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要是敢不答应,我就把你妈那把烂骨头从坟里挖出来,再连上你那死老太婆的尸首,一并捆了扔进江里去喂鱼!”
“唐雪,我最后和你说一遍,这个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一道压抑着暴怒的嘶吼如同惊雷,在唐雪的耳边炸响,震得她脑仁生疼。
“你要是敢不答应,我就把你妈那把烂骨头从坟里挖出来,再连上你那死老太婆的尸首,一并捆了扔进江里去喂鱼!”
“她们死了都不得安生,这全都是你害的!你这辈子就给我活在愧疚里,给我好好赎罪!”
这都什么恶毒到极致的疯言疯语?
唐雪混沌的意识被这番话狠狠刺了一下,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预想中的飞机头等舱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派陌生又充满年代感的景象,仿佛闯入了某个粗制滥造的年代戏拍摄片场。
房间的布局充满了八十年代初期的鲜明印记:一套红木硬沙发配着同款茶几,茶几上铺着一张如今看来略显土气的白色机器勾织桌布。一个印着巨大红牡丹图案的圆形搪瓷托盘安放其中,上面倒扣着几只同样材质的茶缸,旁边是一只笨重的铁皮暖水瓶。沙发的背后,雪白的墙壁在一米高的位置被一道突兀的绿色油漆截断,这是那个时代最流行的墙裙设计。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排漆成喜庆红色的组合柜,柜子上甚至还陈列着一台如今只能在博物馆见到的、播放磁带的老式录音机。
这里的一切,都精准地指向了八十年代初,一个刚刚迈入小康的城市家庭。
就在唐雪飞速打量周遭环境的瞬间,一股完全不属于她的陌生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灌入了她的脑海。剧烈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
她竟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魂穿方式,重生到了1980年!
原主与她同名同姓,也叫唐雪。而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口出恶言的中年男人,便是她的亲生父亲,唐建华。
唐建华此刻正联合他的现任妻子和继女,逼迫原主代替继妹唐晓红出嫁。这门婚事,是唐晓红的外公早年为她定下的娃娃亲,对方是远在京都军区大院里的一位高干子弟,前途无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位高干子弟不久前在执行一次危险任务时,不幸伤了男人的根本,从此再也无法人道。唐晓红心高气傲,哪里愿意嫁过去守活寡,可唐家这一家子吸血鬼,又舍不得放弃这门能让他们全家鸡犬升天、飞黄腾达的绝好亲事。于是,他们便将恶毒的算盘,打到了原主这个被他们扔在乡下十八年,不闻不问的便宜女儿身上,要她这个“野种”去替嫁。
原主的外婆得知此事,带着原主进城来找唐建华理论,却被这一家子无耻之徒活活气死。原主本就体弱,又惊又怕又悲,一口气没上来,一头撞在了桌角上。
于是,原主香消玉殒,而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中医学博士唐雪,就此降临。
唐雪在心中冷笑一声。真是好一窝工于心计的豺狼虎豹,只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她缓缓从冰凉的水泥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一种近乎漠然的眼神淡淡地看着唐建华,红唇轻启,一字一顿地说道:“好,我嫁。”
正准备继续威逼利诱的唐建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顺从弄得一怔,随即发出一声冷哼,“算你还有点脑子,识时务!既然答应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地上火车!否则,我就把你嫁给城西那个会打女人的武疯子,让他活活打死你,看你还怎么跟我横!”
站在一旁的继妹唐晓红,此刻正幸灾乐祸地抱着双臂,用淬了毒的眼神看着唐雪,语气里满是嘲讽:“姐姐,你可真是好福气呀。竟然能逃脱嫁给武疯子的命运,这么一比较,守个活寡什么的,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而且我可听说了,那种老男人都特别会疼人呢,真是让人羡慕死了。”
说着,她还夸张地用手帕捂住嘴,发出一连串咯咯的笑声。
唐雪的目光冰冷如刀,讥讽地回敬道:“哦?这么羡慕?那这福气还是留给你自己享用吧,何必逼我呢?你自己嫁过去,岂不是更好?”
“你!”唐晓红瞬间被激怒,扬起手就要朝唐雪的脸上扇来。
唐雪不闪不避,在那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即将落下之际,精准地出手,一把攥住了唐晓红的手腕。紧接着,她反手一巴掌,用尽全力地甩了回去!
这一巴掌,唐雪没有丝毫留情。清脆的响声在客厅里回荡,唐晓红整个人被扇得重重撞在坚硬的红木沙发扶手上,又从沙发上滚落到地上,疼得她抱着脸哇哇大叫,再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唐雪甩了甩发麻的手,不再看地上撒泼的唐晓红,而是将冰冷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脸色铁青的唐建华,“我已经答应了你们的要求,你们最好也安分一点,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唐晓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像只疯狗一样就要扑上来抓挠唐雪,却被唐建华一把拦腰抱住。
“爸!你放开我!”唐晓红气得直跺脚。
唐建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够了!不许再闹了!”
“可是这个贱丫头她竟然敢打我!”唐晓红不甘心地尖叫。
“我让你闭嘴!”唐建华厉声喝道。
唐雪心中冷笑不止,继续看吧,看你们狗咬狗,一嘴毛。
唐晓红被父亲拦着动弹不得,只能气急败坏地朝着唐雪的方向嘶吼:“那个男人又老又凶又丑,还是个心理变态的残废!你嫁过去就等着被他折磨死在军区大院吧!”
吼完,她便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甩上了房门。
老、凶、丑、心理变态,还不能人道?
