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攥着那张印着大学校名的录取通知书,手心里的汗把它浸得有些发软。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还在巷子口回响,我的心跳却像擂鼓一样,一声比一声重。就是它,这张纸,承载了我十几年寒窗苦读的所有希望。
引子
我攥着那张印着大学校名的录取通知书,手心里的汗把它浸得有些发软。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还在巷子口回响,我的心跳却像擂鼓一样,一声比一声重。就是它,这张纸,承载了我十几年寒窗苦读的所有希望。
我推开家门,一股闷热的空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父亲林建国正坐在那张掉漆的八仙桌旁,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劣质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爸。”我把通知书递过去,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颤抖,“我……我考上了,是省城的师范大学。”
他没有接,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那眼神像一盆冷水,从我的头顶浇到脚底。桌上的烟灰缸里,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在敲打我紧绷的神经。
“别念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我托人问了,南边电子厂招工,过两天你就跟你表姐去吧。”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我以为他会高兴,至少会为我感到一丝骄傲。可我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像一阵风,吹灭了我心里所有的光。
“为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考上了大学,您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能当饭吃?”他把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屋里像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一个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出去挣钱,给你弟攒着娶媳妇,才是正经事。”
我看着他,这个我叫了十八年“爸”的男人,此刻却无比陌生。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像决定今天晚饭是吃米饭还是面条。
【我心里的那点火苗,噗地一下就灭了。原来在他眼里,我十几年的努力,不过是个笑话。我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换钱、给我弟铺路的工具。这种感觉,比考不上大学还要让人绝望。】
母亲王秀兰从厨房里端着一盘炒青菜出来,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赶紧把盘子放下,过来拉我的手。“建国,你少说两句。小晚考上大学是好事,是咱们林家祖坟冒青烟了。”
她一边说,一边给我使眼色,那眼神里满是哀求和无奈。她总是这样,像一根被风吹弯的芦苇,在父亲的强势面前,永远直不起腰。
“好事?”林建国冷笑一声,“一年学费加生活费,万把块钱,你从哪儿变出来?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为了给你妈看病,欠的债还没还清呢!”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就像决了堤的洪水。
“债我会还!我上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还可以勤工俭学!我不要你一分钱!”我哭着喊道,“爸,求求你,让我去念书吧,这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出路?”他指着门口,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我心里,“我告诉你,这家里的钱,一分都不会给你花在读大学上。你要是敢去,就别认我这个爹!”
说完,他摔门而出,那“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窗户上的玻璃嗡嗡作响,也彻底震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瘫坐在地上,手里的录取通知书飘落在地,那鲜红的印章,此刻看来,却像一滴刺眼的血。
【我的人生,好像在这一刻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洒满阳光的大学校园,一半是昏暗无声的流水线。而决定我走向哪一半的,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恨他,可我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母亲蹲下来抱住我,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胳膊上,滚烫滚烫的。“小晚,别怪你爸,他也是……也是没办法。”
她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无力感。我知道,这个家,她说了不算。在这个家里,父亲就是天,他的话就是圣旨。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我不能认命。我的人生,不能就这么被他毁了。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清冷,照在桌上那张通知书上,反射出微弱的光。我想起小学老师在我的作文本上写下的评语:林晚同学,你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无限可能?我的未来,现在就被堵死在了这条狭窄的巷子里。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那张被我眼泪浸湿又风干的通知书,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家里没人指望得上,但我还有最后一个希望。
我敲开了舅舅陈卫东家的门。
开门的是舅妈李娟,她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愣了一下,“小晚?怎么了这是?快进来。”
舅舅正坐在院子里编竹筐,他是个木匠,手艺很好,农闲时就靠这个补贴家用。看到我,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来舅舅家?”
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舅舅慌了,扔下手里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跟舅舅说!”
我把昨天发生的事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每说一句,舅舅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一分。当我说到父亲让我去电子厂打工时,他的脸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通知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猛地一拍大腿,“混账东西!林建国他还是不是人!”
