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去年10月底,辽宁省北票市博物馆接到群众举报,有村民在常河营乡新立屯村长垄地沟发现了一座被盗的古墓葬。直径约一米的圆形盗洞暴露在山地上,透过盗洞还可见一石棺。
山谷里的圆洞:一座辽墓、两次惊扰和石棺上的四神
去年10月底,辽宁省北票市博物馆接到群众举报,有村民在常河营乡新立屯村长垄地沟发现了一座被盗的古墓葬。直径约一米的圆形盗洞暴露在山地上,透过盗洞还可见一石棺。
要不是那一个黑洞被人瞥见,这座埋了几百年的静默,可能还会继续。偏偏是个圆洞,像一只闭不上的眼睛,把山里的风和闲话都招进去了。再往里看,石棺的边缘在光里一亮,仿佛有人在里面轻轻呼吸。
往时间里倒一倒,去年秋末是个干冷的时节,地表裂着缝,风刮过来像刀子。举报之后,事情很快就有了后续:今年6月,省里的考古队赶在更多麻烦之前做了一次“救火式”的发掘。该办的程序也都走了,前不久,这个项目过了省里专家的验收。7月17日一大早,我给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打去电话,考古研究部副主任苏军强在那头说,这趟忙活没白费,关于辽代怎么安葬死人,他们手里终于握到了一摞确凿的实物证据。
现场不在城里,在一个山谷的西北坡上,孤零零的,朝向南。风来得快,走得也快。站在盗洞上边缘,能看见墓道的线、往下是墓门的位置——那些本该完整的入口,早给人动过手脚了。墓主人当初请的匠人很实在,填土被一层层夯得瓷实,锹下去“咔”的一声,弹回来,夯层像年轮,一圈一圈。
墓的格局不花哨,就是一间石室,比你家卫生间大不了多少:平面是圆的,直径三米出头,顶上做了个穹窿形的天花,中央压了一块大石板,像扣上的盔。室内的主角,是那口石棺——六块石板拼起一个长方匣子,长约两米三,宽一米二,高不足一米。你能想见当年立它时的笨重与郑重,石头靠着石头,缝里塞了细碎石和泥,像是怕风钻进去,也怕魂跑出来。
可惜,棺盖中央有地方被砸穿了,一锤子接一锤子,生生敲了个口子。考古队进场时,棺里的人骨已经不完整了,有些骨头被扔到了墓室地上,像被拽出梦境的手臂,来不及合拢。有个细节让我记了好久:一截肱骨靠在棺沿,灰白里带一点温润的黄,阳光照到它,像是有人迟迟不愿回到黑暗。
苏军强他们复原盗扰的路径:这墓至少挨了两回黑手。第一回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人干的,时间久得连风沙都记不清了。那帮人从墓道和墓门处破进来,拿走了大多数殉葬品,收拾得很利落。第二回是近些年的,直接在墓门上方掏了个洞,从顶上钻入,冲着石棺下手,敲开盖子,摸走里面“值钱的”。这两拨人,一个像老狐狸,一个像急性子,留下的痕迹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儿,还是得讲讲墓主。考古队根据棺内人骨的形态和结构判断,这里面安睡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位成年人,一男一女——大概率是一对夫妻。你看,很多“合葬”的故事其实很平常:年轻时相看两厌,或相看两欢,晚年总归要躺在一处,一起面对长夜。只不过这对夫妻,没想到夜里先后来客,有人把他们的静默打碎了。
随葬物件几乎被掏空,留给考古队的东西不多,但每一件都有分量。只有两枚铜钱,一枚在棺里,一枚在墓室的土里。拿起在头灯下看,钱文清清楚楚:一枚是“开元通宝”,唐朝气息扑面;另一枚“至道元宝”,是宋人的年号。两枚钱像两根钉子,把这座辽墓的时间段钉在了中间偏后的某个位置,也把辽人与唐宋之间那条看不见的道路,悄悄照亮了一寸。
