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去,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空洞的回响。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去,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空洞的回响。
今天谈下了一个大客户,奖金可观,我心情不错,甚至在楼下水果店买了周诚最爱吃的阳光玫瑰。
那串葡萄翠绿饱满,像一串串小小的翡翠,沉甸甸地坠在手里,也坠着我的好心情。
然而,这份好心情,在我看到家门口那两个熟悉的行李箱时,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一个是28寸的银灰色,我们结婚旅行时买的。
一个是20寸的墨绿色,我平时出差用的。
它们并排立在那里,像两个被遗弃的孩子,安静又刺眼。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门开了。
客厅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却照得我浑身发冷。
周诚就坐在沙发上,没看电视,也没看手机,就那么直直地坐着,背脊挺得像一根标枪。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碗没动过的面,已经坨了。旁边,是我的那串阳光玫瑰,包装都没拆。
我换鞋的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周诚?”我试探着开口,声音干涩。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我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狂风暴雨都让我恐惧。
“你的行李,”他开口,声音也一样平静,“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夏天和冬天的衣服分开了,常用的护肤品在小箱子里,方便你拿。”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但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林蔓,”他叫我的全名,一个字一个字,敲在我的心上,“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虚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推到我面前。
屏幕亮着,是银行App的转账记录页面。
一笔十万块的转账。
收款人:林涛。
转账时间:今天下午两点三十七分。
我的世界,在那一串鲜红的数字前,彻底崩塌。
“你查我手机?”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心虚,而是一种被侵犯的愤怒,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需要查吗?”周诚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嘲讽,“我们的工资卡绑定了亲情号,每一笔大额支出,我都会收到短信提醒。”
他顿了顿,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我,“下午两点三十七分,你给我发微信,说在跟客户开会。原来你的客户,叫林涛。”
我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我骗了他。
我弟林涛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确实在公司。他说他那个咖啡店的加盟费还差最后十万块,三天之内必须补齐,不然之前的投入都打水漂。他哭着求我,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创业,赌上了全部身家,还提到了爸妈为了支持他,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
“姐,你就帮我这一次,最后一次!等我店开起来,第一个月利润就还你!不,我还你双倍!”
“姐,爸妈要知道我失败了,他们身体受不了的……”
“姐,从小到大,你最疼我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最软弱的地方。
我知道周诚肯定不会同意。为了结婚买这套房,我们掏空了六个钱包,背上了三十年的房贷,每个月一万二的月供像座大山。我们约定好了,除了日常开销,每一笔大钱都要商量着来。
可我弟等不了。
于是我找了个借口,说是公司要冲业绩,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和奖金,凑了十万块,偷偷转给了他。
我甚至想好了,等我这个项目的奖金发下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笔钱补上。
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切地解释,声音都在抖,“这是借给他的!他会还的!他说第一个月利润就……”
“就还给你?”周诚打断我,冷笑一声,“林蔓,这话你自己信吗?”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结婚三年,这句‘他会还的’,我听了多少遍?”
“他第一次说要开网店,你偷偷给了他三万,说是进货。结果呢?钱赔光了,你跟我说,年轻人创业总要交学费。”
“他第二次说要跟朋友合伙搞直播带货,你又拿了两万给他买设备。结果呢?朋友是骗子,设备是二手货。你跟我说,是他社会经验少,被人骗了。”
“他要买车,首付不够,你从我们准备还房贷的备用金里拿了五万给他。你跟我说,男人有辆车,找对象都有面子。”
周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一次,两次,三次……林蔓,我们的家,是你的家,还是你弟弟的提款机?”
“那是我亲弟弟!”我被他逼得节节后退,靠在冰冷的墙上,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我爸妈就他一个儿子,我不帮他谁帮他?”
“所以就该我帮他?”周-诚的眼睛红了,那是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我爸妈也是只有一个儿子!我爸心脏不好,常年吃药,我妈腿脚不利索,风湿常年犯。我给他们买个按摩椅你都说要省钱,说等房贷压力小一点再说。可你给你弟一出手就是十万!林蔓,你的心是偏的!”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猛地一拳捶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我浑身一颤。
“就因为他姓林,我姓周?”
