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林晚秋,今年五十八岁,退休两年。此刻,我正准备做晚饭,一条半斤重的鲫鱼,已经收拾干净,只等下锅。丈夫赵国良推门进来,换鞋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他没像往常一样问我晚上吃什么,而是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欲言又止。
引子
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我叫林晚秋,今年五十八岁,退休两年。此刻,我正准备做晚饭,一条半斤重的鲫鱼,已经收拾干净,只等下锅。丈夫赵国良推门进来,换鞋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他没像往常一样问我晚上吃什么,而是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欲言又止。
“国良,有事?”我头也没回,手上利索地给鱼身两面划上几刀。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干涩:“晚秋,跟你商量个事。我妈……她要来咱们家养老。”
我的手猛地一抖,刀尖在鱼身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几乎要将鱼断成两截。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在给我的耐心倒计时。三十六年了,从结婚第一天起,我们就约定了AA制。家里的每一笔开销,从水电燃气到一斤白菜,都算得清清楚楚。这个家,与其说是夫妻的港湾,不如说是我和他的合租公寓,只是租期是一辈子。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三十六年的账本在我脑子里飞快地翻页。我们之间,连给对方父母买件衣服,都要各自掏钱。现在,他要把他妈接来,这个“们”字,说得如此自然,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上最柔软也最敏感的地方。这三十六年泾渭分明的生活,就要被一个外来者彻底搅乱了吗?
“养老?”我终于转过身,将沾着鱼鳞的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仿佛想擦掉心里的烦躁,“什么叫‘咱们家’?赵国良,你忘了我们结婚时说好的了?”
他躲开我的目光,眼神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不是情况特殊嘛。我妈年纪大了,一个人在老家,我不放心。再说了,养儿防老,天经地义,我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不管吧?”
我冷笑一声,心像被泡进了冰水里,一点点变冷,变硬。天经地义?那我们这三十六年的AA制算什么?难道就因为他一句话,我就要凭空多出一个需要伺候的婆婆,打破我早已习惯的生活节奏,变成一个不计报酬的免费保姆?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尖叫:凭什么?我退休后的生活,读书、上老年大学、和老姐妹们旅游,每一项都规划得好好的。我的人生不是为了给他妈的晚年做注脚的。
“你的妈,你养,天经地义。”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但是,赵国良,别忘了,这个家,我占一半。你想让她来,可以。但我的生活,不能被打扰。我们还是各过各的。”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荒唐。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各过各的?可这是我能想到的,保护自己领地的唯一方式。我攥紧了围裙的一角,那块棉布被我揉搓得变了形,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赵国良的脸涨得通红,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他知道我的脾气,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客厅,重重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那一声闷响,像是我们三十六年婚姻生活发出的一声疲惫的呻吟。
我看着砧板上那条被我划破的鱼,心里五味杂陈。这日子,恐怕也要像这条鱼一样,被剖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了。我深吸一口气,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我的手指,也试图冲走我心头的火气。晚饭,还是要做。日子,也还是要过。只是,从明天起,这个家,恐怕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第一章 初来乍到的下马威
三天后,赵国良就把他妈王翠花接来了。
