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股不属于我的记忆,混杂着我自己的,像是烧开的沸水,在我脑子里翻江倒海。
耳边是吹吹打打的喧闹。
震得我头疼。
我费力地睁开眼,入目是刺眼的红。
红色的床幔,红色的被衾,还有身上沉甸甸的,绣着鸳鸯的嫁衣。
这是……
我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陌生的房间,这廉价的喜庆,无一不在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闺房。
一股不属于我的记忆,混杂着我自己的,像是烧开的沸水,在我脑子里翻江倒海。
我是姜南姒,姜家庶女。
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
我被嫡母许氏,作为嫡姐姜南月的替身,嫁入靖远侯府。
嫁给那个权倾朝野,冷硬如冰的男人——谢景兰。
我愣住了,愣得像个木雕。
谢景兰。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我心里,搅得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那是我前世的夫君。
前世,我是姜家嫡女姜南月,风风光光嫁入侯府,却因为痴恋太子,站错了队,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一杯毒酒了却残生的下场。
临死前,谢景兰一身玄色朝服,站在牢门外,目光比三九天的寒冰还要冷。
他说:“姜南月,这是你自找的。”
是啊,是我自找的。
眼瞎心盲,识人不清,落得那般下场,活该。
可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重活一回?
还偏偏是重生成了姜家那个最不起眼,活得最卑微的庶女姜南姒,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一次嫁给他?
“二小姐,您可算醒了!”
一个穿着桃红比甲的丫鬟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鄙夷。
“吉时都快到了,您怎么还在磨蹭?快让奴婢给您盖上盖头,迎亲的队伍可就在门外候着呢!”
这丫鬟叫金巧,是嫡母许氏身边的人。
前世,她可没少仗着主子的势,给我这个“正牌”嫡小姐脸色看。
如今对着我这个庶女,更是连基本的尊重都懒得装了。
我看着她,前世种种屈辱和不甘,混着今生这具身体原主的懦弱和恐惧,一起涌上心头。
怒火中烧。
但我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金巧被我看得有些发毛,拔高了声音:“二小姐,您看什么呢?误了吉时,夫人怪罪下来,您担待得起吗?”
我扯了扯嘴角,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
“急什么?”
“侯府娶的是姜家女,只要我姓姜,今日这门亲,就误不了。”
金巧一愣,似乎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二小姐,敢这么跟她说话。
她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二小姐如今可真是长本事了,马上就是侯府夫人了,自然不把我们这些下人放在眼里了。”
“只是不知道,侯爷要是知道娶的是个冒牌货,还会不会认您这个夫人呢?”
这话,诛心。
我心里一沉。
是啊,我是个冒牌货。
嫡姐姜南月与太子早有私情,抵死不嫁谢景兰,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嫡母许氏无法,又舍不得靖远侯府这门泼天的富贵,便想出了这个偷梁换柱的馊主意。
把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塞进了花轿。
对外宣称,嫡女姜南月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
前世的姜南月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姜南姒。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活得比谁都好。
“金巧,”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冷意,“主子说话,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儿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个即将过门的侯府夫人,连管教你一个丫鬟的资格都没有?”
金巧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大概没想到,我竟敢拿身份压她。
“奴婢……奴婢不敢。”她囁嚅着,气焰消了大半。
“不敢?”我冷笑一声,“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去,给我倒杯水来。”
“要温的。”
金巧咬着唇,不情不愿地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清楚,这只是个开始。
一个下马威,远远不够。
我掀开被子,走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清秀却略带苍白的脸,眉眼间带着几分怯懦,远不及前世姜南月的明艳动人。
但这,是我现在唯一的资本。
金巧端着水进来,态度恭敬了些。
我接过水,慢慢喝着,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嫡母许氏既然敢做出替嫁这种事,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不会让我轻易见到外人,更不会让我有机会说出真相。
我现在的处境,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任人宰割。
不,我不能坐以待毙。
“金巧,去把我的陪嫁单子拿来。”我放下茶杯,淡淡地吩咐。
金巧又是一愣:“二小姐,要那个做什么?夫人都已经打点好了。”
“我看看不行吗?”我抬眼,目光沉静如水。
“还是说,我的陪嫁,连我自己都看不得?”
金巧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一个箱笼里翻出一本册子,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看。
越看,心越冷。
前世,我以嫡女身份出嫁,陪嫁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十里红妆,轰动京城。
而现在,这本册子上记录的,不过寥寥十六抬。
其中大半还是些不值钱的布匹瓷器,真正能压箱底的,一样没有。
更可笑的是,连我生母柳姨娘留给我唯一的一对玉镯,都不见了踪影。
那对玉镯,是外祖家传下来的,水头极好,至少值五百两银子。
是柳姨娘在这深宅大院里,唯一的念想和依靠。
许氏,她真是欺人太甚!
“金巧,”我合上册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单子上这对羊脂玉镯,怎么不见了?”
