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年了,我在京城最脏乱的巷子里摸爬滚打,尝尽苦楚,只为挣一口饭,求一味药,救我娘亲的命。
当年,我拿了他母亲的一千两,刺了他一针,转身就走。
留他在原地,恨我入骨。
五年了,我在京城最脏乱的巷子里摸爬滚打,尝尽苦楚,只为挣一口饭,求一味药,救我娘亲的命。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守着一点医术,了此残生。
直到,我为求药,不得不再次站到他面前。
他是权势滔天、恶名在外的靖安侯世子,我是低头哈腰、任人拿捏的卑微医女。
他捏着我的下巴,眼神淬冰:“云芷?呵,五年不见,你这贪慕虚荣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01
京城永熙坊的空气总是混杂着各种气味:胭脂水粉的甜腻、小食摊贩的焦香,以及……若有似无的药味。
我挎着半旧的药箱,快步穿过嘈杂的街市,心思却全不在这些烟火气上。
娘亲咳血的症状又加重了,昨日新换的药方效果甚微,那味主药“雪魄莲心”价格飞涨,且常有价无市。
我攒了许久的银钱,今日不知能否在宝仁堂买到一点。
“让开!快让开!”急促的马蹄声和呵斥自身后传来。
我下意识地侧身避让,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几乎是擦着我疾驰而过,溅起的泥点子落在我的裙摆上。
车帘微晃,我隐约瞥见车内一张冷峻侧脸,下颌线条紧绷,似乎极不耐烦。
周围有人低声议论:“是靖安侯府的车驾……这般急切,莫非是那位世子爷又……”
心头微紧。靖安侯世子谢珩,京城无人不知的人物。权势滔天,却也……恶名在外。
尤其是据说他身有旧疾,发作时性情极为暴戾。
我无暇多想,拍了拍衣裙,继续赶往宝仁堂。
然而,宝仁堂的掌柜只是摇头:“云芷姑娘,不是我不卖给你,这雪魄莲心……前几日刚被宫里和几位大人府上订完了,最后一钱,刚刚也被永宁伯府的人高价买走了。”
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掌柜的,求您再想想办法,我娘她……”我声音干涩,几乎带上了哀求。
掌柜面露难色,正要开口,门外忽然闯进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张掌柜!快!带上你铺子里最好的金疮药和止痛散,跟我去城南别苑!快!”
张掌柜一惊:“发生何事了?”
“是世子!世子爷的旧伤又发了,疼得厉害,御医都束手无策,侯爷发话了,让赶紧找京城所有有名的大夫去会诊!”小厮急得满头大汗。
张掌柜连忙招呼伙计拿药。
我站在原地,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雪魄莲心性极寒,正是镇痛奇药,尤其对某些顽固旧伤有奇效……侯府库中,定然有此物!
机会稍纵即逝。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张掌柜,我或许有法子能暂缓世子疼痛。”
张掌柜和小厮同时看向我,眼神惊疑。我一个年轻女子,衣着朴素,在此刻出现说这种话,实在可疑。
“你是何人?”小厮警惕地问。
“小女子云芷,略通针术。”我平静道,“世子旧伤疼痛,若非常规之法,或可一试。若无效,任凭处置;若有效,只求侯府能赐予一枚雪魄莲心救我母亲。”
小厮还在犹豫,张掌柜却知我平日虽低调,医术却颇为了得,咬牙道:“云芷姑娘确有本事!要不……带她去试试?总比干等着强!”
情况紧急,小厮一跺脚:“罢了!你快跟我来!若冲撞了世子,有你好看!”
城南别苑气氛压抑。
我被引到一间卧房外,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低吼和器物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御医们惶恐的劝慰。
门被推开,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扑面而来。
谢珩半倚在榻上,衣襟散乱,露出精壮的胸膛和一道狰狞的旧伤疤,此刻那疤痕周围一片赤红,他额头青筋暴起,眼神猩红,如同困兽。
几个御医围在旁边,冷汗涔涔,不敢上前。
领我进来的管家硬着头皮禀报:“侯爷,世子,这位姑娘说或有法子……”
“滚!”一个茶杯砸碎在脚边。
靖安侯脸色铁青,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如刀:“你是何人?”
我压下心头的惧意,屈膝行礼:“民女云芷。世子此痛乃经络瘀阻,邪气郁结所致,强用镇痛汤药反而加剧壅堵。民女愿以银针导引,或可疏解一二。”
谢珩猛地抬头,猩红的眸子盯住我,那目光仿佛要将我刺穿。他疼得声音嘶哑:“你……敢试?”
“若无效,愿受重罚。”我迎着他的目光,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他死死盯着我,片刻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我上前,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指尖微颤,但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的伤处情况比我想象的更糟,旧伤叠新损,纠缠多年。
我凝神静气,选穴,下针。手法快而稳,用的是师父秘传的“流云针法”,旨在疏通郁结,导气归元。
几针下去,他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喉间的低吼声渐歇。
屋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看着。
当我落下最后一针,他忽然反手,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吃痛,却不敢挣脱。
他盯着我的眼睛,那眼底的红血丝尚未褪去,带着深深的探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你这针法……从何而来?”
心中猛地一咯噔。这针法,师父说过极罕有,难道他……
我垂下眼睫,避开他锐利的视线,低声道:“家传浅薄之术,能帮到世子便好。”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仿佛要透过我此刻的平静,看清五年前那个雨夜,决绝离开的模糊身影。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手,语气听不出喜怒:“……有点意思。”
靖安侯见状,神色稍霁。
我迅速收针,退后一步:“世子暂可舒缓,但根源未除,还需仔细调理。民女告退。”
说完,我再次行礼,不忘初衷:“恳请侯爷、世子,赐予雪魄莲心……”
谢珩靠在榻上,闭了眼,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管家,带她去库房取。”
“是!”