我没去车站,借口是老年大学有课。赵国良也没强求,他大概也觉得,我们俩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家里这个有缓冲余地的环境里比较好。
下午四点,我刚进家门,就看到玄关处多了一双沾着泥土的旧布鞋,旁边是一个红蓝相间的蛇皮袋,鼓鼓囊囊地塞着东西。客厅里,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正局促地坐在沙发边缘,赵国良在旁边给她倒水。
“妈,这是晚秋,我跟你说过的。”赵国良看见我,连忙起身介绍。
王翠花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哦,是晚秋啊。看着……倒挺精神。”
我压下心里的不快,挤出一个客套的微笑:“妈,路上累了吧。快喝口水。”
这声“妈”,我叫得有些生硬。结婚三十六年,我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老家都是来去匆匆,客气又疏离。现在,她却成了这个家的常住人口。
我心里想着,既然人已经来了,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足。我走进厨房,准备做一顿丰盛点的晚餐,权当是接风宴。可我刚系上围裙,王翠花就跟了进来。
“晚秋啊,城里就是不一样,这厨房真亮堂。”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摸了摸锃亮的橱柜台面,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就是这水龙头,一开哗哗的,得费多少水啊。”
我心头一紧,知道这是第一场交锋的预兆。我家的水费,是我交的。
“习惯了,妈。用着方便。”我淡淡地回应。
晚饭时,我做了四菜一汤:红烧鲫鱼、番茄炒蛋、清炒豆苗、凉拌黄瓜,还有一锅玉米排骨汤。这在我的标准里,已经算是高规格招待了。
赵国良一个劲儿地给王翠花夹菜,“妈,你尝尝这个鱼,晚秋做得最好吃了。”
王翠花夹了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了半天,然后慢悠悠地吐出一根细小的鱼刺,说:“味道还行,就是油放多了点。我们乡下人,吃不惯这么油腻的。”
赵国良的脸色有点尴尬。我没作声,低头默默吃饭。
接着,她又指着那盘番茄炒蛋说:“鸡蛋是好东西,就是炒得老了些。还有这豆苗,这么贵,买它干啥?不如买点大白菜,能吃好几顿呢。”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放下筷子,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妈,我们平时就这么吃的。您要是不习惯,明天我单独给您做点清淡的。”
这是在明确地告诉她,你的口味,我尊重,但别想改变我的生活习惯。这是我的厨房,我的家。
王翠花似乎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也可能是不在乎。她叹了口气,那标志性的、拖长的叹息声让我心里一阵烦躁。“唉,我就是个操心的命。看着你们花钱大手大脚的,我心疼啊。国良一个月退休金才多少?都得省着花。”
我心里冷笑。赵国良的退休金是多少,我一清二楚。我的退休金是多少,他也一清二楚。我们各自的钱,各自支配。她这话,明着是心疼儿子,暗地里却是在指责我这个儿媳妇不会过日子。
内心独白开始了,像电影里的画外音:林晚秋啊林晚秋,你以为划清界限就没事了?人家根本不按你的规矩来。在她的世界里,儿子的家就是她的家,儿媳妇就该省吃俭用,伺候他们老赵家的人。你这三十多年的AA制,在她眼里,恐怕就是个笑话。
“妈,钱的事,您不用操心。”赵国良赶紧打圆场,“我们有数。您刚来,好好休息就行。”
这顿饭,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我收拾碗筷的时候,王翠花又跟了进来。“晚秋啊,这洗洁精也少用点,化学东西,吃进肚里不好。用热水多冲冲就行了。”
我背对着她,攥紧了手里的抹布,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晚上,我和赵国良躺在床上,第一次相对无言。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晚秋,我妈她……她就是节约惯了,没什么坏心眼,你多担待点。”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赵国良,我们说好的。她住在这里,我可以不收房租,不收水电费。但是,她的生活费,你得单独给我。我不可能用我的退休金,去养活你的妈。”
这是我的底线。我可以忍受她对我生活方式的指指点点,但我绝不能在经济上做出让步。这是我维护自己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
赵国良沉默了。黑暗中,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我知道,这个要求让他为难了。他的退休金,除了自己的开销,还要接济一下乡下的弟弟,并不宽裕。
“晚秋,咱们……咱们都这么多年夫妻了,非要算这么清楚吗?”他终于开口,语气里满是疲惫。
我的心像被石头压着,沉甸甸的。我没有回答。不是要算得清楚,而是这三十六年,我们不一直就是这么算过来的吗?怎么现在,轮到他妈了,这规矩就要改了呢?
