安。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我坐在旁边,手心里全是汗,我能感觉到他放在桌下的手,也变得冰冷僵硬。
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们第一次吵架。
他说,十万块,是不是太多了点?我爸妈一辈子的积蓄,也就那么多。
我说,这是我妈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他说,你为什么不能去跟你妈说说?我们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被这些钱绑架?
我看着他,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我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那个说要给我装一盏最亮的灯的男人,那个说要陪我聊天直到我睡着的男人,在这一刻,好像变成了一个只会计较得失的陌生人。
我没有告诉他,就在我们双方父母见面的前一个星期,我妈被查出了乳腺癌。
医生说,是早期,治愈的希望很大,但后续的治疗费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爸妈一辈子要强,做生意赔过也赚过,但从来没跟别人开过口。
我妈拿着那张诊断书,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
她对我说,闺女,别告诉你婆家,也别告诉他。这是咱们自己家的事,不能让人家看轻了。
她还说,这十万块彩礼,妈必须得要。不是为了妈治病,是为了你。妈怕自己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爸一个人撑不住,这笔钱,就是给你留的底气。
我抱着我妈,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我妈的身体一向很好,连感冒都很少得。我从来没想过,“癌症”这两个字,会和她联系在一起。
那几天,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整个人都罩住了。我每天陪着我妈做各种检查,看着那些冰冷的仪器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看着她因为化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我心疼得像是被人用刀子在割。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不能告诉他,我之所以对那十万块彩礼那么坚持,不是因为我贪钱,不是因为我妈卖女儿,而是因为,那笔钱,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说,几乎等同于我妈的命。
我只是固执地重复着一句话:这是我们那儿的规矩,也是我妈对我的一份心意。
他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说,好,我给。我去借。
他眼里的光,在那一刻,彻底熄灭了。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那十万块彩礼,他家东拼西凑,总算是拿了出来。
婚礼当天,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我爸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他。
宾客们的掌声和祝福声,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可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我妈坐在台下,她戴着一顶漂亮的假发,化了精致的妆,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容光焕发。
她看着我笑,眼角却有泪光。
我知道,她在用她所有力气,为我撑起一个母亲的体面。
交换戒指的时候,他的手指是凉的。
他说“我愿意”那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婚后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我们住在他的父母给我们准备的婚房里,一套八十多平米的老房子,重新装修过,看起来也还算温馨。
他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回家吃饭。
我们很少吵架,但也说不上有多亲密。
我们就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各自守着各自的心事。
那十万块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们中间。
他从来不提,我也从来不问。
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记着。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节俭,甚至可以说是吝啬。
我们出去吃饭,他会反复对比哪家餐厅的优惠券更划算。
我买了一件稍微贵一点的大衣,他会念叨好几天,说我不会过日子。
家里的水电费,他每个月都会仔细核对,一度电,一吨水,都算得清清楚楚。
我妈的病,在持续的治疗下,慢慢稳定了下来。
那十万块彩礼,我一分没动,加上我自己的积蓄,全都用在了我妈的治疗上。
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会觉得,我骗了他,骗了他家的钱,去填我自己家的无底洞。
我只能默默地承受着他的不解和指责,把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咽进肚子里。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很累。
我觉得我们的婚姻,就像一件爬满了虱子的华丽袍子,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被啃噬得千疮百孔。
可我不敢脱下来。
因为我妈。
她每次给我打电话,都会问,他待你好不好?
