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夜里10点多了,法文进修馆的一间教室里还亮着灯,陈延年、陈乔年、柳眉、郭心刚、刘海威和白兰等正在研究工读互助社章程。毛泽东走到门口,听到陈延年正在发言,就没有敲门,饶有兴趣地在门外听讲。
第十六章 工读互助社
一
夜里10点多了,法文进修馆的一间教室里还亮着灯,陈延年、陈乔年、柳眉、郭心刚、刘海威和白兰等正在研究工读互助社章程。毛泽东走到门口,听到陈延年正在发言,就没有敲门,饶有兴趣地在门外听讲。
陈延年很兴奋,声音很大:“工读互助社简章共三条,我给大家念一遍:第一,社员每人每日必须工作四小时;第二,社员必需之衣食住由互助社供给,社员所需之教育费、书籍费由互助社供给;第三,社员工作所得归互助社公有。”
大家鼓起掌来。
陈延年望望大家,问:“怎么样?各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郭心刚:“我认为我们应当在简章中旗帜鲜明地宣布,工读互助社根据互助论的思想,实行没有任何约束的共产主义。”
陈延年说:“我同意。大家举手表决。”
大家都举手赞同。
刘海威:“我要补充一条,既然互助社实行共产主义,那么所有社员都应当明确宣布脱离家庭关系、婚姻关系。”
白兰一听,大吃一惊,不自觉地向柳眉看去,柳眉也一脸惊愕地看着白兰。
白兰:“刘海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什么都可以互通有无吗?”
刘海威笑道:“你误会了,我是说社员之间是同志关系,是指思想上、财产上完全通融的关系。这种同志式的关系应该不受家庭、婚姻和学校的羁绊。你理解成什么了?”白兰脸一下子红了,低头不再说话。
柳眉接着问:“还要与家庭断绝关系呀,有这个必要吗?”
没等刘海威回答,陈延年抢先答道:“有这个必要!不劳动者不得食,这是共产主义的一个基本原则。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创造世界,而不是依靠父母家庭。”
柳眉反问:“陈延年,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要与父母断绝关系吗?”
陈延年回答:“不是要与父母断绝一切关系,而是要与家庭断绝经济关系。入社以后,不要让家里再给你寄钱了,你能做到吗?”
柳眉答道:“这个行,明天我就给家里写信。”
陈乔年疑惑地看着陈延年说:“哥,照你这么说,以后我们也不能回家吃饭了?”
陈延年肯定地说:“当然!不仅不能回家吃饭,也不能在学校吃饭,我们要办自己的食堂,吃大锅饭。”
刘海威叫起来:“太好了!做饭我包了,我父亲是鲁菜馆的厨师,我跟他学过,葱烧海参是我的绝活。”
白兰忍不住顶了一句:“我们吃得起海参吗?再说食堂还没有呢。”
陈延年说:“我都看好了,把进修馆大门左边的那个院子租下来,后面几间房子做宿舍,前面的正好可以做食堂,可以供几十人吃饭呢。”
大家热烈鼓掌,齐声叫好。
散会了,陈乔年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毛泽东,诧异地问:“润之兄,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
毛泽东答道:“我来好一会了,听你们说得那么带劲,就没打扰你们。”
陈延年走过来:“润之兄,有何高见,快给我们说说。”
毛泽东:“我听了你们的议论,很振奋,很受启发,很为你们高兴。”
陈延年:“润之兄,别净说好的,说说你有什么建议吧。”
毛泽东:“我觉得,第一,你们应该去听听蔡校长、陈学长和守常先生的意见,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第二,我觉得你们应该先做试验,一开始不能搞得过大,先积累一些经验,再逐渐扩大。”
郭心刚:“你别老是你们你们的,难道你不是我们的会员吗?”
毛泽东:“我很快就要回湖南了。再说我没有钱,会连累你们的。”
刘海威马上说:“我们都是穷光蛋,劳动挣钱呗。你来帮我办食堂怎样?”
毛泽东摆摆手:“办食堂就算了,我做的菜要放辣椒,你们吃不了。我帮你们洗洗衣服吧,工钱你们随便给。”
陈延年一听,高兴了:“好呀,那以后我的衣服就全交给你了。”
毛泽东笑道:“没问题。”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北大红楼二层会议室也亮着灯。蔡元培、陈独秀、胡适、李大钊等正在听取和研究邓中夏、张国焘、许德珩、傅斯年等人关于试办平民教育讲演团的汇报,以及中国大学学生王光祈关于工读互助团的报告。
邓中夏、王光祈汇报完毕,蔡元培首先讲话:“我看了你们送来的这两份报告,又听了你们的汇报,感到由衷的高兴。我的一个感觉,有了这两个活动,新文化就能形成运动了。平民教育讲演团和工读互助团这两个组织可以说是新文化运动的两个实践基地,也是新文化运动深入社会和民众的一个标志,我举双手赞成。不仅我赞成,今天我还特意请来仲甫、适之和守常先生,请他们也要对你们的创举给予支持和指导。仲甫,你先表个态吧。”
陈独秀:“年轻人比我们有闯劲、有创意,理应支持和鼓励。我想提两个建议。第一,我们要找一些人募集经费,要呼吁社会各界支持和资助这两项活动;第二,我们《新青年》和《每周评论》要分别开辟专栏,研究、宣传和讨论工读互助和平民教育演讲的意义,用以指导这两项活动。蔡公,向社会募集经费的活动还得您牵头才行呀。”
蔡元培马上表态:“都是新文化的事,责无旁贷,我牵头发启事。适之、守常,你们可都要签名呀。”
李大钊:“我全力支持。平民教育讲演团的下一步工作,我建议先从北大做起,从对北大校工教育做起,逐渐扩大到社会上。”
蔡元培:“这个想法好。怎么做,你们先拿个方案出来。有什么困难,请陈学长帮助解决。适之,你也要鼎力支持才是。”
胡适:“我今晚就写文章,为同学们的热忱喝彩助力。不过我要提醒各位同学,你们的主业是学习,不能因为搞这些社会活动耽误了学业。所以我提议,平民教育讲演团可以作为北大学生深入社会的一项课外活动,而工读互助团,则不能在北大开展活动,原则上,在读的北大学生最好也不要参加。如果北大学生都去搞工读了,势必耽误学业,得不偿失。”
