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020年,宋真宗走了,一个十二岁的娃娃赵祯坐上了龙椅,这就是后来的仁宗,从这年开始,一直到1063年仁宗也走了,这四十三年里,整个北宋就像一辆慢慢悠悠但是特别稳当的大车,车上装着两千多万户人家,就这么驶过了一段被后世叫做“仁宗盛治”的长坡,说它“最舒服”,不
1020年,宋真宗走了,一个十二岁的娃娃赵祯坐上了龙椅,这就是后来的仁宗,从这年开始,一直到1063年仁宗也走了,这四十三年里,整个北宋就像一辆慢慢悠悠但是特别稳当的大车,车上装着两千多万户人家,就这么驶过了一段被后世叫做“仁宗盛治”的长坡,说它“最舒服”,不是因为打了多少胜仗,也不是开拓了多少疆土,而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第一次有了那种“吃饱了”的踏实感觉,读书人第一次有了“我敢说话”的底气,你翻开那本《续资治通鉴长编》,那一卷卷记的跟流水账似的东西里头,藏着的是中国历史上都少见的一个“低焦虑时代”。
先说吃饱饭这事儿,天圣元年也就是1023年,户部有个叫范仲淹的官儿上了一道折子,请求废掉“折变”这个规矩,这玩意儿就是一种把交的税粮换成绢布,再换成银钱,一层一层扒皮的搞法,仁宗当场就批了“可以”,还下了圣旨,以后三司转运使谁再敢变着花样多收钱,监察的官儿可以直接砍了脑袋再上报。
同一年,淮南大旱,朝廷发了一百二十万石的漕米去救灾,不再绕远路走那几千里的汴河,直接就在真州、楚州、泗州这几个地方开仓放粮,一石米只收七十文的运费,比市面上的价格便宜了一半,米船一到,扬州城门口排队买粮的老百姓从天不亮就排到大半夜,队伍的尾巴都甩到城墙根儿底下去了,像一条不说话的长龙,一斗米十二文钱,换算成今天,也就不到四块钱,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有记载说“粮价长期比唐朝开元盛世的时候还低”,吃饱的人多了,偷鸡摸狗的事儿自然就少了,根据《宋会要辑稿》里的说法,天圣三年全国判死刑的案子只有一百九十一件,比真宗朝末年少了七成。
再看看说话的底气,明道二年,也就是1033年,仁宗亲政的第八天,就下诏书求大家“说真话,说狠话”,知谏院有个叫孙沔的,写了四千多字的文章《上仁宗论时政》,一开头就说“后宫赏赐没个谱”,暗地里就是指刘太后留下的那种奢侈风气,奏疏连夜送进宫里,第二天上早朝,仁宗把折子递给宰相吕夷简,笑着问,孙沔说我花钱太多,您老看着办,吕夷简回话说,我管着国家的钱袋子,宫里每个月开销三十六万,比先帝那会儿已经少了三分之
一了,仁宗点点头,转头就让翰林院把孙沔的奏疏抄一份,贴在朝堂上,让百官都来评评理。
十天以后,各种意见汇总上来,大多数都说“孙沔这话说得是有点太直了,不过省着点花确实是好事”,于是皇帝下诏,后宫的锦绣局规模减半,御厨房每天少用三百斤羊肉,孙沔不但没被贬官,反而升了知制诰,还赏了紫金鱼袋,这消息一传出去,东京城的纸都卖贵了,书店连夜刻印《直言集》,读书人买回家当写作模板,连辽国的使臣都偷偷带了一本回燕京。
读书人敢说话,那是因为皇帝真的在听,庆历三年,1043年,京东路的安抚使富弼上了个《河北守御十三策》,里头骂得最狠的一句是“现在的禁军,多是些市井懒汉,上了马连弓都拉不开,下了马一个字不认识,白白浪费粮食军饷,真有急事根本指望不上”。
仁宗看完,一点没生气,把富弼叫到内东门,赐了个座,还亲手递了杯
