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年了,从国公府那个堆满尸体的雪夜开始,我终于一步步爬到了他的身边,成了他权倾朝野时,明媒正娶的妻。
“霍凌云,这杯合卺酒,我敬你。”
我端着酒杯,烛光下描金的龙凤纹刺得我眼睛生疼。
十年了,从国公府那个堆满尸体的雪夜开始,我终于一步步爬到了他的身边,成了他权倾朝野时,明媒正娶的妻。
他接过酒杯,那双曾在北川冰原上看过无数死人眼的眸子,此刻竟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阿阮,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怎么哭了?”
我笑着摇头,泪水却滚了下来,砸进酒里,晕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没什么,只是这酒香,让我想起了国公府被灭门的那个晚上。”
我抬眼,一字一句地看着他瞬间凝固的脸,轻声说,“毕竟,这‘牵机’的方子,和我爹书房里那本孤本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1
“你说什么?”霍凌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我的心上。
他没有暴怒,没有掀桌,甚至没有捏碎手中的酒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曾让三军将士闻风丧胆的眼睛里,翻涌的情绪不是杀意,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
仿佛我说的不是“我在酒里下了剧毒要杀你”,而是一个他听不懂的笑话。
“我说,霍凌云,你喝下的是天下至毒‘牵机’,一个时辰之内,神仙难救。”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十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敢这样毫无畏惧地直视他。
十年前,国公府被抄那晚,他一身玄甲,踏着我父兄的尸骨走进我的视线。那时的他,身上没有一处衣角是不沾染血腥的,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而现在,他穿着喜庆的婚服,成了我的夫君。
“阿阮,”他终于又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国公府的余孽?你是……郭家的女儿?”
“托您的福,我全家上下,一百七十三口,无一全尸。唯我一人,苟活至今。”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我叫郭书阮,霍凌云,你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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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凌云笑了,低沉的笑声在寂静的喜房里显得格外诡异。他端起那杯我亲手为他斟满的毒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滚落,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愣住了。
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想过他会暴怒,会一剑杀了我,会立即叫人把我拿下。我唯独没想过,他会如此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纵容地,喝下那杯毒酒。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十年了,”他放下酒杯,一步步向我走来,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我把你从死人堆边上捡回来,养在身边十年。阿阮,你告诉我,这十年,你对我可曾有过一分真心?”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那只曾挥刀斩下无数头颅的手,此刻的动作却温柔得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我浑身冰冷。
真心?我对一个屠我满门的仇人,谈何真心?
“一分也无。”我咬着牙,吐出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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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骤然暗了下去,像燃尽的炭火,只剩一片死灰。那只抚摸我脸颊的手猛地收紧,捏住了我的下颌。
“好,好一个一分也无。”他低头,几乎与我鼻尖相抵,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郭书阮,你够狠。”
我以为他会捏碎我的下巴,或者直接掐死我。
但他没有。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我看不懂。有失望,有嘲讽,还有一丝我不敢去深究的……悲伤。
然后,他松开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噗——”
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湿了他胸前大红的喜服,像雪地里开出的朵朵红梅。
“牵机”发作了。
我心中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意,可看着他倒下的身影,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来人!”我冲着门外凄厉地喊道,“传太医!大将军……大将军中毒了!”
门外的侍卫和婢女们蜂拥而入,喜庆的婚房瞬间乱作一团。
而我,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只是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在我面前慢慢失去生机。
我赢了。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
4
十年前的那个雪夜,是我一生的梦魇。
那年我才十岁,躲在父亲书房的暗格里,透过狭小的缝隙,看着平日里威严的父亲、温文尔雅的兄长,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带头的人就是霍凌云。
他那时还只是个声名鹊起的少将,却比任何人都嗜血。他亲自斩下了我父亲的头颅,鲜血溅在他年轻而冷酷的脸上。
我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全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以为我死定了。
但他们搜遍了整个国公府,烧起了滔天大火,却唯独没有发现那个小小的、仅能容纳一个孩童的暗格。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我在暗格里不吃不喝,靠着对霍凌云的恨意活了下来。
大雪覆盖了所有的罪恶,我从废墟里爬出来,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
也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他。
5
“小丫头,不怕我?”