蔡元培:“我觉得适之想得周到,这确实是个问题。王光祈同学,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王光祈:“我认为工读互助团是全中国青年的事,不光是解决上学的问题,而是中国青年应该走什么路的大问题,甚至是中国要走什么路的大问题。所以,这不光是北大的事情。今天守常先生让我来做一个汇报,主要还是想得到各位导师的指导,并不是要在北大搞工读互助团。我的想法,工读互助团应该是全国性的,而且不分老幼。现在我还在论证和设计方案,并未实际行动。所以,我对适之先生的意见没有异议。”
蔡元培听了非常高兴:“我先表个态,我非常赞成王光祈同学的意见。我对互助论很感兴趣,认为它有实验的价值,所以我支持搞工读互助团,而且主张大张旗鼓地搞。等你的方案出来,我们再讨论怎样支持。当然,适之的意见我也同意。已经上了北大,还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平民教育,不光是北大学生深入社会的需要,更是中国发展的需要,我们北大不仅要带头,还应该从我们自己先做起。北大怎么带好这个头,请仲甫和守常多考虑,尽快拿出个方案来。”
李大钊站了起来,还是他那习惯的演讲姿势:“我赞成王光祈的意见,而且我认为工读互助,北大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一方面,我们作为这项运动的倡导者,要全力支持,悉心指导。另一方面,北大也确实有一些家庭困难的同学需要以工养读,不然他们交不起学费。所以,我认为不必强行规定北大学生不能参加工读互助团。我认为,工读互助团不是能不能搞,而是怎样搞的问题。完全按互助论的理论搞,恐怕未必适合中国的实际。”
邓中夏举手要求发言,蔡元培示意他讲话。邓中夏站了起来:“我知道陈延年和郭心刚他们已经在做工读互助社的方案了,以法文进修馆为基地,正在召集社员。我恳请各位导师对他们给予支持。”
蔡元培:“法文进修馆本身就是留法勤工俭学的预备班,搞工读是应有之义,我作为副馆长,当然要支持。仲甫,你那两个儿子可不是等闲之辈,你可不能遮住他们的光芒呀。”
陈独秀苦笑:“蔡公知道,这两个小子根本不听我的,我管不住他们。他们要搞工读社,我支持。但是他们整天说要把中国建成互助共产主义社会,我听着悬乎,像是浮萍。”
李大钊:“我支持让他们去试一试,试了才知道深浅。”
胡适:“可以试,但要提醒他们注意工和读的平衡,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千万不能以工误读,更不能以工代读。这是我的忠告。”
蔡元培:“好了,这个问题就这样了。王光祈同学,你也要多关注法文进修馆的工读社,对你搞大实验有好处。”
王光祈恭敬地回答:“蔡校长,我会的。”
二
陈独秀在书房里写文章,高君曼在堂屋里教子美和鹤年背诵唐诗。外面有人敲门。
子美对背诗不感兴趣,听到敲门声,立刻起身对高君曼说:“妈妈,有人敲门。”
高君曼轻轻拍拍子美的头:“你这孩子,背诗不用心,耳朵倒尖,一心几用呀?”
子美兴奋地说:“肯定是延年哥哥回来了,我去开门。”
高君曼赶紧跟上,果然是延年和乔年。
延年抱起子美。君曼拉着乔年,进屋就喊:“老头子,儿子回来了。”
高君曼见延年和乔年满身灰尘,就问:“这黑灯瞎火的沙尘天,怎么想起回家啦?”
高君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往院子里看了看,问:“柳眉怎么没来?”
乔年抢着回答:“她在学校给家里写信呢。”
高君曼不解:“怎么,她想家啦?”
乔年急忙解释:“不是想家,是给家里写信,要跟家里脱离关系。”
高君曼惊住了,忙问:“出什么事了?”
延年:“没出什么事,我们也是来和你们脱离关系的。”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从书房出来的陈独秀。
高君曼傻傻地望着陈独秀:“老头子,你们又吵架啦?”
陈独秀冷笑道:“我就知道这两个小子回来没好事。”说着把那张纸递给乔年,“乔年,你给我们念念吧。”
乔年接过,念道:“陈延年、陈乔年自愿组织并加入工读互助社,践行互助论,试行互助共产主义。从即日起与家庭脱离一切经济关系以及所连带的责任和义务。特此声明。”
高君曼急了:“你们因为组织这个互助社就不认父亲、姨妈和弟弟妹妹啦?你们这是什么互助社,是胡闹社!”
延年马上解释:“姨妈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脱离血亲关系,而是来撇清经济连带关系的。就是说,从今天起我们不再用家里的钱,也不能回家来吃饭了。我们要自己养活自己。”
高君曼松了一口气:“你们哥俩不是早就自食其力了吗?”
乔年:“姨妈,以后我就不能来吃您做的一品锅了,也不能给子美、鹤年买糖葫芦了,因为我们互助了。”
高君曼笑了:“我明白了,你们这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老头子,是你撺掇他们的吧。”
陈独秀笑出声来:“这两小子能听我的?你还不晓得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是他们自己的主意。”接着爽快地说,“如果你们问我的意见,好,我明确地告诉你们,我支持!”
陈乔年高兴地说:“我就知道您会支持我们的。”
陈独秀接着说:“支持归支持,但有些话还是要跟你们说清楚。来,你俩到我书房里来,我要和你们好好谈一谈。”
高君曼嗔怪道:“你这老头子就是好为人师。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要听你的教训。”
陈独秀瞪了高君曼一眼:“你懂什么?工读互助社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给他们打点预防针,能行吗?”
子美一听过家家,拉着高君曼的手嚷嚷着:“我也要过家家。”
书房里,陈独秀和陈延年、陈乔年父子三人开始谈话。门外,高君曼焦急不安,不时趴在门上偷听。
陈独秀点上一支烟,说道:“今天我想正式和你们谈谈工读互助社的事,以示郑重,我希望你俩能够站着听。”
陈乔年站了起来。陈延年却不以为然:“您不是一向主张民主吗,为什么您坐着我们要站着?”