唐雪不屑地撇了撇嘴。那又与她何干?她又不是真的要去替嫁。这门婚事,她退定了!实在不行,就发挥她的专业特长,给他治好那方面的隐疾,也算是仁至义尽,到时候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小雪啊,”唐建华见状,立刻换上了一副慈父的嘴脸,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你别听晓红在那胡说八道,陆家那可是顶好的家世,厉害着呢。爸这就去给你安排,你就安心等着嫁过去享清福吧。”
唐雪对他的虚伪只觉得恶心,她冷冷地打断他:“我要先带外婆的遗体回村里安葬。还有,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不许动我妈妈的坟。”
唐建华呵呵一笑,眼中却无半分真诚,“我跟你妈妈毕竟夫妻一场,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
这话,只让唐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少废话!替嫁可以,但我有条件!”唐雪的语气不容置喙。
唐建华是县棉纺厂的主任,手中有那么一点小权力,自然也少不了权力带来的灰色收入。简单来说,他有钱!而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以及回村给外婆办后事的时间和自由。
临行前,唐建华还不忘再次威胁她,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说:“埋了你那个死老太婆,就立刻给我滚回来。你的户口还在我手里,这年头没有介绍信,你跑到哪里都是盲流,是要被抓起来蹲大牢的。”
他脸上挂着笑,但那话语里的阴狠,却让人不寒而栗。
等唐雪处理好外婆的后事,回到唐家时,已是一周之后。
唐建华在这几天里,早已和远在京都的陆家取得了联系,对方派来接亲的人,也刚刚抵达唐家。
看到唐雪的身影,唐建华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小雪啊,你回来得正好,陆家来接你的人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地给唐雪使眼色,示意她谨言慎行,不要乱说话。
唐雪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将手中的搪瓷托盘端到那排组合柜上,背对着所有人,不紧不慢地倒了四杯被她加了“猛料”的茶水,又施施然地端回茶几。
“这一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这杯茶,就算是我敬各位的,我会永远记着你们对我的‘好’。”
唐雪垂着眼眸,声音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伤感。
陆家派来的那位中年男人在场,唐建华等人总要顾及几分颜面,只能强忍着不耐,笑呵呵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唐雪跟着那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离开了唐家。他们坐的是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车子刚驶出家属院没多远,唐雪便突然捂着肚子,发出一声惊呼:“快停车!叔叔,我……我妈留给我的遗物,我忘了带了!”
车子一个急刹停稳,她立刻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叔,您千万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她是回去掏空唐家的!至于他们想攀上陆家这棵大树,从此飞黄腾达?做梦去吧!她唐雪,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唐雪如同一阵风般跑回屋内,正如她所料,唐建华四人全都歪七扭八地倒在沙发和地上,喝了她特调的强效安眠药,保管让这一家子睡个天昏地暗。
她没有丝毫犹豫,先是将所有值钱的东西——现金、票据、金银首饰,全部塞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里。那些带不走的,例如“三大件”里的缝纫机和录音机,她举起凳子,毫不留情地全部砸了个稀巴烂!做完这一切,她甚至还嫌不够解恨,又冲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将唐家那刚刚粉刷一新的墙壁,刮得面目全非!
直到将这个曾经带给她无尽噩梦的家彻底变成一片废墟,唐雪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她当然不会蠢到直接逃跑。在这个没有介绍信就寸步难行的年代,当盲流被抓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她的户口和介绍信,都还在那个姓陈的中年男人手里。
至于硬抢?她脑子又没被门夹过,怎么会去跟一个无论是站姿还是坐姿都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一般的军人动手抢东西!
她气定神闲地回到车上,在那位陈警卫员略带探究的目光下,乖巧地坐好,跟着他一同去了火车站。
她要去京都。当然,另有目的。
这门荒唐的婚事,她必须当着正主的面,亲手了结!
第二章:初见与婚书
就在唐雪踏上前往京都的火车时,远在青峰县的棉纺厂家属院,唐建华正揉着宿醉般涨痛的脑袋,从一片狼藉中醒来。他迷茫地看着周围那既陌生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残破景象,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里……竟然还是他家?
雪白的墙壁被利器划得坑坑洼洼,露出了底下暗黄的墙皮;地上的杯盘茶瓶碎了一地;崭新的家具被拆得七零八落,木板和零件扔得到处都是。
其他人也在这时幽幽转醒,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哭嚎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屋顶。
“我的录音机!我新买的录音机啊!”
“我的箱子!我的新衣服!我的床!”
“天杀的!一定是唐雪那个贱丫头干的!”继母冯银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的方向破口大骂。
唐晓红更是直接冲了出来,抓着唐建华的胳膊尖叫:“报警!爸!我们现在就去报警!把那个贱丫头抓起来关进大牢!让她去大西北劳改!”
唐建华的一张脸,此刻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然而,在最初的暴怒过后,他却出人意料地摆了摆手,“这件事,谁都不许再提,不许声张。”
所有的吵嚷声,都被唐建华这句命令给强行压了下去。“下个月,余副厂长的位置就要退下来了。只要陆家肯替我说一句话,那个位置,就是我的。”
……
唐雪正是算准了唐建华这种趋炎附势、利欲熏心的小人嘴脸,料定了他为了自己的前途,绝对不敢将家丑外扬,才敢那般肆无忌惮地发疯!