“就因为他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而我,只是一个跟你领了证,要共度余生的丈夫?”
他的质问像连珠炮,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
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是啊,有什么不一样呢?
周诚对我,对我的家人,还不够好吗?
我爸妈每次来,他都车接车送,买菜做饭,比我这个亲女儿还殷勤。我爸住院,他守了三个通宵,回来眼睛熬得像兔子。
他总说,你的爸妈就是我的爸妈,我们是一家人。
我一直以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当“我的家人”和“我们的家”发生冲突时,我的天平,却不由自主地倾向了前者。
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把周诚当成最亲密的人。
在我心里,我和弟弟,和爸妈,才是那个牢不可破的“我们”。而周诚,更像是一个……关系最好的合伙人。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周诚,”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钱……钱我想办法要回来,现在就要!”
我说着,就挣扎着要爬起来拿手机。
“晚了。”
周诚的声音,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退后一步,和我拉开距离,那个动作,比任何一句狠话都伤人。
“林蔓,这不是钱的事。”
“是信任。”
“我每天兢兢业业地上班,加班,不敢随便请假,不敢生病,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们能早点还完房贷,为了我们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我以为,我们是在为同一个目标奋斗。”
“可你呢?”
“你一边跟我畅想未来,一边偷偷地把我们未来的基石,一块一块地搬去填你娘家的无底洞。”
“你知道我看到那条转账短信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失望。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所有的解释,在“欺骗”这个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我压抑的哭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碗坨了的面,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像两个隔着楚河汉界的敌人。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此刻,却比陌生人还要遥远。
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他是个典型的理工男,木讷,不善言辞,但会默默记住我所有喜好。我不经意说一句哪个电影好看,他第二天就会买好票。我随口提一句想吃哪家蛋糕,他下班会绕远路去给我买回来。
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只有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A4纸。
上面是他的未来规划。
三年内还清房贷,五年内买车,然后生一个孩子,是男孩就教他踢球,是女孩就给她买所有漂亮的小裙子。
他说:“林蔓,我没什么本事,给不了你大富大贵,但我愿意把我未来规划里的每一个字,都变成现实。”
那天,我哭得稀里哗啦。
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现在,这个亲手为我规划未来的男人,却亲手把我的行李,放在了门外。
“周诚,”我哭着爬过去,抓住他的裤脚,“我们不离婚,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钱都归你管,我再也不见我弟了……”
“不见?”周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做得到吗?”
他掰开我的手,一根一根,力道不大,却让我无法抗拒。
“林蔓,你和你弟,就像连体婴。从小到大,你为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他上小学,跟人打架,你冲在前面替他出头。”
“他上中学,逃课去网吧,你替他模仿家长签字。”
“他上大学,生活费不够,你就省下自己的饭钱寄给他。”
“你爸妈从小就告诉你,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要照顾弟弟。这句话,已经刻进了你的骨子里。”
“你不是在帮他,你是在害他。你让他觉得,无论他闯了多大的祸,都有你这个姐姐在后面兜底。他永远学不会长大,学不会负责。”
“而你,也永远无法从‘姐姐’这个角色里走出来。”
周诚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把我伪装多年的外壳,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真相。
我愣住了。
是啊。
我好像一直在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弟弟每一次闯祸,每一次求助,都让我觉得自己是重要的,是不可或缺的。我一边抱怨他的不争气,一边又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
这是一种病态的共生关系。
而我,一直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我……”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问题不在于这十万块,也不在于你弟弟。”周诚蹲下来,与我平视,他的眼神里,疲惫多于愤怒,“问题在于你,林蔓。”
“你得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
“是继续当一个无限付出的‘扶弟魔’姐姐,还是当一个……和我共同经营我们小家的妻子。”
他说完,站起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没有争吵,没有嘶吼,只有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门口的两个行李箱,还有那串没来得及拆开的阳光玫瑰。
葡萄的甜香,若有若无地飘在空气里,此刻闻起来,却充满了讽刺。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妈。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喂,妈。”
“蔓蔓啊,吃饭了吗?”电话那头,是我妈熟悉的声音。
“吃了。”我撒了第二个谎。
“哦,那就好。那个……你弟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打了。”
“钱你给他转过去了没?他那个店就差最后一步了,可不能耽误啊。你跟周诚说了吗?他没说啥吧?”我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沉默了。
我能说什么?
