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从跟她在一起,宿舍那几个哥们儿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天天念叨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找了个这么漂亮、还对我死心塌地的姑娘。
提起乔欣怡,我们学校就没人不知道。
人长得漂亮,说话声音也好听,听说家里条件更是好得不行。
我跟她,大一新生报到那天就认识了。
自从跟她在一起,宿舍那几个哥们儿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天天念叨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找了个这么漂亮、还对我死心塌地的姑娘。
他们说得眉飞色舞,可只有我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死心塌地,我不过是她大海里捞出来,暂时用着还顺手的一条鱼罢了。
下班铃一响,办公室里的人像潮水一样退去,瞬间就空了。
乔欣怡早就等在门口了,两只手背在身后,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收拾桌上的东西。
我刚把文件塞进包里,她就一步上前接了过去。
另一只手递过来一个保温杯,盖子已经拧松了,里面的热气冒出来,暖烘烘的。
她又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我理了理有点皱的衣领,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我有时候会恍惚。
想当年在学校,她走到哪儿不是一群人前呼后拥的?
别说拎包了,就是鞋带散了,都会有好几个男生抢着蹲下去。
可现在,她在我面前,却把姿态放得特别低,低到尘埃里去了。
刚在一起那会儿,我每天都跟做梦一样。
捏一下自己大腿,会疼,才知道是真的。
我居然真的跟乔欣怡在一起了。
那可是乔欣怡啊,全校男生心里的白月光。
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一头长发又黑又亮。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好像里面有星星。
那时候追她的人,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都打不住。
而我呢?
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第一次进城上大学,看什么都缩着脖子。
浑身上下加起来不到两百块,去食堂打饭,眼睛从来只敢往素菜窗口瞟。
我俩这事儿一传开,我那几个室友私下里都拉着我,劝我别太上心,说:
「峰子,这种女神就是跟你玩玩,你可别陷进去了。」
结果,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年,她对我那股无微不至的劲儿,愣是把所有人的下巴都给惊掉了。
下了班,我俩拐去一家常吃的火锅店,跟大学那俩室友碰头。
一坐下,乔欣怡就没闲着。
她先跑去调料台,仔仔细细地帮我调了一碗我最爱的蒜泥香油碟,然后拿筷子,拿饮料,点的菜也全是我爱吃的毛肚和黄喉。
火锅的雾气蒸得人脸都热乎乎的。
她把刚烫好的牛肉片从滚烫的红油里捞出来,放在小盘里,还低下头轻轻吹了吹,才夹到我碗里。
对面坐着的康安和杨飞,筷子都停在半空中,直勾勾地看着。
趁着乔欣怡又起身去帮我拿纸巾的工夫,康安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一脸不可思议。
「峰子,说真的,刚开始我跟杨飞都以为……
以为乔欣怡就是图个新鲜,没想到这么久了,她对你还这样?
简直了!」
杨飞也跟着起哄,拿筷子头指了指我:
「羡慕死我们了!
听说都见家长了,准备什么时候把事儿办了啊?」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但那股热气腾腾的火锅味钻进鼻子里,却呛得我心里一阵发堵。
结婚?
我怎么可能跟一个心里装着一片海的女人结婚。
而她乔欣怡,一个玩转情场的高手,又怎么可能真的为我这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我没接杨飞的话,只是低头喝了口饮料。
杨飞看我没反应,半开玩笑地用胳膊肘撞了撞我:
「哎,说真的王峰,你到底是怎么把这么漂亮又体贴的女朋友调教出来的?
传授传授经验呗!」
调教?
我抬眼,看着乔欣怡正踮着脚在调料台那边给我拿小零食的背影,心里冷得像结了冰。
就她这样的,还需要我来教?
乔欣怡的背影在火锅蒸腾的热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正出神地望着她毛衣后领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她突然转身,发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看什么呢?”
她眼睛弯成月牙,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我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上还沾着一点辣椒末。
她端着调料碗走过来时,瓷碗边缘沾着的红油正缓缓滑落。
“知道你爱吃辣,”
她用小拇指把碎发别到耳后,
“我特意多放了两勺小米椒,你尝尝够不够劲。”
康安和杨飞交换了个眼神。
康安故意用筷子敲了戳碗沿,金属碰撞声里,他俩拖长声调:
“欣怡——我们这桌单身汉的胃还没被火锅填满,倒先被狗粮塞饱了。”
“秀恩爱”
三个字飘进耳朵时,我正夹起一片裹满辣椒的肥牛。
抬头撞上乔欣怡的目光,她嘴角翘起的弧度刚好能让酒窝若隐若现。
食堂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把那双别人口中“永远结冰”的眼睛融化成春水。
外人看来,这大概就是爱情最完美的模样。
可我清楚,她眼底的温柔不过是精心调配的鸡尾酒,每个路过她生命的人都能分到一杯。
上周三下雨,我在教学楼拐角看见她把同款笑容送给那个开保时捷来接她的男人;上个月她手机屏幕亮起时,锁屏上“宝贝转账已到账”的提示刺得我眼睛生疼。
康安突然用胳膊肘捅我:
“老王你发什么呆?”