我都会笑着说,好,他对我很好。
我不想让她担心,不想让她在承受病痛折磨的同时,还要为我的婚姻操心。
我只能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幸福妻子的角色,尽管这个角色,让我感到身心俱疲。
后来,我怀孕了。
这个孩子的到来,像一束光,短暂地照亮了我们死水一般的生活。
他似乎也很高兴。
他开始陪我去做产检,会笨拙地给我按摩肿胀的小腿,会在我孕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温热的柠檬水。
我一度以为,我们的关系,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有所缓和。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怀孕后期,我得了很严重的产前抑郁症。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情绪变得非常不稳定,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崩溃大哭。
我害怕,我怕自己生不出一个健康的孩子,我怕自己当不好一个妈妈,我更怕,我怕自己会像我妈一样,被疾病缠上。
那种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跟他说了我的感受。
我说,我很难受,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正在看手机,头也没抬地回了我一句:别胡思乱想,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这样?矫情。
“矫情”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被手机屏幕的光照得忽明忽忽暗的脸,突然觉得,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我认识的,只是那个在微信上给我发晚霞照片,给我点外卖夜宵的,被我想象出来的幻影。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甚至用“矫情”两个字来给我定罪的男人,才是真实的他。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了。
孩子是剖腹产的。
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我麻药还没过,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我隐约听见护士在喊家属,也听见了我妈喜极而泣的声音。
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想看看我的孩子,也想看看他。
可我太累了,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我躺在病床上,伤口疼得钻心,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腹部的肌肉,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我妈守在我的床边,眼睛又红又肿。
她说,孩子很健康,是个男孩,七斤二两。
我问,他呢?
我妈的眼神闪躲了一下,说,他……他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了。
我没再问下去。
我知道,我妈在撒谎。
因为我看见了,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公司临时有急事,我得去一趟。这边您先多担待。
我生孩子,在他眼里,竟然比不上公司的一件“急事”。
那一刻,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觉得很平静,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在医院住了五天,我出院了。
我妈想让我回娘家坐月子,她说她可以照顾我。
但我拒绝了。
我知道她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操劳。
我婆婆倒是提过要来照顾我,但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不情不愿的脸,实在是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照顾”。
最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去月子中心。
我用我自己的积蓄,订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月子中心,二十八天,一万二。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他的时候,他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动作笨拙得像在拆一个炸弹。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说,月子中心?一万二?你疯了?
我说,我没疯。我刚生完孩子,身体和精神都需要专业的照顾。我不想麻烦我妈,也不想麻烦你妈。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最好的选择?你知道一万二是什么概念吗?那是我好几个月的工资!家里有地方住,有饭吃,有妈可以照顾你,你为什么非要去花这个冤枉钱?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不想在月子里,一边忍着伤口的疼痛,一边听着你妈抱怨我奶水不够,孩子太吵。我也不想在我最需要人关心和照顾的时候,你却以“工作忙”为借口,对我不管不问。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钱呢?你哪儿来的钱?
我说,我自己的钱。我工作这么多年,总有点积蓄。
他冷笑了一声。
那声冷笑,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说,你当然有钱了。结婚的时候,从我家拿了十万。现在又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万二。你可真有钱。
就是这句话。
“你可真有钱。”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瞬间打开了我所有情绪的闸门。
那些被我压抑了很久的委屈,愤怒,失望,在那一刻,像山洪一样,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
我没有跟他吵,也没有跟他闹。
我只是平静地收拾好了我的东西,然后叫了一辆车,带着我的孩子,头也不回地去了月子中心。
在月子中心的那二十八天,是我生完孩子后,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有专业的护士二十四小时照顾孩子,有营养师为我搭配好一日三餐,有产后康复师指导我做恢复训练。
我不用在深夜里,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起来给孩子喂奶换尿布。
我不用在吃饭的时候,听着婆婆在我耳边念叨,这个汤下奶,那个菜回奶。
我也不用在情绪崩溃的时候,面对他那张写满了不耐烦和不理解的脸。
在这里,我只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产妇,一个需要被呵护的新手妈妈。
他来看过我几次。
每次来,都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住的房间,我吃的饭菜。
他会问,这一天得多少钱?