心中巨石落下,我跟着管家快步离开,几乎不敢回头。
直到拿到那枚冰晶般剔透的雪魄莲心,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才让我有了一丝真实感。
快步走出别苑,冷风一吹,我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紧握的力度和温度。
我知道,今日之事,绝非结束。
他只是,暂时没有戳破而已。
而我与这位靖安侯世子的孽缘,显然才刚刚开始。
攥着那枚来之不易的“雪魄莲心”,我几乎是跑着回到了永熙坊那间租赁的小屋。
娘亲又咳了血,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我不敢耽搁,立刻将药材小心处理,配入药中,煎煮喂服。
或许是雪魄莲心确实奇效,又或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后半夜,娘亲的咳嗽渐渐平复,呼吸也平稳下来,沉沉睡去。
我守在她床边,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合眼片刻。
然而,安宁总是短暂。
翌日下午,我刚煎上第二副药,院门外便传来了急促而规律的敲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心中莫名一紧。打开门,只见两名身着靖安侯府服饰的护卫肃立门外,神色冷硬。
“云芷姑娘?”为首一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世子旧疾复发,侯爷命你即刻过府诊治。”
不是请求,是命令。
我攥紧了袖口,指尖发凉:“二位官爷,民女母亲病重,实在离不得人,可否……”
“姑娘,”那护卫打断我,眼神锐利,“侯爷和世子的命令,无人能拒。请吧,莫要让我等难做。”
他们身后的马车华贵却冰冷,像一只沉默的巨兽,等着将我吞噬。
我看着屋内,药罐还在咕嘟作响,娘亲需要我。可侯府的权势,如同巨石压顶,我毫无反抗之力。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慌和抗拒,我低声道:“容民女与邻舍大娘交代几句,拜托她照看一下母亲。”
护卫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靖安侯府,朱门高墙,庭院深深。
我被直接引至一处更为幽静华丽的院落——听竹轩,这显然是世子谢珩的居所。
屋内熏着淡淡的冷香,试图压过那若有似无的药味。谢珩并未卧床,而是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笛。
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但比起昨日那骇人的模样,已是好了太多。
见我进来,他抬眸,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却并无昨日的暴戾。
“民女云芷,见过世子。”我垂首行礼。
“起来吧。”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昨日你的针法,确有几分效用。”
“世子过誉,雕虫小技,能缓解世子之苦,是民女之幸。”
“哦?”他放下玉笛,缓缓坐直身体,“只是雕虫小技?你这‘流云针法’,据我所知,并非寻常‘家传之术’。”
我的心猛地一跳,强自镇定:“天下针法万千,或有相似,世子怕是记错了。”
“记错?”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什么温度,“五年前,药王谷外,也曾有人以此针法,为我缓解过一次剧痛。”
“只可惜……那人后来为了百两黄金,不告而别,下手狠辣,险些让我这旧伤直接要了性命。”
他的话语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指尖陷入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世间之事,竟有如此巧合。民女惶恐,并不知世子所言之事。”
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的伪装,直抵内心最深处的狼狈与不堪。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罢了,旧事不提。既然你医术尚可,便留在府中,专司为本世子调理旧疾。”
我倏然抬头:“世子!民女……”
“怎么?”他挑眉,语气渐冷,“侯府还容不下你?还是你觉得,为本世子诊治,辱没了你的医术?”
“民女不敢!只是家母病重,实在需民女随身照料……”
“你母亲的病,侯府会派专人照料,所需药材,一应由府中供给。”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这难道不比你一个人在外辛苦奔波强?”
我哑口无言。他给的条件,确实能解决我最大的困境,但代价是失去自由,日夜身处这龙潭虎穴,面对这个我最不愿面对的人。
“或者,”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你更希望我仔细查查,你这手‘流云针法’,究竟师从何人?”
“又或者,查查五年前药王谷,究竟发生了何事?”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我知道,我没有选择。为了娘亲能得到更好的医治,也为了……守住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寂:“……民女,遵命。”
谢珩似乎满意了我的屈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很好。管家会为你安排住处。明日开始,每日过来请脉。”
他挥挥手,示意我退下。
转身离开那间压抑的屋子时,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冰冷而探究。
被安置在侯府客房的一夜,我辗转难眠。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如同铺了一层寒霜。
谢珩的话,勾起了那段被我深埋心底五年的记忆。
那时,我还不是如今这个在市井中艰难求生的云芷,只是药王谷里一个普通却快乐的弟子。
谷中四季如春,药香弥漫。我跟着师父学习医术,认药辨草,日子平静而充实。
然后,他出现了。
他自称是一名游历四方的侠客,因追捕凶徒受了重伤,倒在了药王谷外。师父心善,收留了他。
他叫阿衡(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化名,取自“珩”字的一半)。
阿衡伤得很重,但性子却不像个重伤之人,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明亮,偶尔还会说些外面的趣事逗我开心。
是我负责照料他的伤势。换药、煎药、施针……
他的伤在胸口,很深。我第一次为他施针时,用的就是“流云针法”为他疏导瘀滞的气血。
他当时疼得冷汗直冒,却还笑着打趣:“小医师年纪不大,手倒是稳得很,这针法瞧着也漂亮,叫什么名字?”
我那时毫无戒心,脱口而出:“流云针法。”
他重复了一遍,笑着说记住了。
日久天长,照顾他的过程中,那种少女朦胧的情愫悄然滋生。
他会在我采药归来时,悄悄塞给我一只编得歪歪扭扭的草蚱蜢;会在我被师父责罚时,偷偷给我留好吃的点心;会在月色好的晚上,吹一曲不成调的笛子给我听。
我以为,那就是话本里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直到那一天。
谷中来了一位衣着华贵、气势威严的夫人。她屏退左右,单独见我。
她看着我的眼神,冰冷而挑剔,如同在看一件低贱的器物。
“我是靖安侯夫人,谢珩的母亲。”她开门见山,“离开我儿子。你们不是一路人。”
我如遭雷击,阿衡……是靖安侯世子?