说周诚因为这件事,要把我赶出家门?
说我们的婚姻,已经岌岌可危?
“蔓蔓?咋不说话了?”
“妈,”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知道吗?周诚……要把我赶出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尖锐的声音:“什么?!他凭什么把你赶出去?那房子你家也出钱了!是不是因为你给你弟钱了?这个周诚,怎么这么小气!那是你亲弟弟,帮一把怎么了?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妈的话,像一盆油,浇在我本就燃烧的心上。
“妈!不是他小气!是我骗了他!”我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他要开网店,要搞直播,要买车,哪次不是我们贴钱?我们自己的房贷还没还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们想过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妈的声调也高了起来,“那不是你弟吗?他好了,以后不也能帮衬你们?我们做父母的,不就指望你们姐弟俩相互扶持吗?周诚是你丈夫,他就有义务跟你一起帮你弟弟!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一家人……”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在他们眼里,周诚是“一家人”,还是一个可以无限索取的“外人”?
“妈,我不想再这样了。”我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林涛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林蔓,你是不是被周诚洗脑了?我告诉你,你不能这么没良心!你忘了你小时候生病,是谁背着你去医院的?你忘了……”
“妈!”我打断她,“小时候是他背我,可长大了,是我一直在背着他!我背不动了!”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是我妈接连发来的好几条微信。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为了一个外人,连娘家都不要了?”
“你要是敢不管你弟,就别认我这个妈!”
紧接着,我弟林涛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我直接按了静音,把手机反扣在地上。
我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瘫在地板上。
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妈的指责,周诚的失望,我弟的理所当然……一张张脸在我面前旋转,撕扯着我。
我做错了吗?
帮自己的弟弟,真的错了吗?
可是,如果没错,周诚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如果没错,我的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卧室的门,一直紧闭着。
我知道,周诚在等我一个答案。
他在等我做出选择。
是选择回到那个需要我不断付出的原生家庭,还是选择留在这个由我亲手打破了信任的小家庭。
我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口。
手握住行李箱的拉杆,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是该拉着它走出去,还是把它推回去?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无论我怎么选,都会有一个人受到伤害。
而我,已经没有能力,再让所有人都满意了。
夜,很长。
我就在客厅里坐了一夜。
从天黑,到天亮。
卧室的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脸上是泪痕干涸后的紧绷感。
我做出了决定。
我走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声音。
我又敲了敲。
“周诚,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我们谈谈。”
过了很久,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周诚站在门口,他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我们隔着一道门槛,相顾无言。
“我想好了。”我先开了口。
他看着我,没说话,等着我的下文。
“钱,我会让我弟还回来。我会跟他立字据,让他分期还。如果他不还,我会从我每个月的工资里扣,直到还清为止。”
“以后,我不会再给他一分钱。无论是他创业,还是买房买车。”
“爸妈那边,我会跟他们说清楚。养老,是我们做子女的义务,我会承担我那一份。但除此之外,我不会再满足他们对我弟的任何无理要求。”
我看着周诚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坚定。
“周诚,我想留在这个家。”
“我想当你的妻子,不是林涛的姐姐。”
说完这番话,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是我三十年来,第一次,试图挣脱“姐姐”这个身份的枷锁。
周诚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看不透他。
我的心,又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是不是……已经不相信我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林蔓,你说的这些,我以前也听过。”
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每一次你给你弟钱被我发现后,你都跟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可结果呢?”