霍凌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围猎,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我衣衫褴褛,满脸黑灰,仰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当然怕。我怕得要死。
可我知道,我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恐惧和恨意。我要活下去,要复仇。
于是,我只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像一只受了惊,却又故作镇定的小兽。
也许是我的眼神取悦了他。
这个刚刚屠戮了我全家的男人,竟对着我伸出了手。
“跟着我,有饭吃。”
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只沾满我家人鲜血的手。
从那一刻起,郭书阮死了。活下来的,是霍凌云身边一条名为“阿阮”的狗。
6
我被带进了将军府。
起初,我只是个最卑微的烧火丫头,每天睡在冰冷的柴房里,吃着下人们的残羹冷炙。
但我不在乎。
我默默地观察着府里的一切,观察着霍凌云的喜好和习惯。
他喜欢喝信阳的毛尖,却讨厌任何加了花香的茶;他喜欢穿玄色的衣服,因为耐脏,能掩盖血迹;他睡觉很浅,枕边永远放着一把匕首。
我把这些都一一记在心里。
三个月后,我抓住了一个机会。
霍凌云最信任的奉茶侍女因为打碎了他心爱的茶杯,被他一脚踹断了肋骨,拖了出去。
奉茶的位置空了出来。
我用我偷偷攒下的唯一一支银簪,买通了管家,得到了这个机会。
当我端着一杯温度、色泽、香气都恰到好处的毛尖茶,跪在他面前时,他第一次正眼看了我。
“你叫什么?”
“奴婢阿阮。”
“抬起头来。”
我顺从地抬头,露出一张被炉灰和营养不良折磨得蜡黄的小脸,眼神却依旧清亮。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认出了我。
“以后,你就留在我书房伺候。”
我成功了。我迈出了复仇的第一步。
7
在霍凌云身边伺候,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喜怒无常,前一刻还可能因为一道奏折而心情不错,下一刻就可能因为一句话而大开杀戒。
府里的下人,几乎每个月都要换一批。
但我活了下来。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影子。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发怒时,我安静地待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心情好时,我便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热茶。
我像一株坚韧的菟丝花,慢慢地,缠上了他这棵参天大树。
五年后,我十五岁。
我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再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
府里开始有了一些流言蜚语。
那天,长乐公主又来找霍凌云。她是太傅的嫡女,家世显赫,自小就倾慕霍凌云,几乎是将军府的常客。
她看见我侍立在霍凌云身侧,为他研墨,眼神立刻变得像淬了毒的针。
“霍哥哥,你身边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个狐媚子?瞧这小腰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勾栏院出来的呢。”她娇笑着,话语却刻薄至极。
我垂下眼,没有说话,手里的墨锭却微微一顿。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书房。
我惊愕地抬头,看见长乐公主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霍凌云。
“我的书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霍凌云的声音冷得像冰,“滚出去。”
8
长乐公主哭着跑了。
书房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着,大气也不敢出。
“怕了?”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我摇摇头。
“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头,眼眶有些发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他蹲下身,与我平视,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湿意。“阿阮,记住,在这个府里,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欺负你。”
他的指尖冰冷,我的心却在那一刻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是感动吗?不,是恐惧。
我怕自己在这虚假的温柔中沉沦,忘记了血海深仇。
从那天起,霍凌云对我愈发不同。他处理军务不再避讳我,甚至会偶尔问我一些看法。
我知道,这是他信任的开始,也是我复仇计划的关键一步。
一次,他在看北川的军报时,眉头紧锁。我瞥了一眼地图,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将军,我听说北川的冬天,乌鸦都往南飞。可地图上这个叫‘鸦巢谷’的地方,却在补给线的北边,好奇怪的名字。”
霍凌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
我吓得立刻跪下:“奴婢多嘴,请将军责罚。”
他没有责罚我,而是立刻召集了所有将领,更改了行军路线。
三天后,消息传来,原来敌军在“鸦巢谷”设下了埋伏,若非及时更改路线,我方十万大军的粮草将被尽数烧毁。
那一晚,霍凌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说了声“谢谢”。
9
他从战场上带回了一身伤。