火车在铁轨上轰隆隆地行驶着,经过了两天两夜的颠簸,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抵达了京都。之后又经过数次辗转,他们才终于来到了陆秉舟所在部队驻地的大门口。
陈警卫员从口袋里掏出唐雪的介绍信,递给了门口站岗的小战士。
“同志你好,我们找三团一营的陆秉舟,麻烦你帮忙喊他一下。”
唐雪站在几步开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军区大门庄严肃穆,两边是望不到头的青砖高墙,墙上用醒目的白漆刷着“保家卫国,参军光荣”之类的巨幅标语。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苍翠山峦。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像一颗出膛的小炮弹似的,猛地朝她冲了过来。他伸出手指着唐雪,用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愤怒声音喊道:“你这个坏女人!从我们驻地滚出去!我爸爸是不会娶你的!”
唐雪:“……”
“你爸爸是陆秉舟?”她挑了挑眉,试探性地问道。
同时,她心里“哦豁”了一声。看来,在继老、丑、凶、变态、不能人道这几个标签之外,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又被贴上了一个新的标签:鳏夫,还是个带拖油瓶的鳏夫。
她微微弯下腰,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小男孩,柔声说道:“小朋友,你放心哦,我是不会跟你抢爸爸的。”
陆平安似乎被她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笑容晃了一下眼,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不得不承认,原主这张脸,实在生得太过漂亮。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得仿佛会说话;秀气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小巧而红润的嘴巴。
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便会弯成两道温柔的新月,洁白整齐的贝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还不等陆平安从这短暂的失神中回过神来,陈警卫员便已走了过来,“唐雪同志。”
唐雪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营长到了。”陈警卫员朝不远处示意道。
唐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笔挺军装,身形异常高大的男人,正迈着标准的正步,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走来。
这……这跟传闻中那个什么老、丑、凶、变态的男人,有半毛钱关系吗?
眼前的男人,身高目测保底一米八八,宽肩窄腰,身姿笔挺如松。那强悍结实的肌理,似乎要撑破身上那层严严实实的军装布料,喷薄而出。随着他的走近,一股强烈的、属于军人的禁欲气息,扑面而来。
军帽的帽檐下,是一双亮如寒星的深邃黑眸,目光锋锐而凌厉;鼻梁高挺,两侧的颧骨恰到好处地撑起了他轮廓分明的脸颊,下颌线清晰而坚毅。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眼前这个男人的骨相,唐雪愿意给满分。
就这张脸,这副身材,随便拍张生图都能在后世引起万千少女的疯狂尖叫,唐晓红那个蠢货,竟然还哭死哭活地嫌弃?
光是摆在家里每天看看,都觉得血赚了!
唐雪只花痴了短短一瞬,便立刻收敛了自己神游的思绪。长得再好,也不是她的,她今天来,是来解决问题的。
不等陆秉舟完全走近,她便主动上前了好几步,开门见山地说道:“陆同志,你好。我必须先跟你坦白一件事,我并不是你的娃娃亲未婚妻,我是被唐家人逼着过来替嫁的。”
说着,她便从自己的布包里,翻出了那个沉甸甸的红包,直接递了过去,“这是你们陆家给唐家的聘礼,我一分未动,全都给你带回来了。唐家人做事不厚道,他们听说你……受了伤,唐晓红便死活不肯嫁。唐建华为了攀附你们家,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为了逼迫我,他还气死了我的外婆,甚至扬言要刨了我母亲的坟,将她们抛尸江中喂鱼。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被迫来到这里。”
她要做的,就是在第一时间,将唐家那一窝子的丑恶嘴脸,彻底揭露在陆家人面前,彻底切断他们妄图通过这门婚事,为自己铺就的那条光明大道!
她将那个大红包,硬生生地塞进了陆秉舟的手里,一张小嘴还在不停地叭叭:“聘礼我已经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了。所以,看在这些钱的份上,能不能……求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示意真的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
然而,从始至终,陆秉舟只是微微蹙着眉头,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却并未开口说一句话。
唐雪:“……”
她都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如此清楚了,他就不能给点反应吗?
“陆同志?”她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任何情绪。他没有去接唐雪一个劲儿想硬塞过来的大红包,只是用一种低沉而平稳的声线,陈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事实:“我们的结婚报告,部队里,已经批准了。”
纳尼?
唐雪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她虽然对这个时代的流程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在部队里,一旦结婚报告被批准,那就等同于在地方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她……她这就“被”结婚了?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到场啊!我也从来没有亲口说过要嫁给你!”她不死心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陆秉舟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那好看的眉头,也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显然,他也明白了眼下这桩乌龙事件的棘手程度。
“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他重新抬起头,看向唐雪,认真地询问她的意见,并补充说明道,“是陈叔接到你之后,我才向上面递交的结婚报告。因为你要过来,按照规定,我必须提前申请家属院的住房。另外,你放心,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你,并且会尽我所能,将你的损失降到最低。”
唐雪现在只想画个圈圈诅咒唐建华!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肯定是那个老狐狸在背后阴了她一把!
他一定是怕她并非真心实意地答应,怕她在半路上逃跑,所以在她回村安葬外婆和母亲的时候,就先一步联系了陆家,催促着陆秉舟打了结婚报告!
这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娃娃亲,两家人都没有异议,陆秉舟自然也不会多想。
而且听他的意思,还是在她动身之后,他为了给她申请家属院的住房,才递交的结婚报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接收到任何一点,关于她不愿意这门婚事的信息。
而她自己在路上,虽然问过陈叔的身份,得知他是陆家老爷子身边的警卫员后,出于谨慎,也没有向他说明真实情况。
事情,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发展到了眼下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唐雪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才开口说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陆同志。要不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打离婚报告。不过,青峰县那边我暂时是回不去了,唐建华要是知道我搅黄了这门亲事,肯定还会想方设法地继续迫害我。”
“陆同志,你看,就看在我把实情告诉你,并且帮你家挽回了经济损失的份上,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小忙?在这边的县城里,帮我找个房子,让我暂时落脚?”
