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了世子八年,我倦了:和离 他冷问孩子呢?我淡声:归你(完)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25 16:36 1

摘要:陆宴舟站在第一次见面的院子里,那棵梅树底下,冷淡地问我:“孩子怎么办?”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高攀侯府世子第八年,一纸和离书,我被扫地出门。

陆宴舟站在第一次见面的院子里,那棵梅树底下,冷淡地问我:“孩子怎么办?”

我沉默半晌,语气艰涩道:

“留给你。”

左右这些年,我们并不亲近。

一年也难见上几次。

他应当不会有多难过。

没想到陆宴舟忽问:“你如何就笃定,我会愿意养你生下的孩儿?”

一阵风过,吹乱我本就恍惚的思绪,熟悉的难堪和卑怯不自觉涌了上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用僵冷的手递过来那张和离书,一字一句道:“待你走后,我会再续新妻,会有新的孩子。江琉月,我不会对你的孩子好。”

我接过那薄薄一张纸,却是笑了。

直视着他一如既往,漂亮温和的眼睛。

“你会对他好的。”

我们的孩子,原本就是他一手带大。

“你是个君子。”

你只是不爱我。

只是瞧不上我。

可你的孩儿出身高贵,自幼得到最好的教养,连你的父母也不能指手画脚。

“他是你最得意的孩子。”

即便再续新妻,也没人能欺负了他去。

对视半晌。

他最后别开脸,丢下一句“如你所愿”,便匆匆而去。

1

我素来知晓,那陆世子向来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只是,我着实未曾料到,他行动竟会如此迅速。

与他和离不过短短三日,他便已然开始大张旗鼓地相看起来。

那陆世子本就是出了名的姿容绝世、俊美非凡,如今更是官至大理寺卿,位高权重,在朝堂之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即便这些年他已然成过亲,可依旧有无数女子对他趋之若鹜,仿佛飞蛾扑火一般。

我不禁忆起前些年,我尚以陆少夫人的名义在外走动之时。

那些个贵女们,即便当着我的面,也毫不避讳,皆是扼腕叹息。

“唉,这般如皎月般的人物,怎就落入一个粗鄙村女怀中了呢?”

“是啊,那陆家世代家训森严,若非无后,是不得纳妾蓄婢的。如此清正的门风,竟便宜了这样一个女子,真真叫人不忿!”

要知道,陆家那可是百年世家,家风严谨,在京城之中也是颇有名望。

而我这出身乡野的村女,能嫁入陆家,在她们眼中,无疑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尤其是当她们看到陆宴舟亲自来接我归家之时,那种不忿的情绪,更是达到了顶峰。

“哼,这村女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能让陆世子如此上心?”

“定是她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陆世子!”

后来,我再去赴那些个宴会之时,便更没有人愿意搭理我了。

那些贵女们皆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瞧她那副土里土气的模样,也配与我们同席?”

“还是离她远些吧,省得沾了她的晦气。”

想起这些旧事,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抬眼望向铺子外头。

只见一拨又一拨的贵族小姐,皆是乘坐着华丽的香车骏马,从门口缓缓驶过,一路朝着城外南山而去。

如今正值冬季,南山上的梅花想必已然盛开。

她们此去,既是赏梅,亦是相亲。

我心中明白,这其中大半的女子,皆是冲着我那前夫陆宴舟去的。

“陆世子那般人物,若能嫁与他,便是此生无憾了。”

“是啊,也不知谁会有这般好福气。”

我收回目光,不再往外看。

这馄饨铺子是我近日才开起来的,每日里我皆是忙得昼夜不分,实在没有更多的心力去关注这些事情。

“罢了罢了,但愿他能找个好相与的夫人,能善待我们的孩儿陆凌越便好。”我轻声自语道。

其他的,便不是我该关心的了。

如今的日子虽苦,也时常会遇到些麻烦事儿。

但我终究是有了自己的家,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行事。

也不用日等夜等,痴痴地等一个可能来,也可能不来的人。

想到此处,我心中竟涌起一丝欣慰。

我用巾帕轻轻拭去额上的汗水,送走早上最后一个客人,正准备关门歇业。

却忽然被一声怒喝定住了身形。

“江大丫,你竟真的在这儿丢人现眼!”那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不屑。

我浑身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直到那人来到我身前,我避无可避,才看清那张熟悉的脸。

2

我往昔不过是个村野之女。

在踏入陆家那高门大院之前,每日里皆是吃糠咽菜,食难果腹,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连个正经八百、能拿得出手的名字都不曾有。

想那先帝在世之时,常常大兴土木,营建那奢华宫室,赋税更是苛重无比。

我家中那几亩薄田,所产之物,哪里养得起三个孩子——我、弟弟还有妹妹。

于是,自幼时起,父母便刻意与我疏离,从不亲近于我。

家中这三个孩子,唯有我,是真的吃不饱、穿不暖。

他们吝啬至极,多花一分在我身上、用以维持性命之外的银钱,都似割了他们的肉一般。

只因他们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要将我卖掉。

不仅因我生得一副姣好容貌,还因我这寡淡不讨喜的脾性,更因我这不用再养几年,便如同牲口一般可以“出栏”的年龄。

时隔六年,再度见到母亲,我心中竟无太大波澜。

那些无数个深夜,如鬼魅般纠缠着我千万次的不甘与渴望,全都在岁月的悄然更迭中,磨损得只剩那浅淡的影子。

“你真的被陆家赶出来了?”

她身着绫罗绸缎,满身珠翠,如此问我。

我定睛细看,她脸上的皱纹,竟比六年前我离家时还要少些。

她身后,探出一个少女的头来,发间那纯金步摇轻轻颤颤,顶上的金蝴蝶好似随时都要振翅高飞。

那少女怯生生地,唤我一句:“阿姐。”

下一瞬,母亲竟主动将她推到前面,语气坚决道:“你回去跟陆世子认个错,趁他还没娶妻,对你还有几分情分,不管为奴为妾,都赶紧抓住机会回去。”

她那模样,竟是那般理所当然,甚至还补了一句:“若你不行,那便让你亲妹去。”

我听闻此言,只觉荒唐至极,下意识地看了那刚满十六岁的小小少女一眼。

只见她一脸娇羞,低下头去,那模样倒似对这提议满心期待。

我心中彻骨生寒,冷冷看着她道:“我跟陆世子有什么情分?”