最重的一道伤口在后背,深可见骨。太医处理完伤口后,他却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我。
“你来。”他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嘶哑。
我端着药膏和纱布,手有些抖。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的身体。宽阔的后背上,新伤旧痕,纵横交错,每一道疤痕都在诉说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过往。
我的指尖蘸着药膏,轻轻地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他疼得闷哼了一声,肌肉瞬间绷紧。
“将军,您忍着些。”我的声音很轻。
“阿阮。”他忽然开口。
“奴婢在。”
“别背叛我。”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千万别背叛我,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那后半句是什么。
——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浸入了冰水里。我强忍着恐惧,用最温柔的声音回答他:“奴婢永远不会背叛将军。”
是的,我不会背叛他。
我只会,杀了他。
10
随着霍凌云的权势日益滔天,长乐公主也愈发急切。她几乎日日都来,送汤送药,嘘寒问暖,将自己当成了将军府未来的女主人。
而我,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阿阮,把这碗参汤给将军送去吧。”她坐在主位上,颐指气使地吩咐我,“记得告诉将军,这是我亲手为他炖了一上午的。”
我恭敬地接过汤碗,低眉顺眼:“是,公主。”
转身的瞬间,我看见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得意。
我端着汤,却没有直接去书房。我绕到了后花园,那里有一株霍凌云从宫里移栽出来的名贵兰花,据说是前朝皇帝的挚爱。
我将滚烫的参汤,尽数浇在了兰花的根部。
然后,我端着空碗,去了书房。
“将军,长乐公主的汤……奴婢不小心,在路上摔了。”我跪在地上,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霍凌云连头都没抬:“摔了就摔了,起来。”
“可是……那汤浇到您最喜欢的那株‘玉观音’上了,奴婢怕……”
霍凌云的笔猛地一顿。
11
当晚,霍凌云和长乐公主大吵了一架。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吵了什么,只知道长乐公主哭着跑出了将军府,而太傅第二天就上了一道奏折,弹劾霍凌云“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霍凌云与太傅,这对曾经最稳固的政治盟友,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我在书房里安静地磨着墨,仿佛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阿阮。”霍凌云忽然开口。
“奴婢在。”
“那盆花,是你故意用汤浇死的吧。”他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墨锭的手瞬间冰冷。
他知道了。
我该如何辩解?
“是。”我选择了承认。我知道,在他面前,任何谎言都可能让我死得更快。
我闭上眼,等待着雷霆之怒。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声轻笑。
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你这丫头,心眼倒是越来越多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欣赏?
“我讨厌她用那种眼神看你。”他忽然说道,拇指摩挲着我的嘴唇,“像在看一只可以随意踩死的蚂蚁。”
我愣住了。
“阿阮,记住。”他凑近我,灼热的气息几乎要将我吞噬,“只要是你,耍什么心眼我都喜欢。但若是有别人敢对你耍心眼……”
他的眼神骤然变冷。
“我会让他,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那一刻,我看着他眼中疯狂的占有欲和偏爱,我的复仇之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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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利用这份偏爱,为我的复仇铺路。
霍凌云手下有个姓李的谋士,智计过人,也是最早跟随他的人之一。他一直对我的来历心存怀疑,多次在霍凌云面前旁敲侧击。
我知道,此人不死,我永无宁日。
我需要一个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霍凌云派李谋士去与南封的使臣谈判。
我利用我安插在驿馆的眼线,截获了李谋士写给家中的一封信。信中只是些家长里短,并无不妥。
但我,只需要一个信封,一张信纸。
我模仿着李谋士的笔迹,写了一封信。信中,我暗示他与南封早已私下勾结,此次谈判不过是演给霍凌云看的戏码,并约定了下次传递消息的时间和暗号。
然后,我将这封伪造的信,通过一个“意外”,让霍凌云的亲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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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凌云看着那封信,沉默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召回了李谋士。
李谋士一进门就大呼冤枉,指天发誓自己绝无二心。
“将军!这绝对是栽赃陷害!我的笔迹可以模仿,但您与我之间多年的情谊,难道还抵不过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吗?”