他气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那双常年干活的大手攥得咯吱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凭什么不让你念?啊?我们陈家的外甥女,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他一句话就想给毁了?门儿都没有!”舅舅的声音洪亮,震得院子里的鸡都咯咯叫了起来。
舅妈在一旁拉着他的胳膊,小声劝道:“卫东,你小声点。这是人家的家事……”
“什么家事!”舅舅眼睛都红了,一把甩开她的手,“我姐走得早,小晚就是我半个闺女!林建国不管,我管!这个大学,我们非上不可!”
【那一刻,舅舅的身影在我眼里变得无比高大。他不像我父亲那样,把我看作一个累赘,一个工具。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值得被爱护、被寄予希望的人。这束光,照亮了我心里所有的黑暗。】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小晚,你别怕。”他一字一句地说,“学费的事,你不用愁。就算砸锅卖铁,舅舅也供你到底!”
第一章 一纸通知,两重天
舅舅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我慌乱的心暂时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可我心里清楚,舅舅家也不宽裕。他和我舅妈就靠着几亩地和舅舅零散的木工活过日子,表弟马上也要上初中,正是花钱的时候。
我摇着头,泪眼婆娑地说:“舅舅,我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您和舅妈也不容易。”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舅舅大手一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不叫麻烦,这叫盼头!你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了,就是对舅舅最好的报答。”
舅妈李娟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复杂。她是个实在人,心不坏,但过日子总是精打细算。她拉了拉我的手,叹了口气:“小晚,你舅就是这个脾气。只是……这上大学可不是一笔小钱啊。”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显然是在为钱发愁。
我心里一沉,是啊,钱。现实的问题像一座大山,横亘在面前。
舅舅瞪了舅妈一眼,“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钱没了可以再挣,孩子的将来耽误了,那是一辈子的事!”
说完,他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几十块钱,硬塞到我手里,“拿着,先去把饭吃了。看你这脸白的,像纸一样。这事儿交给我,我去找林建国说道说道!”
我攥着那带着舅舅体温的钱,心里五味杂陈。我没要,推了回去。我不能再让他们为了。
从舅舅家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沿着河边的小路慢慢往家走,夏夜的风吹在脸上,却没有带来丝毫凉意。我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缠在一起的线。
回到家,父亲已经回来了,正一个人坐在桌边喝着闷酒。桌上只有一盘花生米,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脸色铁青。母亲在一旁收拾碗筷,大气都不敢出。
看到我回来,父亲冷哼一声,把酒杯重重地磕在桌上。“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翅膀硬了,飞走了呢!”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我需要冷静一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打开抽屉,想拿出我偷偷攒下的那笔钱。从初中开始,我就把过年的压岁钱、卖废品攒下的零钱,一分一毛地存起来,就为了今天。虽然不多,只有几百块,但那是我最后的底气。
可是,抽屉里那个生了锈的铁皮盒子,不见了。
我把整个抽屉都翻了出来,衣服、书本散落一地,可就是没有那个盒子的踪影。
【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那个盒子里装的不仅仅是几百块钱,是我这几年来所有的希望和秘密。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不是我拿的,不是妈拿的,那会是谁?我不敢想下去。】
我冲出房间,死死地盯着父亲,“我攒的钱呢?你是不是拿了?”
父亲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变得理直气壮,“什么你的钱?你吃我的住我的,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拿来给你弟买双新球鞋怎么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彻底崩溃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那是我的钱!是我准备交报名费的钱!”
“报什么名!我说了,不准去!”他借着酒劲,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一个女孩子家,安安分分上班嫁人就行了!读那么多书,心都读野了!”
“我的人生凭什么由你来决定!”我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根本不配当一个父亲!”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我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打我。
母亲尖叫着扑过来,挡在我身前,“林建国,你疯了!你怎么能打孩子!”
