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细胞肺癌(Small Cell Lung Cancer, SCLC)作为肺癌中恶性程度最高的亚型,始终以 “增殖快、转移早、耐药强” 著称 —— 确诊患者 5 年生存率不足 7%,即使接受 “化疗 + 免疫” 联合治疗,仍有超过 60% 的患者在 1 年内复
小细胞肺癌(Small Cell Lung Cancer, SCLC)作为肺癌中恶性程度最高的亚型,始终以 “增殖快、转移早、耐药强” 著称 —— 确诊患者 5 年生存率不足 7%,即使接受 “化疗 + 免疫” 联合治疗,仍有超过 60% 的患者在 1 年内复发。近年来,随着单细胞转录组技术的发展,研究者发现 SCLC 并非 “单一肿瘤”,而是存在显著的亚型异质性:根据核心转录因子的表达差异,可分为 SCLC-A(ASCL1+,经典神经内分泌亚型)、SCLC-P(POU2F3+,Tuft 样亚型)、SCLC-N(NEUROD1+,非典型神经内分泌亚型)及 SCLC-Y(YAP1+,非神经内分泌亚型)。其中,Tuft 样 SCLC(SCLC-P) 因对化疗敏感性低、中位生存期仅 8-10 个月,成为临床治疗的 “硬骨头”。
长期以来,学界对 SCLC 起源的认知高度统一:基于其神经内分泌特征(如分泌降钙素、突触素表达),认为其起源于肺神经内分泌细胞(Pulmonary Neuroendocrine Cells, PNECs)—— 这类细胞分布于支气管上皮,在生理状态下参与气道感知与神经信号传递,当发生 Rb1/Trp53 等驱动基因突变后,可转化为 SCLC-A(ASCL1 是 PNECs 分化的核心转录因子)。但这一 “单一起源说” 无法解释 SCLC-P 的存在:PNECs 天生依赖 ASCL1 维持神经内分泌身份,为何会分化出 “POU2F3+、ASCL1 低表达” 的 Tuft 样亚型?Tuft 样 SCLC 的起源细胞究竟是什么?其亚型转换的 “塑形机制” 又是什么?
针对这些核心谜题,美国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哈佛医学院团队联合开展研究,通过基因工程小鼠模型、单细胞转录组追踪与人类肿瘤数据分析,首次证实:Tuft 样 SCLC 并非起源于 PNECs,而是来自肺基底细胞(Basal Cells) ;基底细胞的 “谱系可塑性” 在 MYC 过表达、PTEN 缺失与 ASCL1 抑制的协同驱动下,可分化为 Tuft 样肿瘤细胞,且这一机制在人类 SCLC 中高度保守。该研究彻底颠覆了 SCLC 的传统起源认知,为破解其亚型异质性与治疗耐药提供了全新视角,相关成果发表于《Nature》(doi:10.1038/s41586-025-09503-z)。
要理解该研究的突破性,需先厘清传统起源理论与 SCLC-P 亚型的核心矛盾 —— 这一矛盾正是研究的起点。
肺上皮由多种细胞类型构成,其中 PNECs 是唯一具有 “神经内分泌特征” 的细胞:
分子特征:持续高表达 ASCL1(神经内分泌分化的 “主开关” 转录因子),同时表达突触素(SYP)、嗜铬粒蛋白 A(CgA)等神经内分泌标志物;分化潜能:生理状态下,PNECs 的谱系身份高度稳定,仅能通过自我更新维持数量,无法分化为 Tuft 细胞、纤毛细胞等其他上皮细胞类型;肿瘤转化:当 PNECs 发生 Rb1/Trp53 双敲除(SCLC 核心驱动突变)时,仅能形成 ASCL1 + 的 SCLC-A,无法产生 POU2F3 + 的 SCLC-P—— 这一点已被多项小鼠模型研究证实。Tuft 细胞是肺上皮中一种罕见的 “感知细胞”,主要功能是识别病原体与化学刺激,其核心分子特征是POU2F3 高表达(Tuft 细胞分化的 “主开关”),且ASCL1 表达极低。而 SCLC-P(Tuft 样 SCLC)完美复刻了 Tuft 细胞的分子特征:
高表达 POU2F3 及其下游靶基因(如 TRPM5、CHAT);ASCL1 表达水平不足 SCLC-A 的 1/10;病理切片中可见类似 Tuft 细胞的 “刷状缘结构”(电子显微镜下)。若 SCLC-P 起源于 PNECs,需满足两个条件:① PNECs 需关闭 ASCL1 表达(放弃神经内分泌身份);② 同时激活 POU2F3 表达(获得 Tuft 细胞身份)。但生理状态下,ASCL1 与 POU2F3 存在 “相互抑制” 的转录调控关系 ——ASCL1 会结合 POU2F3 的启动子区域,抑制其表达;反之,POU2F3 也会拮抗 ASCL1 的功能。这种 “水火不容” 的调控模式,使得 PNECs 几乎不可能自发转换为 Tuft 样细胞。
这一矛盾提示:SCLC-P 必然起源于一种具有 “多谱系分化潜能” 的前体细胞,而非谱系固定的 PNECs—— 肺基底细胞成为最可能的候选者。
三、核心发现一:Tuft 样 SCLC 的 “隐秘起源”—— 肺基底细胞肺基底细胞位于支气管上皮的最底层,是一类典型的 “成体干细胞”,具有两大关键特征:① 自我更新能力强;② 分化潜能广 —— 生理状态下可分化为纤毛细胞、Clara 细胞、Tuft 细胞甚至 PNECs(修复损伤气道时)。研究团队正是看中其 “多谱系可塑性”,通过特异性标记 + 基因编辑的小鼠模型,证实了基底细胞是 Tuft 样 SCLC 的起源。
为排除其他细胞的干扰,研究团队采用 “Cre-LoxP 特异性标记系统”,构建了 3 种不同的基因工程小鼠模型,分别标记肺内 3 种关键细胞类型,再引入 SCLC 驱动突变,观察是否产生 Tuft 样 SCLC:
模型类型标记细胞类型关键基因操作(驱动突变)观察指标:是否产生 SCLC-P(POU2F3+)Krt5-CreERT2 模型基底细胞(Krt5+)条件性敲除 PTEN + 过表达 MYC + 抑制 ASCL1是(约 60% 肿瘤为 SCLC-P)Ascl1-CreERT2 模型PNECs(Ascl1+)同上(敲除 PTEN + 过表达 MYC + 抑制 ASCL1)否(100% 为 SCLC-A,无 POU2F3 表达)Scgb1a1-CreERT2 模型Clara 细胞(Scgb1a1+)否(仅产生少量 SCLC-A,无 SCLC-P)注:CreERT2 为 “他莫昔芬诱导型 Cre”,可通过腹腔注射他莫昔芬,精准控制特定细胞中基因编辑的时间,避免胚胎期编辑导致的发育异常。
在 Krt5-CreERT2 模型中,当基底细胞被诱导发生 “PTEN 敲除 + MYC 过表达 + ASCL1 抑制” 后,小鼠在 8-12 周内均出现肺内肿瘤,且 60% 的肿瘤为典型的 SCLC-P:
分子验证:免疫荧光染色显示肿瘤细胞高表达 POU2F3、TRPM5(Tuft 细胞标志物),低表达 ASCL1、SYP(神经内分泌标志物);病理特征:HE 染色可见肿瘤细胞呈小圆形、核质比高,符合 SCLC 的典型形态,且部分区域可见 Tuft 细胞特有的 “刷状缘”(电子显微镜证实);功能特征:肿瘤细胞可分泌 Tuft 细胞特征性细胞因子 IL-25,与人类 SCLC-P 样本的细胞因子谱高度一致。反观 Ascl1-CreERT2 模型(标记 PNECs),即使强制抑制 ASCL1,肿瘤细胞仍维持低水平 ASCL1 表达,且始终不表达 POU2F3,仅形成 SCLC-A—— 这直接证明 PNECs 无法转化为 Tuft 样 SCLC,彻底否定了传统起源说。
四、核心发现二:谱系可塑性的 “驱动密码”——MYC/PTEN/ASCL1 的协同调控基底细胞为何能 “跨界” 分化为 Tuft 样肿瘤?研究团队通过单细胞转录组分析与功能验证,揭示了三大基因(MYC、PTEN、ASCL1)协同驱动谱系转换的分子机制,且发现Atoh1 + 中间态是关键 “桥梁”。
(一)单细胞转录组追踪:基底细胞→Atoh1 + 中间态→Tuft 样细胞的分化轨迹研究团队对 Krt5-CreERT2 模型中的肿瘤细胞进行单细胞 RNA 测序(scRNA-seq),通过 “谱系轨迹推断算法”(Monocle3),绘制出基底细胞向肿瘤细胞分化的完整路径:
