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站在大伯坟前,我撑着伞,听雨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一年了,坟头的土已经被雨水拍实,周围的野草倒是长得挺好。
我回到村子那天,正赶上大雨。
站在大伯坟前,我撑着伞,听雨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一年了,坟头的土已经被雨水拍实,周围的野草倒是长得挺好。
“你大伯养了一辈子的蜜蜂,最后蜜也没吃上几口。”二伯走到我身边,点了根烟,烟雾在雨幕中很快消散。
他脚边放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旧药瓶和一根木棍。那是大伯留下的东西。
村里人都知道,我大伯四十年前从南方学了养蜂,把老宅后院改成了蜂场,每年春天带着蜂箱到处跑,晚秋再背回一背篓的蜜。
“你大伯这个人,认死理。”二伯说,“当年你奶奶不同意他养蜂,说招蜇了不好,他硬是把蜂箱放在自己睡的屋里。”
我点点头,印象里的大伯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总是穿着打了补丁的衬衫,手指又黑又粗,指甲缝里总有泥土。村里人都觉得他古怪,但没人不尊重他。
“这根棍子,你大伯生前一直攥在手里不撒。”二伯递给我那根木棍,“老张头上周来问要不要卖,说出二十万。”
我愣住了:“一根木棍?”
“不是普通木棍。”二伯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是你大伯四十年的心血。”
木棍看上去很普通,大约手臂长短,表面因长期使用而光滑发亮,一端略粗,有些焦黑的痕迹,另一端系着一小块红布,已经褪色。
二伯小心地把烟掐了,像是怕烟灰弄脏了这根木棍。
“那天下葬,你大伯的蜜蜂全飞过来了,绕着棺材转了三圈。村里老人说,这是来送行的。”
雨下得更大了。
蜂场还是老样子,二十多个木制蜂箱整齐地排列在院子里,箱子上的油漆已经斑驳。靠墙的木架上摆着大伯用过的工具:烟熏器、割蜜刀、蜂刷,旁边放着几件发黄的防蜂服。
村里马老师在照看这些蜜蜂。我小时候,他还是乡里唯一的初中语文老师,退休后在家种菜,和大伯是多年的好友。
“你大伯去世前两天,还让我带他去看蜂。”马老师递给我一杯蜂蜜水,“那天他说,这些蜜蜂比他的命还重要。”
茶几上摆着个旧录音机,应该有三十年了,按钮都磨得发白。马老师按下播放键,传出一阵嗡嗡声。
“这是你大伯录的蜜蜂声音。他说听着这个能睡着。”
我笑了:“大伯这辈子,就没啥爱好,就爱这些蜜蜂。”
马老师摇摇头:“你不懂。这些蜜蜂,是他的命。”
他拿起那根木棍,小心地摩挲着:“这根蜂棒价值连城,收藏家老张出二十万都买不走。”
我这才明白,这不是普通的木棍,而是采蜜用的工具。
“你大伯四十年如一日,用这根棒子赶蜂,从没换过。”马老师解释说,“一般养蜂人可能几年就会换一根,但你大伯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问。
“据说这是他去南方学艺时,师傅送的。”马老师端起茶杯,“但真正特别的不是来历,是这根棒子本身。”
我仔细看着木棍,除了表面光滑,看不出特别之处。
“这是桃花心木的,很结实。”马老师说,“但更神奇的是,这根棒子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气味或特质,能让蜜蜂特别’听话’。你大伯用它指挥蜜蜂,就像指挥自己的手脚一样。”
窗外,雨还在下。蜂箱里时不时有蜜蜂飞出来,绕着院子转一圈,又飞回去。
晚上,我睡在大伯的老屋里。墙上挂着发黄的照片,有大伯年轻时的样子,站在蜂箱前,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床头柜上有个小收音机,按键上的字都磨没了。二伯说,大伯晚上睡不着时,就听广播里的天气预报。
柜子里翻出本旧笔记本,纸张已经发脆。翻开一看,全是大伯的养蜂记录:
“1983年4月15日,桃花开始盛开,蜜蜂采集情况良好。” “1987年6月22日,今年油菜花少,需调整采蜜计划。” “1995年8月8日,新王后已经出现,老王可能需要更换。”
密密麻麻的字里,夹杂着简单的蜂群分布图和天气记录。有时候甚至会写:“今天蜜蜂情绪不佳,可能要下雨了。”仿佛蜜蜂是他最好的天气预报。
笔记本后面几页,字迹变得潦草,应该是大伯晚年写的:
“2022年春,手抖得厉害,昨天差点摔了蜂箱。蜂棒还是好用,几十年了,一点没变。”
最后一页只有简单几行字:“把蜂场交给老马,他懂。蜂棒留给侄子,希望他能明白。”
我合上笔记本,心里五味杂陈。
窗外雨停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我拿起那根蜂棒,在月光下细看。表面确实很光滑,但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我试着轻轻挥了挥,感觉不过是普通的木棍。
二十万,为什么值这个价?