真正让人眼睛一亮的,是石棺本身。它不是素面朝天,反而刻满了图案,讲了一堆悄悄话。盖板中央刻着三组花,像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莲或者别的吉祥花,四个角上各卧着一头小兽,四条边的正中则吐出兽头,半浮雕,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棺身四壁各有主角:南边是青龙,蜿蜒张势,身旁还跟着四只小瑞兽;北边刻白虎,浑身是劲儿,旁边除了三只小兽,还有一对人物,衣褶简略,却看得出姿态亲密,像是夫妻相对;西边是朱雀,羽毛线条干净利落,旁边还刻了房屋和两个侍从,仿佛日常生活的一角被放进了永恒;东边坐镇的是玄武,龟蛇相绕,不言不动。
有人说四神是镇方、定界,也是把天地四时搬进棺椁里。辽地的冬天长,天幕低,人们心里总需要四方守护才睡得踏实。那些花、那些兽、那些人物,像是墓主人给自己安放的一整个世界:家、权威、神祇、风景,全齐了。你看,古人对“好好活着”的理解,连到“好好走”这件事上,竟也如此完整。
考古不是小说,离奇归离奇,手里的尺寸还得量清楚。墓室的直径三点一米,穹顶的弧度剔透利落,顶心那块大石板结结实实地封着;石棺六块板拼合,尺寸那样利索——这背后是手艺,也是一家人的经济能力。按墓的规格、随葬物残存情况再加雕刻的丰厚度来综合看,专家倾向于把墓主人的社会位置放在中下级的官员,或是手头不薄的平民。这种“夹在中间”的人,最像我们身边常见的生活:抬头不够高,低头也不太甘心。
你要说这墓和辽代的葬俗有什么关系?太有了。镌刻四神的棺,带人物与宅屋图像,说明当时的信仰并不简单地求“升天”,更在意秩序和家常:死后世界,照样有房有院,有人侍奉,有神守护。苏军强说,这种活生生刻在石上的想象,比文字更直白。它们是那一时代人们的三观,硬邦邦地安在你面前,拒绝解释,拒绝被误读。
说个插曲。夏天的山里蚊子很凶,发掘时人都穿着长袖,头上套纱。石室里凉,地上却硬——夯过的土,锄头下去“脆”,但不服软。有人背着记录板,有人举着灯,有人蹲着取一粒小小的铜锈。空气里是土腥、石粉和青草味。你若蹲久了,眼睛和心,都会慢慢调到一个缓的频率,像是在同一口古老的钟上。
考古学里最温柔的时刻,往往是在把散落的骨片一点点归位。那天他们把两人分开的骨头理出来,左边右边,头骨对着头骨,像是把被打断的对话续上。你说这算不算一种修复?也许吧。人类的感情,其实抵不过时间,但总忍不住做些无用而美好的事情。
回头想想那两次盗扰。第一拨人走的时候,可能还懂得些规矩,拿了器物,没把棺板砸得一塌糊涂;第二拨的手法就粗了,冲着“值钱的”来,其他都嫌累赘。你很难不生气,但也知道,这世界总是这么参差。好在,这次发掘像一只迟到的手,把一些已被打散的秩序再往回拢了拢。
项目顺利收官,是个好消息。可对这对无名的夫妻来说,所谓“收官”不过是他们幽暗长夜里的一阵波浪。我们今天把他们叫作“辽代中期”,把他们放进“中低级官吏或富裕平民”这格子里,就像给他们盖了个小小的章。章很清楚,人却很远。真正把他们拉近的,是那两枚钱上不同朝代的年号,是棺壁上那对静静站着的人,是石头上四神不紧不慢的姿态。
故事说到这儿,差不多了。山谷仍在,风照吹。那个圆洞也许会被回填,也许会成为一处记号。我们总爱问:他们是谁?他们爱过吗?他们有没有因为官场的一句判决失眠?有没有在秋夜里为家里的一头牛操心?这些问题没人能回答,也不必回答。只希望,等下一场雨来时,石棺里的花和兽还能保持清朗,青龙白虎继续各司其职。至于那一对人——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终于可以安稳地牵手,不再被惊动。
来源:历史那些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