她没想到我竟不顺着她的话说,讷讷道:“你是他孩子的母亲……”

我冷笑一声,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忘了吗?阿娘,我是被你们卖进陆府的。”

“当初钱货两讫,事到如今,我犯了大错,得罪了陆家上下,才被休出府。如今我已自立女户,跟陆家已无半分干系。”

“你再想卖女儿,不如另换一个好去处,免得陆家迁怒,不仅断了每月的供给银子,还毁了弟弟的前程。”

提起她的儿子,她终于白了脸,回过神来,立刻便要破口大骂。

我抬手止住她,随口道:“你们的日子不好过,那便去典当首饰,总归能吃得饱饭的。”

她下意识便驳斥:“女儿家哪儿能没有首饰傍身?江大丫,你怎的如此不识好歹!”

话一落地,我心中最后一丝暖意,也被彻底驱逐殆尽。

——她即便要卖两个女儿,竟也分得出上下高低来。

我当初也是她的女儿,却哪儿有什么首饰呢?

就连新婚之夜,亦是身无饰物,空荡荡的。

3

被卖给陆家那一年,我年方十六。

彼时,稻草粗暴地捆住了我的头发,身上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在众人满是鄙夷的目光中,我战战兢兢地走进了那座宅院。

那时,陆家远非如今这般风光无限、显赫一时。

反而落魄至极,人人喊打,犹如过街老鼠一般。

我满心都是忐忑不安,糊里糊涂地与一只公鸡拜了堂,而后便被送进了新房。

一进新房,我一眼便瞧见了床上那半死不活之人。

那便是我的新婚夫君,陆宴舟。

只见他双膝之下,筋脉寸断,外伤处还在汩汩流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屋子里虽燃着熏香,却盖不住那股难闻的味道。

这般狼狈不堪的境况,与他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上天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看见我进来,他只是缓缓抬眼,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随即,便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仿佛我这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我有些尴尬,张了张嘴,一开口,脸便红得如同天边的晚霞,彻底烧了起来。

“我……我是你的,你的……”

对着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我实在难以将“新婚妻子”这四个字说出口。

我心中清楚地知道,以他的身份和才情,本不该娶我这样的女子。

若非他如今落难,便是在大街上遇见了,怕是他连多看我一眼都不会。

可是如今,他已不是那个少年得意、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了。

反而因为战败负伤,又违背圣命,被冠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他的父亲被夺了爵位,他也被罢了官身,流放到这金陵来。

且圣意未定,这一家子人的性命,还不知能否保得住。

想到我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要被父母卖进来填命,我心中的自卑便如潮水般涌来,紧紧攥着衣服下摆,不肯松手。

好在他终于开口,嗓音清雅,如山间清泉流淌。

“坐下吧。”

他面色苍白如纸,精神萎靡不振,唇边却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冲喜之谈,荒谬至极。江姑娘,我本没想娶亲,可你既已嫁进来了,我也不会亏待你。是去是留,端看你自己定夺。”

我心中暗自赞叹,他果然是个君子。

我松了口气,随即急忙说道:“我不会走的!我爹娘收了聘礼,我自然就是陆家的人了!”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嫌我言辞粗鲁,不够文雅。

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即便心中那样伤心,可我也清楚地知道,至少在陆家,我不会再挨饿了。

就算突然有一天,圣上赐死,我也能做个饱死鬼,总比在外面饿死强。

我那时就是那样一个人,半分也不以自己的命为贵。

可我却很珍惜陆宴舟的命。

在我看来,正是因为他的伤,需要一个冲喜新娘,我才免了被卖给乡绅老头为妾的命运,成了他唯一的妻子。

换下喜服,我便要上床去伺候他换药。

没成想,他手中的书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面露窘色,不再如之前那般清冷。

“我不用你!”

我倔强又疑惑地看着他,说道:“我是你的妻子,不该服侍你吗?”

他咬着牙,厉声道:“我不要你可怜我!我陆宴舟,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一个女人可怜的地步!”

我被吓得住了手,心中恍然大悟。

这才知道,传言是真的。

外头都说,陆世子断了腿后,医士诊断,其很可能保不住那双腿了。

对于一个年少成名,十七岁便中了状元,却毅然投军,惊才绝艳之人来说,这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他性情大变,变得敏感易怒,不许常人近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因此,陆家要娶亲的消息传出后。

就算有眼馋陆家财产,想赌一把圣上最后会放过陆家的豪绅贵族,但凡对女儿有些温情,也断是不会在这个关头将女儿嫁进来的。

可平民百姓,哪儿顾得上那么多呢?

跟我一起站在陆家人面前,供他们挑选的贫苦人中,我的八字最为符合。

昔日的少将军,在众人眼中,如今成了吃人的恶鬼。

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以身伺鬼的人。

4

一片死寂之中,终是我先打破了这沉闷,轻声开了口。

“公子,你若不愿让我近身服侍,或许明日,我便再无颜面吃陆家的饭食了。”我低垂着头,声音带着几分怯懦。

话音落下,他静默不语,仿若未闻。

许久之后,他终是低低地道:“可我不要你可怜我。”那声音,带着几分倔强与不甘。

那时的江大丫,尚无后来那般多的玲珑心思,心急如焚,忙不迭地将自己过往的苦难与窘迫,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只盼着能安慰到他。

“我曾睡在床底,挨了打也只能默默忍受,不敢还手。饥寒交迫之时,只能喝凉水充饥。战乱之时,爹娘与我并无深厚感情,下意识只叫醒了弟弟妹妹,将饿晕过去的我留在家中,任我自生自灭。”我语气平静,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言罢,我抬眸,望着他错愕的神色,轻声又道:“我愿意做这个新娘的。”