“你的保证,就像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信用卡。而我,就是那个给你兜底的银行。”
“现在,银行破产了。”
他侧过身,让我看到卧室里的景象。
床上,放着一份文件。
封面上,是几个刺眼的黑体字:离婚协议书。
我的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我……我们……”
“我昨天想了一夜。”周诚打断我,目光移向窗外,那里,太阳正在升起,金色的光芒,却照不进这个冰冷的家。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次保证就能解决的。”
“这是一种模式,一种根深蒂固的模式。”
“就像一个轮回。你弟弟出事,你心软,你偷偷给钱,我发现,我们争吵,你道歉,你保证,然后……等待下一次轮回。”
“我累了。”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说得很慢,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把我刚刚建立起来的勇气,砸得粉碎。
“所以……”我颤抖着问,“没有机会了,是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拿了过来,递到我面前。
“我净身出户。”他说,“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们好聚好散。”
我看着那份协议书,白纸黑字,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
眼泪,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没有接。
我只是看着他,这个我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周诚,你还爱我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卑微的乞求。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
“爱,或者不爱,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像正常夫妻那样,互相信任地生活下去了。”
“信任,就像一面镜子,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他说完,把协议书放在我面前的鞋柜上,然后,绕过我,走到了门口。
他没有去看那两个行李箱。
他只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没有摔门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却好像,关上了我整个世界。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鞋柜上那份离婚协议书,在阳光下,白得刺眼。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
直到我的腿,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我缓缓地蹲下身,终于放声大哭。
哭我逝去的爱情,哭我破碎的家,也哭那个……一直活在“姐姐”身份里,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的,可悲的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游魂。
我没有离开那个家,周诚也没有回来。
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
发微信,他不回。
我去了他的公司,前台说他请了年假。
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离婚协议书,就静静地躺在鞋柜上,像一个无声的宣判。
我妈和我弟,每天都给我打几十个电话。
我一个都没接。
我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我和周诚的过往。
那些甜蜜的,争吵的,温暖的,心碎的片段,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我越想,就越清晰地认识到,周诚说的是对的。
我们的问题,从来都不只是钱。
是我,是我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是我没有把我们的家,当成生命里最重要的第一顺位。
我一直在试图平衡两个家,结果,却亲手毁掉了最重要的那一个。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走出了家门。
我约了林涛见面。
在一家咖啡馆,不是他加盟的那一家。
他来了,坐在我对面,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姐,你终于肯见我了。妈都快急疯了。你跟姐夫怎么样了?他还在生气吗?男人嘛,哄哄就好了。你……”
“我们准备离婚了。”我平静地打断他。
林涛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变成了震惊。
“离……离婚?姐,你开什么玩笑?就为那十万块钱?”
“是,也不是。”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小疼到大的弟弟,第一次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去看他。
他已经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流鼻涕的小男孩了。
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却依然习惯性地依赖,习惯性地索取。
“林涛,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三件事。”
“第一,那十万块钱,你必须还给我。这是我跟周诚的夫妻共同财产,我没有权利单方面赠予你。我会给你立一张借条,你每个月至少还五千,两年内还清。”
林涛的脸色变了:“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亲姐弟,谈钱多伤感情……”
“第二,”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任何经济上的帮助。你的咖啡店,是赚是赔,是你自己的事。你的人生,你自己负责。”
“第三,”我深吸一口气,“以后,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要再联系我了。我需要时间,去处理我自己的生活。”
林涛彻底傻了。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姐,你……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了一个外人,连我这个亲弟弟都不要了?”