我倔强地摇头:“夫人,我与他是真心……”
“真心?”侯夫人嗤笑一声,打断我,“真心值几个钱?珩儿是靖安侯府唯一的继承人,他的未来是锦绣前程,是门当户对的婚姻,而不是跟你这样一个乡野丫头,在药王谷虚度光阴!”
“你只会成为他的污点,他的拖累!”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在我心上。
“若你执意不肯,”她的声音变得更冷,“药王谷僻静,你那年迈的师父,还有你那位体弱多病的母亲……若是出点什么意外,可就不好了。”
我浑身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用我在乎的一切来威胁我。
“这里是一千两银票。”她将一张薄薄的纸推到我面前,“拿着它,离开药王谷,离开谢珩,让他对你死心。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那冰冷的杀意,我感受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我知道,我所有的坚持和憧憬,是多么可笑和脆弱。
我没有选择。
我收下了那张沾满耻辱的银票。
然后,我去找了谢珩。他伤已大好,正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带我去江南游玩。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我故意说了很多刻薄的话,说我只是看他身份高贵才接近他,说我已经腻了,说我现在有了更好的去处(指了指那叠银票)。
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碎裂,从震惊、不信,到最后的愤怒和……绝望。
“就为了这些钱?”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云芷,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
我强忍着眼泪和心碎,用力甩开他,甚至故意用银针刺了他的穴道,让他一时无法动弹,然后狠心道:“世子爷,游戏结束了。你我云泥之别,本就该各归其位。”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他痛苦而愤怒的低吼。
那一别,我以为就是永诀。我带着母亲离开了药王谷,隐姓埋名,颠沛流离,最后辗转来到京城最鱼龙混杂的永熙坊,以为能彻底淹没在人海。
却没想到,五年后,还是重逢了。
而且,是以这样卑微的姿态,再次落入他的掌心。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当年的选择,我从未后悔,因为保护了师父和母亲。
可心中的那道伤疤,从未愈合,每一次触碰,依旧鲜血淋漓。
在侯府的日子,如履薄冰。
我每日准时去听竹轩为谢珩请脉,斟酌药方,施针调理。他大多数时候很沉默,偶尔会问几句关于药理的问题,不再提起旧事,但那探究的目光从未消失。
我谨小慎微,除了听竹轩和安排给我暂住的小院,几乎足不出户,一心只盼着娘亲在侯府派去的人的照料下能好转,也盼着谢珩的伤势能稳定,早日放我离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我刚从听竹轩出来,便被侯府的老管家叫住,面色焦急:“云姑娘,可否请您去瞧瞧老夫人?老夫人头风病又犯了,疼得厉害,太医开的方子吃了也不见大好。”
靖安侯府的老夫人,是谢珩的祖母,府里最尊贵也最慈祥的长辈。我略有耳闻。
我犹豫了一下,但医者仁心,无法拒绝:“请管家带路。”
老夫人的寿安堂古朴宁静。老人家躺在榻上,面色痛苦,额上敷着热毛巾,周围丫鬟婆子束手无策。
我上前仔细问了症状,看了太医的方子,又仔细切了脉。
“老夫人这是肝阳上亢,虚风内动所致。太医的方子以平肝潜阳为主,并无不妥。只是……”
我沉吟片刻,“或许可辅以针法,引气下行,速解头痛。”
“针法?你这丫头能行?”旁边一个嬷嬷怀疑道。
“民女愿尽力一试。”
得到老夫人微弱的首肯后,我取出银针。
这次我未用流云针法,而是选了更稳妥常见的穴位,手法轻柔精准。
几针下去,老夫人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长吁一口气:“咦……似乎松快些了。”
又留针片刻,起针后,老夫人竟能缓缓坐起,拉着我的手:“好孩子,你这手针术真是灵得很,比那些汤药来得快多了。”
我谦逊道:“老夫人过奖,还需服药静养,方能根治。”
此事很快在侯府传开。下人们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真切的尊重。连谢珩得知后,看我的目光也似乎复杂了一瞬,淡淡说了句:“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然而,麻烦也随之而来。 几日后,侯夫人召见我。 还是在富丽堂皇的正厅,她端坐在主位,仪态万千,眼神却比五年前更加冰冷。
“听说你治好了老夫人的头风?”她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
“民女只是暂缓了老夫人的疼痛,当不得‘治好’。”
“不必过谦。”
她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你能留在侯府为珩儿诊治,是你的造化。但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她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射向我:“安安分分做你该做的事,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也不要试图用些小恩小惠来动摇什么。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警告,比五年前更加露骨。
我心头一寒,垂首应道:“民女明白,民女不敢。”
“最好不敢。”她挥挥手,“下去吧。”
我退出正厅,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侯夫人的态度明确告诉我,即使过去了五年,她依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在一次为谢珩换药时,我无意间瞥见他旧伤疤痕的细微处,心中猛地一沉。
那伤痕……似乎并非简单的刀剑之伤或普通内伤所致,边缘有些奇怪的焦灼痕迹,倒像是……
某种特制的火药暗器所伤? 这等阴毒玩意,江湖罕见,多是用于……
一个念头闪过,让我不寒而栗:谢珩这旧伤,恐怕不仅仅是在外游历遭遇意外那么简单。
这靖安侯府的深水之下,隐藏的秘密和危险,远比我想象的更多。
京城的天,说变就变。
前几日还晴空万里,转眼便笼罩了一层阴霾,并非天气,而是人心——时疫起了。
起初只是南城几个贫苦巷子有人发热呕吐,官府并未太过在意。
但很快,疫情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开来,甚至开始波及东城富贵之地。
太医院忙得焦头烂额,汤药灌下去却收效甚微,死亡人数一日日增加,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一样在京城扩散。
侯府虽高墙深院,却也难免人心惶惶。谢珩的旧疾最忌外邪入侵,侯府上下更是戒备森严。
这日,我去听竹轩请脉,发现谢珩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
“世子可是为时疫之事忧心?”我一边收针,一边轻声问道。这些时日的相处,我知他并非全然冷漠之人,至少对百姓疾苦,他是在意的。
他瞥了我一眼,并未否认:“太医署那帮废物,至今连个有效的方子都拿不出来。”
我沉吟片刻。这几日通过府中采买的下人,我也大致了解了外面的情况。
此次时疫症状凶险,发热、瘛疭(抽搐)、吐泻不止,甚则昏迷……我心中隐约有个想法,但人微言轻,不敢贸然开口。
“民女……或有些浅见。”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医者的本能,“根据所述症状,此疫似属‘暑湿疫疠’之邪,壅遏膜原。”
“太医署常用方剂偏于寒凉,恐易冰伏邪气,反致内陷。或可尝试用开达膜原、辟秽化浊之法……”
谢珩目光骤然锐利地看向我:“你有方子?”