第二章 看不见的账本
第二天一早,新的矛盾就来了。
我习惯早上喝一杯牛奶,吃两片全麦面包。王翠花看见了,又是一声长叹:“牛奶那东西,有什么喝头?还不如喝碗热乎乎的小米粥养胃。面包片干巴巴的,还死贵。”
我没理她,默默吃完我的早餐,然后去阳台浇花。
赵国良出来打圆场:“妈,晚秋她胃不好,医生让她早上喝牛奶。”
王翠花撇撇嘴,没再说什么,但那不满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一个屋檐下,生活习惯的碰撞是免不了的。我决定眼不见为净,吃完早饭就换上衣服,准备去老年大学上我的书法课。
“哎,这大早上的,你要去哪儿啊?”王翠花在客厅里扬声问。
“我去上课。”
“上课?都多大年纪了,还上什么课?在家里待着不好吗?国良上班也辛苦,你还能给他搭把手,做做家务。”她的语气,理所当然得就像在说太阳东升西落。
我停下换鞋的动作,回头看着她。“妈,我已经退休了。上课是我的爱好。”
“爱好能当饭吃吗?”她嘟囔着,“女人家,还是得以家庭为重。”
我懒得再跟她争辩,直接开门走了。我知道,再多说一句,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内心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看,她已经开始试图掌控你的生活了。从饮食到出行,她都想按照她的标准来改造你。你退一步,她就会进十步。林晚秋,你可不能软弱。
从那天起,我买了一本小小的笔记本,藏在我的床头柜里。我开始记账。不是记我们家共同的开销,那是另一个账本,我们记了三十六年。这个新账本,只记王翠花一个人的。
今天买菜,特意为她买了她爱吃的南瓜,三块五。明天,她念叨着想吃面条,我买了手擀面,五块。后天,赵国良说他妈晚上睡觉有点凉,让我去买床厚点的被子,我选了最普通的棉被,一百二十块。每一笔,我都清清楚楚地记了下来,后面还标注了日期。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想找一个情绪的宣泄口。看着本子上一笔笔记下的数字,我心里有一种病态的满足感。这仿佛在提醒我,我没有被他们同化,我依然是那个独立的、界限分明的林晚秋。
赵国良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他开始试图调和。有一次,他下班回来,特意买了我最爱吃的桂花糕。
“晚秋,尝尝,刚出炉的。”他讨好地递到我面前。
王翠花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了,立刻拉下脸:“国良啊,你就是这么花钱的?这几块糕点,都够买好几斤大米了!你媳妇想吃,让她自己拿钱买去嘛!”
赵国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站在那里。
我接过桂花糕,平静地对王翠花说:“妈,这是国良用他自己的钱买的。我们家的规矩,各花各的。”
“什么规矩?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王翠花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儿子辛辛苦苦赚的钱,凭什么给你买吃的?你又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我们没有孩子,这是我一辈子的痛。这些年,我和赵国良都默契地回避这个话题。没想到,今天被她如此刻薄地揭开了伤疤。
我的手开始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妈!你说什么呢!”赵国良终于忍不住了,对着他妈吼了一句。
王翠花大概也被儿子的态度吓到了,愣了一下,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哎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老了老了,到儿子家还要受儿媳妇的气!儿子也向着外人,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整个屋子,瞬间变成了她的舞台。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心里一片冰凉。
我转过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我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我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个小小的账本,翻开,在最新的一页上,我没有记下任何数字。我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写下了一行字:精神损失,无法估量。
第三章 一碗冰糖雪梨的战争
矛盾的升级,是从王翠花的一场小感冒开始的。
初秋的天气,早晚温差大,她不小心着了凉,开始咳嗽。赵国良紧张得不得了,下班回来就嘘寒问暖,又是倒水又是拿药。
“晚秋,我妈咳嗽,你明天炖个冰糖雪梨给她润润肺。”晚上,赵国良对我说道,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吩咐。
我正在备课,准备第二天老年大学的书法课内容。听到这话,我头也没抬:“冰箱里有梨,你自己去炖吧。冰糖在第二个柜子里。”
赵国良愣住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一个大男人,哪会做这些?”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赵国良,你不会,可以学。我也是从不会到会的。再说了,那是你妈,不是我妈。你关心她,应该自己动手。”
“林晚秋!你有没有良心?”他压低了声音,但怒气已经掩饰不住,“我妈都病了,让你炖个雪梨汤,你还推三阻四的!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但已经被这几天的事情磨出了厚厚的茧。我不想再做那个默默付出,却得不到一句好话的“贤惠”儿媳。
我的内心独白再次响起:他凭什么觉得这些都是我理所应当要做的?就因为我是女人,是他的妻子?这三十六年,家里的大扫除,复杂的饭菜,人情往来,哪一样不是我做得更多?我忍了,因为那是我们两个人的家。可现在,凭什么要我为一个处处挑剔我的人,再额外付出我的时间和精力?