第二天一早,我被窗外的声音吵醒。马老师站在院子里,正在检查蜂箱。
“你大伯的这些蜜蜂不太一样。”马老师看我出来,示意我过去,“你看。”
他指着一个蜂箱说:“普通的中蜂一年产蜜也就二三十斤,你大伯的蜂群能产四五十斤。而且从不生病,很少有逃群的情况。”
我点点头,虽然不太懂,但能感受到马老师的惊叹。
“最神奇的是,你大伯能用这根蜂棒指挥蜜蜂。我见过他让蜜蜂在空中排成各种队形,甚至能让它们认人。”马老师掏出一包烟,刚要点,又放回口袋,“在蜂场不能抽烟,你大伯的规矩。”
院子角落里有个小木桌,上面放着个旧录像机和几盘录像带。马老师说那是大伯录的养蜂视频,有几十盘,记录了他四十年的养蜂经历。
“老张头为什么要出二十万买那根蜂棒?”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马老师笑了:“老张是省里有名的蜂蜜收藏家,你大伯的蜂蜜在行内很有名气。他们认为你大伯的蜂棒有特殊的能力,能让蜜蜂产出特殊的蜂蜜。”
“真有这回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马老师摇摇头,“但你大伯的蜂蜜确实很特别,口感醇厚,而且据说有特殊的药效。村里老王头的风湿病,就是吃了你大伯的蜂蜜好的。”
这时,一只蜜蜂飞过来,停在我的手背上。我吓了一跳,正要挥手赶走,马老师拦住了我。
“别动,它不会蜇你。”
蜜蜂在我手上停了几秒,又飞走了。
“奇怪,蜜蜂一般不会这样。”马老师若有所思,“除非…”
他没说完,只是看了看我手里的蜂棒。
中午,王大娘送来了饭菜。她是村里的寡妇,据说年轻时候和大伯有过一段情,后来大伯去南方学艺回来,就只顾着养蜂了,两人也就没成。
“你大伯这个人啊,认死理。”王大娘看着院子里的蜂箱,眼中有些许怀念,“当年非要去南方学养蜂,说要找不一样的活法。学回来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整天和蜜蜂打交道,话也少了。”
我点点头,问道:“大娘,您知道这根蜂棒的事吗?”
王大娘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木棍,叹了口气:“知道一些。你大伯当年从南方回来,带回来的就只有这一根棍子。他说这是他师傅临终前送给他的,让他好好珍惜。”
“师傅?”
“嗯,一个姓梁的老人,据说是南方很有名的养蜂人。你大伯跟了他三年,学了不少本事。”王大娘回忆道,“你大伯说,这根棍子不简单,是老梁家祖传的宝贝,用了几代人了。”
“有什么特别的吗?”
王大娘摇摇头:“具体的我不清楚。只知道你大伯四十年来,走到哪都带着它,睡觉都放在枕边。”
饭后,王大娘起身要走,临走时又回头看了看蜂棒:“老张头那人我知道,生意人,精着呢。能让他出二十万,这东西肯定不简单。”
下午,我和马老师一起整理大伯的遗物。在一个布袋底部,我们发现了一本发黄的册子,里面是手抄的养蜂笔记,但不是大伯的字迹。
“这应该是你大伯师傅的笔记。”马老师小心翻看着,“里面记载的养蜂技术很特别,和现在的方法不太一样。”
我对养蜂一窍不通,只能看着马老师研究。突然,他停在了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给我看。
“你看这里,关于蜂棒的记载。”
那一页写道:“蜂棒乃桃花心木所制,浸透野蜂王的信息素,能引导蜂群。使用者需与蜂棒建立联系,心意相通,方能驾驭蜂群。此法需心静如水,不可急躁,否则适得其反。”
下面还附有一张简单的图,画的是手持蜂棒的姿势和使用方法。
“你大伯从不让别人碰他的蜂棒,就连我都没仔细看过。”马老师说,“按这笔记的说法,这根棍子确实不一般。”
我看着蜂棒,有些将信将疑:“真有这么神奇?”