他甚至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我。
“将军!定是这妖女在背后搞鬼!她来历不明,蛊惑君心,其心可诛啊!”
霍凌云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看李谋士,而是转向我,问了同样的问题:“阿阮,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从他身后缓缓走出,走到李谋士面前,轻声说:“李大人,我只是一个侍女,不懂什么军国大事。我只知道,将军的背后,不该有任何可能存在的刀子。”
我顿了顿,抬眼看向霍凌云,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相信将军的判断。”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天平。
霍凌云闭上眼,挥了挥手。
“拖出去,斩了。”
李谋士被拖出去的时候,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站在霍凌云的身侧,看着他的血染红了庭院里的青石板,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从那天起,霍凌云的身边,再无人敢质疑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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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除了李谋士这个最大的障碍,我开始着手安插其他的人手。
国公府当年并非没有忠心耿耿的部下,只是树倒猢狲散。我花了整整八年时间,才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联系上了其中最可靠的几家。
其中一家姓张,曾是我父亲的亲卫队长。国公府出事后,他带着一家老小隐居在京郊。
我利用霍凌云的信任,以“府里人手不够”为由,将张叔的儿子小石头,以一个普通护卫的身份,安插进了将军府的亲卫队。
小石头武艺高强,为人机敏,很快就在一次刺杀中因为“护主有功”,得到了霍凌云的赏识,一步步成了亲卫队的副统领。
我的棋子,终于埋进了霍凌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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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朝堂,我也没有忘记宫里。
霍凌云挟幼帝以令诸侯,小皇帝不过是个傀儡。太后终日以泪洗面,对霍凌云敢怒不敢言。
我借着替霍凌云给太后送礼的机会,见到了那个只有八岁的小皇帝,赵衍。
他瘦瘦小小的,穿着不合身的龙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恐惧和麻木。
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一个摆设,但我没有。
我给他带去了宫外最好吃的糖人,给他讲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
“姐姐,那个猴子,真的能打败天上的神仙吗?”他小声地问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能的,”我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只要他够勇敢,够坚定,找到对的帮手,就能推翻所有欺负他的人。”
我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我知道,仇恨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发了芽。
他会是我复仇计划里,最名正言顺,也是最致命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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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霍凌云对我的宠信达到了顶峰。
他甚至开始让我处理一些不太机密的文书。
那天,我在整理他书房里一些陈年的卷宗时,无意中在一个夹层里,发现了一封泛黄的密信。
信上的火漆印,是皇家专用的标记。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信的内容,让我如遭雷击。
信中,先帝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措辞,暗示我的父亲,郭国公,与北川的蛮族有染,意图谋反。并命令当时还是禁军统领的霍凌云,在必要的时候,“清理门户”。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朱笔批注,字迹飞扬,是霍凌云的。
“郭家有罪,其女无辜,当保全之。”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父亲通敌叛国?这怎么可能!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是天下闻名的贤臣!
霍凌云灭我满门,是为了保全我?
不,这不可能!这一定是霍凌云伪造的!是为了减轻他的罪孽!