金巧眼神闪躲:“许是……许是夫人觉得不合规制,给您换了别的。”
“换了什么?”我追问。
“换了……换了一对赤金的镯子。”
我冷笑。
赤金?
拿一对最多值五十两的赤金镯子,换我娘五百两的羊脂玉镯?
真是好一笔划算的买卖。
“去,把夫人请来。”我将册子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就说,这亲,我不结了。”
金巧吓得脸色惨白。
“二小姐,您……您疯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乱说?”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要么,把玉镯还给我。”
“要么,你们就等着靖远侯府上门问罪,说姜家悔婚,欺君罔上!”
欺君罔下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金巧魂飞魄散。
她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我看着她狼狈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知道,我这是在赌。
赌许氏不敢把事情闹大。
赌她在这最后关头,为了姜家的颜面和富贵,只能选择妥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近,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嫡母许氏带着几个嬷嬷,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一脸怒容,看到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姜南姒!你长本事了,敢在这个时候跟我耍脾气?”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娘还在我手里,你要是敢坏了我的好事,我让她生不如死!”
又是这一套。
前世,我就是被她这套说辞拿捏得死死的。
为了生母柳姨娘,我步步退让,最终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这一世,我不会了。
我抬起头,迎上她喷火的目光,平静地说:“母亲,我只要我娘留给我的那对玉镯。”
“那是我的东西,不是吗?”
许氏气得直笑:“你的东西?你和你娘都是我的!我让你们生就生,让你们死就死!”
“现在,立刻,给我盖上盖头滚上花轿!”
“否则,我立刻就让人打断柳氏的腿!”
我看着她狰狞的面孔,心里一片冰冷。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
“母亲,您真的以为,我今天走出这个门,还有回头路吗?”
“我替姐姐嫁入侯府,是欺君之罪。一旦败露,整个姜家都要给我陪葬。”
“我已经是必死之人了,您觉得,我还会怕您的威胁吗?”
许氏愣住了。
她大概从未想过,一向懦弱的姜南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继续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我娘的那对玉镯还给我。另外,我出嫁后,您必须保证我娘在府里衣食无忧,不受任何人欺负。”
“否则……”我顿了顿,笑了笑,“否则,我不介意在拜堂的时候,‘不小心’把盖头弄掉。”
“到时候,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空气,瞬间凝固了。
许氏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要淬出毒来。
良久,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得很。”
“姜南姒,我真是小看你了。”
她转身对身后的一个嬷嬷说:“去,把那对镯子拿来。”
然后又看着我,冷冷地说:“你的要求,我答应你。但你也要记住自己的本分,进了侯府,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掂量清楚。”
“否则,就算你成了侯府夫人,我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娘消失得无声无息。”
我点点头:“母亲放心,我比谁都希望姜家好好的。”
因为姜家倒了,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很快,嬷嬷拿来了一个锦盒。
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对温润通透的羊脂玉镯。
我拿起来,仔细地戴在手腕上。
冰凉的触感,让我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些。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吗?”许氏不耐烦地催促。
我点点头,任由她们给我盖上盖头,扶着我走了出去。
跨出房门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前世今生,纠缠不休。
谢景兰,我又来嫁给你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我要活下去。
迎亲的队伍已经等在门外,吹打声震耳欲聋。
我被扶上花轿,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轿子晃晃悠悠地起行,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前世,我坐在花轿里,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太子的思念,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即将踏入的是一个怎样的修罗场。
而现在,我清醒得可怕。
我知道谢景兰是个怎样的人。
他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眼底容不得一粒沙子。
他娶姜家女,不过是为了拉拢我父亲,吏部尚书姜文远的势力,为他所用。
他对妻子,没有半分情意。
我这个冒牌货,一旦被他发现,下场只有一个——死。
我该怎么办?
我能瞒多久?
轿子一路颠簸,我的思绪也一路纷乱。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喜娘高亢的唱喏声。
“吉时到——!新娘下轿——!”
我的心,猛地一紧。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用看,也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谢景兰。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心很暖,干燥而有力,与他的人一样,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握住我的手,将我牵出花轿。
隔着红盖头,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拔如松。
周围是宾客的喧哗和道贺声。
我被他牵着,跨过火盆,走过长长的红毯,一步一步,走向拜堂的大厅。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我跟着喜娘的唱喏,机械地做着动作。
夫妻对拜时,我隔着盖头,似乎能感觉到他投过来的,审视的目光。
那目光,如芒在背。
我不敢抬头,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礼成之后,我被送入了新房。
房间里燃着龙凤喜烛,一片喜气洋洋。
我被扶到床边坐下,喜娘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和……他。
我能感觉到,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那沉默,像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他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我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
他在我面前站定。
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和前世,一模一样。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会做什么?
是直接掀开我的盖头,质问我?