“你知道的,我现在要是回了青峰县,唐建华肯定还会继续迫害我。他之前就扬言,如果我不肯替嫁,就把我嫁给县里那个有暴力倾向的武疯子。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会被他们一家子给活活害死的。”
她刻意放软了语调,带上了几分茶里茶气的腔调。但配上原主这张漂亮到令人发指的脸蛋,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陆秉舟看起来一脸的正直,肯定不会忍心为难她一个弱女子的吧?
他会答应的吧?
陆秉舟抿了抿薄唇,看着她那双写满了“算计”和“恳求”的眼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抱歉,现在,恐怕没办法打离婚报告。”
第三章:约法三章,不速之客
“为什么?”唐雪那双刚刚还蓄着水汽的眸子,一下子瞪大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
陆秉舟的表情也透着几分无奈,“按照部队的规定,军人结婚未满一年,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不允许离婚。”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葩的规定!”唐雪一时情急,连现代的网络词汇都蹦了出来。
陆秉舟似乎也觉得这条规定有些不近人情,耐心地解释道:“大概是考虑到军人常年驻扎在部队,与家人聚少离多,婚姻大多是通过介绍认识的,所以规定一年的期限,是给夫妻双方一个互相了解和磨合的时间。”
唐雪算是明白了,但道理她都懂,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是真的无法认同。
“可我们的情况特殊啊!”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实在不行,就把唐建华做的那些烂事全都捅出来,让他去劳改!这个年代,犯了错的人,不都是被送去劳改的吗?
错是唐建华犯的,就应该由他来承担所有的后果。
可……转念一想,她自己似乎也有那么一丁点的错误。她为了能在陆家人面前,彻底揭穿唐建华的丑恶嘴脸,假装答应了替嫁。
那假装答应,也是答应。否则,也不会造成眼下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憋屈,真是憋屈到了极点!但事已至此,似乎也只能先这样了。
“那好吧,”唐雪不再挣扎,迅速做出了决定,“你先帮我在县里找个房子,我们等一年之后再离婚。”
一年的“已婚”身份,换来一个安全的落脚之地,就当是她为自己当初的“策略”所要承担的责任好了。
然而,陆秉舟却再次摇了摇头,“如果想要部队批准离婚报告,就必须得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我们夫妻感情确已破裂,实在无法共同生活。你都没有跟我在一起生活过,我们直接去说感情不合,部队的领导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唐雪:“……”
她咬了咬牙,行,不就是在家属院里住上一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现在也急需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住在这里,总比去外面举目无亲要强。
她抬起头,语速极快地说道:“那我们就约法三章。第一,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这场婚姻有名无实,这一点你必须明白。第二,在这一年里,我们必须在人前表现出感情非常不和的样子,为一年后的离婚做准备。”
她顿了顿,又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强调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年,就只有一年!一年期满之后,你必须立刻马上打离婚报告,我们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旁边早已被这番神展开惊得目瞪口呆的陈警卫员,“至于要不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京城里的长辈,以及要怎么上报,陈叔您看着办,我无所谓。”
她手上的那个大红包,陆秉舟始终没有接。唐雪也懒得再跟他推辞,直接“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
这笔钱,她绝对不能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不管陆秉舟接没接住,唐雪已经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军区大门里走去。
一睁眼就重生,紧接着就跟唐家斗智斗勇,又在绿皮火车上颠簸了两天两夜,她是真的快要累死了。
身后,陆秉舟看着她那纤细却挺拔的背影,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刚刚还装得一副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模样求他帮忙,这会儿做起决定来,倒是干脆利落得很。对他提要求的时候,那张小嘴更是叭叭个不停,一点都不带嘴软的。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她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冷静而正确,既对她自己十分有利,却又没有损害到他半分的利益。
那就,照她说的办吧。
“陈叔,您回京城之后,照实跟爷爷交待就行。”他转头,对陈警卫员说道。
而后,他又弯腰,叫上还愣在原地的陆平安,“平安,咱们回家。”
陆平安压根就没听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一点——这个漂亮的坏女人,要留下来了!