“不敢称方子,只是根据医理推测,或可一试。需以槟榔、厚朴、草果、知母、芍药等为主,斟酌用量……”我将心中所想细细道来。
谢珩凝神听了,片刻后,忽然对门外道:“来人,取纸笔来!”
他竟亲自将我说的药名记下,稍作修改增减(他竟也通药理?),然后召来心腹侍卫:“立刻将此方送去太医署,就说是我府中医师所拟,让他们斟酌试用,速报效果!”
侍卫领命而去。
我怔在原地,没想到他如此雷厉风行,且……竟直接冠以“侯府医师”之名,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在为我挡去可能的非议和风险。
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方子送出去两日后,侍卫回报,试用的区域疫情果然得到了初步控制!太医署大惊,连忙追问献方之人,却被谢珩的人挡了回去。
我的名声虽未显扬,但在某些层面,已经引起了注意。
果然,几日后,太医院一位姓王的院判,借着来侯府请安的机会,特意“偶遇”了我。
“这位便是云芷姑娘吧?真是年少有为。”王院判笑得一脸和气,眼神却精明地打量着我,“听闻日前克制时疫的那张妙方,是出自姑娘之手?”
我谨记谢珩的提醒(他事后淡淡提过,太医院水深),谦逊道:“大人谬赞,民女只是转述了一些民间偏方,是世子爷慧眼识珠,加以改良定夺,才得以奏效。民女不敢居功。”
王院判呵呵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姑娘过谦了。不过,姑娘年纪轻轻,有此医术,窝在侯府为世子一人调理,未免大材小用。”
“若有机会,太医院倒是缺姑娘这般人才……”
“王院判。”一个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回头,见谢珩不知何时来了,正负手站在廊下,面色淡漠地看着我们。
“侯府的人,不劳太医院费心。”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云医师的本事,本世子自有安排。”
王院判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赔笑:“是是是,下官失言,世子莫怪。”又寒暄两句,便匆匆告辞了。
谢珩走到我身边,目光扫过王院判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沽名钓誉之辈,自己无能,便想摘桃子或是铲除异己。你离他们远点。”
我低头应了声“是”。
他看着我,忽然又道:“你今日应对得不错。”
说完,便转身回了书房。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这是在……维护我?甚至,夸我?
时疫方子之事带来的波澜尚未完全平息,我的心却因另一件事再次高悬起来——娘亲的病。
侯府派去的医师和药材虽好,但娘亲的病根深蒂固,寻常药物只能维持。近日病情又有反复的迹象,我必须尽快找到更强的药引。
而“雪魄莲心”已是可遇不可求,我翻遍医书,查到另一味传说中的奇药——“赤焰蟾酥”。
此物性极热,与雪魄莲心寒性相克,但若运用得当,以毒攻毒,或能激发娘亲体内生机。书上记载,此物唯大内皇宫的秘药库中可能存有。
皇宫大内!那是我这等平民女子根本无法触及的禁地。
希望渺茫,但看着娘亲日渐憔悴的模样,我无法放弃。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滋生——夜探皇宫,寻找赤焰蟾酥!
我知道这无异于自寻死路,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精心准备了数日,画了粗略的皇宫布局图(多是根据市井传闻和医书中所载药材存放习惯推测),准备了迷香、钩锁等物——这些都是当年在药王谷,某个“不务正业”的师兄教我的旁门左道,没想到今日竟派上用场。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换上一身深色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潜出了侯府。
京城宵禁,街道寂静。我凭借着灵活的身手和事先规划的路线,艰难地避开巡夜的兵士,靠近了皇城。
高耸的宫墙宛如巨兽,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我找到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抛出钩锁,试了几次才勉强挂住墙头。费力地攀上高墙,伏在墙头观察宫内巡逻守卫的规律。
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看准一个空隙,我悄无声息地滑下宫墙,落地后立刻隐入阴影之中。根据模糊的记忆和推测,朝着可能是秘药库的方向摸去。
皇宫之大,远超我的想象。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如同迷宫一般。我躲躲藏藏,好几次险些与巡逻的侍卫撞上,惊出一身身冷汗。
终于,在一处守卫明显更加森严的殿阁前,我看到了“御药房”的匾额。但我知道,真正的珍稀药材,绝不会放在明面的御药房。
我绕到殿后,果然发现一处不起眼的小门,锁具异常精巧。我屏住呼吸,用特制的工具小心拨弄着锁芯。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心中一喜,正要推门而入。
突然,一只大手从身后无声无息地探出,猛地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则紧紧箍住了我的腰,将我整个人拖离了门口,迅速隐入旁边假山的阴影深处!