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一只玉如意,轻轻挑开了我的盖头。
刺眼的烛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等我适应了光线,抬起头,便对上了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
谢景兰。
他还是和前世一样,俊美得如同天神,只是那双眼睛,太冷,太沉。
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看着我,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仿佛在看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你……”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沙哑。
“叫什么名字?”
我愣住了。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他不认识我?
不对,他娶的是姜家嫡女姜南月,怎么会不认识?
难道……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
难道前世,他根本就没正眼看过我?
以至于,他连自己的妻子长什么样,都记不清?
这个念头,让我觉得既可悲,又可笑。
但同时,也让我看到了一线生机。
如果他记不清姜南月的长相,那我是不是……可以蒙混过关?
我压下心头的狂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臣妾……姜南姒。”
我报上了这个名字。
这个属于我的,庶女的名字。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冒用姜南月的名字,一旦被拆穿,罪加一等。
而姜南姒这个名字,至少给了我一个转圜的余地。
我可以解释,是家中长辈的意思,为了冲喜,或是别的什么借口。
虽然牵强,但总比直接欺君要好。
谢景兰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姜南姒?”
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似乎在咀嚼这两个字。
“我记得,圣上赐婚的,是姜家嫡女,姜南月。”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我的心上。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我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完了。
我该怎么解释?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就在我以为他要发作的时候,他却突然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带着几分嘲弄,几分凉薄。
“姜尚书,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没有看我,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他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
他端起一杯,递到我面前。
“喝了这杯合卺酒,从今往后,你就是靖远侯府的夫人。”
“至于你是姜南月,还是姜南姒……”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对我来说,并无分别。”
我彻底愣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追究了?
他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一个冒牌货?
为什么?
我看不懂他。
前世,我以为我嫁给了他,就了解他。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接过酒杯,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怕我下毒?”
我摇摇头,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像一团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他也喝尽了杯中酒。
然后,他放下酒杯,走到床边,径自脱下了外袍。
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要做什么?
难道……
我不敢想下去。
前世,我们虽然是夫妻,却相敬如冰,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他对我,只有厌恶和疏离。
这一世,难道会有所不同?
他脱下外袍,只着一身白色的中衣,露出了结实而流畅的胸膛线条。
他没有看我,直接躺到了床上,占据了床铺的大半。
“熄灯。”
他闭上眼睛,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我说话。
我走到桌边,吹熄了龙凤喜烛。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点清辉。
我站在黑暗中,手足无措。
床上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就这么站着,站了很久。
直到双腿发麻,才挪到床边,在最外侧,和衣躺下。
我不敢靠他太近,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也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
这个男人,是我两世的夫君。
可我对他,却陌生得像是第一次见面。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明明知道我是替嫁,却不揭穿,不发作。
这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一定有什么目的。
是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
这一夜,我彻夜无眠。
第二日,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谢景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失落。
这种复杂的情绪,连我自己都理不清。
一个丫鬟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洗漱用具。
她看到我已经醒了,连忙福身行礼。
“奴婢春熙,见过夫人。”
春熙?
我看着她,觉得有些眼熟。
想起来了,她是我生母柳姨娘身边的小丫鬟,自小跟着我。
这次我出嫁,柳姨娘怕我受委屈,特意求了许氏,让她跟过来照顾我。
她是这侯府里,我唯一能信任的人。
“起来吧。”我让她起身,声音温和了许多。
春熙伺候我洗漱更衣。
我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有些恍惚。
从今天起,我就是靖远侯府的夫人,姜南姒了。
“夫人,该去给老夫人敬茶了。”春熙提醒我。
我点点头。
靖远侯府的老夫人,是谢景兰的祖母,也是这侯府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长辈。
前世,她对我还算和善。
只是后来,我一心扑在太子身上,做了太多糊涂事,才渐渐冷了她的心。
这一世,我必须要好好笼络住她。
她是我在这侯府立足的,最大依仗。
我跟着春熙,来到老夫人的松鹤堂。
堂内,已经坐了不少人。
都是侯府的旁支亲戚,和几位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
谢景兰一身墨色常服,站在老夫人身边,面无表情。
看到我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轻蔑。
我顶着这些目光,走到堂中,规规矩矩地跪下,给老夫人磕头。
“孙媳姜氏,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
她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没有立刻让我起来。
她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打量了许久。
久到我膝盖都开始发麻。
“抬起头来。”她终于开口,声音苍老而威严。
我依言抬起头。
老夫人看着我的脸,眉头微微皱起。
“你就是姜家的……二小姐?”她问。
我心里一咯噔。
她也看出来了?
我硬着頭皮回答:“是,孙媳是姜家庶女,姜南姒。”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庶女?”
“怎么会是庶女?不是说娶的嫡女吗?”