水,问他,你的计策很详细,但是你想练什么样的兵,富弼回答说,我希望能淘汰掉那些老弱病残,招募边境地区的农户,用四顷地养一个兵,让士兵为自己打仗,仁宗当天就下了诏书,命令范仲淹、韩琦一起商量这事儿,半年之内就裁军八万人,省下来的钱粮,一半拿去修河北的塘泊,一半拿去买马,组建了二十万的“义勇”,后来西夏的元昊称帝,宋军虽然没打什么大胜仗,但也不再是一冲就垮,靠的就是这批“自己养活自己、为自己打仗”的边民,富弼因为这功劳升了枢密副使,他晚年回忆说,“当时敢骂禁军,就因为官家能容得下一句真话。”
说真话的底气,还来自财政上的宽裕,仁宗朝一年的收入,最高峰是在皇祐五年,1053年,达到了一亿二千六百万贯,比他爹真宗朝翻了一倍,但又比后来徽宗朝少了三分之一,换句话说,这钱还没加上“花石纲”“应奉局”那些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钱是从哪儿来的,一是商税,当时全国设了一千八百个税务所,商人用“交引”过关,三十税一,不再重复收,二是盐的利润,解池的盐一年产三亿斤,官府卖五文钱一斤,本钱只要一文,净赚两千万贯,三是铸钱,饶州的永平监用新法铸“皇祐元宝”,铜六铅四,一年能出三十万贯,比老的铸钱监多了一倍。
财政有钱,朝廷才能去“买和平”,辽国趁着西夏作乱的时候来要地,仁宗派富弼出使,答应每年多给十万两银子、十万匹绢,换辽军不南下,回国以后,富弼被人骂“增币卖国”,他却苦笑着说,朝廷省了一场战争的开销,河北一年能省五百万,现在只花了一百五十万,还让辽国人替我挡着西夏,有什么不好的,数字摆在那儿,主张打仗的韩琦也说不出话来。
老百姓吃饱了,国家财政吃饱了,文化自然也就吃饱了,汴京的大相国寺每个月有五次万姓交易的大集市,可后殿却专门开辟了一条走廊,给天下的秀才们免费住宿,苏辙十九岁那年从眉山到京城,身上就带了三本书,住的就是寺庙的走廊,夜里灯火通明,读书声琅琅,和尚提着水路过,都笑着说,“这到底是文殊院还是状元厅”。
嘉祐二年,1057年,礼部考试放榜,苏轼、苏辙、曾巩、程颢、张载、吕惠卿这些人竟然在同一榜上,后人把这叫做**“千年第一龙虎榜”,主考官欧阳修读完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拍着桌子叫好,却对梅尧臣说,“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这句“出人头地”,从此就成了汉语里最温暖的一句赞美,放榜第二天,仁宗在崇政殿召见他们,问苏轼,你文章里说的“赏赐有疑问的时候宁可多给”,这怎么实行呢,苏轼回答说,我听说仁宗皇帝每次判死刑案子,必定先在夜里烧香祷告,希望没有冤枉的百姓,这不就是“赏赐有疑问宁可多给”的仁心吗,仁宗听完大笑,赐了“文儒”两个御笔字,那一刻,皇帝和秀才,就像两盏灯互相点亮了对方,照得整个东京城的夜空都亮堂堂的。
文化亮了,科技也亮了,一个叫毕昇的普通人,在庆历年间发明了活字印刷,用胶泥刻字,拿火一烧就变硬了,排好版印刷,一天能印五千张,比雕版快了十倍,沈括在他的《梦溪笔谈》里记下这件事,感叹说“要是印个几十几百几千本,那速度简直神了”,毕昇死后,他那些字被沈括的侄儿收了起来,后来传到高丽,又传回中原,经历了元明清,演变成了今天的铅字。
天文学上,皇祐三年,司天监的周琮造出了“皇祐星表”,测定了三百六十座恒星,比西方早了三百年,医学上,嘉祐二年,王惟一铸造了针灸铜人,三尺六寸高,标出了六百五十七个穴位,考试太医的时候,就在铜人外面涂上黄蜡,里面注满水,针扎对了穴位水就流出来,扎错了就不行,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医学教学模型,今天东京博物馆里藏着的那个铜人,肩膀和后背上还留着针扎的痕迹,像一枚枚沉默的勋章。
