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幅画,画着三个手牵手的小人,一个高,一个稍矮,一个最小。天上挂着一个黄澄澄的太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电话是傍晚打来的,我正弯腰把暖暖的画从地板上捡起来。
那是一幅画,画着三个手牵手的小人,一个高,一个稍矮,一个最小。天上挂着一个黄澄澄的太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老公陈默的手机响了,铃声是那种最古老的、单调的“滴滴”声。
他特意为他妈设置的。
他说,这样不管多吵,他都能第一时间听见。
我把画贴在冰箱上,用一块小小的草莓磁铁吸住。暖暖最喜欢草莓。
陈默接了电话,只“喂”了一声,脸色就变了。
他没开免提,但我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女声。
是他的妹妹,我的小姑子。
我没动,继续整理着暖暖散落一地的蜡笔,一根一根,按照彩虹的颜色顺序,把它们码进小铁盒里。
红色,橙色,黄色,绿色,蓝色,紫色。
像一道小小的、沉默的彩虹。
陈默挂了电话,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在他脚下投出一小圈浓重的阴影。
“妈她……摔了。”他的声音很干,像被砂纸磨过。
我扣上铁盒的盖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严重吗?”我问,声音平静得像在问今天晚饭吃什么。
“胯骨……骨折了。”
我点点头,站起身,把蜡笔盒放到书架上,和暖暖的童话书摆在一起。
“哦。”
就一个字。
陈默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有些事,像钉子,钉进木头里,就算拔出来了,那个洞也永远都在。
十年了。
那个洞,还在那里。
那天晚上,陈-默-没-睡-好。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每一次翻身,都带着沉重的叹息。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也知道我不想听。
第二天早上,他眼下一片青黑,胡子也冒出了头。
他给我盛好粥,把剥好的鸡蛋放在我碗里,然后坐在我对面,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我喝了一口粥,温热的,带着小米的香气。
他放下筷子,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这是一个他每次下定决心要谈正事时的小动作。
“我想……把妈接过来。”
终于说出口了。
我舀粥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把一勺粥送进嘴里,慢慢地咽下去。
我没有看他。
我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秋天要来了。
“这里住不下。”我说。
“我们可以把书房收拾出来,买一张小点的床。”他语速很快,显然是盘算了一整晚。
“暖暖要上初中了,作业会越来越多,她需要一个安静写作业的地方。”
“那……那让她在客厅写,我们看电视把声音关掉。”
我放下勺子,勺子碰到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里是恳求,是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
“陈默,”我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十年前,我求她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视线。
“她说,她不是旧社会的老妈子,没有义务给我们带孩子。”
“她说,现在的年轻人就该自己带孩子,这样才有当父母的样子。”
“她说,她辛苦了一辈子,要把钱存着,好好养老,旅旅游,跳跳舞,而不是被孙子孙女拴住。”
“她说,她的人生她做主,谁也别想道德绑架她。”
我每说一句,陈默的头就低一分。
到最后,他的额头几乎要抵在交握的手背上。
客厅里很安静。
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像时间的脚步,不疾不徐,却从不停歇。
“她说的没错。”我看着他痛苦的姿态,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她的人生她做主。现在,我的人生,也由我做主。”
“我的家里,没有她的位置。”
“小敏……”他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哀求,“那是我妈。”
“我知道。”我点点头,“所以,你可以去照顾她。”
“你可以请假,可以请护工,可以把她送到最好的康复医院。这些钱,我们出。我一分钱都不会有意见。”
“但是,接到这个家里来,不行。”
“为什么?你就这么恨她吗?”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
恨?