陈独秀点点头:“这个问题问得好。民主要讲,秩序也要讲。我和你们是父子关系、师生关系,父道尊严、师道尊严到哪一天都是要讲的。我让你们站着,就是要提醒你们,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陈延年不服:“你不是口口声声反对孔教三纲的吗,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不灵了?”
陈独秀火气又上来了:“陈延年,我提醒你,注意你的态度和说话的口气。你要明白,今天我和你们的谈话,不是一般的谈话,我是要给你们上课的!”
陈延年还是不服:“是,您给我们上课。可是您别忘了,课堂上都是先生站着,学生坐着的。”
陈乔年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独秀发火了:“陈延年,你这种态度,我们还能谈吗?”
陈延年毫不退缩:“我认为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你要是认为你是高人一等的人,那不谈也罢。”
陈独秀气得说不出话来。
高君曼赶紧推门进来:“对,延年说得对,人人生而平等。老头子,这是在自己家里,你讲那么多规矩干什么,跟自己的儿子摆什么谱啊。”
陈延年见姨妈进来,赶紧站起。
陈独秀也站了起来:“你看看,天下哪有这样的儿子?”
高君曼笑道:“行啦,别生气了。我看呀,这事怪你。好不容易父子三人坐在一起谈心,你干吗非要板起脸来训人?延年呀,你不要跟你爸爸计较,他就是这个脾气。”
陈延年:“我就是看不惯他这种封建家长制作风。”
高君曼:“对,你说得太对了,他就是一个封建家长。”
陈独秀:“我说你别在这跟着起哄了,行不行?”
高君曼:“好,好,我不起哄,你们谈,我给你们炒花生去。延年啊,跟你爸爸好好谈。”
高君曼走了,陈延年和陈乔年也自觉地站在父亲跟前。陈独秀拿出一支烟,陈乔年帮他点上。
陈独秀抽了一口烟,情绪平和了一些:“我之所以想跟你们谈得郑重一些,是因为你们要干的这件事不是小事。你们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你们是在做一种实验,是在给中国人做一种实验,你们要有失败的思想准备。”
陈延年:“我们不会失败的。”
陈独秀感到好笑:“你看,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思想。你说说,你们为什么不会失败?”
陈延年答道:“我们用的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理论。”
陈独秀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延年啊,你的毛病就是太自负。现在欧美流行许多社会理论,你凭什么说无政府主义就是最先进的理论?”
陈延年答道:“凭我对无政府主义这么多年的跟踪研究,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无政府主义的互助论是能够救中国的唯一科学理论。”
陈独秀沉下脸来:“幼稚!哪种理论最先进、最适合中国,这需要比较和实验,不能妄下结论。你如此狂妄,我看是中吴稚晖的毒太深了。”
陈延年一听,又耐不住性子了:“您可以说我幼稚,但扯上人家吴伯伯干什么?”
陈独秀脸色阴沉下来:“吴稚晖有学问不假,但他本质上是搞政治的,是个说变脸就变脸的人。跟这种人接触,你要留个心眼才行。”
陈延年显然不同意陈独秀的观点:“您总是把人往坏里想,我不想和您讨论这个问题。”
陈独秀又生气了,声音大了起来:“我不是在和你讨论,而是提醒你要注意这个问题,不然你会吃亏的。”
高君曼闻声推门进来:“这是怎么啦,没说上两句又吵起来了?”
陈独秀摆摆手:“算了,算了,没法谈。你说一句他有三句在那儿等着。”
高君曼拿眼色示意陈独秀消消气:“他还是个孩子,你就不能耐心点?你平时跟守常、适之他们谈话不是挺随和的吗?怎么一跟自己的儿子就谈不拢了?”
陈独秀一甩手:“前世孽缘。不谈了,我上厕所去。”推门走了。
陈延年尴尬地望着高君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姨妈,我也回学校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高君曼急急忙忙往外就追,才跑了几步,突然蹲下来大咳不止。紧随其后的陈乔年追了上来。
陈延年听到咳嗽声,连忙转身回来扶起姨妈:“姨妈,您没事吧?”
高君曼摆摆手:“我没事,老毛病了。延年,你今天是怎么啦?是不是你爸爸真的出事啦?”
陈延年欲言又止,想了想,说:“没有。姨妈,您别多心,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做派。”
陈乔年还是忍不住:“姨妈,一些报纸上老说爸爸经常夜不归宿,是真的吗?”
高君曼生气地说:“瞎说。你爸爸每天晚上都在家里写文章,经常一宿不眠。现在林纾那些复古派对你爸爸攻击得厉害,一心想把他赶出北大,你们可不要上当。”
陈延年突然感到有些内疚,低下头来:“姨妈,今天是我不对,让您伤心了,请原谅。”
高君曼拉住陈延年的手:“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知道你对你爸爸心里还是有疙瘩,你爸爸就是嘴上对你狠,其实他心里非常在意你俩。走,跟姨妈回家去。”
陈延年:“我得回法文馆,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有空我再回家看您吧。”
高君曼:“行,延年,你有事就回去吧。乔年,你今晚就住家里吧。花生都炒好了。”
陈乔年倒也不坚持:“好,我跟您回家。今晚我要吃个够,等互助社开张了就不能回家吃啦。”
三
陈延年急匆匆地回到宿舍,郭心刚和白兰带着几个陌生人在屋里说话。看见陈延年,郭心刚连忙起身把他拉到走廊。
郭心刚:“延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青岛来了几个老乡,没地方住,就到你这儿借宿来了。”
陈延年拍拍郭心刚的肩膀,表示并不在意:“我惦记着工读互助社的事,就赶回来了。你这些老乡是干什么来的?”