“不止因陆家花了钱财聘我。”我顿了顿,接着说道。

“还因那年酷暑,我一觉醒来,村子已被战火焚烧了大半。那些听不懂口音的异国兵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的家人皆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我微微皱眉,回忆着那惨痛的过往。

“正当此时,一个黑发红缨的少年将军,于月下策马而来,如天神降临。他一剑便刺穿了那拿刀对着我的胡人,救我于危难之中。”我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仿佛又看到了那英勇的身影。

“见我站立不稳,似是饿得狠了,他便随手扔下一块玉佩,而后转身驭马而去,只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我轻轻抚摸着衣襟,仿佛那玉佩还在。

“那块玉佩,我没舍得当掉。”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可饿得太过难受,便卖掉了穗上的金珠。”我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无奈。

“那几颗金珠,不仅救活了我的命,还支撑我找到了家人,让我不至于在这乱世之中,如浮萍般漂泊无依。”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可这些话,我终究没有说完。

我心中明白,今上仍在,我又不太聪慧,若说错了话,恐有杀头之祸。

陆宴舟听完后,久久地凝视着我,才缓缓道:“……是我对不住你。”那声音,带着几分愧疚。

我无意再与他争辩,趁他不备,在他的惊呼声中,一把将他抱坐在轮椅上,开始为他清理伤口。

他耳尖瞬间红透,如天边的一抹晚霞。

窗外却响起一声悠悠叹息,似是在感慨着什么。

次日,陆家父母和颜悦色,对我甚是满意,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寒来暑往,时光匆匆。

我与陆宴舟日渐熟悉起来。

他虽有时仍会发脾气,但好歹同意医士继续为他诊治了。

我精心照料着他,他亦投桃报李,教我读书识字。

一日,他得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正经名字。

那晚,月光格外明亮,如银霜般洒落在院中的梅树枝上,莹莹月辉,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他望了望那皎洁的月,又望了望我。

“琉月,你往后就叫江琉月。”他目光坚定,缓缓说道。

我闻言,喜极而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满是欢喜。

他轻咳一声,正了正衣冠,故作严肃道:“你今夜必须交十张大字。”

我顿时生了烦恼,低头继续研墨,嘴里嘟囔着:“这十张大字,可真是难写啊。”

一切都是那般平和幸福,仿佛岁月静好,永无波澜。

只是那柄悬在陆家全家人头顶上的刀,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让人心中隐隐不安。

家中气氛低迷,可彼此之间却万分包容,相互扶持。

每一日,我们都像最后一日那样认真过着,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我以为,最坏的结局,不过是一起赴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直到一个寻常的夏日,我推着陆宴舟的轮椅,一同前往池塘正中的亭榭乘凉。

走进花园时,轮椅突然一震。

我低头看去,却是他紧握住了轮子,清瘦的手背上青筋鼓起,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顺着他的目光,我呆呆地看向前面。

一个清丽贵女,身着白裳,宛如仙子下凡。仆从为她撑着伞,她掩面站在前方,泪珠滚滚而落,似有千般委屈,万般不舍。

她的泪珠滚滚而落,却始终不走近。

直到陆宴舟的手终于松开轮椅,无力地垂落在侧,她才留下唯一一句:

“宴舟哥哥,我要成亲了。”那声音,带着几分哀怨,几分无奈。

说完这句话,她悲鸣一声,被侍女搀扶着,踉跄转身而去,只留下一抹落寞的背影。

陆宴舟从头到尾,不置一词,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像。

我的心却乱了,如那被风吹乱的湖水,泛起层层涟漪。

当夜,他便起了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

原本好了许多的脾性,又故态复萌。

他不许医士来诊治,也不吃饭、不喝药,更不说话,仿佛将自己封闭在了一个黑暗的世界里。

神情阴郁,日日在房中枯坐,如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即便是他母亲哭着来劝,他仍是不理人,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一日,他死死捏住双膝,恨不得把骨头捏碎,似是要将心中的痛苦全部发泄出来。

我上前去掰他的手,心中满是担忧。

却听见他终于爆发,怒吼道:“你真把自己当我的妻子了吗?江琉月,你根本配不上我!”那声音,如雷霆般在房中炸响。

我心间一痛,仿佛被利刃刺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5

我却仍是执拗地去掰他的手。

他手上那股力道,我又怎会不知他意欲何为。

那姑娘来过的第二日,家中仆从便在我耳边嘀咕起来。

“小姐,您可知昨日来的那位姑娘是何人?”

我佯装不知,问道:“哦?是何人?”

仆从压低声音道:“那可是陆公子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自小与他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得很呐。”

“若不是出了这等大变故,待陆公子加冠之年,便要迎那姑娘过门成亲了。”

可如今,世事无常,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失去了一切,曾经的心上人也要另嫁他人。

我心中暗自叹息,自是理解他此刻的苦痛与绝望。

可下一刻,一根发簪如流星般贴着我的额头疾飞而过,“啪”的一声碎裂在地。

额间瞬间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温热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万籁俱寂,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最后,只听得陆宴舟手忙脚乱,声音慌乱又无措:“……我……我不是……”

我脑中嗡嗡作响,一片混沌,只觉自己此刻实在是狼狈至极。

嘴上却仍是缓缓说道:“把药喝了吧。”

我颤抖着身子,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抹了一把面上沾染的血迹,未曾再看轮椅上的他一眼,一步一步朝着外面走去。

一直走到花园,我才如梦初醒般后知后觉:

原来在这府中,我竟还是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躲无可躲,去无可去,满心的凄凉与无助。

一直到夜幕降临,天色漆黑如墨,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

彼时,陆宴舟已然睡下,呼吸均匀而平静。

我僵硬地抬起手,开始缓缓拆开发髻,又用清水细细梳洗。

却突然听到帷幕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抱歉,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

“……是我这个废人对不住你。”

我沉默不语,安静地躺下,闭上双眼。

任由身边的人呼吸变得紊乱,在黑暗中乱了半个夜晚,我也未曾再开口说一句话。

6

那日过后,陆宴舟待我,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之态。

每当我近前服侍他时,他皆是万分配合,眉眼间尽是顺从。

便是那医士前来查看伤势,他虽心中不喜,却也强压着情绪,任由医士摆弄。

自此,我不再如往昔那般,缠着他重新教我读书写字。

反倒是自己,笨拙地捧着书卷,开始自学起来。

他瞧着我,好几次欲言又止,与我共处一室时,嘴唇翕动数次,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思来想去,我亦觉得,他着实没什么可解释的。

终究是我,之前生了那不该有的妄想。

他原本便是那天上月,身份高贵,又有着那温婉秀丽的未婚妻。

一朝落难,他凭什么就要认命,认下我这个素未相识的妻子呢?