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那人力气极大,身上带着一股我熟悉的、淡淡的冷冽香气……
“别动!想死吗?!”压低的、蕴含着怒火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是谢珩!
我瞬间僵住,停止了挣扎。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松开捂着我嘴的手,但箍在我腰上的手臂依然如铁钳般牢固。我惊魂未定地回头,对上他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眸子。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感受到他那滔天的怒意。
“云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他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皇宫大内你也敢闯?!你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暗哨?!刚才若非我引开另一队侍卫,你早就被乱箭射穿了!”
我脸色煞白,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而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厉声质问,气息喷在我耳畔,带着灼人的温度。
事已至此,隐瞒再无意义。我绝望地闭上眼,声音发颤:“我……我需要‘赤焰蟾酥’救我母亲……只有这里可能有……”
谢珩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箍着我的手臂力道稍松,但怒意未消:“所以你就不要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语塞,告诉他?以什么身份?他又凭什么帮我冒这天大的风险?
“蠢货!”他低骂一声,语气极其复杂。他猛地松开我,却在我踉跄时又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守卫布置,压低声音急速道:“从这里往东第三间偏殿,窗棂有蟠龙纹饰,守卫每半柱香交错一次,你有最多十息的时间。”
“东西应该在靠西墙第三个紫檀木盒里,上有朱雀标记。拿到立刻原路返回,在西南角那棵歪脖子树下等我!”
我震惊地看着他,他……他不仅知道赤焰蟾酥,还知道具体存放位置?甚至帮我规划了路线和时间?
“还不快去!”他推了我一把,眼神锐利,“记住,只有十息!”
我来不及多想,凭借着他给的信息,抓住守卫交错的空隙,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那间偏殿。
果然在他说的地方找到了那个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赤焰蟾酥!
我不敢耽搁,立刻退出,按照原路返回,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在西南角那棵歪脖子树下,谢珩已经等在那里,脸色依旧难看,但看到我安全回来,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走!”他拉起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我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路径,快速而无声地离开了皇城范围。
直到远离那堵高墙,回到相对安全的街巷,他才停下脚步,松开我的手,转过身,面色阴沉地看着我。
月光下,他的眼神如同寒潭,深不见底。
回到侯府我的小院,已是后半夜。
谢珩一路沉默,气压低得吓人。一进房门,他便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云芷,”他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今日之事,你若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捧着那盒烫手的赤焰蟾酥,手心冰凉,知道自己触犯了他的底线,也触犯了天大的律法。
“世子恕罪……”我跪了下来,声音颤抖,“民女深知罪该万死,但母亲病危,民女实在……实在别无他法了。”
“民女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绝不连累世子……”
“承担?你怎么承担?”谢珩冷笑,“一旦事发,你是能承担起擅闯宫禁之罪,还是能承担起盗窃御药之罪?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着我这副样子,胸中的怒火似乎无处发泄,烦躁地在屋内踱了两步:“起来!跪着有什么用!”
我依言站起身,仍不敢抬头看他。
“我早该想到……”他忽然停下,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我,“你当初那么痛快答应留下,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威胁,更主要的是为了侯府的药材,是不是?”
“甚至昨日冒险献时疫方子,是否也有借此扬名,方便你日后寻药的打算?”
我心中一凛,他的敏锐超乎我的想象。部分原因,确实被他猜中了。
我的沉默等于默认。
谢珩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怒火:“云芷,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
“你永远在自作主张,永远把我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被深深刺痛后的愤怒和……委屈?
我愕然抬头,撞入他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中。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火把的光亮映亮了窗户。
“云芷姑娘!开门!侯爷有请!”管家的声音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我和谢珩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谢珩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冷峻模样,率先打开了门。
门外不止有管家,还有几名侯爷身边的亲卫,神色严肃。
“何事?”谢珩挡在我身前,冷声问道。
管家恭敬却不容拒绝地道:“世子,侯爷请您和云姑娘立刻去书房一趟。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
我心头巨震,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紫檀木盒。难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谢珩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示意我镇定,然后道:“知道了,这就去。”
前往书房的路上,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谢珩走在我身侧,脚步沉稳,无形中却替我挡去了大部分压力。
书房内,靖安侯面色凝重地坐在主位。下首坐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宫内服饰的太监,正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李公公。
见我们进来,李公公细长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尖细的嗓音响起:“这位便是云芷姑娘?”
“正是民女。”我垂首行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昨夜宫中秘药库遭人潜入,失窃了珍贵药材‘赤焰蟾酥’。”李公公慢悠悠地说道,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我心上,“据守卫禀报,曾瞥见一纤细黑影,疑似女子。”
“而咱家又听闻,云芷姑娘医术高超,且近日似乎急需奇药为母治病?”
我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李公公此话何意?”谢珩上前一步,将我完全挡在身后,语气冷然,“宫中失窃,自有宫内侍卫和京兆尹追查。云芷是我侯府的人,近日一直在府中为我诊治,从未外出。公公莫非是怀疑我靖安侯府包庇窃贼?”
他直接抬出了侯府,态度强硬。
李公公笑了笑,笑容却未达眼底:“世子言重了。咱家只是奉命询问几句。毕竟,云芷姑娘来历似乎有些……模糊。”
“药王谷五年前一场大火,据说死伤殆尽,幸存者寥寥。姑娘自称师承药王谷,却无人能证实。咱家也是担心,别有用心之人,借机混入侯府,对世子不利啊。”
他话锋一转,竟直指我的身份!