郭心刚答道:“是来请愿的,要求政府收回青岛,还带来了青岛人签名的万民折和吁请信。”
陈延年一听,马上说:“这是大事,应该支持。你就让他们住这里,我去找赵世炎‘捣腿’去。”
郭心刚一把拉住陈延年:“延年,这事还得请你帮忙。青岛请愿团来的都是学生,两眼一抹黑,连请愿书往哪里送都不知道。”
“责无旁贷!你说,要我做什么?”陈延年爽快地答应了。
郭心刚拉着陈延年的手回到宿舍,向其中一人介绍说:“这位是陈延年,是陈独秀先生的大公子。”又对陈延年说,“这是我表弟,是请愿团带头的。”
郭心刚的表弟赶忙上前与陈延年握手:“给你添麻烦了,请愿的事还得请陈公子帮忙。”
陈延年转身对郭心刚说:“这样吧,咱们把赵世炎、邓中夏他们喊来一起商量一下,看这事怎么办。”
郭心刚转身就走:“好,我去叫他们。”
第二天,邓中夏和郭心刚带着青岛请愿团的学生来到红楼图书馆。看见李大钊夹着皮包正要出门,邓中夏赶紧上前:“守常先生,有一件事情要耽误您几分钟。”
李大钊停下脚步:“什么事?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邓中夏向李大钊介绍道:“这是青岛来的请愿团的代表,他们来向政府送请愿书和万民折,要求政府出面收回青岛,并要求废除‘二十一条’。”
郭心刚补充道:“李先生,他们是我的老乡,不知道这请愿书该往哪儿送,就到我们北大求援来了。昨天晚上我们几个合计,这事还得麻烦您给出出主意才行。”
李大钊与青岛来的同学们一一握手:“来,大家到我办公室去,我们一起商量吧。”
众人在李大钊的办公室落座,白兰给大家端上茶水。
李大钊问道:“你们哪位是领头的?把情况说说吧。”
郭心刚的表弟站起来:“今天能见到李大钊先生,非常荣幸。我跟您汇报一下我们来的目的。”
李大钊朝他摆摆手:“你坐下说。别着急,慢慢说。”
郭心刚的表弟情绪激动起来,声音有些哽咽:“李教授,欧战结束后,我们青岛人足足放了一个礼拜的鞭炮。德国被我们打败了,大家都盼着政府出面把青岛从日本人手中要回来。我们受山东半岛几十万民众的委托,来北京递交请愿书和万民折。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北京,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办,恳请李教授点拨。”
李大钊接过请愿书和万民折认真看了一遍,又想了想,然后对大家说:“这个万民折和请愿书,代表了我们全体中国人共同的心愿。我们北大当然要响应和支持。我看这样,郭心刚,你去找一些字写得好的同学来,把这份请愿书抄上几十份,在北大等一些公共场合张贴,最好还能印成传单广为散发,以扩大影响、唤起民众。白兰和柳眉,你们去找一下胡适教授,请他帮忙把给美、英、法、意使馆的吁请信翻译成英文。至于万民折、请愿书和吁请信怎么送出去,正好蔡校长要找我商量事情,我向他做个汇报。他熟悉上层,认识的人多,渠道也广,肯定会有好办法。你们看行不行?”
大家欢呼起来。
过了没多久,李大钊夹着皮包兴冲冲地回来了。郭心刚和青岛来的同学赶紧围了上去。
李大钊:“同学们,蔡校长非常关注这次行动,表示我们北京大学要全力支持青岛请愿团的活动。刚才,他亲自和外交委员会委员长汪大燮通了电话,希望他给予支持和帮助。汪大燮已经同意今天下午在他的办公室接见请愿团的代表。”
大家高兴得热烈鼓掌。
李大钊继续分析:“同学们,汪大燮当过北洋政府的代理国务总理,他现在主持的外交委员会是中国外交事务的最高决策机构,由他出面交涉,相信青岛请愿团一定会不辱使命的。”
郭心刚和他的表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个人激动地喃喃自语着:“青岛有救了,青岛有救了!”
李大钊:“我们的文科学长陈独秀先生也非常支持青岛请愿团的活动,他表示,《新青年》和《每周评论》不仅要刊登请愿团的请愿书和吁请信,还要连续发表一系列评论,督促政府加大收回山东半岛的力度。”
当天下午,北洋政府外交委员会接待大厅,中外记者闻讯赶来,大家议论纷纷。
一位外交官兴奋地宣布:“各位,中华民国政府已经同意接受青岛民众的请愿书和万民折。现在,递交仪式正式开始。”
三名请愿团代表手捧请愿书、万民折和吁请信登场,一身正装的汪大燮郑重地接过青岛请愿团递交的请愿书、万民折和致美、英、法、意大使馆的吁请信,并发表讲话:“女士们、先生们,刚才我经中华民国徐世昌总统和钱能训总理的授权,代表政府正式接受青岛民众的请愿书和万民折;同时,我还受美国、英国、法国和意大利国驻华使馆的委托,代为接受并转交青岛请愿团致上述四国使馆的吁请信。徐世昌总统要我转告大家,中华民国政府和青岛民众的心情和愿望是一致的。出席巴黎和会的中华民国政府代表团已经顺利到达巴黎,他们将和各战胜国一起商讨并解决战后中国和德国签订的有关条约问题,以维护中国的主权和民众的利益。美、英、法、意驻华大使闻讯后也都要我向大家转告,他们将秉承公平正义的原则,保证各大小国家的领土完整和政治独立。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山东半岛将会被完整地交还给中国。我们毕竟是这场世界大战的胜利者,我们理应享受胜利果实。”
大家热烈鼓掌。郭心刚涨红了脸,和请愿团的同学紧紧拥抱在一起。
汪大燮接着说:“我注意到这次来北京请愿的全都是青年学生。你们是中国的希望与未来,希望你们回去以后安心地学习,学好本领,将来报效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
汪大燮说得慷慨激昂,同学们更是激动不已。郭心刚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中国万岁!”
同学们跟着一起高呼:“中国万岁!”
一时间,接待大厅里吼声震天。
第二天,前门火车站,社会各界聚集起来,敲锣打鼓欢送青岛请愿团回乡。傅斯年、罗家伦、毛泽东、赵世炎、陈延年等人和披红戴花的请愿团同学话别。郭心刚、白兰、刘海威三个青岛籍学生和请愿团团长眼含热泪地紧紧拥抱。
陈乔年和柳眉抱着一摞刚刚印出来的《每周评论》赶来。柳眉把《每周评论》分发给请愿团成员,大声喊道:“陈独秀先生发表文章,称赞美国总统威尔逊是主持公理、反对强权的世界上第一个好人,预言山东半岛回归有望!”