他会说,这饭菜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还没我妈做的好吃。
他还会说,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这么多。
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伤口还疼不疼。
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心情好点没有。
他关心的,永远只有钱。
那二十八天,像一场短暂的美梦。
梦醒了,我又得回到那个冰冷的现实中去。
从月子中心回家的那天,是他来接我的。
车里放着他最喜欢听的交通广播,主持人用一种夸张的语调播报着路况信息。
我们一路无话。
回到家,婆婆正在厨房里忙活。
她看见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然后,她看了一眼我怀里的孩子,说,哟,在外面住了几天,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的。看来那钱没白花。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
我没理她,抱着孩子回了房间。
房间还是我走之前的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把孩子放在床上,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跟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我。
然后,他就说了那句话。
“你真有钱。”
我转过身,看着他。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条很深很深的鸿沟。
这条鸿沟,不是用钱可以填平的。
是用误解,用猜忌,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堆砌而成的。
我开口了,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我说,你知道那十万块彩礼,我用在哪儿了吗?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个。
我说,我妈,在我结婚前,查出了癌症。那十万块,加上我所有的积蓄,全都给她治病了。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月子中心吗?因为我得了产后抑郁。我每天都想死。我觉得活着没意思。我在医院的时候,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求救的信息,你一条都没回。你只回了你妈一条,说你公司有急事。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一边哭,一边说,我生孩子,九死一生。我躺在手术台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我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我的妈妈怎么办。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因为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我们的孩子,都比不上你的工作,比不上你家的那点钱。
我说,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的。我没花过你一分,也没花过你家一分。我只是想在我最难的时候,给自己买一点体面,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这有错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震惊而变得扭曲的脸。
我问他,你现在还觉得,我很有钱吗?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笑了。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早点告诉你?
告诉你什么?
告诉你我妈得了癌症,急需用钱,所以那十万块彩礼,一分都不能少?
然后让你,让你全家,都觉得我们家是在卖女儿,是在用我妈的病,来骗你家的钱吗?
还是告诉你,我得了产后抑郁,我快要死了,求求你救救我?
然后让你再轻飘飘地回我一句“矫情”吗?
我说,有些事,说出来,就成了乞求。而我,不想乞求你的爱,也不想乞求你的怜悯。
我说,我们之间,完了。
不是从今天开始,而是从你觉得那十万块彩礼太多了的时候,从你用“矫情”两个字来形容我的痛苦的时候,从你在我生孩子的时候选择去公司的时候,就已经完了。
那两笔钱,不是压垮我们婚姻的稻草。
它们只是两面镜子,清清楚楚地照出了,你有多自私,我有多愚蠢。
也照出了,我们所谓的爱情,到底有多么不堪一击。
我擦干眼泪,走到床边,抱起了我的孩子。
他睡得很熟,小小的身体,温热柔软。
他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
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宝贝。
我对他说,我们走吧。
他没有拦我。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我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地走出这个我曾经以为会是我一辈子归宿的家。
我走到门口,换鞋的时候,听见婆婆在厨房里喊:饭好了,出来吃啊!
我没有回头。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很冷。
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自由了。
我不用再扮演一个幸福的妻子,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去维系一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
我只需要做好我自己,做好一个妈妈。
这就够了。
后来,我们办了离婚手续。
很顺利,他没有提任何过分的要求,孩子归我,房子车子这些,我什么都没要。
我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我妈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她看到我带着孩子回来,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把我最喜欢吃的菜,摆满了整张桌子。
我爸给我收拾出了一间向阳的房间,把婴儿床安放在我的床边。
他说,别怕,家里永远是你的港湾。
那天晚上,我抱着我的孩子,睡得格外安稳。
我没有开灯,也没有做噩梦。
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我开始重新找工作。
因为有几年的工作经验,还算顺利,我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薪水也比以前高了一些。
白天,我妈帮我带孩子。
晚上,我下班回来,就陪着孩子玩,给他讲故事,唱儿歌。
日子虽然辛苦,但很充实。
我很少会想起他。
偶尔,会在朋友圈里,看到他发的一些动态。
他去旅游了,去钓鱼了,去和朋友喝酒了。
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有任何改变。
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不怨,不恨,也不再有任何期待。
他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唯一和他还有联系的,是他每个月会按时打到我卡上的抚养费。
不多,但足够给孩子买奶粉和尿不湿。
我妈劝我,找个合适的人,再成个家吧。你还年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带着孩子过。
我笑着摇摇头。
我说,妈,我现在挺好的。
我是真的觉得挺好的。
我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委屈自己去迎合任何人。
我可以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的喜怒哀乐,都由我自己掌控。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无比踏实和自由。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的孩子,和我的父母。
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叫出第一声“妈妈”。
看着我爸妈的白发,一天比一天多,但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灿烂。
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平淡,安稳,有爱,有希望。
有一天,我带着孩子在公园里玩。
他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
这是我们离婚后,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电话接通,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他说,我……我妈病了,很严重。
我“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是癌症,和我岳母……和你妈一样的病。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说,医生说,需要很多钱。我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借了好多,但还是不够。
他说,我……我能不能……
我打断了他。
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借钱?