又是这句话。
“外人?”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林涛,周诚不是外人。他是我丈夫,是我选择要共度一生的人。而你,长大了,也该有你自己的人生和家庭。”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谈帮扶别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我的生活,拖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我说完,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借条和笔,推到他面前。
“签吧。”
林涛看着借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用这样的方式,对他。
他磨蹭了很久,最终,还是拿起了笔,潦草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眯起眼睛,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好像被搬开了。
很疼,但也很轻松。
回到家,我拿出那份离婚协议书,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蔓。
两个字,写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然后,我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周诚。
附上了一句话:我签好了,你随时可以回来拿。
这一次,他回了。
只有一个字:好。
下午,他回来了。
我们约在楼下的民政局门口见面。
他还是那天的样子,只是看起来更憔悴了。
我们一路无言,走进去,取号,排队。
流程快得不可思议。
当工作人员把那两个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们手里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我们,真的结束了。
走出民政局,外面夕阳正好。
“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回老家待一段时间。”他说,“陪陪我爸妈。”
我点点头:“也好。”
“你呢?”他问。
“我……先把工作做好吧。”我说,“房子,我会尽快卖掉,钱分你一半。”
他看了我一眼:“不用,协议上写得很清楚。”
“那不一样。”我固执地说,“那是我们一起挣的。”
他没再坚持。
我们就这样站在路边,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进行着客气又疏远的交谈。
“那……我走了。”他说。
“嗯。”
他转身,向前走去。
没有回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很长。
那个曾经说要把我写进他未来规划里的男人,就这样,退出了我的余生。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林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活该。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深夜里,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我把房子挂在了中介。
我开始强制自己储蓄,记下每一笔开销。
我开始学着拒绝。
拒绝我妈哭天喊地的电话,拒绝我弟以各种理由借钱的微信。
这个过程,很难。
像戒毒一样,每一次,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我要学会长大,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半年后,房子卖掉了。
我把一半的钱,打到了周诚的卡上。
他收到钱,给我回了两个字:谢谢。
再无其他。
我换了一个小一点的房子,租的。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差。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弟的咖啡店,最终还是倒闭了。
听说,他又欠了一屁股债,天天被人追着跑。
我妈打电话来,哭着求我再帮他一次。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妈,他是个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了。”
然后,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很残忍。
但长痛,不如短痛。
又过了一年。
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工作上,我更加努力,升了职,加了薪。
生活上,我开始健身,读书,旅行,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
我好像,正在慢慢地,从那段失败的婚姻里,走了出来。
只是在某个深夜,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周诚。
想起他为我做的热汤面,想起他笨拙的拥抱,想起他规划我们未来时,眼睛里的光。
那道光,被我亲手熄灭了。
有一天,我出差去邻市。
在一个陌生的街角,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周诚。
他和一个女孩子站在一起,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那个女孩子,笑得很甜,正仰着头,跟他说着什么。
他低着头,认真地听着,嘴角,带着我熟悉的,温柔的笑意。
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酸,涩,还有一丝……释然。
他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我拉着行李箱,转身,悄悄地离开了。
没有打扰。
我们,早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回到酒店,我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
点开一看,头像是周诚。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通过了。
他的第一句话是:我看到你了。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回:嗯,我也看到你了。
他:她是我同事,也是我老乡。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我回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他: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你呢?
他:我也是。
又是沉默。
过了很久,他发来一条长长的信息。
“林蔓,那天在民政局门口,我没有告诉你。其实,在你约我弟见面,让他签下借条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我躲在咖啡馆对面的街角,看到了全过程。”
“我知道,你是在用行动告诉我,你真的想改变了。”
“可是,我当时被伤得太深,我没有勇气,再相信你一次。”
“这一年多,我一直在关注你的朋友圈。我看到你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书,变得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好。”
“我很高兴。”
“也很……遗憾。”
“我遗憾,我错过了那个,终于学会长大的你。”
看着他的信息,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原来,他一直都在。
原来,我们都曾为彼此,后悔过。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删删改改,最后,只打出了三个字。
“我也是。”
是啊,我也是。
我也遗憾,我弄丢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你。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放下手机,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这个城市,那么大。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努力地生活着。
我和周诚,就像两条曾经相交的线,有过短暂的交集,然后,又奔向了各自不同的远方。
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用失去,来学会珍惜。
用痛苦,来换取清醒。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而我,也要继续,一个人,好好地走下去。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