舒服的日子,也有阴影,皇祐四年,范仲淹去世了,临死前上的《遗表》里,还在劝仁宗“减少徭役、谨慎用刑、接纳直言”,仁宗为此停朝三天,亲手写了“褒贤之碑”,却在葬礼后对韩琦叹气说,“范某人要是在,我哪至于这么孤单”,他感到孤单,是因为言路虽然开了,党派之争已经冒头了。
庆历新政才搞了一年,范仲淹、富弼、欧阳修这些人就被诬告结成“朋党”,被赶出京城去当地方官,仁宗虽然把告状的奏折压下不发,却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身边的侍从说,“朋党这个词,我听着就烦,但小人因为利益凑在一起,也因为利益分开,先由他们去吧”,他选择了“和稀泥”,换来了表面的太平,却也埋下了后来新旧两党斗争的祸根,更糟糕的是兵制,裁军之后西北的边防还是很弱,西夏虽然和谈了,却趁机坐大,给北宋种下了一百年的外患,所谓的舒服,终究只是一种“低水平的平衡”,一旦外面的压力变大,这个泡沫就破了。
可是在泡沫还没破的那些年里,东京的繁华,真的让人留恋,清晨,朱雀门外,州桥的夜市刚刚收摊,炸油条的锅里油花还在响,大相国寺的钟声一敲,万卷堂书铺就开了门,墨香混着包子的热气,飘进了御街,下午,金明池的水上表演开场,龙舟赛跑,万民同乐,皇帝在宝津楼上赐酒,一杯酒价值万钱,却只赐不给喝,任凭酒香飘进人群里,像一场盛大的行为艺术,到了傍晚,瓦子勾栏里,说书的、唱曲儿的、演木偶戏的,一声锣响,看客就自动围成一个圈,苏轼在他那首《和子由踏青》里写,“万人游市,罗绮飘香,少年负壮气,忽忽独远足”,那是一个少年对盛世的平视,不是仰望,也不是俯视,而是“我就在其中”。
1063年三月,仁宗在福宁殿驾崩,遗诏里说陵墓制度一切从简,不许用珠宝玉器陪葬,京城的市场都停了,人们在巷子里痛哭,好几天都停不下来,连乞丐和小孩都在东角楼下烧纸钱,烟火遮蔽了天空,辽道宗耶律洪基听到消息,也召集了蕃汉大臣一起哀悼,说:“四十二年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滋味了”,一个敌国的皇帝,为对手哭丧,这在历史上是独一份,老百姓为什么哭,因为在那四十年里,他们第一次感觉到,税可以交,但不用到卖儿卖女的地步,话可以说,不用担心掉脑袋,书可以读,不用隐姓埋名,所谓的盛世,原来不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而是“日常”这两个字——早上醒来,知道今天会比昨天更好一点点,哪怕只是多了一碗粥,多了一句真话,多了一页新书。
仁宗下葬,英宗即位,盛世的列车缓缓驶离了站台,再后来,神宗急急忙忙地变法,哲宗时期新旧两党来回折腾,徽宗更是花样作死,北宋一路狂奔到了靖康之耻,可人们还是会怀念那四十年,就像怀念一个温柔的旧梦,梦里没有一个“千古一帝”,只有一个肯听人骂的官家,没有开疆万里,只有“稻花香里说丰年”,没有雄才大略,只有简简单单的“今天没事”,原来,让老百姓过得舒服,才是一个帝国最硬的武功,让读书人能说话,才是一个朝廷最炫的文采,一千年后,我们翻开发黄的《长编》,仿佛还能闻到那一缕稻香、墨香、酒香,混着东京城春夜里的暖风,扑面而来,像一声轻轻的叹息:“仁宗皇帝,你还好吗?”
来源:历史那些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