“姜家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侯府!”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我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指甲却深深掐进了肉里。
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过的第一关。
谢景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丝毫要为我解围的意思。
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只能靠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回祖母,孙媳确实是庶女。”
“姐姐南月偶感风寒,卧床不起,父亲母亲担心误了吉时,冲撞了侯府的贵气,才出此下策,让孙媳替嫁过来。”
“此事,确实是姜家不对。但父亲母亲也是一片爱护之心,并非有意欺瞒。”
“还请祖母和侯爷,看在姜家一片赤诚的份上,恕罪。”
我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既承认了错误,又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还顺便给姜家戴了顶高帽子。
堂内的议论声,小了许多。
老夫人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她似乎没想到,一个庶女,竟有这般胆识和口才。
她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谢景兰。
“景兰,此事,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谢景兰身上。
他才是这件事的,最终裁决者。
谢景兰终于有了反应。
他上前一步,淡淡地说道:“祖母,孙儿以为,娶妻娶贤。”
“她是嫡是庶,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她能不能当好这个靖远侯府的当家主母。”
这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我。
我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这是……在为我说话?
为什么?
老夫人也有些意外。
她看了看谢景兰,又看了看我,最终点了点头。
“罢了,既然景兰都这么说了,我这个老婆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起来吧。”
我心里一松,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谢祖母。”
我站起身,由春熙扶着,走到老夫人面前,接过她递来的茶,恭恭敬敬地奉上。
“祖母请喝茶。”
老夫人接过茶,喝了一口,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戴在了我的手上。
“这个,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了。”
“以后,好好跟景兰过日子,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我连忙跪下谢恩。
“谢祖母赏。”
我知道,这个镯子,代表着老夫人对我的认可。
从今天起,我这个冒牌货,才算是真正在侯府,有了一个名分。
敬完茶,认了亲,接下来就是管家权的交接。
前世,因为我不懂庶务,又不得谢景兰喜欢,管家权一直都由府里的张嬷嬷代管。
张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在府里几十年,根基深厚,人脉广博。
我一个新妇,想要从她手里拿过管家权,难如登天。
果不其然,老夫人开口了。
“南姒啊,你刚过门,对府里的事还不熟悉。这管家权,就先让张嬷嬷帮你担着。”
“你跟着她,多学多看,等过一两年,熟悉了,再交给你。”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但我知道,一旦我点了头,这个管家权,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没有管家权,我就只是个空有虚名的侯夫人,在这府里,寸步难行。
我不能退。
我抬起头,看着老夫人,微笑着说:“祖母说的是。孙媳初来乍到,确实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需要跟张嬷嬷多学习。”
“不过……”我话锋一转。
“孙媳在闺中时,也曾帮着母亲打理过一些庶务,对账本还算熟悉。”
“不如这样,祖母把上个月的府内开支账本给孙媳看看,也让孙媳心里有个数,知道这侯府一大家子,一个月大概要花销多少。”
“以后跟张嬷嬷学习起来,也能更快上手。”
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一个新妇,想要了解家里的开支,是理所当然的事。
老夫人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也好。张嬷嬷,去把账本拿来。”
张嬷嬷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她就抱着厚厚一摞账本,走了回来。
她将账本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这便是上个月的账本,您请过目。”
我点点头,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看了起来。
这一看,我心里就有了数。
这账本,做得天衣无缝。
每一笔开销,都有理有据,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我知道,问题就出在这“天衣无缝”上。
前世,我虽然不管家,但也知道,靖远侯府家大业大,关系错综复杂。
每个月,总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开支。
而这本账,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这说明,有人在做假账。
而且,做假账的人,手段非常高明。
我合上账本,抬头看向张嬷嬷。
“嬷嬷这账,做得真是清楚明白,一目了然。”
张嬷嬷脸上露出一丝得色:“夫人谬赞了。老奴管家几十年,不敢说有功,但求无过。”
我笑了笑,拿起账本,指着其中一页。
“只是,我有一处不明白,想请教嬷嬷。”
“上月十五,厨房采买了一批东海运来的鲜虾,共计五十斤,花费二十两银子。可我记得,十五那日,京城大雨,东海的船,根本进不了港。”
“不知道这批虾,是从何而来?”
我的话音一落,张嬷嬷的脸,瞬间就白了。
堂内,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和张嬷嬷身上。
老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谢景兰站在一旁,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似乎没想到,我竟能从这滴水不漏的账本里,找出破绽。
张嬷嬷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说:“许是……许是老奴记错了日子……”
“记错了?”我步步紧逼,“这账本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是十五那日。”
“嬷嬷管家几十年,难道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会记错吗?”
“还是说,这批虾,根本就不存在?”
“这二十两银子,也不知进了谁的口袋?”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敲在张嬷嬷的心上。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老夫人明鉴!老奴……老奴冤枉啊!”
老夫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她将手里的佛珠,重重拍在桌子上。
“够了!”
“张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嬷嬷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她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做假账来欺上瞒下。
这种事,在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是不能容忍的。
“来人!”老夫人怒喝一声,“把张氏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赶出侯府!”