“我打她?我今天就打死她这个不孝女!”父亲的眼睛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我看着他,心一点点地冷下去,最后变成了坚硬的冰。我没有再哭,只是冷冷地说:“好,这个学,我上定了。从今天起,我跟你再也没有关系。”
说完,我转身跑出了家门,跑进了无边的黑夜里。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动一步,才停了下来。我蹲在路边,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去。夜风很凉,可我的脸颊却滚烫。
【那一巴掌,打掉的不仅仅是我的尊严,更是我们之间最后一丝父女情分。我曾经以为,他只是固执,只是不善表达。现在我明白了,在他心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只是他可以随意支配的财产。】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手电筒的光照在了我的身上。母亲焦急的声音传来:“小晚,小晚,是你吗?”
我抬起头,看到母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件我的外套。她看到我脸上的红印,眼泪又下来了。“傻孩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快跟妈回家。”
她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想拉我起来。我没有动。
“妈,你别管我了。”我的声音沙哑。
“妈怎么能不管你。”她在我身边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这是妈攒的私房钱,你拿着。不多,但你先应应急。”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还有一些零钱,加起来也就一两百块。我知道,这可能是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全部了。
她握着我的手,轻声说:“小晚,你爸他……他其实有苦衷的。你别恨他。”
“苦衷?”我冷笑,“他有什么苦衷?他的苦衷就是觉得女儿是赔钱货,只有儿子才是宝,对吗?”
母亲的眼神黯淡下去,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事,你以后就明白了。快回家吧,外面不安全。”
我跟着她往回走,脚步沉重。家,这个词,此刻对我来说,却像一个冰冷的牢笼。我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舅舅的承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把我从浅眠中惊醒。
我顶着红肿的眼睛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满脸怒气的舅舅陈卫东。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担忧的舅妈。
“林建国呢?让他给我滚出来!”舅舅的大嗓门在清晨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惊得邻居家的狗都叫了起来。
父亲黑着脸从里屋走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宿醉的酒气。“陈卫东,你一大早在我家门口嚷嚷什么?”
“我嚷嚷什么?”舅舅几步冲到他面前,指着我的脸,手都在发抖,“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是你亲闺女,你也下得去手?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父亲看到我脸上的指印,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嘴上依旧强硬:“我教训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
“她是我外甥女,我就得管!”舅舅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父亲脸上了,“林建国,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撂这儿。小晚的学,必须上!钱的事,不用你管,我来出!你今天要再敢拦着,别怪我陈卫东不认你这个姐夫!”
“你出?”父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舅舅,“你一个木匠,靠那点零工,你出得起吗?别在这儿说大话闪了舌头!”
“我就是砸锅卖铁,就是去要饭,也得把小晚供出来!”舅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不像你,守着个破家,就知道窝里横,拿自己闺女的前程换酒喝!”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父亲的痛处,他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抡起拳头就要打过来。
舅妈和母亲尖叫着一人拉住一个。院子里乱成一团。
“够了!”我大喊一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
我走到他们中间,先是对舅舅鞠了一躬,“舅舅,谢谢您。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能再拖累您了。”
然后,我转向父亲,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不用再费心了。这个家,我不会再待下去。大学,我会自己想办法去上。从今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
说完,我转身回屋,从床底下拖出我早就收拾好的一个旧帆布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我所有的课本。
【我必须离开。这个家已经不是我的避风港,而是禁锢我的牢笼。父亲的冷漠,母亲的软弱,都让我感到窒息。我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但我知道,留下来,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母亲哭着拉住我,“小晚,你别走,你走了妈可怎么活啊!”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我也不想走,可我没有选择。
“妈,对不起。等我以后有出息了,再回来接您。”我挣开她的手,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家门。
舅舅追了出来,“小晚,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看着前方,巷子很长,仿佛没有尽头,“舅舅,您别管我了,让我自己去闯闯吧。”
“胡闹!”舅舅一把夺过我的包,“你一个女孩子家,身上又没钱,能去哪儿?跟我回家!有舅舅在,就不能让你在外面受苦!”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的胳膊就往他家走。舅妈跟在后面,一路唉声叹气。
到了舅舅家,舅妈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我一天没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埋头吃着面,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
舅舅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叹了口气:“小晚,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不能这么冲动。你爸那个人……唉,一言难尽。你先在舅舅家住下,上学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这碗面,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它不仅温暖了我的胃,更温暖了我那颗冰冷的心。在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人会无条件地对我好,不求任何回报。这份恩情,我该怎么还?】
舅妈收拾完碗筷,坐到舅舅身边,小声说:“卫东,这事……你真打算管到底?”