请愿团成员手持《每周评论》,集体向人群鞠躬致谢。
郭心刚的表弟眼含热泪,连连拱手作揖:“谢谢,谢谢,我们总算不辱使命,完成任务了。”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启动。
郭心刚和白兰泪水涟涟。陈延年拍了一下郭心刚的肩膀:“我说两位,青岛要回归了,咱们的工读互助社也该开张了。”
四
法文进修馆一间小教室里,十三位男女青年围坐在一起,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渴望。
陈延年庄重地走上讲台,朗声说:“同志们,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北京工读互助社第一个实验组诞生了。”
大家热烈鼓掌。
陈延年:“今天应到社员十五人,实到十三人。”
台下一阵议论。
郭心刚小声嘀咕道:“这还没开张就损兵折将,出师不利呀。”
陈延年:“柳眉同志,你是负责登记报名的,请你给大家解释一下缺席的情况,并提出处理意见。”
柳眉站起来:“一个星期前,家斌和周方两人前来报名,填写了入社登记表并交纳了入社费,此后就失去了联系。前天,我们按照他俩填写的地址去通知他们来开会,结果发现两人已经离开了北京。”
刘海威站起来:“《新青年》已经将我们第一批十五位社员的名单悉数登出。这两个人如此无组织无纪律,败坏了我们工读互助社的形象,我建议将他们开除出社。”
柳眉:“这两个人只是报了名,并没有参加互助社的任何活动,应视为自动离社。”
白兰:“我建议我们在《晨报》发表一则告示,说明家斌、周方二人现已出社,故不列入本社名录。”
陈延年:“我同意。如果大家没有意见,请鼓掌通过。”
大家鼓掌。
陈延年:“好,一致通过。同志们,从现在起,我们十三人就是一个大家庭的成员了。社内大家互称同志,诸位没有异议吧?”
大家一致表示同意。
陈延年:“那好,让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吧。来,先从这位同志说起。”
施存统站了起来:“我叫施存统,浙江金华人,今年二十岁,是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学生。我之所以参加工读互助社,是因为我向往一种无政府、无强权、无法律、无宗教、无家庭、无婚姻的理想社会的生活。我认为工读互助社可以帮我实现这个理想。我理解的工读互助应该是这样的关系,工是劳力,读是劳心,互助是进化。我们社员一边劳动,一边劳心,终身工作,终身读书。我向各位同志宣誓:从今天起,我即社,社即我。”他的发言引来大家一片掌声。
俞秀松接着站起来介绍:“我叫俞秀松,浙江诸暨人,今年十九岁,也是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学生。昨天,我给我的父母写了一封长信,详细解释了我来北京参加工读互助社的原因。我来的目的是:实现我的理想,和大家共同享受这甘美、快乐、博爱、互助、自由的新生活!”又是一阵掌声响起。
旁边的何孟雄腼腆地站起来,“我叫何孟雄,湖南酃县人,今年二十岁,现在法文进修馆学习,同时在北大旁听。我参加工读互助社就是想尝试一种新的生活,别无他求。”
何孟雄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位女生站了起来:“我也一样。我叫易群先,今年十八岁,因反对父母逼婚跑了出来。我来这儿的目的跟这位何同志一样,是想过一种自由、开放的新生活。”大家都笑了起来。
柳眉等人也相继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陈延年继续主持:“各位社员,从明天起,我们互助社第一实验小组就正式开张了。法文进修馆大门西边的那个小院子我们已经租下来了。前面几间做食堂,后面几间给外地来的社员做宿舍。我们大家财产共有,一边做工挣钱,一边读书。白兰,你先把我们的财产公布一下吧。”
白兰拿出一个账本:“我们现在共有启动资金五百二十三块大洋。其中,社会各界的捐款三百五十块大洋,社员交纳的入社费和社员捐款共一百七十三块大洋,只是其中有五十大洋尚未到账。”
柳眉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我本来是认捐五十大洋的,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家里的汇款。我先欠着,等汇款一到我就交上。”
白兰:“因为我们人数不多,暂时的运转没问题,关键是看我们以后能不能挣到钱。”
陈延年:“现在我们落实一下分工。一是工读食堂,需要六个人;二是洗衣服,需要四个人;三是放电影,需要三个人。另外,我和陈乔年、郭心刚继续在《新青年》搞发行,白兰在使馆区做家教,这些工钱必须归公。这三项业务,大家分分工吧。”
刘海威:“我来搞食堂,郭心刚、延年、乔年、柳眉、白兰,你们几个来给我打下手吧。”
郭心刚马上响应:“没问题,别说给你打下手,就是当仆人也行。”
施存统、何孟雄、易群先三个主动申请了洗衣组工作。
俞秀松说:“我什么都不会干,我去放电影吧。”
五
上海柳公馆,柳夫人手捧柳眉的来信,不住地抽泣。柳文耀掐着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柳夫人突然发疯似的揪住柳文耀的衣服撕扯起来:“柳文耀,你赔我女儿,你赔我女儿!当初我说不让她去北京,你非要由着她。现在好了,她不回来啦,要和我们断绝关系。你还我女儿!”
柳文耀被拽得东倒西歪,大喊道:“你发什么神经!谁说柳眉不回来了!”
柳夫人不依不饶:“这信上不是说得清清楚楚要和我们脱离关系吗?还说如果我们不同意,她就登报。”
柳文耀把信抵到柳夫人眼前:“你看看清楚,她说的是要和你脱离经济关系,而不是母女关系。”
“那还不是一样吗?就是不认我这个妈了嘛。”柳夫人又呜呜哭了起来。
柳文耀:“不一样!她这是一时心血来潮,要和陈延年一起搞工读互助社,过互助式的共产主义生活。”
柳夫人:“互助你就互助呗,干吗要和家里脱离关系?柳眉从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怎么吃得了这个苦?”