我望着自己那粗糙的双手,如今竟在渐渐变得光滑。

心中暗自思量,罢了罢了,这样已然很好了。

如此,便这般过下去吧。

成亲第二年,陆宴舟的腿伤渐渐好转,待他能站起来行走后,便有诸多事务缠身,忙碌起来了。

他每日早出晚归,我则留在家中,足不出户,安分守己。

直至一个黄昏时分,他一脸凝重地归来,一进门,便将我一把拉入怀中。

我下意识地推了推他,轻声问道:“公子,这是出了何事?”

他温声答道:“要被抄家了,你怕不怕?”

我闻言,心中惊骇不已,只觉那悬在头顶的剑,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次日,我们一家便从那偌大的宅院中被赶了出来,身上的首饰被搜刮得一干二净。

陆宴舟身子尚未完全恢复,这一番变故,无疑是雪上加霜。

好在,一家人的性命终究是保住了。

无奈之下,一家子只能挤在那破庙之中,既无水米果腹,更无安身睡觉之地。

如此这般,过去两日,时不时便会有一两声哽咽之声响起。

我忽然想起,当年我被卖掉之时,爹娘收下那一千两银子的情形。

从小到大,他们养我,花费最多不过十两银子。

他们对外宣称我是嫁人,如今,谁又能说出嫁的女儿,不可以回家打秋风呢?

于是,我找了个借口,出了庙门,一路跑回家去。

待我回到村子里,只见原本那破旧的茅草屋,已然变成了青砖瓦房。

虽说不上仆从如云,可那洒扫的丫鬟,也有好几个。

我厚着脸皮上门,满心期待地想用那孺慕之情感化他们。

谁料,他们却要赶我走。

提及往昔对不住我的过往,他们更是懒得理人,仿佛我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最后,我咬了咬牙,说道:“若不给我一百两银子,我便要去报官,说我们是正常嫁娶,理当连坐!”

其实,这并不合律法。

但就连我父母这般升斗小民,也知道,官差哪儿会嫌钱多呢?

他们闻言,顿时破口大骂,其中一个还给了我一个耳光,骂我不孝不义。

最终,我还是捧着一百两银子,回到了那间破庙。

我欢喜地告诉他们:“我们租得起房了!”

陆宴舟的妹妹最先哭了出来,抽抽搭搭地说道:“嫂嫂,多亏了你。”

她从未过过这般苦日子,原本是不屑于跟我来往的。

可如今患难之中,她也知晓些感恩了。

于是,我们搬进了一处两进院落的宅子。

虽说远比不上从前那侯府的奢华,可终归有了个落脚之处。

有了吃穿,陆宴舟也有了药可医。

只是,家里竟没有一个人会做饭,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

从前,我娘怕我偷吃,从不让我进厨房半步。

我实在没什么做饭的天分,在那几个月中,烫伤了数次手。

最后,做得最好的,竟只有那馄饨。

陆宴舟自从对我发过那一次脾气后,就变得万分温和。

每当我于厨房忙碌时,他也会用那双执笔握书的手,为我添柴加火,毫无怨言。

直至半年后,圣上突然驾崩。

太子在外出打猎赶回京城的途中遇刺,京城顿时大乱。

那火光冲天的夜晚,陆宴舟悄无声息地开门出去,一夜未归。

待他再回来时,手中竟带着圣旨,摇身一变,成了大理寺少卿,还加封国公。

陆父亦官复原职,又成了侯爷。

一门双爵,当真是无限风光。

我恍恍惚惚之间,被一群丫鬟仆从围在中间,换下那粗布衣裳,穿上绫罗绸缎。

众人皆唤我国公夫人,我惶恐不安,隔着人群,远远地看向陆宴舟。

他冲我笑了笑,眉眼之间意气风发,恍然如当年模样。

我心中暗自思量,即便心里觉得不配,想来,我也将过上好日子了吧。

陆宴舟效忠了即位的五皇子,与他携手合作,用那陆家旧部亲兵,射杀了那玩弄权术、遵从皇上的太子。

他乃是功臣。

而我,是他唯一的夫人。

7

不过短短数月,因着陆大人官复原职,原本世家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的交际往来,也自是要照常开展起来。

更何况如今陆家简在帝心,那可是火上烹油一般的盛景,如此光景,自然引得各方趋之若鹜。

从前那些对陆家避之不及之人,还有那等落井下石之徒,此刻皆急不可耐地递上帖子,纷纷邀请陆家后院女眷赴宴。

他们或是想试探国公爷的心意,或是想探探陆家子女的姻缘之事。

从前啊,陆家女眷竟被一顿饭难哭过,可如今,她们却纷纷如鱼得水,顺顺当当就回到了过往那般风光的生活之中。

唯有我。

我仿佛与这热闹喧嚣的场景格格不入,旁人言下之意,我常常听不懂;写诗作词,我是一窍不通;品茶赏画,我更是毫无兴致。

起初,陆母还算有几分耐心,愿意教导我。

她拉着我的手,轻声说道:“孩子,这些规矩礼仪,你且慢慢学着。”

可我已然十八岁了,哪里能如同幼童一般学得那般快呢?