“我没良心?”我合上书,站了起来,直视着他,“赵国良,自从你妈来了,这个家有过一天安宁吗?我吃什么,穿什么,去哪里,她都要管。我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她就指桑骂槐。现在她病了,你就觉得我应该放下我所有的事情,二十四小时围着她转?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你不可理喻!”赵国D良气得手指发抖,“我妈养我不容易,她老了,我就得孝顺她!这是天理!”
“你孝顺她,我没拦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但你别拉上我。你的孝心,别让我来买单。”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最后,赵国良气冲冲地摔门进了厨房,乒乒乓乓地开始自己研究怎么炖冰糖雪梨。
第二天我去上课,心里一直堵得慌。中午回到家,一开门就闻到一股中药味。王翠花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哼哼唧唧的。赵国良请了半天假,在旁边守着。
看见我回来,王翠花立刻来了精神,对着赵国良说:“儿啊,你看你媳妇,心真狠。我这都病成这样了,她还忍心跑出去玩。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死了,她恐怕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赵国良的脸色很难看。
我没理会她的挑拨,径直走进厨房准备做午饭。我打开冰箱,发现早上炖的那锅冰糖雪梨,动都没动。
“怎么不喝?”我问赵国良。
“妈说太甜了,喝不惯。”他没好气地回答。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我辛辛苦苦备的课,他一句“我妈病了”就想让我放弃。他笨手笨脚炖出来的东西,人家还不领情。到头来,里外不是人的还是我。
午饭我简单地煮了面条。我端给王翠花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又开始叹气:“唉,病了的人,就只能吃这个啊。一点油水都没有。”
我把碗重重地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发出的声响让赵国良和王翠花都吓了一跳。
“爱吃不吃。”我冷冷地丢下三个字,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下午,我正在房间里看书,听见外面赵国良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了几个词:“……对,就是咳嗽……没什么大毛病……她?她不管……”
我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跟乡下的亲戚诉苦,控诉我这个“恶毒”的儿媳。
我的心彻底凉了。在这个家里,我成了一个外人。他们母子俩,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我所有的付出和忍让,在他们看来,都一文不值。
傍晚,赵国良敲了敲我的房门。“晚秋,出来一下。”
我走出去,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张医院的缴费单。“我下午带妈去社区医院看了看,医生说就是普通感冒,开了点药。这是缴费单,一百三十二块。你看……”
我明白了,他这是来找我要钱了。按照我们AA制的规矩,这笔钱应该一人一半。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他要求我像个传统儿媳一样无偿照顾他妈,却又在花钱的时候,想起了我们之间的“现代”契约。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拿出我的小账本,翻到最新的一页,把“王翠花医药费”这一项写了上去。然后,我从钱包里拿出六十六块钱,递给他。
“这是我该出的部分。”我平静地说。
赵国良看着我手里的钱,又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接过了钱。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我们之间那根叫“情分”的线,又断了一截。
第四章 一张惊人的账单
自从上次因为医药费的事情之后,家里的气氛就更加冰冷了。我和赵国良几乎不说话,王翠花则变本加厉地在我面前唉声叹气,指桑骂槐。
她开始故意制造一些小麻烦。比如,我刚拖干净的地,她就穿着沾了水的鞋在上面走来走去。我晾在阳台上的白衬衫,她收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和深色袜子混在一起,染上了一块块污渍。
我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地把地再拖一遍,把染色的衬衫扔掉。我知道,她在逼我,逼我跟她大吵一架,然后在赵国良面前扮演一个受尽委屈的无辜婆婆。我偏不让她如愿。
我的内心独白告诉我:林晚秋,这是一场战争,比的不是谁的声音大,而是谁的耐力更强。你一旦失控,就输了。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我的“事业”中。我在老年大学的书法班上,作品得了一等奖,还被挂在了学校的宣传栏里。社区邀请我去给孩子们做义务的书法启蒙老师,我欣然同意。我用忙碌来填充我的生活,也用这种方式,来逃避家里的压抑。
赵国良对此很不满。“你现在是越来越不着家了。家里这么多事,你都当看不见吗?”
