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92年的河北司法学校,砖墙上还沾着春末的杨絮,操场上的篮球架锈着圈儿,却在全省少年心里亮得像座灯塔——谁都知道,从这儿毕业的,半数要穿起公安的藏蓝、法院的制服,把“司法”两个字刻进往后的日子。我是班长,往黑板上抄课程表时,总忍不住往第三排瞟,她是学习委员,握钢
92年的河北司法学校,砖墙上还沾着春末的杨絮,操场上的篮球架锈着圈儿,却在全省少年心里亮得像座灯塔——谁都知道,从这儿毕业的,半数要穿起公安的藏蓝、法院的制服,把“司法”两个字刻进往后的日子。我是班长,往黑板上抄课程表时,总忍不住往第三排瞟,她是学习委员,握钢笔的手纤细,低头记笔记时,发梢垂在练习册上,像极了当时没敢说出口的心思。
那会儿刚时兴舞会,礼堂里的彩色灯球转得人眼晕。老八揣着半肚子紧张,背着手站在她面前,声音都发颤:“我想请你跳舞。”她没抬头,指尖还在翻书页,老八站了半分钟,灰溜溜地走了;没过多久又去,还是被沉默挡回来;第三次,她终于抬眼看了看,却摇了摇头——我就站在不远处的墙角,看着老八攥着拳头往门外走,心里竟说不清是松快还是发紧。那晚宿舍的灯熄了很久,老八摸出瓶二锅头,就着月光灌,喝一口骂一句“为啥不跟我跳舞?为啥不跟我跳舞?”,骂得又急又哑,像是要把满心的憋屈都砸出来;骂着骂着就栽倒在床底下,再爬上来,睡着后还在嘟囔这两句,床板吱呀响,他滚下去三次,我们扶了三次,没人笑他,只觉得少年人的喜欢,沉得像块铅,堵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可我比老八好不了多少。后来见她和老八走在校园的香樟树下,我像被谁抽了一闷棍,转头就去找了那个社会班的女生,故意在食堂和她坐一张桌,故意在晚自习后送她到宿舍楼下——我以为这样能气着她,可每次擦肩而过,她只是低头翻书,连个眼神都没给我,我心里的火没烧着别人,倒把自己燎得慌。直到毕业前填分配表,教务处的老师敲着桌子喊“最后一天”,我盯着表格上“分配地点”那栏,笔尖悬了半天,写了“承德”——我知道她的老家在衡水,那是河北的南边,离承德的山隔着几百里路,像隔着条跨不过的河。我没问她填了哪儿,她也没问我,我们就像课堂上答论述题,明明心里有答案,却偏要绕着弯子写,最后把“想和你在一起”,都藏进了“服从分配”四个字里。
毕业那天的风特别大,她在教学楼门口叫住我,塞来个蓝布包,没说话,转身就走了。我捏着包,看着她的背影混进人群,只觉得手里沉得慌,却没敢当场打开——回承德的火车上,窗外的树往后退,我才慢慢把布包拆开,里面是条米白色的毛巾,边角缝着圈细蓝线,针脚歪歪扭扭,像是拆了又织、织了又拆,磨得线都软了。那会儿《上海滩》正火遍全国,许文强和冯程程把白毛巾系成了念想,相恋的人都知道,送一条白毛巾,就是把“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心思,悄悄裹进了棉线里——我摩挲着毛巾上的针脚,瞬间就懂了,她不是没动心,是和我一样,把话都憋在了心里。毛巾夹层里藏着封信,纸页被摩挲得发皱,她的字还是那么清秀,却写着“你总不明白我”“我们没机会了”“承德的冬天冷,毛巾你擦手用”。我把信贴在胸口,火车哐当哐当响,像在敲我当时的心跳,原来她都懂,原来我那些幼稚的赌气,她都看在眼里,可我们偏偏把时间耗在了“不说”里,等想说了,分配通知已经发下来,把我们钉在了河北的两头。
毕业第二年,我在承德的法院刚熟悉了卷宗的油墨味,院长突然拍我的肩:“你同学来了,宣讲团的,叫你一起吃饭。”我跟着去招待所,推开门就看见她,穿着挺括的制服,头发梳得整齐,正和人说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亮着——原来河北法院系统搞宣讲团,她是副团长,讲法律条文、讲经典案例,口才还是那么好,像当年在课堂上领着大家读规章时一样。院长笑着说“你们年轻人聊”,把空间留给我们,可真坐下来,却只剩了客气的寒暄,问彼此的工作,问同学的近况,唯独没提当年的操场、没提那晚的舞会、没提那条白毛巾和皱巴巴的信。
后来我送她回宿舍,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了又灭。进了屋,她给我倒了杯温水,杯子在桌上碰出轻响,我们才终于敢说些掏心窝的话——说老八后来去了基层派出所,说当年的班主任退了休,说她填分配表时,犹豫了好久要不要写承德,说我送那个女生回宿舍时,她其实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聊到凌晨两点,窗外的月亮沉了,走廊里突然传来团长的声音:“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宣讲。”她的话顿住,我也站起身,走到门口时,手在门把上攥了又攥,多想回头拉她的手,问问“我们还能吗”,可喉咙像堵了东西,最后只说了句“你早点睡”。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屋里传来轻轻的叹息,那声叹息,比承德的寒风还凉。
从那以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同学聚会没人再提她的消息,我也没敢打听,只知道她该在衡水安了家,像我一样,把日子过成了柴米油盐的模样。如今我56了,点烟时总爱往窗外看,承德的夜空里,星星还是像92年司法学校操场上的那样亮,可当年那个低头记笔记的姑娘,那个在舞会上摇头的姑娘,那个把《上海滩》的心意缝进白毛巾里的姑娘,却像被风吹走的烟,散在了岁月里。
有时候整理旧物,会翻出那条米白毛巾,边角的蓝线还没褪色,却没敢再用——怕一擦手,就想起司法学校的杨絮,想起老八骂了一宿的“为啥不跟我跳舞”,想起火车上那封没说出口的“我也是”。河北司法学校还在记忆里,砖墙上的杨絮、礼堂的灯球、宿舍的床板,都还清晰,只是我和她,再也回不去那个《上海滩》热播的春天了。烟灭的时候,风把灰烬吹向天空,就当是和92年的少年心事,和那条藏着念想的白毛巾,和永远的河北司法学校,道声再见吧。
来源:如你5t6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