柳文耀叹了口气:“这个陈延年就是爱走极端,以为他能包打天下,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互助是穷人的事,他跟着掺和什么!”
柳夫人:“你赶紧去北京,把柳眉带回来。”
柳文耀:“我不能去。”
柳夫人:“为什么?”
柳文耀:“蔡元培领衔为北京工读互助社发起募捐活动,我也签了名,我不能出尔反尔。”
柳夫人一听,又大闹起来:“原来你柳文耀就是祸害女儿的罪魁祸首!你赔我女儿,你去北京把女儿给我领回来!”
柳文耀:“就你养的这个女儿,九头牛也拧不过她,我能把她领回家来?做梦吧。硬来是不行的!”
柳夫人:“那你说怎么办?”
柳文耀:“我不能去北京,你去!”
柳夫人:“我去?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去,亏你想得出来!”
柳文耀:“对。你去北京看着她。她要搞工读互助就由她搞去。你去看着她,常给她送些吃的,别让她受罪。”
柳夫人想了想,说:“行,我明天就去北京。”
柳文耀:“我给大姐发电报,让她陪你去找柳眉。”
几天后,北京火车站,从上海来北京寻女的柳母下了火车。柳文耀的姐姐迎上去与她相见,两人久别重逢,格外亲热。
柳眉姑姑看了看四周,好奇地问:“弟妹,我在这站台看了半天了,怎么没见到你的宝贝女儿?”
柳母答道:“我没有告诉她我要来。”
柳眉姑姑:“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柳母:“一言难尽。先不说这个,你给我找的搬运工呢?”
柳眉姑姑指着身后:“不在这儿候着了吗?”
柳母急道:“快跟我去车上把我的几个箱子搬下来吧。”
搬运工从车上搬下三个大箱子。
柳眉姑姑诧异道:“弟妹,你这是干什么,把家搬来了呀?”
柳母一甩手:“这次我就在北京扎下来不走了!”
柳眉姑姑笑了:“好啊,我正愁没人和我说话呢。不过,你这是为哪桩呀?”
柳母愤愤地说:“为哪桩?还不是为你那个讨债鬼侄女!”
柳眉姑姑吃惊地问:“柳眉怎么啦?”
柳母答道:“她来信说是在北京参加了什么工读互助社,要跟我们脱离关系,声称跟一帮年轻人一起过什么共产主义生活,不认父母、不要家庭了。”
柳眉姑姑叫道:“哎呀,那还了得!怪不得这丫头从来不来看我呢。我告诉你呀,这可是一种时髦,是北京大学一帮子教授兴起的新文化、新生活、新时尚。”
柳母更加气愤:“就是这北京大学闹的,年轻人都六亲不认了。我呀,打明天起,天天去那个互助社找她,看她怎么个互助法。大姐,你得陪我一起去。”
柳眉姑姑欣然同意:“好啊,我也要教训教训她。”
六
天刚蒙蒙亮,郭心刚就来到法文进修馆宿舍敲陈延年的门。
陈延年睡眼惺忪地开了门:“这天还没亮就敲人家门,你不是梦游了吧?”
郭心刚:“梦你个头啊。今天工读食堂开张,六点半开饭,现在不上工,到时候你让人家吃西北风啊?刘大师傅已经在前面发脾气了。”
陈延年打了个激灵:“哎呀,差点误了大事。乔年,赶快起床!”
陈乔年衣冠不整地追出来:“郭大哥,你们等等我。”
郭心刚头也不回地说:“你去把白兰、柳眉叫醒,让她们赶快上工。”
陈乔年甚是为难:“郭大哥,白兰姐是你女朋友,应该你去叫呀。”
郭心刚:“这大半夜的我去叫不合适。”
陈乔年:“那我去也不合适呀。”
郭心刚:“你一个小屁孩有什么不合适?没人把你当色狼。”
陈乔年望着陈延年:“哥,咱俩一起去吧。”
陈延年一瞪眼:“让你去你就去。这点事都做不了,还搞什么工读互助?”
陈乔年无奈地说:“行,那我去试试,不知道能不能叫醒她们。”
郭心刚:“你就放心去吧,昨晚我和白兰约好了,你去敲窗户,两长一短,她就知道了。”
陈乔年一边比画一边说:“这是你们的接头暗号啊。”
陈延年看陈乔年还在用手比画,没好气地说:“别比画了,短的敲一下,长的连着敲十下。”
“哥,你也是和柳眉姐约好的吧?”陈乔年不忘打趣哥哥一句。
陈延年和郭心刚来到食堂,只见刘海威正围着围裙满头大汗地在和面。炉子已经生好了,灶上煮着稀饭、蒸着馒头,热气腾腾的。
陈延年不好意思地说:“海威兄辛苦,我们来迟了。”
刘海威头也不抬:“我就知道,要是指望你们这些少爷小姐,大家都得饿死。”
陈延年:“是,是,海威兄辛苦了。”
陈延年走进屋里。打通的三间房,正面摆了个香案,上方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四个大字“俭洁食堂”,右手是厨房,左手一溜摆着五张餐桌,整洁、亮堂。
陈延年感慨地说:“太好了,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海威兄,劳苦功高。”
陈延年的夸赞反倒让刘海威不好意思了:“功劳是大家的,我得感谢大伙帮我圆了开饭馆的梦。不过这个饭馆不是我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这是中国第一个吃饭不要钱的饭馆,说不定以后将载入史册呢。”
郭心刚:“现在只是我们工读互助社的社员吃饭不要钱,将来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全世界所有人吃饭都不要钱。”
刘海威神往地说:“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人们还能不能记得我们。”
陈延年郑重地说:“当然能记得。史书上会写着,北京大学斜对门,曾经有过一个互助社的大食堂,掌勺的是个山东大汉,有一手家传的葱烧海参的绝活。”
三个人大笑。
说话间,柳眉、白兰和乔年都来了。
白兰:“不好意思,我们起迟了。”
刘海威:“没关系,不过从明天起食堂的人五点钟起床就不能再耽搁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我们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柳眉:“没问题,今天我就去姑妈家拿个闹钟来。每天定个morning call,不会误事的。”
五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刘海威主持召开食堂工前会:“同志们,工前会是每日的必修课,以后每天早晨五点十分开始,任何人不得无故缺席。工前会主要是布置一天的工作任务,由我来主持,大家没有异议吧?”