我问自己。
好像也不是恨。
恨是一种太强烈的情感,需要持续不断地投入精力。
而我,早就不想在她身上浪费任何一丝一毫的精力了。
我对她,更像是一种……彻底的漠然。
就像看待一个陌生人。
一个在报纸社会版上读到的,摔断了腿的陌生老太太。
我会同情,但不会觉得这和我的生活有任何关系。
“陈默,这不是恨不恨的问题。”我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这是一个选择的问题。”
“十年前,她选择了她想要的晚年生活。现在,我选择我想要的中年生活。”
“我的生活里,有你,有暖暖,有我的工作,有这个我辛辛苦苦撑起来的家。唯独,没有给她预留一个位置。”
“这不公平。”
“公平?”我笑了,把碗放进水槽里,打开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十年前,暖暖发高烧,烧到四十度,浑身抽搐。我一个人抱着她,在深夜的急诊室里,排着长长的队。那个时候,你在出差,十万火急的项目。我给你打电话,你关机。我给她打电话,求她来医院帮我一把,哪怕只是帮我递一下水,看一下包。”
“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陈默沉默着。
他当然知道。这些话,我曾经在他出差回来后,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他听。
“她说,‘哎呀,小孩子发烧不是很正常嘛,别大惊小怪的。我这边正跟舞伴排练呢,明天要比赛的,走不开啊。你一个当妈的,要坚强一点嘛。’”
“坚强一点。”我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从那天起,我就学会了坚强。”
“我一个人抱着暖暖挂号,缴费,做检查。我一个人看着医生把针扎进她小小的头皮里,她哭得撕心裂肺,我也跟着哭。”
“我一个人抱着输液的她,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不敢合眼,生怕药水滴完了回血。”
“天亮的时候,暖暖退烧了,在我怀里睡着了。我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来,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我谁也不指望。我只能靠自己。”
我转过身,看着他。
“所以,陈默,别跟我谈公平。从她理直气壮地说出‘走不开啊’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和我们这个家之间,就再也没有公平可言了。”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我知道他痛苦。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边是和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我的心,早就在那个寒冷的夜晚,被伤得结了冰。
冰面上,开不出任何叫“原谅”的花。
“那……那怎么办?”他喃喃自语,“小妹要上班,妹夫也要上班,他们还有孩子要管。妈现在一个人躺在医院,吃喝拉撒都要人管……”
“请护工。”我重复道。
“护工哪有自己家人尽心?”
“那你就去尽心。”我看着他,“我说了,我不拦着你。”
“你……”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失望,是愤怒,还有一丝绝望,“你这是在逼我!”
“我没有逼你。”我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底线。”
“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说完,我拿起包,准备去上班。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陈默,如果你真的决定要把她接过来。”
“那我们,就先去把离婚证领了。”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他所有的声音。
外面的阳光很好,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发疼。
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冷意从心脏开始,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知道,我说出那句话,有多残忍。
对陈默,也对我自己。
我们结婚十二年,从一无所有,到有房有车有可爱的女儿。
我们一起扛过了最难的日子,也分享过最甜的喜悦。
离婚。
这两个字,我从没想过会从我嘴里说出来。
可在那一刻,我别无选择。
那不是威胁,也不是气话。
那是我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旦被攻破,我整个人,都会垮掉。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陈默开始早出晚归。
早上我起床时,他已经走了。晚上我睡着了,他才回来。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银河。
他身上的烟味越来越重,偶尔还夹杂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我知道,他每天下班都去医院照顾他妈。
他瘦了,也憔悴了,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我看着心疼,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能妥协。
我一旦妥协,就等于亲手否定了过去十年,那个独自在深夜里哭泣、那个抱着发烧的女儿在医院长椅上坐了一夜、那个咬着牙扛起一切的自己。
我不能背叛那个时候的我。
暖暖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
她变得很安静,吃饭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看我们俩的脸色。
有一天晚上,她临睡前,抱着她的小熊玩偶,跑到我身边,小声问我:“妈妈,你是不是和爸爸吵架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揽进怀里。
“没有,爸爸最近工作忙,太累了。”
“那……奶奶是不是生病了?”她又问。
我心里一惊。
“谁告诉你的?”