“那还有假?”舅舅眼睛一瞪。
“可咱们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舅妈的声音里充满了忧虑,“平平马上上初中了,到处都要花钱。小晚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得好几万,咱们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舅舅斩钉截铁地说,“大不了,我把那台旧货车卖了。”
“什么?”舅妈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那可是你吃饭的家伙!卖了车,你以后靠什么拉货挣钱?”
“人还能被尿憋死?没车我可以去工地上扛水泥,给人打零工!总之,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舅舅的态度异常坚决。
他们的对话,我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厉害。为了我,舅舅竟然要卖掉他赖以生存的工具。我何德何能,要他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我不能这么自私。舅舅一家对我的好,我不能当成理所当然。如果我的大学梦,需要用毁掉他们一家的生活来换取,那我宁可不要。我必须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晚上,我躺在表弟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窗外,月光如水。我看着天花板,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我不能去上那个师范大学了,学费太贵。但是,我可以复读一年,考一个有补助的军校或者警校。或者,我可以先去打工,攒够了学费再回去上学。
一个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又被我一个个否决。我不想复读,我怕夜长梦多。我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这是我凭自己的努力考上的。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班主任王老师。他曾经说过,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去找他。也许,他能给我一些建议。
对,去找王老师!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一棵救命稻草,让我看到了希望。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他。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舅舅卖掉他的货车。
第三章 消失的录取书
第二天一早,我跟舅舅舅妈说,我想回学校看看,拿点东西。他们没多想,就同意了。舅妈还硬塞给我十块钱,让我路上买点吃的。
我捏着那十块钱,心里沉甸甸的。我没有去学校,而是直接去了班主任王老师家。
王老师五十多岁,是个很和蔼的小老头。听我说明了家里的情况后,他沉默了很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林晚同学,你的情况,老师很同情。”他扶了扶眼镜,“但是,你父亲作为你的监护人,他不同意,我们学校这边也很难办。”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不过,”他话锋一转,“办法也不是没有。你可以去村委会开一个贫困证明,然后拿着证明和你的录取通知书,去县里的教育局申请生源地助学贷款。这样至少可以解决学费的问题。”
“真的吗?”我激动地站了起来,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真的。但是,这个贫困证明,需要你父亲签字盖章。”王老师的话,又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让父亲签字?那比登天还难。
王老师看出了我的为难,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一趟你家,我来跟你父亲谈谈。我作为一个老师,跟他讲讲道理,也许他能听进去。”
我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儿地鞠躬:“谢谢您,王老师!太谢谢您了!”
【在最黑暗的时候,总会有人为你点亮一盏灯。王老师的出现,让我再次看到了希望。我告诉自己,无论多难,都不能放弃。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真心对我好的人。】
我带着王老师回到舅舅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舅舅一听,高兴得一拍大腿:“太好了!还是读书人有办法!走,我们现在就去找林建国!”
于是,我们一行四人,浩浩荡荡地朝我家走去。
回到那个熟悉的家门口,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忐忑。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舅舅上前敲门,敲了半天,里面才传来父亲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门开了,父亲看到我们这么多人,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你们来干什么?”
王老师上前一步,客气地说:“这位就是林晚的父亲吧?您好,我是她的班主任,我姓王。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谈谈孩子上学的事。”
父亲斜着眼看了看王老师,没好气地说:“没什么好谈的,我说了,不让她上。”
“家长,您先别急着下结论。”王老师耐心地说,“孩子考上大学不容易,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我知道您家里可能有困难,但是国家现在政策好,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毕业以后再还,不会给家里增加太大负担的。”
“我不管什么贷款不贷款的,我说不让上,就是不让上!”父亲的态度蛮横无理。
舅舅的火气又上来了,刚要开口,被王老师用眼神制止了。
王老师继续劝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去开贫困证明,也不需要您出钱,只需要您签个字,盖个章。这对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孩子来说,却可能改变她一生的命运啊!”