我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药王谷大火……我离开后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谢珩瞳孔微缩,显然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但他神色不变,反而冷笑一声:“公公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云芷的医术,陛下若是想知道,大可亲自查验。”
“至于她的身份,本世子自有计较,不劳公公费心。公公还是多费心宫内守卫吧,竟能让宵小来去自如!”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甚至带着嘲讽。
李公公脸色微变,但碍于靖安侯府的权势,终究没敢翻脸,只是干笑两声:“世子说的是。既如此,咱家便先回宫复命了。侯爷,世子,告辞。”
送走李公公,书房内气氛依旧压抑。
靖安侯看向谢珩,目光深沉:“珩儿,此事你如何看?”
谢珩淡淡道:“有人想借题发挥,一石二鸟罢了。父亲不必担忧,儿子自有分寸。”
靖安侯又看向我,眼神复杂,最终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近日无事,不要随意出府。”
“是,民女告退。”我如蒙大赦,退出了书房。
回到小院,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软。今日之事,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李公公的怀疑,谢珩的维护,药王谷大火的真相……无数信息在我脑中交织。
而谢珩……他明明知道东西是我拿的,却在关键时刻选择了维护我,甚至不惜对上宫里的太监。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仅仅是因为我的医术对他还有用吗?
还是……因为别的?
我看着那盒用命换来的赤焰蟾酥,心中乱成一团麻。
自宫中风波后,侯府表面恢复了平静,但暗地里的审视和流言从未停止。
我更加深居简出,除了为谢珩诊治和偶尔去探望母亲(侯府加强了那边的看守,美其名曰保护),几乎足不出户。
谢珩待我,似乎与以往不同了。那股冰冷的探究和若有似无的刁难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关注。
他依然话不多,但会在我施针后淡淡问一句“累不累”,会在用膳时让人给我也送一份滋补的汤品,甚至有一次,我偶然提起某本医书,他隔日便寻来了更古老的珍本放在我桌上。
这种悄然的变化让我心慌意乱。我不断告诫自己,这只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或是少爷一时兴起,我们之间隔着五年的欺骗和鸿沟,绝无可能。
然而,试探很快来了。
这日,一位衣着华贵的陌生男子被管家引着来到听竹轩,自称是某位郡王府的管事,奉主之命前来。
“听闻云芷姑娘医术超群,我家郡王殿下久闻大名,惜才之心深切。”那管事笑容可掬,态度却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殿下知姑娘在侯府为世子效力,然世子旧疾缠身,前途未免……呵呵。”
“若姑娘愿屈就郡王府,殿下愿以千金奉上,并荐姑娘入太医院,从此平步青云,岂不胜过在此蹉跎?”
他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面显然是银票,甚至可能更多。
这一幕,与五年前何其相似!
我的心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攫住,指尖发颤。郡王……这是比靖安侯府更显赫的权势。若我不答应,是否会给母亲,甚至给谢珩带来灾祸?
选择再次摆在我面前。
我下意识地看向谢珩。他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听见那管事的话,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却微微泛白。
空气凝滞,压力如山。
五年前,我选择了屈服,换来了五年的痛苦分离和日夜愧疚。
五年后……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那郡王府管事,缓缓地、清晰地摇了摇头。
“多谢郡王殿下厚爱。”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但民女才疏学浅,幸得世子信重,委以诊治之责,岂能见利忘义,中途背弃?”
“世子于民女有知遇之恩,民女唯有竭尽所能,报答世子。郡王府厚赐,民女万万不敢受,还请收回。”
我说完,深深一福。
那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云姑娘,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民女想得很清楚。”我垂首,态度恭敬却不容转圜。
“好,好得很!”管事冷哼一声,收起锦囊,拂袖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我和谢珩。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茶杯,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深沉如海,仿佛要将我吸进去。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他是否会怪我得罪了郡王府。
良久,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愉悦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千金,太医院……”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抬眸看我,“这次,怎么不选了?”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五年前我面临过怎样的选择!
“我……”声音哽咽,我强忍着泪意,“当年……民女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这一次,民女想遵从本心。”
“本心?”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你的本心是什么?云芷。”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不再有怀疑和冰冷,只有一片灼热的、让我心跳加速的认真。
“我的本心……”我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声音颤抖却清晰,“是留在有世子的地方。”
话音落下,仿佛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
谢珩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翻涌起巨大的波澜。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缓缓握成了拳。
“云芷,”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可知,你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你都只能跟我绑在一起了。”
“民女……不怕。”我看着他,泪水终于滑落,“只要世子不嫌民女累赘。”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我脸颊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傻话。”他低叹一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五年前是我无能,护不住你。今后,不会再让任何人逼你做选择,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这不是承诺,却比任何承诺都更沉重,更让人心安。
那一刻,横亘在我们之间五年的冰墙,轰然倒塌。
那日之后,我与谢珩之间某种无形的隔阂消失了。他不再掩饰对我的关心和维护,而我,也渐渐放下了心防。
他开始更深入地调查五年前的事。有了我的默认和些许模糊的线索,加上靖安侯府的能量,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他查到了当年侯夫人身边的心腹老仆,威逼利诱之下,老仆吐露了实情:确是侯夫人以我师父和母亲的安危相胁,逼我拿钱离开,并让我故意刺伤他穴道让他无法追赶,彻底死心。
甚至我离开后,药王谷那场“意外”大火,也疑似与侯夫人派人清除痕迹有关(虽未直接证据,但时机太过巧合)。
他也查清了我母亲当年真实病况——已近油尽灯枯,远比我知道的更严重,若非那笔“卖身钱”买来珍贵药材吊命,根本撑不到今天。
所有碎片终于拼凑完整。
一个午后,他带着我,直接去了侯夫人的正院。
侯夫人看到我们一同前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珩儿,你带她来做什么?”侯夫人语气不悦。
谢珩屏退左右,书房内只剩下我们三人。他直接将查到的证据摆在了侯夫人面前,面色冷峻如冰。
“母亲,五年前,是你逼走了云芷,是吗?”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前的死寂。
侯夫人脸色一变,强自镇定:“珩儿,你听谁胡言乱语?分明是她自己贪图钱财……”
“母亲!”谢珩猛地提高声音,打断她,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愤怒,“事到如今,您还要骗我?!”