我死死地攥着那封信,指甲几乎要嵌进纸背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阿阮,我回来了。”
是霍凌云。他从北川前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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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乱地将信塞回袖中,起身迎接他。
他带着一身的风霜和血气,踏进书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沐浴更衣,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太过用力,勒得我骨头生疼。
“想我了没?”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疲惫。
我僵着身子,不敢动弹。袖子里的那封信,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心慌意乱。
“怎么不说话?”他察觉到我的僵硬,微微退开一些,捧起我的脸。
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打了胜仗,阿阮。”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我把北川那帮杂 碎,全都杀光了!以后再也没人敢觊觎我们的边境了!”
他兴奋地说着,然后不由分说地低头,狠狠地吻住了我。
那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种啃噬和掠夺。他撬开我的牙关,带着血腥味的舌头长驱直入,疯狂地汲取着我的气息。
我被他吻得几乎窒息,脑子里一片混乱。
父亲通敌的密信,和他此刻疯狂的占有欲,交织在一起,让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迷茫。
这个男人,究竟是我的灭门仇人,还是……我的保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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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验证那封信的真伪,也为了引出背后可能存在的其他人,我设下了一个局。
我通过一个说书先生,在京城里散布了一个谣言:当年国公府被抄家时,藏有富可敌国财宝和玄铁兵符的藏宝图,被郭家的小女儿带走了。而那个小女儿,如今就在霍大将军的府上。
这个谣言,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觊觎财宝的江湖人士,有想得到兵符的野心家,更有一些做贼心虚的人。
我知道,网已经撒下,就等鱼儿上钩了。
不出三日,将军府就遭到了第一波刺客的袭击。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我。
那晚,我正在房中看书,数道黑影破窗而入。
我故作惊慌地尖叫起来。
“保护阮姑娘!”
一声大喝,小石头带着一队亲卫及时赶到,与刺客缠斗在一起。
为了让戏更真,我故意在躲闪时,被一个刺客的剑气划伤了手臂。
鲜血瞬间染红了我的衣袖。
“阿阮!”
闻讯赶来的霍凌云看到我受伤,双眼瞬间赤红。他甚至没有穿铠甲,提着剑就冲进了战团,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猛兽,出手狠厉,招招致命。
那些刺客哪里是他的对手,顷刻间就被斩杀殆尽。
他冲到我面前,看着我流血的手臂,浑身散发出的杀气几乎要将整个院子冻结。
“封锁全城!”他对着小石头怒吼,“给我查!顺着这些死人的线索,把他们背后的人,连根拔起!我要让他们知道,动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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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凌云的手段雷霆万钧。
仅仅一夜之间,他就顺着刺客的线索,查到了一个隐藏在京城的秘密据点。
那是当年与先帝一起,构陷我父亲的另一位权臣——安王爷的势力。他们也想得到那莫须有的兵符。
霍凌云没有经过任何审问和上报,直接带兵血洗了安王府的别院,抓住了安王爷安插在京城的全部探子。
安王爷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霍凌云替我“报了仇”,而这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他处理完所有事,回到我房中时,天已经快亮了。
他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包扎好的手臂,眼中的暴戾和杀气渐渐褪去,只剩下浓浓的后怕和心疼。
“疼吗?”他轻轻地问。
我摇摇头:“不疼了。”
他忽然执起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伤口。
“阿阮,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我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珍视,袖中的那封信,仿佛又开始发烫。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20
大婚前夜,整个将军府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霍凌云屏退了所有人,亲自为我梳头。
铜镜里,映出他少有的温情模样。他拿着那把象牙梳,动作笨拙而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阿阮,”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国公府的废墟上。”
我心中一惊,从镜子里看向他。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上元节的灯会上。你那时才七八岁,穿着粉色的袄裙,举着一个兔子灯,笑得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名为“怀念”的神色。
“后来,我也经历了一场灭门之灾。我的家人,全都被我的政敌杀害了。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满心都是仇恨。我一路从北川杀到南封,手上沾满了血,所有人都怕我,叫我疯狗,恶鬼。”
他自嘲地笑了笑。