他沉默了。
我说,我没有钱。
我说的是实话。
我妈后续的治疗,还需要花钱。我还要养孩子,养活我自己。
我的每一分钱,都有它的用处。
我没有多余的钱,去借给一个,曾经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对我冷眼旁观的人。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他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夕阳的余晖,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不远处,我的孩子正在和别的小朋友一起,追逐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泡泡。
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楚。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理智告诉我,我没有做错。
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没有义务再去帮他。
更何况,他曾经那样伤害过我。
但情感上,我却又觉得有些不忍。
毕竟,我们曾经相爱过。
毕竟,他也是我孩子的父亲。
我纠结了很久。
最后,我还是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我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说,闺女,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妈都支持你。但是妈想跟你说一句话。
她说,善良,是一种选择。但善良,也要有锋芒。
我挂了电话,心里一下子就明朗了。
我没有再联系他。
我把这件事,彻底地放下了。
又过了大概半年。
我听以前的一个共同朋友说,他妈妈,还是走了。
为了给他妈妈治病,他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他自己,也因为压力太大,一夜之间,白了好多头发。
朋友说,他现在过得很不好,一个人租了个小单间住,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喝酒。
朋友还说,他有一次喝多了,拉着朋友的手,哭着说,他后悔了。
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
我听完,心里没什么波澜。
后悔吗?
也许吧。
但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后悔。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了,就再也无法愈合。
我们之间,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我只希望,他能早点从痛苦中走出来,好好地生活下去。
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又是一个秋天。
天气转凉了。
我给我妈买了一件新毛衣,给我爸买了一双新皮鞋。
也给我的孩子,添了一件厚厚的外套。
周末,我们一家人,去郊外的山上,看枫叶。
满山的枫叶,红得像火一样,把整个天空都映得通红。
我的孩子,在铺满了落叶的地上,跑来跑去,捡起一片又一片漂亮的叶子,塞到我的手里。
他仰着小脸,对我说,妈妈,你看,好漂亮啊。
我蹲下身,把他抱进怀里。
我说,是啊,好漂亮。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看着身边笑得一脸灿烂的家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片枫叶。
曾经,我也经历过风雨,经历过凋零。
但现在,我迎来了属于我自己的,最绚烂的季节。
我不再怕黑了。
因为我的身边,有爱我的人,有我爱的人。
他们,就是我的光。
是那盏,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最亮的灯。
至于那个曾经说要给我装一盏最亮的灯的男人。
他,连同那些曾经的爱与恨,都已经变成了过往。
就像风,吹过,就散了。
不留一丝痕迹。
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就是一个女人,在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后,如何重新找回自己的故事。
我曾经以为,婚姻是女人的全部。
嫁一个好男人,生一个可爱的孩子,然后相夫教子,安稳度日。
这就是幸福。
但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
一个女人真正的幸福,从来都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来自于她自己。
来自于她的独立,她的坚强,她的自我成长。
当你有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时,你才能真正地获得自由和快乐。
那十万块彩礼,那一万二的月子费,在别人看来,或许只是一个数字。
但对我来说,它们却是我人生的两个重要转折点。
它们让我看清了一个人的真心,也让我看清了一段关系的本质。
它们让我痛过,哭过,失望过。
但也正是它们,让我学会了放弃,学会了成长,学会了如何去爱自己。
所以,我从不后悔。
我不后悔当初的坚持,也不后悔后来的离开。
因为我知道,每一步,都是我走向更好的自己的,必经之路。
现在,我过得很好。
我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还有一对永远支持我的父母。
我的世界,很小,但很温暖。
这就够了。
写下这个故事,不是为了抱怨,也不是为了博取同情。
我只是想告诉那些,和我一样,曾经在婚姻中迷失过,痛苦过的女人们。
不要怕。
不要怕失去,不要怕离开,更不要怕重新开始。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束光,是为你而亮的。
你要做的,就是勇敢地朝着那束光,走过去。
即使路途遥远,即使布满荆棘。
但只要你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片晴朗的天空。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风雨过后,终见彩虹。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