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两个多小时里,陕西的黄土高坡、云南的普洱深山、湖南的安化茶厂、四川的蒙顶茶园……仿佛通过一根无形的线,被串联在了这座浙南小城的舞台上。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陈宇浩
2025年9月25日,晚上七点,浙江丽水景宁畲族自治县山哈大剧院,灯光渐次暗下。
大幕拉开,一道光影打在舞台中央——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首次“乡村茶歌大赛”决赛,开始了。
两个多小时里,陕西的黄土高坡、云南的普洱深山、湖南的安化茶厂、四川的蒙顶茶园……仿佛通过一根无形的线,被串联在了这座浙南小城的舞台上。
“我们来了!”——这是福建代表队吴静雯在后台采访时说的第一句话,也是20支参赛队伍共同的心声。
茶歌是什么?是采茶时随口哼唱的调子?是典籍中记载的《出歌》《采茶舞曲》?还是今天这些站在灯光下、用方言与旋律讲述茶与人故事的现代作品?
正如大赛副导演朱宛青所说,这次比赛的核心是“融合”。
当我们真正走进这场盛会,会发现“融合”二字背后,是温暖的个体故事,同样也是磅礴的时代叙事——关于文化如何在不失根脉的前提下,与当代对话;关于乡土中国,如何通过一首歌,找回自己的声音。
南北茶歌:一方舞台上的“中国茶地图”
“我刚下车,就被这里的山镇住了。”来自宁波宁海县的孙亚,是《望海茶歌》的演唱者。她第一次来到景宁,眼前的畲乡建筑、缭绕云雾,让她想起家乡的茶山。“但我们的茶歌,唱的是东海之滨的茶;这里的茶歌,唱的是畲山畲水。”
多样的地域性,是本届大赛最鲜明的特征。
58首初赛作品,覆盖15个省份,最终20强进入决赛。它们,仿佛一张“可听的茶地图”——陕西的《茯茶情歌》带着黄土的浑厚,广东的《我是一片叶子》有岭南的温润,湖南的《安化千两茶踩茶号子》展现制茶劳动的重量,而浙江的《龙井茶香》《茶宴》《望海茶歌》则透出江南的细腻雅致。
“茶歌是茶文化流淌在旋律中的血脉。”大赛评委、浙江音乐家协会副主席郑培钦说。她曾将《采茶舞曲》唱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对茶歌有着深厚的感情,“它用音乐书写茶农的生活与情感,特别是种茶、采茶、制茶的过程,是我们民俗文化非常精彩的组成部分。”请输入图片描述
郑薇
成尚嘉
在后台,四川蒙山派的“龙行十八式”茶技传承人郑薇,正为女儿成尚嘉整理衣领。10岁的小尚嘉手提一把小铜壶,眼神专注。“她从5岁就开始学唱歌。”郑薇说,平时自己在家练功,什么马步、弓步、下腰,女儿耳濡目染,也都学得有模有样。
舞台上,母女俩将长嘴铜壶茶技融入歌舞《龙门阵摆起来》,每一式仿龙动作,都是非遗的活态传承。
而茶歌的魅力,恰恰在于它有普适性,易于破圈。这一次,从初赛到决赛,参赛者中有七旬老人,也有十岁孩童;有专业院团的歌手,也有仅用手机录制的茶农。“虽然水平有差距,但大家的参与度非常高,这本身就非常可贵。”郑培钦说。
老调新唱:当茶歌遇见说唱、号子与火塘古调
“麻烦我们喊‘哟吼’的时候,再加一点混响,能有大山里的那种感觉。谢谢!”