初始状态:正常基底细胞(Krt5+、p63+),表达干细胞相关基因(如 SOX2);中间状态:Atoh1 + 细胞 ——Atoh1 是一种 “分化启动因子”,正常情况下调控上皮细胞向分泌细胞分化;在肿瘤中,Atoh1 表达量显著升高,且同时表达少量基底细胞标志物(Krt5)与 Tuft 细胞前体标志物(POU2F3 低表达);终末状态:Tuft 样肿瘤细胞(POU2F3 高表达、Atoh1 低表达、Krt5-),完全丢失基底细胞身份,获得 Tuft 细胞特征。这一轨迹表明:基底细胞并非直接转化为 Tuft 样肿瘤,而是通过Atoh1 + 中间态完成谱系转换 ——Atoh1 是启动这一过程的 “关键开关”。
通过基因敲除 / 过表达的功能实验,研究团队明确了 MYC、PTEN、ASCL1 在谱系转换中的具体角色:
MYC 是一种经典的原癌基因,在本研究中扮演 “可塑性开启者” 的角色:
正常基底细胞中,MYC 表达水平低,细胞维持 “自我更新 + 低分化” 状态;当 MYC 过表达时,基底细胞的 “干细胞基因网络”(SOX2、p63)被抑制,同时激活 “Atoh1 转录网络”——MYC 可直接结合 Atoh1 的启动子区域,促进其表达;结果:基底细胞从 “稳态干细胞” 转变为 “可塑性前体细胞”,具备向其他谱系分化的潜能。PTEN 是一种抑癌基因,其编码蛋白可抑制 PI3K-AKT 信号通路(该通路过度激活会增强细胞可塑性):
PTEN 缺失后,PI3K-AKT 通路持续激活,导致基底细胞中 “谱系锁定基因”(如维持基底细胞身份的 Krt5、p63)的表达水平下降 50%-70%;同时,AKT 可磷酸化 Atoh1,增强其稳定性(减少降解),使 Atoh1 + 中间态细胞的比例从 10% 提升至 40%;作用:PTEN 缺失相当于 “拆除” 了基底细胞向其他谱系分化的 “壁垒”,加速其向 Atoh1 + 中间态转换。ASCL1 是神经内分泌谱系的 “主开关”,其抑制是基底细胞向 Tuft 样谱系转换的 “最后一步”:
正常情况下,即使基底细胞分化为 Atoh1 + 中间态,低水平的 ASCL1 仍会抑制 POU2F3 的表达(通过结合 POU2F3 启动子);当 ASCL1 被特异性抑制(如通过 sgRNA 敲除)后,POU2F3 的表达抑制被解除,在 Atoh1 的协同作用下(Atoh1 可增强 POU2F3 的转录活性),POU2F3 表达量急剧升高 10-15 倍;结果:Atoh1 + 中间态细胞最终分化为 POU2F3 + 的 Tuft 样肿瘤细胞。综合以上结果,研究团队提出了清晰的机制模型:
基底细胞(Krt5+)→[MYC 过表达]→Atoh1 + 中间态→[PTEN 缺失 + ASCL1 抑制]→POU2F3+ Tuft 样 SCLC
其中,MYC 是 “启动器”,PTEN 是 “加速器”,ASCL1 是 “解锁器”,三者协同作用,共同完成基底细胞向 Tuft 样肿瘤的 “塑形” 过程。
五、核心发现三:人类 SCLC 的 “保守性”—— 从动物模型到临床的验证动物模型的发现是否适用于人类?研究团队对944 例人类 SCLC 样本(来自 TCGA 数据库、丹娜法伯癌症中心生物银行)的转录组数据进行分析,证实了基底细胞起源与谱系可塑性机制在人类中的高度保守性。
通过无监督聚类分析,研究团队在人类 SCLC 中识别出 3 个与小鼠模型高度匹配的表达簇:
基底细胞样簇(约 15%):高表达 Krt5、p63 等基底细胞标志物,低表达 ASCL1 与 POU2F3,推测为 “未完全转换的前体肿瘤细胞”;中间态簇(约 25%):高表达 Atoh1,同时低表达 Krt5 与 POU2F3,对应小鼠模型中的 Atoh1 + 中间态;Tuft 样簇(约 20%):高表达 POU2F3、TRPM5,低表达 ASCL1 与 Krt5,与小鼠 SCLC-P 的表达谱相似度达 85%。这三个簇的存在,证明人类 SCLC 中同样存在 “基底细胞→中间态→Tuft 样” 的谱系转换过程。
临床数据分析显示:
人类 Tuft 样 SCLC(POU2F3+)患者的中位生存期(8.2 个月)显著短于 SCLC-A(14.5 个月),与小鼠模型中 Tuft 样肿瘤的恶性表型一致;预后最差的患者(中位生存期 多因素回归分析证实:POU2F3 高表达、MYC 高表达、PTEN 低表达是人类 SCLC 预后不良的独立危险因素(HR 分别为 2.13、1.87、1.72,P 均这些数据不仅验证了动物模型的结论,还为人类 SCLC 的预后评估提供了新的分子标志物。