“我听见爸爸在阳台上打电话,跟姑姑说的。”
孩子的心,总是最敏感的。
我抱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于这个奶奶,暖暖几乎没什么印象。
她只在过年的时候,跟着我们回去吃一顿饭。
饭桌上,她那个所谓的奶奶,也从不跟她多说一句话,更别提抱一抱,亲一亲了。
她只会象征性地塞一个红包,然后就忙着跟她的牌友们炫耀自己新买的衣服,新去的旅游景点。
在暖暖的认知里,“奶奶”只是一个称呼,一个符号。
没有任何温度。
“是,奶奶生病了,住院了。”我决定实话实说。
“那……奶奶会来我们家住吗?”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好奇。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该怎么告诉她?
告诉她,因为这个奶奶,你的爸爸妈妈可能要分开了?
告诉她,妈妈很自私,不愿意接纳一个生病的老人?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发间。
“不会的,暖暖。奶奶不会来我们家。”
“我们家,太小了,住不下。”
周末,陈默没有去医院。
他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我做好饭,去叫他,门是锁着的。
我敲了敲门。
“陈默,吃饭了。”
里面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敲。
“陈默?”
“我不饿,你们吃吧。”他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闷闷的。
我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那碗他最爱喝的排骨汤,热气氤氲了我的眼睛。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累。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从心底里涌上来。
这十年,我活得像一个战士。
工作上,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我知道,这个家需要我的收入。
生活上,我把暖暖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的吃穿用度,她的学习成长,我样样亲力亲为。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支队伍。
我以为我足够强大,可以抵御一切风雨。
可现在,我发现,我也会累。
我也会在面对至亲之人的冷漠和对立时,感到无力和心寒。
我把汤放在门口,转身回了餐厅。
暖暖看着我,小声问:“爸爸不吃吗?”
“爸爸不饿。”我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暖暖多吃点,长高高。”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埋头吃饭。
吃完饭,我收拾好厨房,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书房的门,还紧紧地关着。
像陈默那颗,我再也走不进去的心。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冷战了多久。
三天?还是五天?
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
直到小姑子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嫂子。”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嗯。”
“我哥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
“嫂子,我知道,我妈以前……是对不住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她那个人,好强了一辈子,嘴巴又硬,不会说话。但是她现在……真的很可怜。”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动也动不了。护工再好,也不是自家人。她天天看着天花板流眼泪。”
“哥这几天天天医院家里两头跑,人都瘦脱相了。我看着都心疼。”
“嫂子,算我求你了,你就让一步,行吗?等妈好了,能下地走了,我马上就把她接走,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我听着她的话,没有出声。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一个曾经那么要强、那么爱美的老太太,如今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确实可怜。
可是,可怜,就足以抹去一切伤害吗?
可怜,就足以让我忘记那个抱着高烧女儿在深夜里无助哭泣的自己吗?
“嫂子?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说,“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不行。”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一声叹息。
“嫂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狠心?