父亲沉默了,他低着头,不停地用脚碾着地上的石子。我心里升起一丝希望,也许,他被说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着我说:“你要申请贷款也行,把录取通知书拿来我看看。”
我心里一喜,赶紧对他说:“通知书我放在房间的抽屉里了。”
我跑进房间,拉开那个熟悉的抽屉。可是,里面空空如也。那张被我视若珍宝的录取通知书,不见了!
我把抽屉翻了个底朝天,又把整个房间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我清楚地记得,我走的时候,它就放在抽屉的最里面。它不可能自己长腿跑了。我的心跳得飞快,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冲出去,质问父亲:“我的通知书呢?是不是你拿了?”
父亲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矢口否认:“我没看见!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弄丢了,现在来赖我?”
“不可能!”我冲他喊道,“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就是你藏起来了!你把它还给我!”
“我说了我没拿!”父亲也吼了起来,“我看你就是不想去打工,故意编的瞎话!”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老师和舅舅也看出不对劲了。王老师皱着眉头说:“家长,录取通知书是很重要的文件,关系到孩子的前途,您可不能开玩笑啊。”
舅舅更是直接冲上去,揪住了父亲的衣领:“林建国,你把通知书藏哪儿了?你今天不交出来,我跟你没完!”
家里又一次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我弟弟林浩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飞机,正在院子里玩。
我一眼就认出,那个纸飞机的颜色和材质,跟我那张录取通知书一模一样。
我疯了一样冲过去,从他手里抢过纸飞机,小心翼翼地展开。虽然已经有了折痕,但上面“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和那鲜红的印章,依然清晰可见。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拿着那张被折得皱巴巴的通知书,走到父亲面前,心如死灰。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父亲看着我手里的通知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吼道:“对,就是我藏的!我把它撕了,烧了,看你还怎么去上学!”
说完,他竟然真的伸手过来抢,想要把它撕掉。
“你敢!”舅舅怒吼一声,一拳打了过去。
第四章 砸锅卖铁
舅舅那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父亲的脸上。父亲一个踉跄,撞在了门框上,嘴角立刻就见了血。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舅舅,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陈卫东,你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舅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为了不让闺女上学,竟然做出这种事!你还是不是人!”
父亲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也来了火气,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院子里,母亲的哭喊声,舅妈的劝架声,弟弟的哭闹声,混成一团。
王老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我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央,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失而复得的通知书,身体却在不停地发抖。我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待我恩重如山的舅舅,他们为了我,像仇人一样厮打。
【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会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我是不是一个扫把星,给所有关心我的人都带来了麻烦?】
“都别打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意外地有穿透力。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我走到他们中间,把他们分开。我看着父亲,冷冷地说:“从这一刻起,我林晚,跟你林建国,断绝父女关系。从此以后,你婚丧嫁娶,我一概不问。我的生死,也与你无关。”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拉着舅舅就走。
“小晚!”母亲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喊我。
我没有回头。我的心,在那一刻,已经死了。
回到舅舅家,气氛压抑得可怕。舅舅坐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额角上被父亲抓出了一道血痕,看上去有些狼狈。舅妈在一旁,用蘸了盐水的手帕,小心地给他擦拭伤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王老师叹了口气,对我说:“林晚,你父亲那边,看来是说不通了。通知书你一定要保管好,千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我点点头,把那张皱巴巴的通知书,像宝贝一样贴身收好。
王老师又说:“助学贷款的事,可能暂时办不了了。不过你别灰心,老师再帮你问问,看看有没有别的助学金可以申请。”
送走了王老师,院子里又恢复了沉寂。只有舅舅抽烟时发出的“嘶嘶”声。
过了很久,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把烟头在地上摁灭,站起身来。
“娟儿,你去,把家里那点存折都拿出来。”他对舅妈说。
舅妈愣了一下,“卫东,你……”
“拿来!”舅舅的语气不容置疑。
舅妈红着眼,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用布包着的小铁盒出来,递给舅舅。
舅舅打开铁盒,里面是几本存折和一些零散的现金。他把所有的钱都倒在桌上,一张一张地数。数完之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差得远呢。”他喃喃自语。
我站在一旁,心如刀割。我知道,那点钱,是他们攒了半辈子,准备给表弟将来娶媳妇用的。
【我不能要这笔钱。这笔钱承载着舅舅一家对未来的全部期望。如果我拿了,那我跟吸血的蚂蟥有什么区别?我不能毁了他们。】
我走上前,把钱推了回去。“舅舅,舅妈,这钱我不能要。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舅舅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心疼,“你去打工吗?你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女孩子,能挣几个钱?等你攒够了学费,黄花菜都凉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异常坚定:“这事你别管了,舅舅心里有数。”
说完,他站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
“卫东,你干什么去?”舅妈慌忙追了上去。
“我去找李老三!”舅舅头也不回地说,“我那辆货车,他不是早就看上了吗?我卖给他!”