他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焦急起来,扭头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似乎是要去搬救兵。
唐雪被陆秉舟带着,很快便来到了一片整齐划一的楼房前。放眼望去,一排前后共有六幢四层高的红砖楼房,每一幢楼的长度约莫有四十米,宽度则有十三四米的样子。
从楼梯走上去,唐雪才明白,为什么这楼会建得这么宽了。
原来,这楼房的中间是一条长长的走道,两边才是两排独立的房子,是典型的筒子楼结构。
上到三楼,陆秉舟在楼梯口拐了个弯,然后指着南边第二扇刷着绿漆的木门说:“就是这间。”
南排,并且紧挨着楼梯口。光看这两点,唐雪就知道,这房子的位置相当不错。
要是住得靠里,每次回家都得穿过一整条摆满了各家各户锅碗瓢盆和煤球炉子的昏暗走道,那滋味,想想都觉得难受。更不要提住在北排的房子,常年都见不到阳光。而且,这边楼道明显比靠里面的位置要光线明亮,住在中间的住户,基本借不到楼道两头窗户透进来的光。
房门被陆秉舟用钥匙打开,唐雪走进去四下打量了一番。整个房子南北通透,进深大约有六米,东西向则被分成了两间,每间房的宽度约有三米五,整套房子的套内面积,加起来大概有四十多平米。
墙壁刚刚刷了大白,地面也新抹了水泥,明媚的阳光从南向的大窗户透进来,让整个房间显得很是敞亮。
这点面积,在来自后世、住惯了大平层的中医学博士唐雪看来,确实有些小。但对于这个普遍住房紧张的年代来说,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条件了。只要好好规划一下,还是能布置得很温馨的。
毕竟,她要在这里落脚整整一年。衣食住行里,这个“住”字,当然是越舒适越好。
“房子批下来之后,只来得及把墙体粉刷了一遍,地面的水泥也才刚刚干透,家具……暂时还没有来得及买。”陆秉舟见她认真地打量着房子,便在一旁开口解释道。
唐雪回过头,弯着眼睛对他一笑,“没关系,正好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装饰。”
时间还早得很,她现在就想撸起袖子,开始规划自己的新家。然而,一转身,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一张临时摆放的桌角上。她一个趔趄,没站稳,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
“啊……”
唐雪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最终,本能地抓住了离她最近的“救命稻草”——陆秉舟。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下坠的身体稳稳地带了回来。
就这样,唐雪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扑进了陆秉舟那宽阔而坚硬的怀里。
而她那因为害怕和紧张而胡乱抓着的小手,此刻正用力地按在他的胸膛上……咦?这触感……是胸肌?
简直哇塞了!
这手感也太棒了吧?不愧是常年锻炼的军人,这肌肉,梆硬!
唐雪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又轻轻捏了两下。
陆秉舟揽着唐雪纤腰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
“唐雪同志,你……”
“你们军人是不是个个都这么高大威猛,身材嘎嘎好,肌肉嘎嘎硬啊?”
“???”
陆秉舟显然是被她这句直白得近乎“调戏”的话给问懵了,竟一时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连那只揽在她腰间的大手,都忘记了抽回来。
只是,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上红晕的耳廓,暴露了他此刻波涛汹涌的内心活动。
唐雪那只“作乱”的手,忍不住又顺着他结实的胸膛,缓缓向下滑去。
想摸摸腹肌……
“爸爸!”
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瞬间打破了房间里这暧昧旖旎的气氛。
唐雪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连忙推开陆秉舟,尴尬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那什么……
她不想白白背负一年“已婚少妇”的名头,在这期间,找陆秉舟讨要一点“福利”,是他们成年人之间的事。
但被小孩子亲眼看到,始终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尤其,陆平安此刻看着她的表情,简直恨不得冲上来咬她一口。
陆平安果然冲了上来,他一把推开挡在自己和父亲中间的唐雪,“爸爸!你跟这个坏女人在干什么?”
陆秉舟蹙眉,“平安,不许对唐雪同志乱说话!”
“我不要她住在我家!我喜欢真真阿姨!”
陆平安红着眼睛,扭头看向了房门口的方向。
两个脸颊还微微发烫的大人,这时候才注意到,门口,不知何时,竟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儿。
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脸上的表情,僵硬得不像话。
见唐雪扭头打量她,她才仿佛刚刚回过神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看着陆秉舟说道:“陆大哥,我刚听我嫂子说你过来了。这么早,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在锅里留着呢。”
她转过头,又看向唐雪,只冷冷地问了一句:“你就是唐雪?”
仅仅只有这一句,再没有多余的话。
而且,她那上下打量的、毫不掩饰的眼神,分明让唐雪从中感觉到了浓浓的不屑与轻视。
唐雪:“……”
哟呵!
这是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
原来是扑面而来的、汉子茶的芬芳啊!
唐雪微眯着眼,看着那个名叫崔有真的女人,如同一位真正的女主人一般,姿态自在地踏进了这间屋子。她在心里暗自琢磨着,对方要是敢作妖,她要不要……亲手撕了她呢?
第四章:初至与暗流
说到底,我并不是真正的唐雪,更不是陆秉舟命中注定的那个娃娃亲对象。我此行的目的,是来斩断这荒唐的婚约,而非捍卫一段本就不属于我的婚姻。因此,无论陆秉舟心中是否真有崔有真的一席之地,或是他们想上演一出怎样的深情戏码,于我而言,都不过是隔岸观火。
那些所谓的绿茶白莲,亦或是情深意重的汉子婊,她们的茶艺再高,香气再浓,也熏不到我这即将远走高飞的过客。
我淡淡地瞥了崔有真一眼,语气疏离却不失礼貌,“你们先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构思一下这房子的布置。”
陆秉舟的目光并未在崔有真身上过多停留,他巧妙地避开了她伸过来欲要搀扶的手,声音沉稳而坚定:“崔同志,麻烦你先带平安过去吧,我这里还要收拾一下新房。”
“陆大哥,我真的给你和孩子们留了早饭,热在锅里呢。”崔有真不甘心地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
陆秉舟却只是摇了摇头,态度坚决:“真的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
他的坚持让崔有真的脸色微微一僵,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那好吧,我先带平安回去了。等会儿,我再把早饭给你们送过来。”
“走吧,平安。”她牵起陆平安的手,转身离去,那背影里带着几分不情愿的落寞。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却没有多言,转而看向陆秉舟:“这屋里的家具,你有什么打算?”