“家里有什么事?”我反问,“你妈有人照顾,一日三餐我也没有落下。你还想让我怎么样?辞掉我的义务工作,二十四小时在家伺候你们母子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烦躁地挥挥手,“我就是觉得,你对这个家,越来越不上心了。”
“这个家?”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赵国良,你扪心自问,你妈来了之后,你还当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外人,一个免费的保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应该无条件付出的工具。这个家,早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家了。”
我们的谈话,再次不欢而散。
转眼,王翠花来我们家已经快两个月了。那天是周末,儿子赵阳回来看我们。赵阳在另一座城市工作,平时很忙,大概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
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
饭桌上,王翠花又开始了她的表演。她一个劲儿地给孙子夹菜,嘴里却不停地诉苦:“小阳啊,你可要好好工作。奶奶在这儿,吃不好睡不好的,就怕给你爸添麻烦。你爸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这个老太婆,真是太辛苦了。”
她这话,每一个字都在影射我这个儿媳妇的失职。
赵阳皱了皱眉,看向我:“妈,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还没开口,赵国良就抢着说:“没事没事,你奶奶就是想你了。你别听她瞎说。”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打哑谜,心里积压了两个月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的出口。
我放下碗筷,站起身,走进卧室。当我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个小小的记账本。
我把它“啪”的一声,放在了餐桌中央。
“赵国良,王翠花,赵阳,你们都看看吧。”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带着一丝颤抖,“这是你妈来我们家五十六天的所有开销。”
三个人都愣住了。
“为她买菜,三百一十二块。给她买棉被,一百二十块。给她买水果零食,一百八十五块。上次感冒的医药费,一百三十二块。还有,她来了之后,我们家的水电燃气费,平均每个月比以前多出八十块。这两个月,就算一百五十块。”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一笔一笔地念着。我的声音越来越稳,心里的情绪也像找到了堤坝的洪水,开始平稳地流淌。
“所有这些,加起来,总共是八百九十九块。赵国良,按照我们的规矩,我们应该一人一半,也就是四百四十九块五。你上次给了我六十六块,还差我三百八十三块五。”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们三个人震惊的脸。
“这还只是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呢?我每天要忍受她的挑剔和指责,我的生活习惯被强行干涉,我的爱好被说成是不务正业。我为了这个家,忍气吞声,换来的是什么?是你们母子俩联合起来,把我当成一个外人!”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然后说出了那句在我心里盘旋了很久的话。
“我不是你们家的免费保姆。如果要我继续照顾她,可以。除了这些物质开销,我要求支付护理费。按照市面上的价格,一个月三千块,不算多吧?”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赵国良的脸,从震惊变成了愤怒,最后变成了羞辱。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王翠花大概是没见过这种阵仗,也呆住了。
只有赵阳,他拿起那个账本,默默地看了起来。
第五章 决裂的三十六年
“林晚秋!你疯了!”
赵国良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账本,狠狠地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像一只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三十多年的夫妻!你就跟我算这个?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对!我眼里就是只有钱!”我也豁出去了,积压了半辈子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如果不是算得清清楚楚,我们这三十六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给你弟家寄钱,跟我商量过吗?你给自己买钓鱼竿,花了几千块,问过我一句吗?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你的钱是你的,我的钱是我的。怎么现在轮到你妈了,就变成我们俩的钱了?”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戳向他,也戳向我自己。
“我跟你AA,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平等的。我尊重你的独立,也请你尊重我的。可是你呢?你把我的尊重当成了理所当然!你觉得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赵国良,你扪心自问,这些年,这个家,到底是谁在付出?”
“我没付出吗?”赵国良也吼了起来,“我没赚钱养家吗?家里的米面油,哪一样不是我买的?水电费,哪个月不是我交的?”
“那是你该交的部分!”我针锋相对,“那我买菜做饭,洗衣拖地,这些劳动,你算过价值吗?你把工资的一半交出来当生活费,就觉得万事大吉了。剩下的呢?剩下的家务,剩下的人情,剩下的操心,都是我一个人的!我图什么?我图你这个人,图你还能把我当妻子看!可你呢?你妈一来,你就彻底忘了,我林晚秋,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家的附属品!”