“不行!”舅出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那车是咱家的命根子啊!卖了车,咱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啊?”
“命根子?”舅舅转过身,通红的眼睛瞪着她,“孩子的未来才是咱们家最大的命根子!车没了,我还有两只手,饿不死!小晚的前程要是耽误了,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他用力挣开舅妈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那背影,决绝得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
舅妈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那辆半旧的东风牌货车,是舅舅的宝贝。我记得他刚买回来的时候,每天都要擦好几遍,车身擦得锃亮,能照出人影来。他靠着这辆车,走南闯北,拉货运货,才撑起了这个家。
现在,为了我,他要把它卖掉。
这不仅仅是一辆车,这是他的事业,他的骄傲,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慢慢地走到院子门口,看着舅舅远去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滑落。我在心里默默地发誓:舅舅,您的这份恩情,我林晚这辈子做牛做马,也一定要报答!
第五章 夫妻的争吵
舅舅走了很久,舅妈还坐在地上哭。她的哭声不大,是那种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听得我心里一阵阵地发紧。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舅妈,对不起。”我只能这么说。
舅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她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怪你,孩子。”她用粗糙的手擦了擦眼泪,“都怪我们没本事,护不住你。”
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是有怨言的。换做任何一个女人,丈夫要卖掉家里唯一的生产工具去资助一个外甥女,心里都不会好受。但她没有对我发火,甚至还在安慰我。这让我更加愧疚。
【舅妈的通情达理,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慢慢地割。我宁愿她骂我一顿,打我一顿,那样我心里还好受些。她的善良,让我背负的恩情,又重了一分。】
那天晚上,舅舅很晚才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他走路摇摇晃晃,脸上却带着一丝兴奋的红晕。
“卖了!娟儿,卖了!”他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李老三那小子,给了个好价钱!三万块!够小晚四年大学的学费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厚厚的信封,拍在桌上,那“啪”的一声,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我和舅妈的心上。
三万块。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舅妈看着桌上的钱,没有一丝喜悦,眼泪又流了下来。
“你真的把它卖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卖了!”舅舅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小晚大学毕业,挣大钱了,给舅舅买辆新的、更好的!”
他显然是喝多了,说话有些口无遮拦。
舅妈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站起来,指着那包钱,歇斯底里地喊道:“陈卫东!你是不是疯了!那是你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挣回来的车!你说卖就卖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家?有没有想过我和平平?”
“我怎么没想了?”舅舅的酒劲也上来了,脖子一梗,“我就是想让孩子们以后都过上好日子,才让小晚去上大学的!她有出息了,还能忘了咱们家?忘了她这个弟弟?”