陈延年:“没有,我们都听你的。”
刘海威:“好。今天的早餐有两个内容:一是外卖,六点半开始,供应炸油饼、包子、馒头和稀饭;二是社餐,供应馒头、窝头和稀饭,七点半开始。社员用餐在最里面的两桌。”
柳眉笑道:“海威兄,你也太抠门了吧,为什么不让我们吃油饼、包子?”
刘海威坦然回答:“油饼和包子是用来卖钱的,不过我估计今天头一天开张,油饼和包子很难卖完。如果有多余的,也可供应社员。”
陈乔年拍手道:“好啊,我们今天一定会有油饼和包子吃的。”
陈延年瞪了乔年一眼:“就知道吃。”
刘海威接着说:“下面我布置一下今天的工作。老郭和白兰在厨房给我打下手,延年、乔年负责接待顾客、端盘子,柳眉负责开票、收钱。早餐后,乔年、柳眉、白兰负责洗碗。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大家要准时到位上岗。诸位有意见吗?”
大家齐声回答:“没有意见。”
刘海威:“现在大家各就各位,上岗工作吧。”
大家立刻忙碌起来。
陈延年、陈乔年和柳眉整理餐桌、椅凳,郭心刚和白兰跟刘海威到外面支锅炸油饼。
天亮了,大街上开始有人走动。早起卖菜的挑着菜筐沿街叫卖,无非是大白菜、胡萝卜之类。胡同口的厕所边上,上厕所的人越聚越多,开始排队了。
胡适穿着运动衣,脖子上扎着一条白毛巾,沿紫禁城护城河跑步过来,傅斯年和两个同学跟在他后面。跑过北河沿,胡适看见郭心刚和刘海威在法文进修馆街边炸油饼,好奇地走了过来。
胡适气喘吁吁:“郭心刚、刘海威,你们怎么在这儿摆上早点摊了?”
郭心刚:“胡教授,您忘了,这是我们工读互助社的食堂呀,今天开张。”
胡适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最近都忙晕了,把你们的事情给忘了。不过我记得工读互助社成员主要是外地来的旁听生啊,你们俩是北大正式学生,搞这个不耽误学业吗?”
刘海威:“胡教授您放心,我们不会耽误学习的。我们开饭馆挣了钱还可以补贴学业呢。”
胡适笑了:“我看你们几个开饭馆未必能挣到钱。”
柳眉和陈延年跑了出来。
柳眉:“胡叔叔,您买点油饼和包子吧,我们给您优惠。”
胡适笑着说:“这可不行,你冬秀婶子不许我在外面吃早点,也不让我买东西回去,每天早上我只能吃她煮的豇豆稀饭和茶叶蛋。”说着转身对傅斯年说,“孟真,要不然你们买点,给他们捧捧场?”
傅斯年连忙摇头:“改日吧,今天身上没带钱。”
郭心刚连忙拿纸包上两个油饼递给傅斯年:“没关系,你可以挂账。来,拿着,俭洁食堂的第一位顾客就是你傅斯年了。”
傅斯年只好接过来:“你这是强买强卖呀。”
胡适笑了:“我给你们出个主意,找赞助登广告,宣传你们的俭洁食堂。把蔡校长写的招牌拍成相片登出来,保准能揽到顾客。”
胡适说完转身要走,看见了远处走来的李大钊,忙对柳眉说:“我看你们的生意来了。守常家住得远,肯定没吃早饭。来,我帮你们揽客。”
胡适高喊道:“守常兄,你过来。”
李大钊身着长衫小跑过来:“适之,你来买早点呀?”
胡适:“我不买早点,我是来做工的。”
李大钊:“此话怎讲?”
胡适:“我是俭洁食堂的义务宣传员。守常,给你个任务,买两个油饼、一笼包子。”
李大钊:“我还真的是来吃早点的,不过我吃不了这么多,给我来一个油饼,一碗粥吧。”
胡适:“守常兄,你也太抠门了吧?俭洁食堂头一天开张,你要多支持。”
李大钊看着空手的胡适说:“那你买了几个油饼、几笼包子?”
胡适有些尴尬:“我有家规,不准吃外面的早点。”
李大钊笑了:“你呀,就是嘴上功夫。”说着,李大钊掏出一包银圆递给柳眉,“柳眉,这十块大洋存你们这里,以后我每天都来吃早点。”
柳眉不接:“李先生,我知道你是要照顾我们生意,但这十块大洋也太多了,听说您的薪水都拿去接济穷人了。”
李大钊:“那是瞎传的。蔡校长每月扣我三十大洋直接送给我夫人,所以我没有后顾之忧。你们不要有什么顾虑。适之……”
李大钊转过身来,发现胡适已经溜之大吉了。
七
清晨,陈独秀在小院子里做毛泽东发明的那套“毛氏六节操”。高君曼拿个饭钵急匆匆往外走,边走边说:“老头子,我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吃早饭呀。”
陈独秀:“这一大早的你是要干吗去?”
高君曼:“今天延年他们办的工读食堂开张,我去那里买点早点,给他们架架势。”
陈独秀:“你呀,就是个操心的命,什么事都要瞎掺和。”
高君曼:“你讲点良心行不行!我为谁呀,还不是为你们父子做感情投资?”
望眼欲穿的郭心刚老远看见高君曼来了,连忙冲屋里喊道:“延年、乔年,快出来,陈师母来了。”
乔年和柳眉跑出来迎了上去,一人挽着高君曼一只胳膊。乔年亲热地问:“姨妈,您怎么来了?”
高君曼乐不可支地说:“想你了呗。一大早起来,你爸爸就一个劲地对我说他要吃油饼。这不,找到你们这儿了。”
乔年笑了:“姨妈骗人,老头子从来不吃油饼的。”
高君曼一本正经地坚持道:“那得看是谁炸的油饼,大头儿子炸的油饼他能不吃吗?”