“您用她至亲之人的性命威胁她,逼她拿钱走人,逼她在我面前演那一场负心薄幸的戏!您可知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您可知她这五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指着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我:“她为了救母,一个人吃尽苦头,在永熙坊那种地方挣扎求生!而这一切,都是拜您所赐!”
侯夫人被儿子从未有过的激烈态度震住了,尤其是看到他眼中那深切的痛楚,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和慌乱。
“我……我都是为了你好!”她试图辩解,声音尖利起来,“她一个乡野丫头,如何配得上你?只会成为你的拖累!我是你母亲,我能害你吗?!”
“为我好?”谢珩冷笑,笑容里满是苍凉,“您所谓的为我好,就是让我活在怨恨和痛苦里五年?就是让我差点真正失去所爱?就是让我变成一个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的废物?!”
“珩儿!”侯夫人脸色煞白。
“母亲,”谢珩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疲惫,却也无比坚定,“今日我来,不是要指责您。我只是要告诉您,从今往后,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云芷,我要定了。若您不能接受,那我便带她离开侯府。靖安侯世子的位置,谁爱要,谁拿去。”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侯夫人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为了她,连家族都不要了?!”
“是家族先放弃了我。”谢珩目光沉痛却决绝,“若一个家族需要靠牺牲子女的幸福来维系,那不要也罢。”
说完,他不再看母亲惨白的脸色,转身拉住我的手,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们走。”
我被他拉着走出正院,手心被他握得生疼,却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我知道,与母亲决裂,对他而言何其痛苦。
走出很远,他才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起伏。
我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没有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眼睛有些发红,却对我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些许脆弱和疲惫的笑容。
“对不起,云芷。”他轻声说,抬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五年,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是我混蛋,一直误会你,恨你。”
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眼底深切的歉意,我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心酸、恐惧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泪水决堤般涌出。
他慌乱地替我擦泪,却越擦越多。
“别哭……是我不好……”他笨拙地安慰着,最终将我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我安心的气息。我埋在他胸前,痛哭失声,将五年的压抑和苦楚尽数倾泻。
他紧紧抱着我,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都过去了……以后,一切有我。”
误会冰释,沉重的过往终于被掀开。虽然前路未必平坦(侯夫人那边定然不会轻易罢休),但此刻,彼此坦诚的心意,足以照亮前方的迷雾。
就在我与谢珩关系缓和,准备共同面对未来之时,朝堂上的风波却骤然袭来。
谢珩的政敌,以吏部侍郎赵寅为首的一派,突然发难。他们抓住了两点大肆攻击:其一,渲染谢珩旧伤难愈,体弱多病,不堪担任京畿卫戍副指挥使的要职,质疑靖安侯府后继无人;
其二,更是恶毒地编造谣言,称我来历不明,疑似他国细作,以医术为名潜伏侯府,意图对谢珩乃至京城不利!
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御案,流言蜚语在京城迅速传播。靖安侯府一时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侯夫人那边似乎也趁机施压,意图借此机会再次将我驱逐。
形势危急。
“怕吗?”书房内,谢珩看着最新的情报,面色冷峻,却不忘问我一句。
我摇摇头:“有世子在,我不怕。”既然选择了他,刀山火海我也愿一同去闯。
他握住我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好。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反击开始了。
首先,是针对谢珩的伤势。谢珩奏请陛下,允我公开在太医院诸位太医面前为他行针用药,以证其伤可愈,体魄无碍。
当日,太医院院内,众目睽睽之下。我凝神静气,再次施展流云针法,辅以精心调配的汤药。
谢珩配合地袒露伤处,那狰狞的疤痕虽在,但其下气血运行的改善,却是在场诸多太医能清晰感知到的。
行针完毕后,谢珩甚至当场舞了一套剑法,虽未用全力,但身形稳健,剑风凌厉,哪还有半分“病弱不堪”的样子?
事实胜于雄辩。太医们纷纷点头称奇,赵寅等人的质疑不攻自破。
接着,是针对我的身份污蔑。谢珩并未急于辩解,而是抛出了一个惊人的证据——他查到了当年药王谷大火中幸存的一位老仆,那人证实我确是药王谷弟子,且谷中众人皆乃安分守己的医者,与细作毫无干系。
反而,他暗示赵寅等人与某些江湖势力勾结,才是真正的包藏祸心。
同时,之前时疫方子的功劳(虽被谢珩压下,但陛下心知肚明),以及我治愈侯府老夫人的事实,也被适时提及。一个医术精湛、有功于民的女医师形象,与“细作”的污名形成了鲜明对比。
舆论开始反转。
最后,在金銮殿上,面对赵寅等人的步步紧逼,谢珩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举动。
他摘下官帽,跪在御前,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臣与云芷,两情相悦,历经磨难,此生非她不娶。若朝廷容不下一个清白有功的女子,若侯府门第注定成为阻隔,臣愿请辞所有官职,褪去世子之位,带她远离京城,行医济世,此生不复踏入朝堂半步!”
满朝哗然!
靖安侯爷也出列,沉声道:“老臣教子无方,请陛下恕罪。但云芷姑娘于侯府有恩,于百姓有功,其心性品德,老臣愿以爵位担保!”
谁也没想到,谢珩竟会为了我一个“医女”,做到如此决绝的地步!甚至连靖安侯都站了出来!
龙椅上的皇帝沉默了片刻。他深知靖安侯府的重要性,也明了谢珩的能力,更清楚此次风波不过是党争倾轧。
最终,皇帝开口,声音威严:“谢爱卿一片赤诚,朕甚为感动。云氏女医术不凡,有功无过,细作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不必再议。至于婚事……既是两情相悦,朕便准了。赵寅等人,构陷忠良,罚俸降职,以儆效尤!”