“那是以后!以后是多久?现在呢?这个家怎么办?平平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米缸里的米吃完了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舅妈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一句比一句现实。
“我……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让你们娘俩饿死不成?”舅舅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你拿什么养我们?去工地上扛水泥吗?你这腰受得了吗?你忘了去年冬天,你的腰病犯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的事了?”舅妈哭着说。
舅舅沉默了。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抱着头,像一头困兽。酒精带来的短暂豪情,被现实的冷水一浇,瞬间熄灭了。
我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争吵,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是我,都是因为我。我像一个闯入者,打破了这个家庭原本的平静和幸福。舅舅的仗义,舅妈的委屈,都源于我。我成了一个罪人。我不能再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付出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们中间。
“舅舅,舅妈,你们别吵了。”我拿起桌上的那包钱,塞到舅舅手里,“这钱,我不能要。车,您必须想办法赎回来。”
舅舅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我,“傻孩子,你说什么胡话呢?钱都到手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舅舅,”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上大学,是要用您的半条命和这个家的未来去换,那我宁可不上了。这份情,我背不起。”
我跪了下来,对着他们磕了一个头。
“舅舅,舅妈,你们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记在心里。但是,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明天,我就走。我去南方打工,自己挣学费。等我挣够了钱,我再回来上学。”
“不行!”舅舅和舅妈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一个女孩子,出去打工,我们怎么能放心!”舅妈拉着我,眼泪掉得更凶了,“你听舅妈的,就在家待着,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是啊,小晚!”舅舅也急了,酒醒了大半,“你听舅舅的,大学必须上!你要是现在走了,就是看不起舅舅!”
他们两个人,一个拉着我的左手,一个拉着我的右手,态度都异常坚决。
我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感动,但也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我不能再让他们为我牺牲了。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姐……”
是我的弟弟,林浩。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怯生生看着我们。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
他跑进来,把布包塞到我手里,小声说:“姐,这是爸让我给你的。他说……他说他错了。”
第六章 深夜的真相
我愣住了,接过那个布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沓用皮筋捆着的钞票,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我展开信纸,上面是父亲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信很短,只有几句话:
“小晚,是爸对不起你。这些年,爸心里苦,但没地方说。这钱,是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有跟你二叔借的一些。你拿着,去上学吧。别怪爸。”
我捏着那封信,手在微微颤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固执、蛮横、甚至对我动手的父亲,怎么会突然……
弟弟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姐,昨天你走了以后,妈哭了一晚上。今天早上,爸就出门了,晚上才回来,眼睛红红的,就把这个包给我,让我来找你。”
舅舅和舅妈也面面相觑,显然也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舅舅拿过信看了看,又掂了掂那个钱袋,眉头紧锁。“林建国这是唱的哪一出?昨天还喊打喊杀的,今天就变了个人?”
舅妈在一旁说:“会不会是良心发现了?毕竟是亲闺女,哪有不心疼的。”
我心里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轻易会低头认错的人。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
那天晚上,我回了家。
家里静悄悄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看到我回来,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只是默默地给我盛了一碗饭。父亲坐在老位子上,低着头抽烟,一言不发。
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闷。
【这个家,明明还是原来的人,原来的地方,却感觉什么都变了。那层被争吵和矛盾捅破的窗户纸,再也糊不回去了。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谁也无法轻易跨越。】
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隔壁房间,传来了父母压抑的说话声。我鬼使神差地爬起来,悄悄地走到他们的门边,把耳朵贴在门缝上。
是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建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把那房子卖了,我们以后住哪儿啊?”