也许吧。
如果坚守自己的底线就是狠心,那我承认。
如果保护自己不再受伤害就是狠心,那我承认。
如果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生活在一个充满怨怼和矛盾的屋檐下就是狠心,那我承认。
“我就是这么狠心。”我一字一句地说完,然后挂断了电话。
手机扔在沙发上,我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也是这样的季节。
空气里飘着桂花的香气。
我刚生完暖暖,还在月子里。
陈默单位有个紧急项目,要去外地半个月。
我一个人,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新生儿,手忙脚乱。
涨奶的痛,伤口的痛,睡眠不足的痛,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我常常在深夜里,抱着哭闹不止的暖暖,自己也跟着掉眼泪。
我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身体不好,来不了。
我鼓起所有勇气,给婆婆打了电话。
那时候,我们和她住在一个城市,开车不过半小时的距离。
“妈,您能过来帮我搭把手吗?我一个人,实在有点撑不住了。”
电话那头,是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麻将的碰撞声。
“哎呀,带个孩子有什么撑不住的?我们那个年代,生完孩子第三天就下地干活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
“再说,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带孙子孙女。你们自己的孩子自己负责。我得存钱养老,以后还指望出去旅游呢。”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到我摸牌了。挂了啊。”
“嘟……嘟……嘟……”
电话里的忙音,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那天下午,我发了高烧。
我抱着同样发烧的暖暖,坐在床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我只记得,等陈默回来的时候,我瘦了十五斤。
他抱着我,心疼得直掉眼M泪。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我没哭,也没闹。
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以后,这个家,别再指望他妈。
从那以后,十年。
我们真的做到了。
暖暖上幼儿园,我们自己接送。
暖暖生病,我们轮流请假。
我们加班,就叫外卖或者吃泡面。
日子虽然辛苦,但很踏实。
因为我们知道,这个家,只能靠我们自己。
我们像两只筑巢的鸟,一点一点,用自己的努力和汗水,搭建起这个温暖的小窝。
而现在,有人想强行闯进来。
一个曾经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冷漠地关上大门的人。
我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打开这扇门?
那天晚上,陈默回来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悄悄地进屋,悄悄地洗漱,然后悄悄地躺下。
他打开了客厅所有的灯。
我从卧室出来,看见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信封。
还有一个红色的本本。
结婚证。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走到他对面,声音有些发抖。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那个信封。
“这是我写的离婚协议。”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房子,车子,存款,都归你和暖暖。我净身出户。”
“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把妈接过来,照顾到她能自理为止。”
“等她好了,我就搬出去。”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认识的陈默,不是这样的。
他温和,善良,有责任心。
他爱我,也爱暖暖。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抬起头,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决绝,“小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十年,你受的委屈,我都记在心里。”
“可是,那是我妈。生我养我的妈。”
“她现在躺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我不能不管她。”
“如果非要选,我只能……对不起你。”
他的话,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
原来,所谓的十年夫妻情深,所谓的同甘共苦,在“孝道”这两个字面前,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好。”我说,“好一个‘对不起你’。”
“陈默,你以为我抓住不放的,是十年前她没帮我带孩子那件事吗?”
“不是的。”
“我抓住不放的,是她的态度。是她那种‘我的人生我做主,你们休想拖累我’的自私和冷漠。”
“她今天可以因为要跳舞打麻将,对坐月子的儿媳和刚出生的孙女不管不顾。那明天,她是不是也可以因为别的什么事,把我们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
“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我怕。我真的怕。”
“我怕她来了以后,这个家就再也不是我们俩和暖暖的家了。”
“我怕她会挑剔我做的饭不好吃,嫌弃我地拖得不干净。”
“我怕她会当着我的面,给你灌输‘媳妇就是外人,妈才是最亲的’这种思想。”
“我怕她会用她的标准,来干涉我们对暖暖的教育。”
“我怕我们之间,会因为她,产生无数的争吵和隔阂,直到最后,把我们这十二年的感情,消磨得一干二净。”
“我守了十年的家,我不想它就这么毁了。”
我一口气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我以为他懂。
可现在看来,他根本不懂。
或者说,他懂,但他选择了站在他妈那边。
陈默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痛苦的挣扎。
但他最终,还是把那个信封,往我这边推了推。
“签字吧。”
他说。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没有去拿那支笔。
我转身回了房间,锁上了门。
我背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眼泪,无声地流淌。
原来,压垮婚姻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是这一点一滴的失望和寒心。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直到听见暖暖在门外叫我。
“妈妈,你怎么了?开开门啊。”
我赶紧擦干眼泪,打开门。
暖暖穿着小熊睡衣,抱着她的小熊玩偶,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妈妈,你哭了?”