渐渐地,她便有意无意起来,十次有八次都将我留在家中,还淡淡说道:“你且在家好好歇着吧。”

家族落魄之时,我可以做那陆家的好媳妇,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可如今,似乎不再是如此了。

其实啊,我原本就是不愿去参加那些宴会的。

但我怕给陆宴舟丢了颜面,让他在旁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有好几次,我都想问他:“夫君,我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融入这世家交际之中呢?”

可他实在是太忙了。

回到朝中之后,他竟一改年少时淡泊名利的做派,一头扎进了那波谲云诡的官场之中。

每日清晨,他便匆匆而出,直至深夜方才归来。

有时啊,连续好几日,我们都说不上一句话。

终于,有一日,我瞅准时机,堵住了下值回府,正要去书房的他。

我鼓起勇气,才说出那句:“他们说……”

他竟一脸疲惫,直接打断我道:“我知道,该圆房了。”

“圆房之后,便没人再敢说你的闲话。”

我愣了愣,急忙说道:“不是这件事……”

我自然知晓,旁人都说我不得宠爱,出身微贱。

可陆宴舟这话,还是让我心里涌起一股道不明的难过。

但我又没有理由拒绝他。

一夜过去,我原以为会有所改变。

可他依旧很忙,忙得不可开交。

每个月里,他能有几日来我这儿,便已经算是很频繁了。

我埋头学啊学,不分昼夜。

我日渐消瘦,竟比从前还要瘦上许多。

可他,竟丝毫没有发现。

终于,我言行得体了,也能与旁人说上几句话了。

可是真到了那时,却再也没有人给我下帖子了。

他们仿佛都忘了,我并非是在陆家有了如今的地位时,才厚着脸皮嫁进来的。

我嫁进来时,陆宴舟断了双腿,整个家族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大厦将倾之势,或许连命都保不住呢。

那一个个孤冷的夜,将原本满怀希望的我,死死地拖拽下去,让我几近绝望。

可我仍旧苦苦支撑着。

因为陆宴舟,并非全然无情。

再忙再累,他也会常来看我,与我一同吃饭,关心我的起居。

有一日,我实在忍不住,向他倾诉我的现状:“夫君,我如今这般,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他却漠然道:“母亲说得对,你是该学学规矩。”

尴尬和局促再次席卷而来,让我无所适从。

我摸了摸头上玉簪,心中暗自害怕,生怕那儿其实是一团稻草。

好在不是。

洗漱过后,他一言不发,过来抱我。

天亮之后,他又匆匆离去,只留下我一人在空荡荡的房中。

自此以后,我再未向他提过这些事。

我彻底足不出户,也再听不见外头的流言蜚语。

8

成亲的第四个年头,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为陆宴舟诞下了我们的孩儿,取名为凌越。

彼时,我浑身大汗淋漓,湿透了锦被,却仍难掩满心的欢喜,泪水夺眶而出,喜极而泣。

那一刻,我头一回真切地觉得,这偌大的陆府,也成了我真正的家,有了属于我的温暖与牵挂。

可陆母那冷冷的话语,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我的满心欢喜瞬间熄灭。

“你学识不佳,实在难以养育一个世子。”

我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满心的惶恐与无助,下意识地,我赶忙用目光去寻陆宴舟,盼着他能为我说上一句话。

他分明瞧见了我的无助与期盼,却只是轻轻别过眼去,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心头涌起一股荒唐至极的预感,这预感,是我出身小门小户,即便读遍了万卷书,也想不出来的一种可能。

我慌乱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我们给他请名师教导,我保证,我绝不溺爱他!”

可任凭我如何哀求,却无人听我的话。

只见一人脚步匆匆,径直从我这虚弱无力的怀中,将孩子硬生生地抱走。

侯夫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用那平静而又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可怜虫。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嘶声喊道:“你们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啊!”

陆宴舟再也看不下去我这般痛苦的模样,急忙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任由我在他怀中撕打、咒骂,他都默默承受着,一言不发。

那一年,江琉月才二十岁,尚不够冷漠,也不够成熟稳重。

我全然不知,这一番作为,反而坐实了我不适合养育世子的箴言。

我哭得肝肠寸断,第一次在陆家如此大发脾气,将心中的委屈与愤怒,统统发泄了出来。

最后,只换来一个微不足道的让步。

陆宴舟紧紧地抱着我,声音沙哑,哑声承诺道:“月儿,你放心,我会亲自养育凌越,绝不会让父母插手。”

我筋疲力尽,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才勉强平静下来,眼神呆滞地坐在床上,仿佛丢了魂一般。

待众人散去之后,我低声问陆宴舟:“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却似没听见一般,只是温柔地看着怀中娇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自此之后,我便不常见自己的孩子了。

我日渐萎靡,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可又想不出来,我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我一开始,只是想要吃饱饭,能在这世上安稳地活下去。

后来,陆宴舟于我有恩,我又想着报恩,尽我所能去回报他。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不知从何时起,竟还对陆宴舟有了念想,奢望能与他白头偕老。

直到这件事发生,我才彻底明白过来。

陆宴舟,他从未看得起过我,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正如当年拜堂之时,他面也没露,让我独自面对那满堂的宾客,承受那无尽的嘲讽与异样的目光。

我自始至终,在这个家,都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仿佛一个多余的存在。

9

陆宴舟,确曾有过后悔之意。

自打我诞下孩儿之后,对陆宴舟便不复往昔那般亲近。

而他呢,却是日日都往这后院跑。

有时,他竟还背着双亲,将凌越带到我这儿,想让我们母子多些亲近。

我瞧着凌越,心中并无大喜,亦无大悲。

陆宴舟见我这般淡然,心中莫名烦躁起来,又来劝我出门应酬。

我毫不犹豫,断然拒绝道:

“我见识浅薄,若去了那等场合,怕是要闹了笑话,惹人耻笑。”

陆宴舟软磨硬泡,时而好言相劝,时而疾言厉色,可我却不为所动,他拿我实在没有办法。

一日,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陆宴舟自后轻轻拥住我,在我耳边低语道:

“琉月,我们成亲,是不是已然过去好多年了?”