陆秉舟的回答很实在:“需要去市里一趟采买。队里可以申请用车,如果你想亲自挑选,我们可以一起去。”
我不禁有些意外,他竟然还记得我随口一提的、想要自己装饰房子的话?这个看似冷硬的军官,心思倒比我想象中要细腻几分。
不过,一想到唐建华家里那些笨重老旧的红木家具,我便对这个年代的审美不抱太大期望。这八十年代,恐怕还没有全屋定制的概念,一切都得入乡随俗。
更关键的是,此刻的我疲惫至极。连日来的奔波与算计,早已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相比起去市里挑选那些大同小异的家具,我更渴望一张能让我安稳睡上一觉的床。
“我就不去了,太累了。”我摇了摇头,如实说道。
“队里有招待所,时常有探亲的家属过来住,你可以先过去休息。”陆秉舟立刻提议道。
我心中再次泛起一丝诧异,他竟然又一次和我想到了 一块儿去。
对此我自然没有异议,便跟着他去了招待所。他为我开了一个单间,房间虽简朴,但胜在干净。他替我打来了热腾腾的早饭,细心地叮嘱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留给我一个安静的休息空间。
连续两天两夜的火车硬座,早已让我身心俱疲。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饭,简单洗漱一番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我直接睡到了日暮黄昏。 当我再次睁开眼,窗外的天际已被晚霞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我洗了把脸,刚准备出门寻些吃的,房门便被叩响了。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陆秉舟。
“家具都买回来了,你看看要怎么摆放。”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我微微挑眉,点了点头。虽然未能亲自挑选,但能亲手设计它们的摆放位置,也算是在践行“自己装饰”的诺言了。
我们并肩回到家属院,只见楼下停着一辆军用卡车,几个年轻的战士正满头大汗地往楼上搬运着各式各样的家具,周围则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军嫂,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要我说啊,陆营长这新媳妇可真是好福气!你们瞧瞧,陆营长给她置办了多少东西!”一个年岁稍长的妇人,语气里满是羡慕。
旁边立刻有人接腔:“可不是嘛!人家新媳妇在招待所里睡大觉,咱们陆营长就跑前跑后地把所有东西都给买回来了,这可真是疼到心坎里去了。”
这些议论声清晰地飘入我的耳中,我不禁微微蹙眉。我自己的事情,在这军区大院里,传播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回想起今早刚到驻地时的情景,我还没来得及见到陆秉舟,他的“儿子”陆平安就先一步如小炮弹般冲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让我滚,骂我是从乡下来的女人,是来抢他爸爸的。
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就算再如何顽劣,消息也不至于这般灵通吧?还有我在招待所休息的事情,又是谁这么“热心”,帮我宣扬得人尽皆知?
正当我思忖之际,那个小炮弹又一次精准地朝我发射了过来。
他涨红着小脸,指着我的鼻子,用尽全身力气怒吼:“你这个坏女人!你嘴上说不跟我抢爸爸,结果还不是赖在这里不走!你这个好吃懒做的乡巴佬,泥腿子!就知道花我爸爸的钱!不要脸!”
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熊孩子我上辈子见得多了,但这种充满针对性与侮辱性的言辞,从一个半大孩子的嘴里说出来,若说背后没人教唆,我是一个字都不信。
陆秉舟的脸色也同样阴沉,他上前两步,一把拉住陆平安的手臂,厉声喝道:“闭嘴!”
陆平安却仿佛找到了靠山,撅着屁股往后坐,扯着嗓子大叫起来:“崔阿姨,救命啊!坏女人真的撺掇我爸爸打我了!崔阿姨你快来救救我!我不要跟这个坏女人住在一起!”
我双眼微眯,心中已然雪亮。原本我还只是凭空猜测,不愿轻易冤枉了人。可现在,陆平安这番点名道姓的呼救,尤其是那句“坏女人真的撺掇我爸爸打我”,其中这个“真的”用得可真是灵性十足。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教唆他的人是如何说的:“不信你回去瞧瞧,那个坏女人肯定会撺掇你爸爸收拾你。”结果现在,陆秉舟果然动了怒,这不就恰好印证了那人的“预言”吗?
我收回视线,心中已有了定论。陆平安口中那些新鲜出炉的骂人词汇,十有八九是那位“真真阿姨”崔有真教的。而我这个“不要脸的泥腿子乡巴佬”的名声,能在这短短半天之内传遍整个家属院,也极有可能与她脱不了干系。
我走上前,刻意压低了声音,对陆秉舟说:“你最好能跟平安好好谈一谈。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不过是演一场戏给上面看,为了顺利离婚,被人说三道四也是难免的。但平安不同,他还只是个孩子,这些恶毒的言语和扭曲的是非观,一旦在他心里扎了根,养成了习惯,那毁掉的,可是他一辈子的前程。”
陆秉舟的脸色黑沉如墨,他二话不说,直接提溜起还在撒泼的陆平安,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卡车上的家具已经悉数搬完,我向帮忙的战士道了声谢,也跟在他们身后上了楼。至于楼下那些依旧在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只当是耳旁风。
我本就是要和陆秉舟“闹不和”,好让部队的领导相信我们感情破裂,从而批准我们的离婚申请。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些流言蜚语,反倒是帮了我的大忙。
第五章:博弈与试探
当我踏入三楼的家时,那几个帮忙搬东西的小战士还未离开。里间的房门紧闭着,隐约能听到陆秉舟压抑的训斥声和陆平安断断续续的哭声。外间的门口,则堆满了崭新却尚未拆封的家具,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以寻觅。
“真是辛苦几位小同志了,”我微笑着对他们说,“家里现在乱得很,连杯热茶都倒不出来。等过两天收拾利索了,我一定请大家来家里吃饭,好好谢谢你们。”
年轻的战士们闻言,连忙摆着手,脸上带着几分淳朴的羞涩:“嫂子您太客气了!陆营长吩咐了,让您看这些东西都摆在哪儿,您尽管指挥,我们来干活就行!”