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走上前来,架起瘫软如泥的张嬷嬷,就往外拖。
张嬷嬷哭喊着求饶,但无济于事。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板子落肉的声音,和她凄厉的惨叫。
堂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我这雷霆手段,给镇住了。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从轻蔑,变成了敬畏。
我知道,我立威的目的,达到了。
我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请罪。
“祖母,孙媳初来乍到,就惹出这等事端,惊扰了您,是孙媳的不是。”
老夫人看着我,眼神复杂。
良久,她叹了口气。
“起来吧,不怪你。”
“是我老了,识人不清,才让这等刁奴,蒙蔽了这么多年。”
她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到我面前。
“这府里的库房钥匙,从今天起,就交给你了。”
“以后,这侯府的内宅,就由你来当家。”
我心里一喜,知道自己成功了。
我接过了那串沉甸甸的钥匙。
这不仅是钥匙,更是权力,是地位,是我在这侯府安身立命的根本。
“谢祖母信任,孙媳一定尽心尽力,不负所托。”
从松鹤堂出来,天已经大亮。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握着手里的钥匙,感觉自己的未来,也像这阳光一样,充满了希望。
春熙跟在我身后,一脸崇拜。
“夫人,您太厉害了!奴婢都看呆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点手段,跟前世在后宫里见过的那些阴谋诡计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我正走着,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站住。”
我回头,看到谢景兰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他站在我身后不远处,负手而立,墨色的衣袍在晨光中,显得越发深沉。
“侯爷有何吩咐?”我停下脚步,福身行礼。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的个子很高,我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我垂下眼帘,轻声说:“臣妾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
“一个养在深闺的庶女,竟能一眼看出账本的破绽,还能借力打力,一举拿下管家权。”
“姜南姒,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目光,像两把利剑,似乎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我心里一紧,知道他开始怀疑我了。
我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倔强。
“侯爷,我虽是庶女,但并非愚笨之人。”
“我娘在府中不受宠,我们母女俩的日子,过得艰难。若不学得精明些,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至于账本的事,不过是些小聪明,上不得台面。让侯爷见笑了。”
我这番话,半真半假。
既解释了我的能力来源,又卖了一波惨,博取同情。
谢景兰看着我,没有说话。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两个漩涡,要把我吸进去。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是吗?”
他这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我不知道他信了没有。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
“记住一点,安分守己,做好你的侯夫人。”
“不要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警告,已经足够让我不寒而栗。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离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这个男人,太敏锐,太危险。
我在他面前,就像一个透明人,无所遁形。
看来,以后的日子,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接管了侯府的内务,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多大的烂摊子。
张嬷嬷管家多年,早已在府里安插了无数亲信。
上到管事,下到采买,几乎都是她的人。
这些人,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把侯府的内库,当成了自己的钱袋子。
我想要彻底整顿,绝非一日之功。
我没有急着动手。
我知道,枪打出头鸟。
我刚来,根基不稳,如果大刀阔斧地改革,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到时候,群起而攻之,我这个新夫人,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决定,从最细微处着手。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重新制定了府内各处的用度标准。
从主子们的月例,到下人们的吃穿用度,都做了详细的规定。
每一笔开销,都必须有明确的记录和凭证。
这样一来,虽然不能杜绝贪腐,但至少能堵住大部分的漏洞。
第二件事,是提拔新人。
我让春熙去暗中观察,找出那些踏实肯干,但因为没有门路而被埋没的下人。
然后,找个由头,将他们提拔到一些关键的位置上。
比如采买,库房管理等。
这些人,对我感恩戴德,自然会尽心尽力地为我办事。
慢慢地,我在府里,总算有了自己的人手。
当然,我的这些动作,也引起了那些旧势力的不满。
他们不敢明着跟我作对,就暗地里给我使绊子。
今天厨房的菜咸了,明天花园里的花败了。
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层出不穷。
我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
我只是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一一记在心里。
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天,我正在对账,春熙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我放下笔,皱了皱眉。
“是……是老夫人院子里的那只波斯猫,死了!”
“什么?”我心里一惊。
那只波斯猫,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怎么会突然死了?
“怎么死的?”我追问。
“听说是……吃了厨房送去的鱼,中毒死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这是冲着我来的。
我接管内务之后,厨房就是我重点整顿的地方。
如今出了事,我这个当家主母,难辞其咎。
“走,去看看。”
我立刻起身,带着春熙,赶往松鹤堂。
我到的时候,松鹤堂已经围满了人。
老夫人抱着猫的尸体,哭得老泪纵横。
谢景兰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几个管事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厨房的管事李妈妈,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我走上前,跪下请罪。
“祖母,孙媳来迟,请您恕罪。”
老夫人看到我,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指着我就骂。
“你还有脸来!”
“我把这个家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管的?”
“连只猫都保不住,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我低着头,任由她责骂,没有辩解。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等她骂累了,谢景兰才开口。
“祖母,您先别动气,伤了身子。”
“当务之急,是查清楚,猫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谁下的毒。”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老夫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对,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这种阴毒的手段!”