“没有,妈妈眼睛里进沙子了。”我蹲下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爸爸呢?”她往客厅看了看。
客厅里空无一人。
陈默走了。
带着他的结婚证,和那份签好了他名字的离婚协议。
我的心,也跟着空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部被按了静音键的黑白电影。
陈默没有再回来。
他给我发了条信息,说他搬去医院附近租了个小房子,方便照顾他妈。
他说,离婚协议他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让我有空就签了。
他说,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多么廉价的三个字。
我没有回他。
也没有去看那份离婚协议。
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每天按时起床,给暖暖做早餐,送她上学,然后去上班,下班,接她回家,辅导她作业,给她讲睡前故事。
我努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想让暖暖看出任何端倪。
可她还是察觉到了。
她不再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她只是会在我发呆的时候,悄悄地走过来,抱住我。
“妈妈,你还有我。”
她小小的身体,那么温暖。
是支撑我没有倒下去的,唯一的力量。
公司里,同事们也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小敏,你最近脸色好差啊,是不是太累了?”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只能笑着摇头。
“没有,就是最近没睡好。”
没有人知道,我的家,已经快要散了。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陈默把离婚协议推到我面前的样子。
就是他说“我只能对不起你”时的决绝。
我的心,疼得像被撕裂了一样。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是不是真的太狠心,太不近人情了?
可是,如果我妥协了,我真的能开心吗?
我真的能和一个曾经那样伤害过我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心平气和地生活吗?
我做不到。
我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窒息。
周末,我带着暖暖去公园。
秋高气爽,公园里的桂花都开了。
风一吹,满世界都是甜腻的香气。
暖暖在草地上追着蝴蝶跑,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很远。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她,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这片桂花林,我和陈默也来过。
那时候,我们刚结婚,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他说,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就带他来这里,闻桂花香,吃桂花糕。
言犹在耳。
人却已经不在身边了。
一个卖桂花糕的老奶奶,推着小车从我身边经过。
“姑娘,买一块桂花糕吧,自己做的,又香又甜。”
我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块。
透明的糕体里,嵌着金黄色的桂花。
我咬了一口。
很甜。
甜得发腻。
腻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很久远,几乎被我遗忘了的事。
那是我第一次去陈默家。
他妈妈,也就是我后来的婆婆,给我端上了一盘点心。
就是这种桂花糕。
她说:“这是我自己做的,尝尝看。我妈以前最喜欢做这个给我吃。”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后来那么尖锐和刻薄。
她看着我,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温和。
她说,她妈妈走得早,她十几岁就出来工作,吃了很多苦。
她说,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求人,最怕的就是看人脸色。
她说,女人,一定要靠自己,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
那时候,我只觉得,这是一个很要强,很有故事的阿姨。
我甚至还有点佩服她。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这种“要强”,会变成后来伤害我的利器。
她的这种“靠自己”,会演变成对至亲的冷漠。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个念头,突然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想去看看她。
不是以儿媳的身份。
也不是以一个胜利者或者失败者的身份。
我只是想去看看。
看看那个让我家庭破碎的始作俑者。
看看那个,也曾经喜欢吃桂花糕的女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把暖暖送回我妈家。
然后,我去了陈默租的那个小区。
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栋哪一户。
我只是在楼下,找了个长椅坐下。
我想,他总要下楼买菜,或者倒垃圾的吧。
我就这样,从下午坐到了天黑。
蚊子在我身边嗡嗡地飞。
我的心,也像被蚊子叮了一样,又痒又疼。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来干什么。
是想挽回?还是想看他过得好不好?
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见他一面。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单元楼里走了出来。
是陈默。
他穿着一件旧T恤,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拎着一个垃圾袋。
他瘦了很多,背也有些驼了。
再也不是我印象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他走到垃圾桶旁边,把垃圾扔进去,然后就站在那里,点了一根烟。
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他疲惫不堪的脸。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眉头紧锁。
像是有天大的愁事。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就是他选择的生活吗?