该研究的最大价值,在于将 “基础研究发现” 直接转化为 “临床治疗策略”—— 针对基底细胞起源与谱系可塑性机制,可开发三大类精准治疗方案。
临床中,部分 SCLC-A 患者在治疗过程中会发生 “亚型转换”,变为 SCLC-P,导致耐药。基于本研究机制,可通过 “维持 ASCL1 表达” 阻止转换:
ASCL1 激活剂:开发可激活 ASCL1 转录活性的小分子药物(如靶向 ASCL1 启动子区域的表观调控药物),维持神经内分泌身份,抑制 POU2F3 表达;MYC 抑制剂:已进入临床研究的 MYC 抑制剂(如 OMomyc)可抑制 Atoh1 表达,阻断基底细胞向中间态转换,从源头防止 SCLC-P 的产生。(二)靶向 Tuft 样 SCLC 的特异性靶点:POU2F3 及其下游通路针对已形成的 SCLC-P,可开发 POU2F3 特异性治疗:
POU2F3 抑制剂:设计靶向 POU2F3 的反义寡核苷酸(ASO)或 CRISPR 基因编辑疗法,直接抑制 POU2F3 表达,诱导肿瘤细胞分化凋亡;下游通路抑制剂:POU2F3 可激活 TRPM5(钙离子通道)与 IL-25(促炎细胞因子)通路,针对 TRPM5 的钙离子通道阻滞剂(如苄普地尔)或 IL-25 中和抗体,可抑制 SCLC-P 的增殖与转移。利用本研究发现的 “基底细胞样标志物(Krt5、p63)” 与 “Tuft 样标志物(POU2F3、TRPM5)”,可建立 SCLC 的 “起源分型” 体系:
对初治患者进行标志物检测,若为 “基底细胞样 + MYC 高表达”,提示易向 SCLC-P 转换,应优先使用 MYC 抑制剂联合化疗;若为 “Tuft 样 + POU2F3 高表达”,则选择 POU2F3 靶向药物或 TRPM5 抑制剂,避免使用对 SCLC-P 无效的 ASCL1 相关疗法。尽管该研究破解了 SCLC 的 “塑形之谜”,但仍有三大关键问题亟待解决:
目前仅明确 SCLC-P 起源于基底细胞,而 SCLC-N(NEUROD1+)、SCLC-Y(YAP1+)的起源仍不明确。未来可通过类似的 “特异性标记模型”,验证这两种亚型是否同样来自基底细胞,或存在其他起源(如 Clara 细胞、纤毛细胞)。
现有研究依赖静态的转录组分析,无法动态观察人类 SCLC 中 “基底细胞→中间态→Tuft 样” 的转换。未来可利用 “空间转录组 + 单细胞时序分析” 技术,对同一患者不同治疗阶段的肿瘤样本进行分析,追踪亚型转换的实时动态。
动物模型中,“MYC 抑制剂 + ASCL1 激活剂 + POU2F3 抑制剂” 的联合方案可显著抑制 SCLC-P 的形成与生长,但需在临床中验证:
开展 I/II 期临床试验,评估联合方案的安全性与有效性;探索 “药物时序”:如先使用 MYC 抑制剂阻断转换,再使用 ASCL1 激活剂维持身份,最后用 POU2F3 抑制剂清除残留 Tuft 样细胞。这篇《Nature》研究的核心突破,在于彻底颠覆了 SCLC 的 “单一 PNECs 起源说”,首次证实基底细胞是 Tuft 样 SCLC 的隐秘起源,并揭示了 “MYC/PTEN/ASCL1 协同驱动谱系可塑性” 的分子机制。其科学价值不仅在于填补了 SCLC 异质性起源的空白,更建立了 “细胞起源 - 谱系转换 - 亚型预后” 的关联模型,为理解其他神经内分泌肿瘤(如神经母细胞瘤、嗜铬细胞瘤)的异质性提供了参考范式。
从临床角度看,该研究将 SCLC 治疗从 “泛亚型化疗” 推向 “起源导向的精准治疗”,为预后最差的 Tuft 样 SCLC 提供了首个特异性靶点(POU2F3)与转化策略。未来,随着更多机制研究与临床 trials 的开展,这场 “起源革命” 有望彻底改变 SCLC 的治疗格局,让更多患者摆脱 “快速复发、预后极差” 的宿命。
来源:医学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