东西确实需要尽快归置,我便也不再客气,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们,将外间的床、柜子、桌椅一一摆放到我规划好的位置。
没过多久,陆秉舟便拉着眼睛哭得通红的陆平安从里间走了出来。我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问,转而请战士们将里间的家具也搬了进去。
不得不说,陆秉舟采买的东西十分齐全。两张大小不一的木床,两张书桌,几把配套的椅子,一个带着穿衣镜的立式大衣柜,还有一张小巧的折叠饭桌,锅碗瓢盆,煤油炉灶,甚至还有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里面装着全新的被褥和布料。
也难怪那些军嫂们会议论纷纷。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一次性置办如此齐全的家当,确实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细究起来,这些不过都是些生活必需品,只是因为我们是“新婚”,才将所有东西一并置办了而已。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断不至于传出那般难听的闲话。
送走了几位热心的小战士,我才转身问陆秉舟:“你跟平安谈好了?”
陆秉舟紧抿着薄唇,从他那凝重的神色来看,显然,这场父子间的谈话进行得并不那么顺利。
“我先去把喜乐接回来。”他避开了我的问题,转身下了楼。
我心中正感诧异,没过一会儿,就见他领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走了回来。那女孩生得粉雕玉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林间的小鹿,怯生生地打量着我。
“这是喜乐。”他简短地介绍道。
我挑了挑眉,心中了然,原来他不止陆平安一个孩子。看来,关于他的传闻,又多了一条新的佐证。
陆秉舟拉过两把椅子,示意我先坐下。他自己则坐得笔挺,腰背挺直,宛如一杆标枪,然后才沉声解释道:“平安和喜乐,是我大哥的孩子。三年前,他在执行抗洪抢险任务时……牺牲了。当时,喜乐才刚出生两个多月。”
“所以,这些年都是你一个人把他们带大的?”我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竟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看来,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当真是错得离谱!
如此说来,他那“鳏夫”的标签,也可以就此摘掉了。剩下的,似乎也只有一个“不能人道”的传言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悄悄地,朝着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瞟了一眼。
唉,真是可惜了。
这么一个英俊挺拔,浑身散发着浓烈禁欲气息,足以引起人无限遐想的男人,竟然……
我不禁在心底暗暗惋惜。或许,我可以找个机会,试试看能不能帮他治一治?虽然我们接触不多,但我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人品相当不错。若是真的因为身体的隐疾而耽误了一生,那也太过遗憾了。
陆秉舟本想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却忽然注意到我一副若有所思、眼神飘忽的模样,他一时竟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虽然他读不懂我此刻心中那些“虎狼之词”,但直觉告诉他,我心里想的,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事。
“唐雪同志?”他开口提醒,打断了我的遐想。
我秒速回神,忙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看病之事,自然不能急于一时,更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在场。
我抬眸,对他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那你也挺不容易的。”
陆秉舟:“……” 他还没说什么呢。
我接着又问道:“你平日里在部队应该也挺忙的吧?这两个孩子,平时都是怎么照顾的?”
“多亏了田嫂子帮忙。”陆秉舟回答道。
他口中的田嫂子,便是二营长的妻子,崔有真的亲嫂子。
凭我的直觉,让崔有真来帮忙照看这两个孩子,恐怕并非妥当之举。可我如今的身份,既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多说什么。至于陆秉舟的大哥既然牺牲了,为何陆家不将这两个孩子接回京城抚养,这其中的缘由,想必更为复杂,我暂时也不便细问。
我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道:“这么说来,田嫂子人还挺不错的。”
陆秉舟也点头认同:“嗯,是的。”
眼看天色已晚,陆秉舟站起身,“我去食堂打饭,今天先对付一晚。明天我再去买些米面粮油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跟陆平安谈的,那小家伙这会儿正撅着小嘴,气鼓鼓地不看我,我自然也不会去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倒是那个叫喜乐的小姑娘,看起来软萌乖巧,十分惹人怜爱。
“你叫陆喜乐,对吗?”我微笑着,柔声问道。
陆喜乐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声音奶声奶气:“是的。”
她仰着小脸,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继续说道:“爸爸说,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妈妈了。”
“她才不是!”一直撅着嘴生闷气的陆平安,听到这话,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把身边的小喜乐吓了一跳。
我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揽住喜乐瘦弱的肩膀,同时瞪了陆平安一眼:“不许吓唬妹妹。”
陆平安却不依不饶地大叫:“她就不是我们的妈妈!陆喜乐,我不许你喊她妈妈!”