为了照顾一个曾经对他不管不顾的母亲,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值得吗?
我没有上前去。
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看着他抽完一根烟,又点上一根。
看着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看着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那栋楼里。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我。
我坐在长椅上,直到深夜。
直到浑身冰冷。
我才起身,回家。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我打开鞋柜,拿出了那份离婚协议。
陈默的签名,龙飞凤舞,却带着一丝颤抖。
我拿起笔,手却抖得厉害。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请了假。
我没有去公司,也没有去民政局。
我去了婆婆的老家。
一个很偏远的小镇。
陈默曾经带我回去过一次,是去给他爸爸上坟。
我对那里的印象,只有连绵的阴雨,和泥泞的小路。
我辗转坐了很久的车,才到那个小镇。
镇子很小,也很破旧。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婆婆家的老宅。
那是一栋很旧的木头房子,很多年没人住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门是锁着的。
一把生了锈的大锁。
我问了隔壁的邻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我问她,认不认识这家的主人,叫李秀兰。
老奶奶眯着眼睛打量了我半天。
“你是……阿默的媳-妇?”
我点点头。
“哎哟,都长这么大了。”老奶奶很热情,拉着我进屋坐。
她给我倒了一杯热茶。
“秀兰那个苦命的女人啊……”老奶奶叹了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从老奶奶断断续续的讲述里,我拼凑出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婆婆。
婆婆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
她爸爸,也就是陈默的爷爷,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她妈妈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孩子,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后来,她妈妈改嫁了。
继父对他们很不好,非打即骂。
婆婆为了保护弟弟妹妹,十几岁就辍学,去镇上的纺织厂当了工人。
她每个月的工资,除了自己留下一点点吃饭的钱,全都寄回家里。
“那个时候,秀兰可懂事了,也特别能干。厂里的人都夸她。”
“后来,她认识了阿默他爸,两个人自由恋爱,要结婚。可她妈和那个继父,死活不同意。”
“为什么?”我问。
“嫌阿默他爸家里穷呗。他们想把秀兰嫁给镇上一个开厂子的老板,那个老板年纪比秀兰大二十多岁,还死了老婆,带着两个孩子。”
“就为了那点彩礼钱。”老奶奶撇撇嘴,一脸不屑。
“秀兰不同意,就跟家里闹翻了。她妈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说她白眼狼,说就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
“结婚那天,她娘家一个人都没来。”
“后来呢?”
“后来啊,她生了阿默。坐月子的时候,阿默他爸要上班,她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她就抱着孩子,回娘家,想让她妈帮帮忙。”
“结果,她妈把她堵在门口,连门都没让她进。”
“她妈说,‘你当初不是有本事吗?不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现在有困难了,想起我这个妈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没你这个女儿!’”
“秀兰就在她家门口,抱着孩子,哭了一整天。”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回过娘家。心,彻底被伤透了。”
老奶奶讲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她这个人啊,就是命苦。年轻的时候,被娘家伤透了心。好不容易把阿默拉扯大,指望能享点福了,阿默他爸又得了重病,走了。”
“她一个人,把所有的债都还清了,还供阿-默-上-了-大-学。”
“她这一辈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也没依靠过任何人。”
“所以啊,她那性子,就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要强。其实啊,她就是怕了,怕再被人抛弃,怕再求人看人脸色。”
我听着老奶奶的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来,她也曾是一个在娘家门口,抱着孩子无助哭泣的女人。
原来,她也曾被自己的至亲,用最刻薄的话,伤得体无完肤。
她后来的那些“要强”,那些“靠自己”,那些“冷漠”,不过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而竖起的一身尖刺。
她害怕依赖,因为她曾经被依赖的人,狠狠地抛弃过。
她害怕付出,因为她的付出,从未得到过回报。
她不是不爱,只是不敢爱,也不会爱了。
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喜欢吃桂花糕了。
因为那是她妈妈,在她童年时,留给她的,唯一的一点点甜。
也是她后来的人生里,再也得不到的温暖。
从老奶奶家出来,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我站在那栋破旧的老宅前,看着那把生锈的大锁。
仿佛看见了多年前,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被关在门外,绝望哭泣的背影。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块坚冰,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我没有立刻回我们那个城市。
我去了医院。
陈默说的那家医院。
我没有告诉他。
我只是想,再去看一看。
我戴着口罩,在住院部的大楼里,找到了婆婆的病房。
是三人间,很嘈杂。
我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
婆婆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她比我上次见她,要老了很多。
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窝深陷。
她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神采。
陈默坐在床边,正在给她削苹果。
他削得很慢,很仔细。
一圈一圈的苹果皮,连在一起,没有断。
这是我教他的。
他说,以后要天天削给我吃。
他削好一个,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递到婆婆嘴边。
“妈,吃点水果。”
婆婆没有反应,还是看着天花板。
“妈?”