“直到我再次遇到你。在国公府的废墟上,你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敢直视我。那一刻,我就在想,或许,把你留在身边,能让我这片荒芜的地狱里,开出一朵花来。”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你父亲的事,很复杂。”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沉重,“他确实有通敌的嫌疑,但背后,是先帝为了平衡朝局,设下的一个局。我奉命行事,但我答应过自己,一定要保下你。”
“我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扫清所有障碍,给你一个干净的天下。等我们成婚后,我就把兵权交出去,我们离开京城,去江南好不好?那里四季如春,再也没有杀戮和阴谋。”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虎头形状的兵符,塞进了我的手里。
“阿阮,以后我的命,也是你的了。”
21
我握着那枚沉甸甸的兵符,只觉得它重逾千斤。
真相如同一把巨锤,将我十年来的信念,砸得粉碎。
我恨错了人。
我用尽心机,步步为营,想要杀死的,竟然是这个世上,唯一想要保护我的人。
而我为他准备的“嫁妆”——那份汇集了他十年间所有“罪证”的奏折,以及策反的将领名单,已经在昨夜,由小石头亲自送进了宫里,交到了小皇帝赵衍的手中。
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第二天,我穿着凤冠霞帔,被他牵着手,走进了挂满红绸的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我看着他含笑的眼睛,缓缓地跪了下去。
对不起,霍凌云。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22
合卺酒端了上来。
我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喝下那杯我亲手递过去的酒,心如刀割。
“霍凌云,这杯合卺酒,我敬你。”
……
“毕竟,这‘牵机’的方子,和我爹书房里那本孤本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看到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就在他吐血倒下的那一刻,府外忽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满是惊恐:“将军!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小皇帝在朝堂上拿出了您的罪证,联合百官弹劾您!现在,陈将军和王将军已经带兵包围了将军府!”
陈将军和王将军,都是我策反的人。
霍凌云躺在地上,看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声凄凉而绝望。
“原来……连他们也是你的人。”他喃喃自语,“郭书阮,你真是……好手段。”
23
小石头带着一队亲卫冲了进来,但他们没有去抵御外敌,而是拔刀对准了霍凌云身边最后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副统领!你……”侍卫们满脸的不可置信。
“对不住了,兄弟们。”小石头面无表情地说,“各为其主。”
转瞬间,霍凌云身边再无一个可用之人。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为什么?”他看着我,吐出的血染红了嘴唇,“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信!”我终于失控地对他吼道,“我凭什么信你?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了你,为我郭家一百七十三口人报仇!”
“咳咳……”他又咳出一口血,脸上却露出一丝惨然的微笑,“所以,那十年的陪伴,那十年的温情,全都是假的?”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假的吗?
当他在寒夜里为我披上大氅时,当他为我挡下所有明枪暗箭时,当他笨拙地为我梳头时……那份心动,难道也是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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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凌云看着我痛苦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眼中的绝望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阿阮,”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我伸出手,“过来。”
我像被蛊惑了一般,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跪下,握住了他逐渐冰冷的手。
“别哭。”他用指腹轻轻擦去我的眼泪,动作一如从前那般温柔,“这十年……我很欢喜。”
“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死得其所。”
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双曾令整个天下都为之战栗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他就这样笑着,死在了我的怀里,死在了这场由我亲手为他布置的,盛大而残忍的婚礼上。
25
霍凌云死了。
我以“揭发逆贼有功”的功臣身份,辅佐小皇帝赵衍,垂帘听政。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权力,尊荣,和一场“成功”的复仇。
我成了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女人,比当年的霍凌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我孤身一人坐在这座华丽却冰冷的宫殿里时,我总会想起那个男人。
想起他笨拙地为我梳头,想起他纵容地说“只要是你,耍什么心眼我都喜欢”,想起他临死前,还对我说“别哭”。
我赢了天下,却永远地失去了他。
我亲手杀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也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这场横跨十年的复仇,最终将我自己,困在了无边无际的悔恨和痛苦里。
永无天日。
来源:猫叔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