房子?卖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父亲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沙哑:“不卖怎么办?小晚那孩子,性子烈,跟她妈一样。我要是再逼她,她真能做出什么傻事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一辈子毁了。”
“可是……那也是你爸妈留给你唯一的念物啊!”母亲泣不成声。
“念物能当饭吃吗?”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年,你为了给我妈治病,把自己的嫁妆都卖了,我林建国记你一辈子的好。现在,轮到我了。我不能让孩子恨我一辈子。我没本事,给不了她好日子,至少不能断了她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是不想让她上大学。我比谁都希望她有出息。可是,你还记得我那个没上成大学的堂哥吗?当年家里也是砸锅卖铁供他,结果呢?毕业了找不到好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受不了别人的闲话,喝农药了。我怕啊……我怕小晚也走上那条路。我宁愿她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边,哪怕是进厂打工,至少我能看着她。”
“还有……当年给你妈治病,欠下的那笔债,利滚利,已经快把我们压垮了。我实在拿不出钱了。我跟她说去打工,其实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孩子的脾气,这么犟。”
门外的我,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这就是真相。他的固执,他的蛮横,他的冷漠,背后竟然藏着这么深的恐惧和无奈。他不是不爱我,他是用一种笨拙的、错误的方式在爱我。他害怕我飞得太高,会摔得太重。他把所有的压力和苦楚都自己扛着,宁愿让我误会,让我怨恨。】
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个在我心中早已崩塌的父亲形象,在这一刻,被一片片地重新拼凑起来。他不再是那个冷酷的暴君,而是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却依然想为女儿撑起一片天的,可怜又可敬的父亲。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疼和愧疚。我错怪他了。
我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我终于明白,家庭的爱,有时候并不是和风细雨,它也可能是狂风暴雨。它会让你受伤,让你疼痛,但它的内核,永远是温暖的。
第七章 崭新的清晨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起来了。
我走进厨房,母亲正准备做早饭。看到我,她愣了一下。
“妈,我来吧。”我从她手里接过锅铲。
母亲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心疼地说:“一晚上没睡吧?”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早饭做好了,我端到桌上。父亲也起来了,他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默默地坐下,拿起筷子。
“爸,”我给他盛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对不起。”
父亲夹菜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
“昨天,是我太冲动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您别往心里去。”
父亲的嘴唇动了动,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粥,仿佛想用食物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一顿早饭,在沉默中吃完。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压抑和隔阂,而是一种无声的和解。
吃完饭,我拿着父亲给我的那个钱袋,去了舅舅家。
我把昨晚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舅舅和舅妈。他们听完,也是久久不语,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感慨。
“唉,这个林建国,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舅舅叹了口气,眼圈也有些发红,“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早说!他要是早说了,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舅妈在一旁抹着眼泪,“他也是个苦命人。为了这个家,他也不容易。”
我把钱袋放到桌上。“舅舅,舅妈,这是我爸卖了老宅的钱。他说,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上学。”
然后,我从钱袋里数出三万块钱,推到舅舅面前。
“舅舅,这三万块,您拿着。赶紧把车赎回来。那车是您的心血,是这个家的依靠,绝对不能卖。”
舅舅看着那笔钱,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是你爸给你上学的钱,我不能要。”
“您必须收下!”我的态度很坚决,“您要是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外甥女。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接受您的付出了。”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舅舅,您放心。学,我肯定会去上。但我不会动用我爸卖房子的钱。我会去申请助学贷款,我会去勤工俭学,我会靠自己的努力,完成学业。这笔钱,是我爸的血汗钱,也是我们家的救命钱,我要把它用在刀刃上。”
舅舅和舅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舅舅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收下了那笔钱。“好孩子,你长大了,懂事了。舅舅听你的。”
【那一刻,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洒在屋子里,也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我感觉自己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虽然前路依然充满挑战,但我不再感到迷茫和恐惧。因为我知道,我的背后,站着两个用不同方式深爱着我的男人,和两个同样善良伟大的女人。】
几天后,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踏上了去往省城的火车。
站台上,父亲,母亲,舅舅,舅妈,都来送我。
父亲一直沉默着,只是不停地抽烟。临上车前,他才走过来,把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路上吃。”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就转过身去,用他那宽厚的背影对着我。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我打开塑料袋,里面是几个煮熟的鸡蛋,还带着余温。
舅舅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洪亮:“小晚,到了学校,好好念书!别想家里的事,也别怕花钱!要是钱不够了,就跟舅舅说,舅舅给你寄!”
舅妈和母亲拉着我的手,嘱咐着要注意身体,要和同学搞好关系,絮絮叨叨,说也说不完。
火车的汽笛声响了。
我上了车,隔着车窗,对他们用力地挥手。火车缓缓开动,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感动的、幸福的眼泪。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几个还带着余温的鸡蛋,仿佛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我知道,我即将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这条路,或许会很辛苦,但我会走得无比坚定。因为在我的行囊里,装满了最沉甸甸的爱。这份爱,将是我一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
来源:等一场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