陈默又叫了一声。
婆婆才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张开了嘴。
陈默把一小块苹果,喂进她嘴里。
她慢慢地咀嚼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看着这一幕,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就是我爱的男人。
他善良,孝顺,有担当。
即使他的母亲曾经那样对他,那样对我们,但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扛起了一切。
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
我又有什么权利,去逼他做一个选择?
我一直以为,我和婆婆之间,是无法共存的敌人。
但现在,我看着病床上那个脆弱得像个孩子的老人,看着床边那个满脸疲惫的中年男人。
我突然觉得,我们三个人,都是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可怜人。
她被原生家庭所伤,用一身尖刺,伤害了所有人,也困住了自己。
我被她所伤,用冷漠和决绝,伤害了我的丈夫,也差点毁了我的家。
而陈默,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承受着双倍的痛苦。
我们谁都没有错。
我们只是,都用错了方式。
我在门外站了很久。
直到护士过来查房,我才悄悄地离开。
我没有去找陈默。
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回到家,暖暖已经睡了。
我坐在她床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我的女儿。
我希望她以后,能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
我希望她,不要像我,也不要像她的奶奶一样,活得那么辛苦,那么拧巴。
我拿出手机,给陈默发了一条信息。
“我们,谈谈吧。”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等他了。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憔-悴-了。
他坐在我对面,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去你老家了。”我先开了口。
他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我见了邻居家的王奶奶。”
“她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妈以前的事。”
陈默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像是在掩饰什么。
“她这一辈子,过得太苦了。”他说,声音沙哑。
“我知道。”我点点头。
“所以,我不能不管她。”
“我没说让你不管她。”我看着他,“陈默,我之前说的话,太重了。对不起。”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你……”
“我还是不能接受她来我们家住。”我打断他,“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没有那么大度,我过不了我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他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们可以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把她送到专业的康复中心去。”我说,“我查过了,我们市有一家,环境和口碑都很好。有专业的医生和护工,二十四小时看护。比你一个人照顾,要好得多。”
“而且,离我们家不远。我们周末可以带着暖暖一起去看她。”
“费用是贵一点,但是我们俩的工资,加上我们的一些积蓄,足够了。”
陈-默-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看着他,继续说:“陈默,我不想离婚。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暖暖,舍不得我们这个家。”
“之前,是我太偏激了。我只想着自己受的委屈,却忘了,你夹在中间,才是最难受的那个。”
“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我们应该一起想办法,去解决问题,而不是互相指责,互相伤害。”
“妈的问题,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是我们整个家的问题。”
“我们一起扛,好不好?”