柳眉笑着对乔年说:“你傻啊,姨妈是来给我们捧场的。”
乔年得意地说:“你才傻呢,我当然知道。”
高君曼走到油锅前,正在炸油饼的郭心刚、刘海威赶紧鞠躬:“陈师母好!”
高君曼:“没想到你们两个北京大学的高才生还会炸油饼、做厨子,可真是不简单呀。”
郭心刚指着刘海威:“他是师傅,我是打下手的。”
刘海威笑着说:“我也是赶鸭子上架。陈师母,我还想拜您为师呢。”
高君曼:“要论徽菜,还是胡适教授的夫人江冬秀做得地道。不过我也有拿手菜,山粉圆烧肉和老母鸡汤泡炒米,哪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刘海威:“好啊,能得到陈师母真传,不胜荣幸。”
高君曼指着几个铁盆和蒸笼说:“刘师傅,你给我来三个油饼,一屉包子。”接着又对陈延年说,“延年,你带我参观参观。”
众人簇拥着高君曼进屋。延年介绍说:“这房子一共两进,前院做食堂,后院是宿舍。”
高君曼:“不错,干净利落,像是开饭馆的,就是地方小了一些。”
陈延年:“隔壁还有三间,将来生意好了,我们把它也租下来,再放五张桌子。”
柳眉:“还要扩大呀?忙乎一早上了,到现在除了来捧场的,没有一个正经顾客。”
高君曼:“我看你们这个食堂要面向大众,依你们现在的条件,只能做学生餐和大众餐,不要一开始就想接大客,千万不要去和学士居攀比。”
刘海威:“陈师母是内行啊。我们的定位就是大众食堂,依托北大,服务同学,面向市民。”
高君曼:“这就对了。凡事都要量力而行。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家里还等着吃早饭呢。来,算账。”
乔年递上早点:“姨妈,您是我们食堂的第二位顾客。”
高君曼:“第一个是谁呀?”
柳眉:“李大钊先生。”
高君曼:“李先生真是个有心人。好,以后姨妈天天来吃你们的油饼、包子。”
高君曼刚走,后院就吵起来了。陈延年等人赶紧跑过去。
后院的七八个外地来京的社员都起床了。有的在读书,有的在背英语单词,有的在水池边洗漱。易群先和俞秀松在屋里拉扯着一个箱子,陈延年见状,连忙跑过去将他俩拉开,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易群先抢先说道:“陈延年同志,你来得正好,给评评理吧。”易群先把大家带进堂屋,案桌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十几件衣裳。易群先指着衣服说:“这些都是我的衣服,我们互助社实行共产主义了,既然共产了,就不能再有私人财产,所以我就把我带来的所有衣裳都拿出来,大家共有。我去动员俞秀松同志,要他把衣服也拿出来,可是他不肯。”
俞秀松辩解道:“你这位女同志好没有道理,一大早就跑来开我的箱子,拿我的衣裳。这箱子里都是我的私人用品和学习用具,没有衣裳。再说就是有衣裳,你一个女生也不能穿呀。”
大伙儿都笑了。
易群先毫不慌乱:“你的衣裳我是不能穿,可是其他同志能穿。共产主义不允许有私人财产,这是社规,你懂不懂?亏你还是大家推举的社委呢。”
俞秀松反问道:“谁说共产主义就一定要交衣裳,工读互助社的章程里有这一条吗?”
陈延年:“你们俩不要争论了。互助社社员的衣裳要不要悉数归公,没有明确的规定。易同志这个动议,可以提交社员大会表决。在此之前,还是维持原状。现在大家去食堂吃饭吧。乔年,你去法文馆宿舍喊一下何孟雄。”
法文进修馆的球场上,何孟雄和几个同学在做“毛氏六节操”。陈乔年跑过来喊道:“何大哥,食堂开饭啦,就等你了。”
何孟雄对毛泽东说:“润之,你没有地方吃饭,一起去吧。”
毛泽东:“我不是你们的社员,身上也没有钱,不合适吧?”
何孟雄:“没关系,你这种情况正好符合我们的互助原则。”陈乔年也极力邀请:“毛大哥,一起去吃吧。”两个人拉起毛泽东就走。
工读互助社的社员分坐两桌,第一次这样吃早饭,每个人都感到很新鲜。
刘海威很是激动:“同志们,这是我们工读互助社俭洁食堂的第一顿大锅饭。今天早上给大家加餐,每人一个油饼,一个包子,外加馒头、窝头和稀饭,不要钱,不记账,管饱管够。”
大家欢呼起来。
易群先突然站起来看了看毛泽东,说:“这位同志不是我们互助社的社员,怎么回事?”
毛泽东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何孟雄连忙站起来解释:“这位毛泽东先生是我的老乡,昨晚住在法文进修馆,是我把他拉来吃早点的。”
易群先毫不留情:“请问何同志,你不知道我们互助社的章程吗?你有什么权力随便拉人来吃饭?他交钱吗?”
何孟雄尴尬地说:“我替他交。”
易群先:“你拿什么替他交?你既然已经参加互助社,就没有任何私产了。你总不能用公产替他交饭钱吧?”
何孟雄一听不高兴了:“这位女同志,谁说入了社就不能有私产了,章程里有这一条吗?”
俞秀松站起来帮何孟雄说话:“就是,这个女同志一大早就来开我的箱子要共产,太不像话。”
毛泽东连忙起身往外走:“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的章程,我走了。”
何孟雄急了:“润之,你不能走。今天她要是让你走了,我就退社。”
陈乔年和柳眉也拉住毛泽东:“毛大哥,你不要走。”
陈延年和刘海威、郭心刚嘀咕了几句,然后对大家挥挥手:“我看这样吧,润之兄的这顿早餐还是要算钱的,他要是没钱,先记在他的账上,让他洗衣服抵账。润之兄,这样行吗?”
毛泽东连忙点头:“行,行。只要你们不吵架,怎么都行。”
陈延年看着易群先:“易同志,你同意吗?”
易群先:“只要不违反互助社章程就行。”
陈延年:“那好,同志们,我们开吃吧!”
来源:开朗明月P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