谢景兰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姜南姒,你是当家主母,这件事,就交给你来查。”
“我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如果查不出真凶,你就自己去祠堂领罚。”
我心里一沉。
三天?
这么短的时间,要查出真凶,谈何容易?
这分明是在刁难我。
但我没有退路。
我只能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是,臣妾遵命。”
我站起身,开始着手调查。
我先是让人封锁了厨房,将所有相关人员,都集中起来,一一盘问。
然后,我亲自去检查了那只猫的尸体,和它吃剩的鱼。
猫的死状,确实是中毒。
而那条鱼,也确实有毒。
毒是砒霜。
我问李妈妈,那条鱼是谁送来的。
李妈妈说,是府外一个相熟的鱼贩子。
我立刻派人去找那个鱼贩子。
但结果是,鱼贩子已经消失了。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所有人都认为,是那个鱼贩子下的毒。
但我不信。
一个外人,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来毒害一只猫。
这背后,一定有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地位不低。
因为,砒霜是管制药品,一般人根本弄不到。
我将厨房所有人的口供,都仔细看了一遍。
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我还是毫无头绪。
春熙急得团团转。
“夫人,这可怎么办啊?要是查不出来,侯爷真的会罚您的!”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别急,让我想想。”
我闭上眼睛,将整件事,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下毒的人,目的是什么?
一,是想嫁祸给我,让我失去老夫人的信任和管家权。
二,是想借此机会,除掉我这个眼中钉。
那么,谁最希望我倒台呢?
无疑是那些被我动了奶酪的旧势力。
但是,他们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敢在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下毒?
这可是杀头的罪。
除非……
除非他们有恃无恐。
除非,他们背后,有人撑腰。
是谁呢?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人的名字。
但都被我一一排除了。
突然,一个细节,在我脑海中闪过。
李妈妈的口供。
她说,那天送鱼的鱼贩子,来得很早。
天还没亮就来了。
这不合常理。
一般的鱼贩子,都是早上才进城。
为什么他会来得这么早?
除非,他是特意为了送这条毒鱼而来。
那么,是谁通知他的呢?
又是谁,能这么精准地掌握厨房的采买时间呢?
只有一个解释。
内鬼,就在厨房。
而且,是厨房里,一个不起眼的人。
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怀疑的人。
我猛地睁开眼睛。
“春熙,去,把厨房烧火的那个王婆子,给我带来。”
春熙一愣:“夫人,您怀疑她?”
“去就是了。”
很快,王婆子被带了过来。
她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一脸皱纹,看起来老实巴交。
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夫人,您……您找老奴有什么事?”
我看着她,缓缓开口。
“王婆子,你在府里,多少年了?”
“回夫人,有……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不算短了。”我点点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王婆子眼神闪躲了一下。
“没……没了。老奴是个寡妇,无儿无女。”
“是吗?”我笑了笑,“可我怎么听说,你有个儿子,在城外赌坊,欠了一大笔钱?”
王婆子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夫人……您……您听谁胡说的!”
“胡说?”我冷笑一声,“前几日,是不是有人给了你一大笔钱,让你儿子还了赌债?”
“还给了你一张城外庄子的地契,让你事成之后,远走高飞?”
王婆子浑身一抖,像筛糠一样。
她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王婆子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是……是二夫人。”
她终于吐出了这个名字。
二夫人?
我愣了一下。
二夫人是谢景兰的二婶,一个守寡多年的妇人。
平时在府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怎么会是她?
“你确定?”我追问。
“千真万确!”王婆子哭着说,“是二夫人身边的赵嬷嬷,找到了我。给了我银子和地契,还给了我毒药,让我下在给老夫人熬汤的鱼里。”
“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就答应了。”
“夫人,老奴知道错了!求您饶了老奴一命吧!”
她不停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
我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二夫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跟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不,不对。
她的目标,不是我。
是老夫人!
那毒,是下在给老夫人熬汤的鱼里的!
只是阴差阳错,被那只猫吃了!
好狠毒的心!
她这是要,谋害主母!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不能再往下查了。
再查下去,牵扯出来的,就是侯府的内斗和丑闻。
到时候,我这个新妇,恐怕会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我必须把这件事,交给谢景兰处理。
我让春熙把王婆子看管起来。
然后,立刻去了谢景兰的书房。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看书。
看到我来,他抬起眼皮,淡淡地问:“查到了?”
我点点头。
“是二夫人。”
我将王婆子的供词,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眼睛,变得越发深沉,像结了冰的湖面。
良久,他才开口。
“这件事,到此为止。”
“对外就宣称,是王婆子监守自盗,失手毒死了猫。”
“把她,杖毙。”
我心里一惊。
杖毙?
这是要,杀人灭口。
他要保二夫人?
为什么?