我微微点头,轻声应道:

“是啊,确是过去好多年了,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

他沉默片刻,又低声说道:

“可细细想来,我们竟都未曾有过一场像样的喜宴。”

我闻言,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忆起那只与我拜堂的公鸡,我学着旁人的口吻,淡淡说道: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何须如此在意。”

陆宴舟听闻此言,愣住了,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回答。

随即,他将我抱得更紧,语气中竟透着些许彷徨与无助:

“琉月,那我把凌越送回来,让他留在你身边,可好?”

我轻轻摇头,拒绝道:

“我养不好他,实非我不愿,而是我实在没有那等能力。”

我并未撒谎,我初为人母,一切皆在摸索之中。

可在我最渴望与凌越亲近之时,却无人给我这个机会。

如今,再想假装与他亲近,已是万万不能了。

而且,不知从何时起。

我的心中,隐隐生出离经叛道之念。

我望着这方小小的天地,心中暗自思量:

“或许是这方天地实在太过狭窄,容不下我这颗渴望自由的心;又或许是我生来贫贱,受不来这般富贵荣华。”

这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疯长。

后来,这个想法,终于发展至顶峰,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10

成亲第七年,宁王府突传噩耗,宁王竟骤然薨逝。

这消息如疾风骤雨,瞬间传遍大街小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其薨逝缘由,倒也简单明了。

只因他实在太过年轻,二十九岁的年纪,便撒手人寰,只留下新寡的王妃,独自面对这凄凉尘世。

临去之前,宁王竟还留下一纸放妻书,如此深情厚谊,死得可谓轰轰烈烈,引得世人皆叹。

我得知此事颇早。

那王妃沈玉荷,在消息传出第三日,便寻至我的院子,在那棵梅树下嘤嘤哭泣。

彼时,陆宴舟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旁,轻声细语地安抚着。

那语气温柔缱绻,是我从未见过的平等关切,似春日暖阳,温暖而又柔和。

我几乎一眼便认出,这便是那年来府里寻他的姑娘,沈玉荷。

经年过去,她仍旧清丽无双,宛如出水芙蓉,不染尘埃。

后院之中,流言蜚语如春日野草,肆意疯长。

人人皆知,陆家不可纳妾,此乃家规。

于是,众人皆猜测,我何时会被扫地出门,沦为弃妇。

一日,我闲来无事,对镜自照。

却见镜中之人,脸庞竟有些陌生。

那是一张娇生惯养、面色白皙红润的贵妇之脸,全无往昔痕迹。

属于江大丫的粗鄙习惯,早已被排挤到无人可见的角落,消逝于时光长河之中。

如今,我吃的是燕窝,泡的是花瓣澡,流水般的珍贵首饰,不断送入我院中,又从我发间匆匆流过。

自始至终,我皆未选择过,自己究竟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出身没得选,我成了没有名字的大丫,如那无根浮萍,随波逐流。

嫁人亦没得选,一千两银子,便买断了我的生死,将我困于这深宅大院之中。

彻底爆发之日,是在陆宴舟连续数月,持续关照沈玉荷的一个下午。

彼时,出嫁归家的小姑子,悄悄寻到我,将一事告知于我。

“嫂嫂,这些年,哥哥一直背着你,接济你的父母呢。”

我听闻此言,心中怒火瞬间升腾,如熊熊烈火,燃烧不尽。

我守在院门口,待陆宴舟归来,一见到他,泪水便夺眶而出,我声泪俱下地骂道:

“你这个混蛋,你为何要给我父母银子?你安的什么心!”

陆宴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双颊气得通红,似那熟透的苹果。

他压着声音,将院中人尽数赶出去,才呵斥道:

“他们是你的父母!我接济他们,有何不可?”

我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如冰,第一次觉得他面目可憎,令人心生厌恶。

“你知道我恨他们,恨之入骨!”

他只是沉默片刻,似在思索着什么。

而后缓缓说道:“可旁人只知道,他们是你的父母,我若不接济,旁人会如何看我?”

我突然笑了,笑得满面通红,泪水却如断线珍珠,滚落衣襟。

在他皱眉之时,我笑出了声,声音中满是悲凉:

“你何曾理会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只知顾及自己的颜面!”

“你不理会我的来处,只嫌弃我的出身,生怕有一日,我父母的状况被翻到台面上来,会让你丢了面子,失了尊严!”

我收起笑容,满身死气,如那凋零的花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是他低头,声音低沉:

“你别听外头流言,我不会娶沈家姑娘,你且放心。”

他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借题发挥,无理取闹。

“明日,让凌越来陪你一日,可好?”

我见他将我生下的孩子,当成了给我的奖赏,心中更是悲凉。

可他再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只是换个地方读书,并不粘着我这个母亲,与我并无太多亲近。

我突然觉得,这日子没意思透了,如那枯井之水,毫无生机。

“和离吧。”我淡淡说道,声音虽轻,却坚定无比。

他不同意,眉头紧皱,拂袖而去,似那愤怒的雄狮。

后来,我再三纠缠,他仍旧不愿,如那顽固的石头,不肯松动分毫。

11

正值三月三,春和景明,惠风和畅。

城外春山之上,繁花似锦,一片热闹非凡之景。

众多贵妇人皆乘着华丽的马车,纷纷前往那春山之上。

她们此去,乃是挑选合适的少年作为面首。

或图长久来往,情意绵绵;或只求露水情缘,一晌贪欢。

以往啊,我是从来不去凑这等热闹的。

我素日里谨小慎微,行事皆循规蹈矩,到了连陆宴舟都觉我过于拘谨的程度。

“夫人,今日春山之会,可要去瞧瞧?”身旁的丫鬟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我。

我轻轻摇头,淡然道:“罢了,那种场合,并非我所宜。”