我们吵得天翻地覆,把三十六年来的所有积怨,所有被压抑的不满,都翻了出来。那些被小心翼翼掩盖在AA制这块遮羞布下的裂痕,此刻暴露无遗。
王翠花在一旁,被我们的阵势吓得不敢出声。她大概从来没想过,一个看起来温顺的儿媳妇,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
赵阳默默地把地上的纸张一张张捡起来,然后走到我们中间。
“爸,妈,你们都别吵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妈,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我看了儿子一眼,他眼神里的沉稳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我深吸几口气,胸口依然剧烈地起伏着。我没有回房间,而是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径直走向门口。
“你去哪儿?”赵国良厉声问。
“我出去冷静一下。”我没有回头,“这个家,我暂时不想待了。你和你妈,好好过吧。”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冷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也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我没有地方可去,只能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温暖的灯光。我突然觉得无比的孤独。
我这辈子,到底在为什么而活?年轻时为了工作,兢兢业业,评上了高级教师。结婚后,为了维持那个看似公平的家,我像个会计一样,每天计算着柴米油盐。我以为我活得清醒又独立,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像个笑话。我守着那些冰冷的数字,却丢掉了婚姻里最重要的东西——温情和理解。
内心深处,一个疲惫的声音在问:林晚秋,你真的快乐吗?这三十六年,你真的甘心吗?不,我不甘心。我只是习惯了,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避免受到更深的伤害。
我找了一个公园的长椅坐下,秋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只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个压抑的、让我喘不过气的家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我的老同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张姐的电话。
“喂,张姐……是我,晚秋。”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能去你家住几天吗?”
电话那头,张姐没有多问,只是干脆地说:“来吧,我给你留着门。”
挂了电话,我终于忍不住,抱着膝盖,在陌生的街头,为一个经营了三十六年的、失败的婚姻,放声大哭。
第六章 缺席者的重量
我在张姐家住了三天。
张姐是个爽快人,她没有追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每天给我做好吃的,陪我聊天,拉我一起去逛公园。在她的陪伴下,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而我离开的那个家,却陷入了一片混乱。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
林晚秋走后,赵国良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家的空旷。他习惯了每天下班回家,厨房里有饭菜的香气,客厅的地板永远是干净的。现在,厨房冷冰冰的,客厅的茶几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第一天,他带着他妈在外面下馆子。王翠花吃了一口,就抱怨油太大,盐太重,还不如家里做的。
第二天,赵国良决定自己动手。他在厨房里折腾了半天,不是切到手,就是把菜烧糊了。最后,母子俩只能吃一碗泡面。王翠花一边吃,一边叹气:“唉,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啊。”
赵国良心里烦躁,嘴上却还要安慰他妈:“妈,你别急,晚秋她就是闹点小脾气,过两天就回来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他给林晚秋打电话,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发微信,也没有回复。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王翠花也开始不自在了。以前林晚秋在家,虽然两人不对付,但家里总是井井有条。现在家里没人收拾,垃圾桶满了也没人倒,换下来的衣服堆在卫生间里。王翠花自己年纪大了,做不动这些。她开始频繁地对赵国良抱怨:“你媳妇也真是的,说走就走,这么大个家,说扔就扔了?”
赵国良被她说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回了一句:“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王翠花被儿子吼得一愣,眼圈就红了。
到了第三天,赵阳的电话打来了。
“爸,我妈在你那儿吗?”