我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问。
我知道,这是他们侯府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没有资格置喙。
“是。”我应了一声,准备退下。
“等等。”他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
“这次的事,你办得很好。”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赞许?
“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愣了一下。
赏赐?
我从没想过。
我沉吟片舍,才开口说道:“臣妾不要赏赐。”
“臣妾只求侯爷,能答应臣妾一件事。”
“说。”
“臣妾想……回门。”
我想我娘了。
来到这个世界,我最牵挂的,就是那个懦弱善良的柳姨娘。
不知道许氏,有没有为难她。
谢景兰看着我,似乎有些意外。
他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
“准了。”
“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我彻底愣住了。
他……要陪我一起回门?
这……不合规矩。
新妇回门,夫君陪同,是极大的恩宠。
一般只有正室嫡妻,才有这个待遇。
我一个庶女替嫁,他为何要给我这么大的体面?
我看不懂他。
这个男人,就像一团迷雾,让我怎么也看不清。
第二天,我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衣裙,和谢景兰一起,坐上了回姜家的马车。
马车里,气氛有些沉闷。
他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我也不敢打扰他,只能看着窗外的街景,胡思乱想。
很快,就到了姜家。
姜尚书和许氏,带着一众家眷,早已在门口等候。
看到谢景兰亲自陪我回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许氏,那张脸,精彩得像开了染坊。
我知道,她一定在想,我这个庶女,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才能让靖远侯如此看重。
我心里,一阵快意。
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看。
我姜南姒,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庶女了。
寒暄过后,我提出,想去看看我娘。
许氏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南姒啊,你娘她……身子不适,正在休息。还是别去打扰她了。”
我心里一沉。
“母亲,我只是去看看,说几句话就走。”
“不行!”许氏断然拒绝。
我看着她,眼神冷了下来。
“母亲,您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吗?”
许氏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这时,谢景兰开口了。
“岳母大人,既然夫人想去,就让她去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许氏不敢再阻拦,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人带我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柳姨娘的院子,在姜府最偏僻的角落。
又小又破,跟下人房差不多。
我推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
柳姨娘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形容枯槁。
看到我,她挣扎着要起身。
“姒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连忙跑过去,扶住她。
“娘,我回来看你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拉起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道青紫的瘀痕。
我心里一痛,怒火中烧。
“娘,这是谁打的?”
柳姨娘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没……没人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摔的?”我冷笑,“摔的能摔成这样?”
我撸起她的袖子,看到她手臂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是许氏,是不是?”
柳姨娘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我知道,我猜对了。
我走后,许氏一定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我娘身上。
这个毒妇!
我扶着柳姨娘躺下,柔声安慰她。
“娘,你放心。从今天起,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你收拾一下,跟我走。”
柳姨娘大惊失色。
“走?去哪儿?”
“去侯府。”我说,“去我那里。”
“不行不行!”柳姨娘连连摇头,“这不合规矩!我一个姨娘,怎么能住进侯府?”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态度坚决,“我不能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受苦。”
我安抚好柳姨娘,转身走出了房间。
我直接去了正厅。
谢景兰和姜尚书,正在喝茶。
看到我一脸怒气地进来,姜尚书有些心虚。
“南姒,你……”
我没理他,直接走到谢景兰面前。
“侯爷,臣妾想把我娘,接到侯府去住。”
这话一出,姜尚书和许氏,都变了脸色。
“胡闹!”姜尚书呵斥道,“你娘是姜家的人,怎么能去侯府?”
“为什么不能?”我反问,“我娘在姜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父亲您心里不清楚吗?”
“您既然护不住她,那我这个做女儿的,就自己来护!”
“你……”姜尚书气得说不出话。
我不再看他,只是看着谢景兰,等着他的回答。
我知道,这件事,只有他能做主。
谢景兰放下茶杯,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平静。
“可以。”
他只说了两个字。
却像一道圣旨,决定了我娘的命运。
姜尚书和许氏,都傻眼了。
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谢景兰会答应我这个,如此无理的要求。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一次,我真的很感谢他。
“谢侯爷。”我真心实意地,对他福了一福。
事情就这么定了。
许氏虽然百般不愿,但在谢景兰的威压下,也不敢再说什么。
我让春熙,立刻去帮我娘收拾东西。
很快,柳姨娘就被接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还是有些怯懦,但精神,比刚才好了许多。
临走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姜家的大门。
这个地方,曾是我的家。
但现在,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牢笼。
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许氏,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回到侯府,我将柳姨娘,安置在我院子里的一个偏房。
我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来为她调理身子。
又派了两个机灵的丫鬟,专门伺候她。
柳姨娘的日子,总算是好了起来。
而我,也因为这件事,在侯府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下人们都知道,新来的夫人,不仅有手段,有头脑,还深得侯爷的宠爱。
再也没人敢,小看我这个庶女出身的侯夫人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和谢景兰之间,依然相敬如宾。
他很忙,经常早出晚归。
我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但每次见面,他看我的眼神,似乎都多了一丝,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再是最初的冷漠和审视。
而多了一些……探究和兴趣?