马老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我:“你愿意试试吗?”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马老师带我来到蜂场,指着一个蜂箱说:“按笔记上说的方法,心静如水,试着和蜜蜂交流。”
我感觉有些荒谬,但还是按照笔记上的图示握住蜂棒,站在蜂箱前。起初什么也没发生,蜜蜂们依旧忙碌地进进出出。
马老师见状,摇摇头:“可能需要时间和练习。你大伯当年也是练了好几年才掌握。”
正当我准备放弃时,一只蜜蜂突然从箱中飞出,停在了蜂棒前端。紧接着,又有几只飞了出来,绕着棒子飞舞。
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不敢乱动。
马老师也愣住了:“奇怪,这些蜜蜂似乎认出了蜂棒,但你是第一次使用啊。”
几分钟后,蜜蜂们又飞回了蜂箱。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蜂棒,心中满是疑惑。
“这有点不寻常。”马老师喃喃道,“你大伯生前说,这根蜂棒会选择它的主人。难道…”
他没说完,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夜里,我又梦见了大伯。
梦中的大伯年轻了许多,站在一片花海中,身边飞舞着无数蜜蜂。他手中拿着那根蜂棒,蜜蜂们跟随着棒子的移动形成各种队形,仿佛一场奇妙的舞蹈。
大伯转过头,对我笑了笑,但没说话。我想问他关于蜂棒的事,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醒来时,窗外已经泛白。我发现自己手里紧握着那根蜂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的。
早饭后,马老师又来了,带来了个消息:“老张头今天要来,说是想再谈谈蜂棒的事。”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院子外。下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整洁的中山装,戴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很精明。
“这位就是老李家的侄子吧?”老张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我,“听说你大伯的蜂棒留给了你。”
我点点头,手里下意识地握紧了蜂棒。
“二十五万,我买这根棍子。”老张开门见山,“比上次多了五万,这是我的诚意。”
马老师在一旁插嘴:“老张,这不是钱的问题。李老哥生前就说了,蜂棒是要传给侄子的。”
老张撇撇嘴:“三十万,这是我的最高价。一根木棍而已,值不了这个价。”
我摇摇头:“抱歉,这是我大伯的遗物,不打算卖。”
老张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果然和你大伯有些像,那股倔劲儿。行吧,我不强求。但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留下一张名片,转身上车离开了。
马老师松了口气:“这老张打了十几年你大伯蜂棒的主意了,一直没得手。”
“他为什么这么执着?”我问。
“谁知道呢。”马老师耸耸肩,“可能真的相信这根棍子有特殊能力吧。”
下午,我决定试着用蜂棒操作一次。按照笔记上的方法,我站在蜂箱前,心无杂念,轻轻挥动蜂棒。
刚开始没什么反应,但慢慢地,蜜蜂开始注意到我的存在。有几只飞出来,绕着我转圈,但并不靠近。
我继续尝试,按照不同的频率和节奏挥动蜂棒。突然,一只工蜂停在了棒子上,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很快,一小群蜜蜂聚集在蜂棒周围,形成了一个小球。我小心翼翼地移动蜂棒,蜜蜂们竟然跟着移动,没有一只飞走。
“这…这太神奇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旁观察的马老师也惊呆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连我跟你大伯学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让蜜蜂这么听话。”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按笔记上说的做了。”
马老师若有所思:“也许…也许这根蜂棒真的认主了。”
傍晚,王大娘又来送饭。听说我能指挥蜜蜂后,她特意去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你和你大伯真像。”王大娘看着我,眼中含着泪,“他也是这样,和蜜蜂有种特别的缘分。”
饭后,王大娘拿出一个小盒子给我:“这是你大伯留给我的一罐蜂蜜,说是他一生中酿的最好的一批,让我留着慢慢吃。我想你应该有一些。”
盒子里是个小玻璃瓶,里面的蜂蜜呈透明的琥珀色,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你大伯临走前和我说,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把他的养蜂技术传下去。”王大娘哽咽着说,“现在看来,他在天有灵,选中了你。”
一周后,我准备回城里。这几天,我每天都会用蜂棒和蜜蜂互动,渐渐掌握了一些技巧。蜜蜂似乎真的认可了我,会按照我的指引行动。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蜂箱和蜂棒?”马老师问我。
我思考了一下:“蜂场还是请您帮忙照看,我会经常回来学习。至于蜂棒…”我摩挲着手中的木棍,“它会一直跟着我。”
马老师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决定很满意。
离开前,我又去了大伯的坟前。坟头的杂草已经被我清理干净,周围种了些油菜花,这是大伯生前最喜欢的蜜源植物。
“大伯,我可能搞不懂这根蜂棒的所有秘密,但我会好好珍惜它,也会继续您的事业。”我轻声说着,仿佛大伯就在身边听着。
正要离开时,一只蜜蜂飞来,停在了蜂棒上,然后又飞走了。我看着它飞向远方,消失在蓝天白云中。
回城那天,我打开大伯的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
“2023年春,学会了使用蜂棒,蜜蜂们似乎接受了我。大伯,我会继续您的路。”
三年后,我辞去了城里的工作,回到村里专心养蜂。马老师已经教会了我不少技术,而那根蜂棒,依然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村里人都说我越来越像大伯了,沉默寡言,但和蜜蜂特别有缘。老张头还是时不时会来问我要不要卖蜂棒,价格已经涨到了五十万,但我从未动摇。
有时我会想,这根蜂棒到底有什么特别。是材质特殊?还是真如笔记上所说,浸透了野蜂王的信息素?又或者,只是大伯用了四十年,注入了他的心血和情感?
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但有一点我确信,这不仅仅是一根木棍,而是大伯留给我的精神传承,是他与蜜蜂相处四十年的智慧结晶。
价值连城吗?也许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根普通的木棍,但对我而言,它确实无价。
每当我握着蜂棒站在蜂场中,看着蜜蜂们围绕着我飞舞,仿佛能感受到大伯就站在我身边,微笑着点头。那一刻,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把整个生命都献给这些小生命。
不是为了蜂蜜,不是为了金钱,而是这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奇妙感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灵归属。
大伯的养蜂笔记最后一页有一句话:“与蜂共舞,与蜂共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得万千。”
我想,这就是那根木棍的真正价值所在。
来源:企鹅吃喝指南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