下午最后一遍彩排时,湖南安化代表队的吴鹏辉,在台上不断向音控老师比划着。他手中那根近3米长的“大杠”,是千两茶制作中的真实工具——现实中重达百斤,需七人合力才能操作。
《安化千两茶踩茶号子》的演出,几乎还原了制茶现场。号子声一起,仿佛能看见七位制茶人肩扛大杠、脚踏茶叶的场景。“千两茶的‘量级’太大,不用号子,干不动。”吴鹏辉说。这种源于劳动的声音,质朴、粗粝,却有着撼人的力量。
《安化千两茶踩茶号子》在演出中
而与安化的“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云南江城“三丫兄弟”的“轻”——《人走茶不凉》中,哈尼族古调“腊巴卡”与现代说唱交织,五种民族语言在同一旋律中和谐共处。
这首歌的创作故事,本身就像一壶暖茶。
2017年,音乐人徐子崴在江城怒那村与三丫兄弟相遇,火塘边煨着哈尼族“腊帕卡”老茶,歌声与包谷酒一样热烈。几个月后,徐子崴在机场写下《人走茶不凉》,并交给三丫兄弟一个“任务”:加入民族语言的演绎。
于是,哈尼语的古朴、彝调的高亢、傣韵的柔美、拉祜的奔放、佤腔的浑厚,被“串”进一首歌里。“这让歌曲真正有了扎根大地的魂魄。
“守正也要创新。”正如大赛初赛评委、浙江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副书记谢晶强所说,“中国人讲‘以歌拜茶’,其实也是一种‘天人合一’的体现。”在他看来,许多草根创作者将劳动场景与对茶文化的深厚情感融入歌声,其实正是对本土文化的一种自信。
“人走茶不凉,人来茶更香……”决赛现场,三丫兄弟唱到这句时,台下一位畲族老人轻轻点头。茶歌的魅力,往往不在技巧多高超,而在情感多真挚。
《人走茶不凉》团队在颁奖现场
来自福建云霄的吴静雯,在采访中有些激动:“这首歌曲表达了我们家乡人民对黄观音茶叶的喜爱,对茶文化深深的热爱。”她没有华丽的辞藻,但眼神发光。
浙江余杭径山禅韵艺术团的陈丽娟,则与同伴们用一首《茶宴》展现了“以茶礼天下、以茶和天下”的精神气度。因为“茶宴不只是喝茶,是一种生活美学,也是一种精神仪式。”
这些个体故事的背后,是茶歌作为“民间艺术”的本质——它源于生活,最终也回归生活。
评委陈建彬在评审时特别看重“情感表达是否真挚动人”,而现场更打动人的,往往是那些最微小的细节——郑薇女儿成尚嘉在后台练习马步时额头渗出的汗珠;吴鹏辉喊号子时脖颈暴起的青筋;三丫兄弟回忆火塘时光时突然沉默的瞬间……这些,都是茶歌的“血肉”。
茶歌与乡土:一场文化赋能乡村的实践
某种意义上,这场茶歌大赛,已经超越了传统文艺比赛的范畴。
选择景宁作为举办地,本身就具有象征意义。这里是全国唯一的畲族自治县,畲族茶歌自古便是山间劳作的陪伴。如今,它成为连接传统与现代、乡村与城市的桥梁。
而更深层的意义,在于“人”的唤醒。
“很多节目由非专业演员呈现,但他们反而更能表达出生动的、接地气的情感。”朱宛青观察到,这种来自土地的真实,恰恰是专业院团难以复制的。
正如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驻会副会长张仲灿在开幕式所说:“茶歌是传承茶文化的重要载体。”而当茶歌从山间走向舞台,从口头传唱到全网传播,它早已悄然成为乡村振兴中“软实力”的体现。
决赛颁奖礼结束,人群渐散。
剧场外,景宁的夜风中有了一丝凉意,但观众们显然还在茶歌的情绪中“上着头”,几位年轻人凭借记忆,整齐哼唱起了安化代表队的号子:“喝了喂千两茶咧,一年四季冇病痛咧……”
没有伴奏,没有灯光,只有歌声与夜色交融。
这一刻,我们突然明白:茶歌大赛的终极意义,不是决出名次,而是让每一种声音都被听见,让每一种茶文化都被尊重。
从《采茶舞曲》到《人走茶不凉》,从西晋《出歌》到2025年的景宁舞台——茶歌,从未离开我们的生活。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在青山绿水间,在火塘边,在手机屏幕里,在每一个爱茶人的口中,轻轻唱着。
来源: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