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我只知道,在这个深不见底的侯府里,我必须步步为营,才能活下去。
这天,宫里突然来了旨意。
说是皇后娘娘,要在宫中举办赏花宴,邀请京中各家贵妇参加。
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我拿着请柬,心里一阵发冷。
皇后娘-娘,是太子的生母。
前世,她最看重的儿媳人选,就是我,姜家嫡女姜南月。
如今,我以姜南姒的身份进宫,一旦被她认出来……
后果,不堪设想。
但皇后的懿旨,我不能不去。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谢景兰。
他听完,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去吧。”
“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我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也不知道,他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
但我选择,相信他。
赏花宴那天,我打扮得尽量低调。
选了一身素雅的衣裙,首饰也只戴了老夫人送的那只翡翠镯子。
我跟着谢景兰的母亲,大夫人一起,进了宫。
御花园里,早已是繁花似锦,人头攒动。
各家贵妇,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我跟在大夫人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我。
“咦,那不是靖远侯府的新夫人吗?”
“听说是个庶女替嫁的,没想到,长得还挺清秀。”
“清秀有什么用?上不得台面。你看她那身打扮,寒酸死了。”
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面不改色,假装没听见。
我知道,跟这些人争辩,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
很快,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行礼。
我跪在人群中,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她。
“都起来吧。”
皇后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跟着众人,站起身。
我能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就是靖远侯的新夫人?”
皇后开口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跪下行礼。
“臣妇姜南姒,参见皇后娘娘。”
“抬起头来。”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了头。
我看到了皇后的脸。
她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
凤眼含威,不怒自威。
她看着我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认出了我。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她突然笑了。
“果然是个美人。”
“靖远侯,好福气。”
我愣住了。
她……没认出我?
还是说,她在试探我?
我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说:“娘娘谬赞了,臣妇蒲柳之姿,不敢当。”
皇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她让我坐下,便开始跟别的贵妇,说笑起来。
我坐在角落里,心里却一点也不敢放松。
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果然,过了一会儿,一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太子。
他一身明黄色的常服,丰神俊朗,器宇轩昂。
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那个我曾痴恋了半生,最后却亲手将我送上死路的男人。
看到他,我心底的恨意,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太子走到皇后身边,请了个安。
然后,他的目光,便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当他看到我时,他愣住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知道,他认出我了。
我和姜南月,虽然不是一个母亲,但容貌,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再加上,他对我,比谢景兰要熟悉得多。
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太子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身上。
我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我该怎么办?
是跪下求饶?
还是……
就在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我冰冷的手。
我回头,看到了谢景兰。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边。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朝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他握着我的手,很用力。
仿佛在告诉我,别怕。
他迎上太子的目光,不卑不亢。
“太子殿下。”
他只是淡淡地,叫了一声。
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护在了身后。
太子停下脚步,看着谢景兰,又看了看我。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
有震惊,有愤怒,有不甘。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谢爱卿,这位是……”
“内子,姜氏。”
谢景兰回答得,干脆利落。
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布。
我是他的妻子。
是他的人。
谁也,动不得。
我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线条冷硬。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个男人,虽然冷漠,虽然危险。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在保护我。
太子看着我们紧握的手,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冷笑一声。
“姜氏?本宫怎么看着,这么像姜尚书的嫡女,南月小姐?”
他还是,把话挑明了。
他要置我于死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
从看热闹,变成了惊恐。
欺君之罪。
这可是,要杀头的。
我感觉自己的血,都快要凝固了。
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谢景兰的手,跪下请罪。
但他握得更紧了。
他看着太子,面无惧色。
“太子殿下,您认错了。”
“南月小姐,是内子的姐姐。”
“她们是姐妹,容貌相似,也不足为奇。”
他的声音,很平静。
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太子还想说什么。
皇后却开口了。
“好了,澈儿。”
“靖远侯说得对,姐妹之间,长得像是常有的事。”
“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皇后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太子的头上。
他虽然不甘,却也不敢违逆母后的意思。
他只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等着。
我不会放过你的。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化解了。
但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太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赏花宴结束后,回府的路上,马车里,一片沉默。
我不敢看谢景兰。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我。
毕竟,我给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怕了?”
他突然开口。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是怕太子。”
“我是怕……连累你。”
这是我的真心话。
前世,我已经害了他一次。
这一世,我不想再因为我,让他陷入险境。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倒是,学会为别人着想了。”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嘲讽。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放心。”他说,“只要你安分守己,做好你的侯夫人。”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他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激起千层涟漪。
我抬起头,看着他。
烛光下,他的脸,柔和了许多。
不再那么冷硬,那么遥不可及。
我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
重活一世,嫁给他。
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在深宅大院里,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是我用两辈子悟出来的道理。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