我头疼地抚了抚额,这小炮弹,又开始炸了。
我努力屏蔽掉他的噪音,凑到陆喜乐的耳边,轻声说:“虽然我跟你爸爸结婚了,但我并不是你们的亲生妈妈。以后,你可以喊我唐阿姨。”
“不可以喊妈妈吗?”陆喜乐睁着一双纯净无辜的大眼睛,仰头望着我。
那软软糯糯的小眼神,看得我心头一片柔软,几乎就要当场融化,脱口而出地答应她。
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妈妈这个称呼,是不能随便乱喊的。等你以后慢慢了解我了,如果还想让我当你妈妈,到那时候,我也不会反对。”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弯起眼睛,奶声奶气地应道:“好,唐阿姨。”
正在“爆炸”的陆平安,听到妹妹改了口,这才收起了身上的“引信”,却还是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
我继续不搭理他,只是伸手摸了摸陆喜乐的小脑袋。她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头顶上还扎了两个可爱的小揪揪,用红色的丝带系成了两个精致的蝴蝶结。
“这小辫子,是谁给你梳的呀?”我好奇地问。
“是崔阿姨梳的。”陆喜乐乖巧地回答。
我挑了挑眉,看来,那位崔有真对这两个孩子,倒确实是用了几分心思的。
没过多久,陆秉舟便打好了饭菜回来。除了饭菜,他还带回了自己的被褥。
“我买了新的布料和棉花,等会儿跟田嫂子说一声,请她明天帮忙做一床新被子。你今天,就先用我的被子将就一晚。我上午已经晒过了,床单也是全新的。”他解释道。
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共用被褥,我心里自然是有些不习惯的。但眼下情况特殊,总不能让我睡光秃秃的床板。好在这个男人看起来干净利落,还特意为我晒了被子,换了新床单,也算是考虑周到了。
“行。”我爽快地答应了。
晚饭很简单,一盒红烧肉,一盒炒青菜,满满两大盒白米饭。我拿了新买的碗筷,去楼梯间的公共水池洗干净。这套房子的另一个优点也显现了出来——离楼梯口近,自然也就离水源近,省去了不少麻烦。
铝制的饭盒很大,饭菜的分量也给得足。我饭量不大,两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最后剩下的,竟全被陆秉舟一人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我不禁暗暗咋舌,这男人的饭量,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吃完饭,他将四个饭盒一一收好,重新塞回布袋子里,“我去找田嫂子说一声做被子的事。”
他顿了顿,又看了看陆平安和陆喜乐,“今晚,得让喜乐跟你一起睡了。我带着平安,去战友那里挤一晚。”
“行。”我没有意见,我本就挺喜欢这个软萌可爱的小姑娘。
陆平安却又不干了,跳着脚反对:“不行!我不要妹妹跟这个坏女人睡!”
“我们今晚要去战友家,总不能把喜乐一个人留在宿舍。”陆秉舟平静地解释道。
陆平安却依旧不依不饶,甚至口不择言:“那也不能把妹妹留给这个坏女人!她就是个乡巴佬,身上肯定长虱子了!”
我本不想与一个小孩子计较,可听到这话,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见过虱子吗?”
正在“爆炸”的陆平安,瞬间被我问得噎住了。
我紧接着又问了第二句:“你知道虱子是什么东西吗?”
“就……就是长在特别脏的人身上的一种虫子。”陆平安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他其实,也只是道听途说。
我不在意他究竟见没见过,继续抛出了第三个问题:“所以,在你看来,我很脏?”
陆平安:“……”
我不再理会他,熊孩子自然有他爹去头疼。我牵起陆喜乐的小手,径直回了里间。
“乡巴佬”、“长虱子”,这些充满偏见的词汇,只有那些打心底里瞧不起农村人的人,才会挂在嘴边。陆平安一个连真正的虱子都没见过的小破孩儿,这些话,又是谁在他耳边日夜念叨的呢?
陆秉舟最终还是把陆平安这个小炮弹带走了。我打了水回来,带着陆喜乐洗漱干净,然后铺好被褥,准备睡觉。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夜生活贫乏得可怜。除了早早睡觉,似乎也别无选择。
陆秉舟的被子,带着一股干净的、阳光暴晒后的味道,并没有任何异味,看来他确实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与这样的男人“同居”一年,最起码,在卫生方面是不用担心的。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洗漱完毕,田嫂子便找上了门。
“唐雪妹子,嫂子我得坐队里今天的车去镇上办点事儿。做被褥的东西你先别动,等我下午回来,咱们再一起弄。”田嫂子拉着我的手,热情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我顺便做了你们娘仨的早饭,等会儿你直接带孩子们过去吃就行。”
我赶忙客气地推辞:“嫂子您太客气了,千万别麻烦。等会儿陆秉舟回来了,我们去食堂吃就行。做被子的事儿也不着急,您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什么时候再开始。就一床被子,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你家老陆跟我家老崔,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妹子,你可千万别跟嫂子见外。”田嫂子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嫂子我得先走了,再晚,队里的车可就赶不上了。”
我将她送到楼梯口,看她风风火火地消失在楼梯拐角,这才转身回了屋。
一大清早地就去别人家里吃饭,我脸皮还没那么厚。我回到屋里,将自己的床铺整理妥当,便开始等着陆秉舟回来。
没过多久,陆秉舟果然带着陆平安回来了。然而,他们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崔有真便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盒,紧随而至。
“陆大哥,我今天特意早起,熬了香喷喷的玉米糊糊,还蒸了白面馒头,拌了爽口的小咸菜。你跟平安奔波了一早上,肯定饿坏了,快坐下,咱们赶紧开饭。”
她嘴上说得甜,手上的动作更是半点不慢。只见她手脚麻利地从饭盒里拿出三副碗筷,熟门熟路地摆在了桌子上。
陆平安那个熊孩子,一看见崔有真,立刻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真真阿姨。”
“哎,乖,”崔有真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将饭盒里的粥倒进碗里,“快坐下吃吧。”
她安顿好陆平安,又转头对陆秉舟说:“陆大哥,你先带着孩子们吃,我帮你把屋子收拾一下。”
话音未落,她便自然而然地拿起了墙角的扫帚,作势就要开始打扫。
我看着她这一通旁若无人、行云流水般的神操作,心中不禁冷笑。她这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还是当我这个真正的女主人,是空气呢?
觉得昨天那个下马威还不够,所以今天一大早,又特意跑过来,给我叠加伤害?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来源:coco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