可这一次,不知怎的,我竟鬼使神差地去了。

我身着一袭淡蓝色的裙衫,头戴一支简单的玉簪,光明正大地走进了那热闹非凡的春山之会。

我目光流转,在众多少年中挑选着,最终,带走了一个貌美少年。

那少年眉如远黛,眼若星辰,肌肤胜雪,当真是生得极为好看。

“公子,随我走吧。”我轻声对他说道。

那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乖巧地跟在我身后。

陆宴舟找来时,我正与那少年相对而坐,把酒言欢。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美酒,我们谈笑风生,气氛倒也融洽。

“江琉月!”陆宴舟一声怒喝,如惊雷般在屋内炸响。

一向温文儒雅的国公大人,此刻竟头一次在人前失了态。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那少年扔了出去。

“砰!”那少年重重地砸在了一桌酒水上,酒水四溅,一片狼藉。

陆宴舟红着眼,掐住我的脖颈,恶狠狠地质问道:“江琉月,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那恶狠狠的质问中,竟露出微不可察的一点脆弱。

可我只是觉得好累,身心俱疲。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

我好想对他说:“你放过我吧。”

可不知为何,那简单的话语,竟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为何,每一天都感觉好累,仿佛身体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我好不容易才吃了这样多的饭,长成今天的模样。

我曾以为,嫁入陆府,便是我一生的归宿。

可在陆府的每一日,我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我的生机正在一点点地流逝。

尽管你回家越来越早,可你但凡有一刻不在府里。

那府里从上到下,所有人的目光,便时时刻刻如凌迟般凌迟着我。

“若没有你这个村女,我们陆家,便不必有这样一个污点。”那些下人们虽不敢明说,可那眼神中的厌恶与不屑,却比刀子还要锋利。

我无意争论对错,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理我。

在这个府里,我的话,从来都无人会在意。

我曾向我的夫君求救过。

“夫君,我想搬出去住。”我满心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答应我。

可你那时却迟疑片刻,皱着眉头说道:“父母在,我不好提出分家。”

那一刻,我的心,如坠冰窖。

我自始至终,最想的从来都不是得到一个位高权重的丈夫。

我只是想活着,好好地活着。

所以,我必须要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对着陆宴舟愤怒的脸,说道:“只要你一日不同我和离,我就继续给你戴绿帽子。”

那一瞬间,我在陆宴舟眼里看见了清晰的恨意。

那恨意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我吞噬。

真好,他竟会恨我。

我心中竟涌起一丝莫名的快意。

他颤抖着,缓缓收回手,又将我扶起来,动作轻柔,看起来又是一个谦谦君子了。

“好。”他哑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决绝。

“那就和离。”

离开那天,他迟迟不写和离书,犹疑着对我说道:“我跟玉荷,如今只有兄妹之谊,她明日便要再次出嫁了。”

我静静地听着,只是点点头,接着催促他落笔。

“快写吧,莫要再拖延了。”我淡淡地说道。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不甘,最后泄愤一般,在和离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姓。

我最后看了一眼凌越所在的院落,心中虽有不舍,却也坚定。

我不理会他所有的狠话,大步出了府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我伤心欲绝的地方。

12

我怒不可遏,将那因被断了供给,又听闻我和离流言,便前来闹事的母亲赶了出去。

我故意骗她道:“我乃是被休弃之人,如今已无陆家庇护。”

临了,我望着妹妹,给了她一句忠告:

“妹妹,那裹着蜜糖的砒霜,终究还是砒霜啊,你定要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岂料,她竟与母亲同仇敌忾,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满是怨怼。

事已至此,我实在懒得再看她们那副嘴脸,转身便关上了门,回到后院休息去了。

经此一闹,我心烦意乱,索性下午便不做生意了。

我一觉睡到黄昏时分,再醒来时,只见天地间一片绯色,院中铺满了晚霞那火红的光,如梦如幻。

此时,外面的街上,又响起密密麻麻的车马声,喧嚣不已。

我有些失神,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着,那陆宴舟相看的女子,究竟会是何等模样。

想必定是高门贵女,举止进退有度,又生得端庄秀丽,落落大方,与我自是云泥之别。

想着想着,就连有人敲门,我也好半晌才听到。

直至那敲门声化作一声巨响,似要将门砸破一般。

我吓了一跳,急忙披衣坐起,顺手抄起一把菜刀,以防不测。

待我冲到堂中时,却与那花枝招展的前夫陆宴舟面面相觑。

好半晌,他才低声解释道:“我敲门半天,始终无人来应,心中担忧,以为你出了事。”

不等他介绍,他身后那如白玉团子般的小人儿便冲了上来。

明明是个故作老成的小大人模样,却在我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母亲,你若要走,为何不带走我?”

我顿时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在陆宴舟的示意下,我才不甚熟悉地伸出双手,将那软软的一团小人儿,小心翼翼地抱进怀中。

这一抱,我才发现,他浑身滚烫,似被火烤一般。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没有人要我了,没有人要我了……”

陆宴舟面色苍白如纸,却只来得及迎接我抱着孩子站起来时,那带着满腔怒火的一个耳光。

“和离才几日,你就等不及要去相看旁的女子,让凌越给你的新孩儿让位了么?陆宴舟,我真是看错了你!”

他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

可我却已经被自己的行为惊了一惊。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大人啊。

从前,我跟他说话,向来都是温言细语,从未这般撕破过脸。

可他竟没有发火,反而低下头去,声音低沉道:

“……是我的错。”

大夫在他身后匆匆而来,脚步急促。

小人儿在我怀里,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地解释:“不是父亲的错,是凌越一早起来,发现在常去的墙头见不到母亲,便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好几日,这才受了凉。”

我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只听他嘟嘟囔囔,继续说道:

“孩儿会努力读书科举,日后带母亲外放,走得远远的,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我浑身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眼珠子艰难地动了动,与陆宴舟对视一眼。

这才发现,他早已潸然泪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相顾无言,唯有那寂静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淌。

两个时辰后,终于哄睡了凌越,我才与他站到庭中。

是他先开的口,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与委屈:“主动抚养凌越,只是想堵住母亲的嘴,好让她别再为难你。”