一场滔天风波,最终以谢珩和靖安侯府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赵寅一派元气大伤。
而我和谢珩的关系,也在这场风暴中,得到了最彻底的确认和最艰难的考验。
当他从金銮殿回来,告诉我“一切已了,陛下赐婚”时,我看着他疲惫却明亮的眼睛,知道我们终于携手闯过了最险恶的关隘。
前路或许仍有坎坷,但至少此刻,云开雾散,月光皎洁。
金銮殿上的风波尘埃落定,皇帝金口玉言赐婚,彻底粉碎了所有质疑和阻碍。
靖安侯夫人经此一事,眼见儿子不惜以爵位前程相抗,陛下也已表态,深知大势已去,纵然心中百般不愿,也只能黯然接受现实,不再明着为难。
只是侯府深院之中,难免还残留着一些冰冷的隔阂,但这对于我和谢珩而言,已不足为惧。
最高兴的莫过于老夫人。她一直很喜欢我,得知陛下赐婚,拉着我的手不住地说“好孩子,苦尽甘来了”,又催促着谢珩早日操办婚事。
母亲的身体在“赤焰蟾酥”和侯府精心调养下,奇迹般地稳定下来,虽未痊愈,但气色红润了许多,甚至能下床缓步行走。
得知我与谢珩历经磨难终得圆满,她喜极而泣,反复念叨着“好好好,娘终于能放心了”。
婚事筹备得隆重而盛大。靖安侯府世子大婚,对象还是陛下亲口赐婚、颇有声名的女神医,自然成了京城最轰动的话题。
谢珩事无巨细,亲自过问,务求尽善尽美,要将五年前亏欠的一切,加倍补偿给我。
大婚那日,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我穿着绣工精美的嫁衣,由谢珩亲自牵着,一步步走过铺着红毯的长廊,在宾客盈门、祝福声声的喧闹中,与他拜了天地高堂。
仪式繁琐,我却只感觉如同踩在云端,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直到被他引入洞房,挑开盖头,对上他那双盛满柔情与笑意的眼眸时,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再也不会分开了。
“夫人。”他低声唤我,嗓音因喜悦而微哑,带着无尽的缱绻。
我脸颊绯红,轻声回应:“夫君。”
红烛高燃,映照着一室春光,也映照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
婚后,谢珩并未将我拘于后宅。他知我志在医术,不仅支持我继续钻研,更出资在京城最好的地段为我开设了一间名为“济云堂”的医馆。
“济云堂”之名,取“悬壶济世”与“云芷”各一字。医馆不仅诊病售药,我更定期在此坐堂,专为贫苦百姓义诊,教授一些防治疾病的简单知识。
谢珩甚至动用关系,请来几位医术品德俱佳的大夫共同坐镇。
很快,“济云堂”和世子妃云芷的名声便传遍了京城,甚至更远的地方。人们都知道,靖安侯府有一位菩萨心肠、医术高超的世子妃。
老夫人和侯爷对此颇为赞许,认为这为侯府赢得了极好的声誉。连一向冷淡的侯夫人,在听到外界对侯府的交口称赞时,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谢珩的旧伤在我的精心调理下日渐好转,虽未完全根除,但已极少发作,更不影响日常生活。他重新投入朝堂事务,因其能力出众且深得帝心,地位愈发稳固。
我们各自忙碌,却又心意相通,每晚归家,灯下对坐,或讨论医案,或闲话家常,日子平淡却充满了细碎的温馨。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三年后。
一个春日的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济云堂”的后院里。
我正仔细翻晒着新采的药材,微微隆起的小腹已显出身形。
“夫人,您歇会儿吧,这些我来就好。”
丫鬟在一旁担心地劝道。 我笑着摇摇头:“无妨,活动一下反而舒坦。”
自去年诊出喜脉后,谢珩简直把我当成了琉璃娃娃,紧张得不行。倒是母亲和老夫人常来信说,医者自知,适度活动于生产有益。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熟悉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谢珩便大步走了进来。
他褪去了朝服,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形挺拔,眉宇间昔日冷峻早已被温和沉稳取代,唯有见到我时,那眼底的炽热一如当年。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我迎上前。 “无事便早些回来陪你。”
他很自然地揽住我的腰,手掌轻柔地覆在我小腹上,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动静,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小家伙今日可乖?有没有闹你?”
“很乖。”我笑着靠在他怀里,享受着这静谧的时光。 晒完药材,他陪我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春风拂过,带来阵阵药香和花香。
“方才宫里来了赏赐,说是皇后娘娘感念你上次献上的安神方子有效,特意赏下的。”谢珩说道。
我点点头。
如今我与宫中偶尔也有医药上的往来,但每次都谨守本分,只因医术而非权势。
“对了,”
谢珩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路过宝仁堂,看到新出的安胎药糖,想着你或许喜欢。”
我打开一看,是晶莹剔透的梅子糖,带着淡淡的药香。心中暖流淌过,他总是记得这些细微的小事。
“谢谢夫君。”
他看着我,忽然低声道:“莘莘,谢谢你。”
我微怔:“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年没有真的放弃我。”
他握住我的手,目光深邃,带着历经沧桑后的珍惜,“谢谢你五年后愿意回来,谢谢你现在还在我身边。”
我反握住他的手,指尖与他交缠:“也谢谢你,阿衡。谢谢你还愿意找我,信我,护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我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依稀传来“济云堂”前厅孩童康复后的嬉笑声。
我们相视一笑,无需再多言语。 从十七岁药王谷初遇,到二十二岁雨夜决别,再到二十七岁京城重逢……整整十年光阴。
这十年,我们错过了五载,蹉跎了五载。
但幸运的是,命运终究还是将我们带回了彼此身边。
来源:牛奶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