“没……没有。”赵国良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我打到张阿姨家了,我妈在她那儿。”赵阳的声音很平静,“爸,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晚上,赵阳赶了回来。他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张姐家,接走了林晚秋。
一家四口,第一次坐在了一起,不是在饭桌上,而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进行一场家庭会议。气氛严肃得像一场审判。
赵阳先开口了。他看着赵国良,说:“爸,这几天,你和我奶奶在家的感受,就是我妈过去两个月的日常。甚至,是她过去三十六年的浓缩。”
赵国良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看了妈的那个账本,我看的不是钱,是她记下的那些委屈。”赵阳的目光转向王翠花,“奶奶,我妈不是我们家的保姆。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尊严。您来到这个家,是客人,我们应该尊敬您。但您不能要求我妈放弃她自己的一切,来围着您转。”
王翠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看着孙子严肃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最后,赵阳看着他的父母。“爸,妈。AA制,或许在当年是一个解决经济问题的办法。但你们把它当成了婚姻的全部。你们分清了钱,却也分开了心。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更不是一个算账的地方。家,是讲爱的地方。”
“爱?”林晚秋喃喃自语,这个词对她来说,已经太过遥远。
“对,是爱,是理解,是包容。”赵阳说,“爸,你爱我妈吗?你有没有想过,她在这段婚姻里,到底需要什么?她需要的不是你那一半的生活费,而是你的关心,你的体谅,是你能在你妈和我妈之间,做一个公正的裁判,而不是一味地要求她退让。”
赵国良的身体震了一下,他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他看到她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皱纹,还有眼神里那化不开的疲惫。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
他想起她年轻时,也是个爱笑的姑娘。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爱计较了?是他,是这段冷冰冰的、只算钱不算情的婚姻,把她变成了这样。
“晚秋……”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用了三十六年的时间,才终于说出口。
林晚秋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第七章 落日下的新账本
赵国良的那句“对不起”,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和他之间那扇尘封已久的心门。
我们没有立刻和好如初,那不现实。三十六年的冰山,不可能因为一句话就瞬间融化。但至少,我们开始愿意坐下来,平静地沟通。
在赵阳的主持下,我们开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家庭会议。
“关于奶奶的养老问题,我有几个方案。”赵阳拿出一个笔记本,显然是有备而来,“第一,我们可以请一个白天的保姆,专门照顾奶奶的饮食起居。这样妈可以有自己的时间,爸你下班回来,也能轻松点。费用的话,我们三个分摊。”
赵国良和我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第二,”赵阳继续说,“现在社区养老服务也做得很好,有日间照料中心。白天可以把奶奶送过去,那里有同龄的老人,有专业的护理人员,还有各种活动。晚上再接回来。这样奶奶也不会孤单。”
王翠花听到这里,立刻摆手:“不去不去,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自己家。”
“奶奶,这里是爸妈的家,不是您的家。”赵阳的语气很温和,但态度很坚决,“您可以在这里住,但您也要尊重他们的生活方式。或者,我出钱,在老家县城给您租个好点的小区房,再给您请个保姆。您离亲戚朋友也近。”
王翠花沉默了。她大概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孙子,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
最终,我们选择了第一个方案和第二个方案的结合体。周一到周五,白天送王翠花去社区的日间照料中心。晚上和周末,我们自己照顾。赵国良主动承担了晚上给他妈做饭和陪她聊天的任务。而我,则负责周末的家庭采买和打扫。我们还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周来做两次深度保洁。
所有的费用,赵国-良、我和赵阳,三个人平分。
那个曾经让我心力交瘁的小账本,被我收了起来。我们换了一个新的账本,上面记录的,不再是斤斤计较的个人开销,而是我们三个人为这个大家庭共同的支出。每一笔,都清清楚楚,但感觉完全不同了。以前的账本是隔阂,现在的账本是责任。
王翠花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大概是明白了,在这个家里,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她开始试着夸我的菜做得好吃,也不再对我去老年大学指手画脚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叹气,但已经少了很多。
我和赵国良的关系,也在慢慢修复。
他开始学着关心我。我上完书法课回来,他会给我递上一杯热水。我做家务累了,他会说“歇会儿吧,我来”。这些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有一次,他看我在阳台侍弄那些花草,走过来说:“晚秋,等天气好了,我们一起去旅游吧。就我们俩。”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们结婚三十六年,还从来没有单独出去旅游过。
“好啊。”我点点头。
那个傍晚,我们俩一起在厨房做饭。他笨手笨脚地择菜,我切菜。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我们没有太多的话,但空气中流动着一种久违的温情。
我的内心,涌上一股暖流。我终于明白,家是什么。家不是一所房子,不是一本账本,也不是一种制度。家是两个人愿意放下计较,共同面对风雨的港湾。是我们愿意为对方改变,愿意去理解和包容对方的那个地方。
我看着锅里升腾起的热气,突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
我拿出那个新的家庭账本,在最后一页,我写下了一行字:
“生活,是一本需要用爱来计算的账。从今天起,我们重新开始学。”
窗外,落日熔金,将整个天空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我知道,我和赵国良,以及这个家,都将迎来一个新的开始。虽然晚了点,但幸好,还不算太迟。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