我仔细在记忆里梭巡,终于想起那么一点。

好像自凌越降生后,我确实没再被要求去侯爷侯夫人那儿请过安了。

他语气愈发委屈:“我看你日渐萎靡不振,更加不敢让你带孩子,想尽了法子要逗你笑。”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似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

“可是,一切好像已经晚了,终究是我错失了时机。”

13

他声音轻若游丝,悠悠然说起那些旧事。

“彼时,我刚断了腿,又遭了那等冤枉,整个人便似坠入了无尽深渊,自暴自弃起来。”

想起自己曾经的意气风发,那少年将军,策马扬鞭,何等潇洒。

可如今,却在看见前未婚妻另嫁他人之时,心中满是自卑与躁郁。

“唉,我离从前触手可及的一切,竟是越来越远了。如今人人喊打,我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他微微一顿,又道:“我从未心悦过她,只是连累了她的名声,不过略表歉意而已。”

说起他刚回京城那会儿,整个人患得患失,好似那风中飘零的落叶,没有根基。

“我生怕得而复失,日日夜夜,竟抛下了曾经的清高,向上钻营起来。”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悔恨。

“以致后来发现你受到委屈时,已然晚了。”

“所以,我自作聪明,想着让你别再跟着去那些无聊的宴会。在家中学学规矩便好,只用参加那推脱不过的宫宴即可。”

可他那时,居高临下,神色傲然,丝毫不顾我到底有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深意。

“我确实曾经看不起你。”他直言不讳。

“可是后来,我再也没有了。”

我心中一酸,打断他道:“有的。”

“轻视和无视,又何尝不是一种看不起?那伤人的程度,丝毫不减。”

后来,我其实心里明白,陆宴舟对我并非全无感情。

我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对尽快搬出去的迫切心情。

日复一日,他看着我时,眼底那无奈和温柔交织,似春日里的微风,轻轻拂过我的心田。

可他却始终不屑于跟我说这些。

在他眼中,我永远是那个头系稻草,畏畏缩缩站在他面前,藏不住眼中爱慕之色的乡下丫头。

“你可知,你我之间的联结太深了。”我轻声说道。

“连我的名字,都是你取的。”

“所以你即便心中慌乱、心疼,却还是笃定,我不会离你而去。”

直到他看见我的疯狂之举,才终于知晓我的决心。

“你该明白,再不放手,我真的会面目全非,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

可即便是和离之后,他仍然用跟别人相看的事来惩罚我。

他不认这桩,急忙反驳:“这事不是我做的,我根本没有相看之意。”

“只是京郊出了案子,我恰好出城去办差而已。哪儿知道那么多人以为我去相看,前赴后继跟着去了,真是荒唐!”

我没有答话,微微失神,心中五味杂陈。

“琉月,你要好好的。”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祈求。

“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相识以来,似这般言语,他仿若已对我言说过无数回。

我抬眸,望向窗内,那榻上安睡着的,乃是我们共同诞育的孩儿。

我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道:“我不恨你。”

他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那荷包已有些陈旧,却仍被我小心珍藏。

我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玉佩,原本挂了金珠的穗子,如今光秃秃的,色泽也已黯淡,不复当初的光彩。

他微微睁大了眼,似是脑海中闪过某些片段,渐渐忆起往昔。

我凝视着他,轻声说道:“你曾经,救了我的命。”

“所以,陆宴舟,我从来不是为了那高攀之念,赌那一场虚无的富贵,才入了你陆家的门。”我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些过往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

情窦初开时的懵懂羞涩,心性不定时的迷茫彷徨,被误解时的委屈难过,又误解别人时的懊悔自责,皆是我与他一同经历的。

此时,气温骤降,庭中开始飘落雪花,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

我侧头看向他,目光温柔,道:“陆宴舟,我心悦过你的。”

他的眼泪无声滑落,睫毛上沾染着雪花,宛如晶莹的珍珠。

他的声音仍是那般低沉,带着几分颤抖,道:“琉月,太晚了,是不是?”

我转而看向那纷纷扬扬的落雪,将玉佩轻轻放入他手中,道:“谁知道呢?”

毕竟,不管是那曾经懵懂无知的江琉月,还是那历经苦难沧桑的江大丫,从始至终,都只盼着能好好活着,仅此而已。

其他种种,不过是那锦上添花之物,有则幸之,无亦无妨。

“我知道了。”陆宴舟微微颔首,轻声说道。

此后三年,他不顾父母威胁,毅然另建府邸,然官职却是不再有所变动。

满京城之人皆知,他种种离经叛道之举,皆是为了那深爱着的前妻。

那新的府邸,离我极近。

近到凌越每次下学归来,只需小跑几步,便能来吃我亲手包的馄饨。

我的生意做得自在随性,只有几位熟客常来光顾。

这日,凌越又如往常般蹦蹦跳跳地来了。

他那俊美的父亲,便远远在后头跟着,脚步不紧不慢,好似没有什么事要做一般。

“母亲!”凌越兴致冲冲地跑进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我今日得了先生夸奖!”

如今,我们日渐亲密,情谊愈发深厚。

他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小小年纪,便心思沉重。

我笑着将他抱在怀里,亲昵地问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期待,道:“今夜,我可以睡在母亲这里么?”

我没有一丝犹豫,含笑点头,道:“当然可以。”

我的心一日比一日自由松快,许多从前想不通的事,如今也都豁然开朗。

这日,我听说弟弟在赌坊惹事,竟把家底都赔了进去,而小妹更是卷着仅剩的银子跑了。

我听闻此事,竟还能会心一笑,仿若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

更遑论那侯夫人突然生了良心,几次三番地送来求和书信。

我望着那不敢靠近的身影,扬了扬下巴,道:“你最近来得太多,你母亲该生气了。”

他温柔地摇了摇头,目光坚定,道:“不关任何人的事。”

我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淡然从容。

既没有恨,也没有爱,仿若看透了世间万物。

未来种种,谁又能完全预料呢?

正如当年我满心忐忑,走进陆家时,也没有想到,那轮出现在梦中的明月,会落入我怀里,与我共度这漫漫人生。

来源:霜霜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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