我说完,咖啡馆里很安静。
我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如果他还是坚持,要把他妈接回家。
那我们,可能真的就走到尽头了。
过了很久,很久。
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红红的。
他伸出手,越过桌子,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地颤抖。
“小敏,”他哽咽着说,“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谢谢你,还愿意把我们当成一个家。”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们俩,就像两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的人,终于,又找到了彼此的手。
那份离婚协议,被我当着陈默的面,撕得粉碎。
我们一起去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
然后,把婆婆送到了那家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的环境很好,像个小花园。
婆婆住的是单人间,有独立的卫生间,窗外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
我们给她请了最好的护工。
陈默跟她解释的时候,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安顿好一切,我和陈默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
我走回床边,打开盒子。
里面,是我早上亲手做的桂花糕。
我学着陈默的样子,用牙签扎起一小块,递到她嘴边。
“妈,尝尝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叫出了那一声“妈”。
十年了。
我再也没这么叫过她。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
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光亮。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桂花糕。
然后,她张开了嘴。
我把桂花糕,喂进她嘴里。
她慢慢地咀嚼着。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滴在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陈默不再早出晚归。
他会准时下班,陪我和暖暖一起吃饭。
吃完饭,他会抢着洗碗。
然后,陪暖暖写作业,给我讲笑话。
我们家,又有了笑声。
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带着暖暖,一起去康复中心看婆婆。
我们会给她带一些她喜欢吃的东西,陪她说说话,给她读报纸。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不怎么说话。
但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么空洞了。
她会看着暖暖笑。
暖暖给她表演新学的舞蹈时,她会很努力地拍手。
虽然,那声音,很微弱。
有一次,我们去的时候,护工告诉我,婆婆前一天晚上,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
“秀兰,秀兰。”
护工问她秀兰是谁。
她说,是她妈妈。
护工说,她那天晚上,做梦都在哭,嘴里喊着:“妈,你开门啊,外面冷……”
我听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原来,在她内心深处,她永远是那个,被妈妈关在门外的小女孩。
她一辈子都在渴望的,不过是那扇,再也打不开的门。
和那一声,再也听不见的回应。
秋天很快就过去了。
冬天来了。
婆婆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好转。
她已经可以坐着轮椅,在花园里晒太阳了。
那天,我们去看她。
阳光很好,暖洋-洋-的。
我推着她的轮椅,陈默和暖暖在前面草地上踢球。
暖暖不小心,把球踢到了婆-婆-的-脚-边。
她跑过来捡球,气喘吁吁的。
“奶奶,对不起,没砸到你吧?”
婆婆摇摇头。
她伸出那只,还有些不太利索的手,颤颤巍巍地,摸了摸暖暖的头。
暖暖愣了一下,然后,她抱住了婆婆的脖子。
“奶奶,你快点好起来,来我们家住吧。”
童言无忌。
我跟陈默都愣住了。
婆婆也愣住了。
她看着暖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我走过去,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妈,别哭了。”
“暖暖说得对,等你好了,我们就接你回家。”
我说。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不是妥协,也不是将就。
而是一种,真正的接纳。
因为我明白了,家,不是一个讲道理,论对错的地方。
家,是讲爱,讲包容的地方。
我们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伤口,在人生的道路上,艰难前行。
我们能做的,不是互相指责,揭开彼此的伤疤。
而是互相搀扶,互相温暖。
用爱,去治愈那些,曾经的伤痛。
用理解,去化解那些,过往的恩怨。
婆婆后来,还是没有来我们家住。
不是我们不接。
是她自己不愿意。
她说,康复中心挺好的,有吃有喝,还有人陪着说话,不给我们添麻烦。
我们知道,她是怕了。
怕再起争执,怕再破坏我们这个好不容易才修复好的家。
她用她的方式,在笨拙地,爱着我们。
我们尊重她的选择。
只是去看她的次数,更勤了。
暖暖每次去,都会给她画一幅画。
画上,是四个人。
一个高高的爸爸,一个漂亮的妈妈,一个可爱的她。
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笑得很开心的奶奶。
天上的太阳,依旧黄澄澄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就像,我们现在的生活。
虽然,曾经有过乌云。
但现在,雨过天晴。
阳光,正好。
来源:一往无前光束y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