我这才发现筷子上的肥牛已经滴了三次油,在调料碟里积出个小油洼。
他们不会知道,此刻乔欣怡在桌下轻轻勾住我小指的动作,和昨天她在咖啡馆勾那个秃顶商人无名指时,连力道都分毫不差。
就像他们不会知道,这位“为爱删除所有异性联系方式”的校花,其实有个专门用来养鱼的备用机。
记得大三那年冬天,女生宿舍楼下堆满的玫瑰能淹到膝盖。
但自从我们“恋爱”后,她确实会当着我的面,把学弟送的热奶茶转手扔进垃圾桶。
有次我随口说讨厌她穿短裙,第二天她就把所有短裙都“不小心”泼上了墨水。
最绝的是见家长那次。
她提前一周给我买了整套新衣服,结账时抢在我前面刷了卡。
“爸妈喜欢懂事的孩子,”
她边说边把领带在我脖子上比划,手指蹭过我喉结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你就说是你买的。”
那天她妈妈夸我贴心时,她站在玄关阴影里对我眨眼睛的样子,活像得逞的狐狸。
现在想想,连她父母眼中“女儿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的惊喜表情,大概都是母女俩排练过的戏码。
毕竟后来我在她家卫生间,无意间看见柜子里整盒未拆封的“见家长专用伴手礼”。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乔欣怡突然往我碗里夹了片毛肚。
“发什么呆呀,”
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扫过耳膜,
“再不吃都被他们抢光啦。”
康安立刻怪叫着抗议,杨飞配合地做出呕吐表情。
在升腾的蒸汽里,我看着乔欣怡被辣红的嘴唇,突然想起上周那个雨夜
她在黑色轿车里也是这样唇色嫣红——只不过当时她正咬着别人送的蒂芙尼项链包装盒。
乔爸乔妈都是普通退休工人,每月领着固定的退休金,日子过得安稳。
家里没什么大开销,老两口最大的心事就是女儿欣怡。
那天在他们家吃饭,乔爸抿了口白酒,突然放下筷子看着我:
“小峰啊,我们家这丫头从小被惯坏了,脾气倔得很。”
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
“以后要是闹别扭,你多让着她点。”
乔妈赶紧接话,声音里带着急切:
“欣怡这孩子死心眼,认准了谁就是谁。”
她往我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我们老两口就盼着你们好好的,彩礼什么的都不要紧,可千万别闹离婚啊。”
厨房飘来阵阵饭菜香,我却注意到乔妈说这话时,手指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搓着。
“你是不知道,”
乔爸突然笑了,眼角堆起皱纹,
“这丫头为了你,在电话里跟我们急眼了,说要是亏待了你,她就不认这个家了。”
我捧着饭碗的手有点抖。
从小在农村长大,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我。
饭桌下,欣怡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掌心温热又柔软。
那天晚上我睡在客房,半夜欣怡偷偷溜了进来。
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照在她散开的头发上。
她钻进被窝紧紧抱住我,我能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我爸妈可喜欢你了。”
她在我耳边小声说,呼吸拂得我耳朵发痒。
我搂着她单薄的肩膀,感觉怀里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谁能想到呢?
四年后的一天,我偶然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亮起。
那些刺眼的对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眼睛:
“农村来的穷小子能给你什么?”
“介绍姐妹过来,给你打折哦。”
火锅的热气还在胃里翻腾,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到家,欣怡急匆匆脱掉工作装,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她快步走到玄关,背对着我接听。
挂断后转身的瞬间,我分明看见她脸上来不及收起的笑容。
“亲爱的,公司突然来电话,我得回去加班。”
她边说边匆忙抓起包,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能感觉到她皮肤上微微的汗意。
“都到家门口了,就不能请个假吗?”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乔欣怡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下唇被咬得发白。
她抬头时,楼道昏黄的灯光正好落进她眼睛里,亮得让人心慌。
“实习期最后一个月了,你知道的。”
她声音轻得像羽毛,
“你刚转正那会儿,不也天天熬夜到凌晨三点吗?”
她突然踮起脚尖,唇瓣在我脸颊上一触即离。
我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洗发水味道,还是上周我们一起去超市挑的茉莉香。
“很快回来。”
她说着,手指在门把上收紧又松开。
防盗门“咔嗒”一声合上时,我数着她高跟鞋的声音在楼道里一层层往下,最后消失在电梯的嗡鸣中。
那件浆得笔挺的白衬衫在她转身时扬起一角,我盯着看了很久。
直到手机震动惊醒了我——是打车软件的行程分享,目的地显示是“科技园C座”。
二十分钟后,我站在郊外荒草丛生的路边。
前面那辆黑色宝马的车窗里,飘出她熟悉的轻笑:
“王总,这套制服可是专门为您换的哦。”
夜风突然变得很锋利,割得我眼眶生疼。
车里传来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还有男人带着笑意的喘息:
“比上次那个大学生懂事多了。”
我蹲在沾满露水的草丛里,数着手机里她上周刚存的“加班”记录:周一21:37,周三23:15,周五02:
..每个时间旁边都标着不同的写字楼名称。
回去的地铁上,冷气开得很足。
我盯着玻璃里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想起第一次约会时,她指着婚纱店的橱窗说“以后我们要买那件鱼尾款的”。
现在那家店应该已经打烊了,亮着灯的只有24小时成人用品店的霓虹招牌。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乔欣怡不对劲,没想到这个伏笔在两年前就埋下了。
大二生日那天,我攒钱请乔欣怡和三个室友吃火锅。
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红油在汤面上打着转。
乔欣怡坐在我右手边,正往我碗里夹毛肚,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导师突然找我,我得赶紧回去。”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抓起外套冲出了火锅店,连包都忘了拿。
散场时,杨飞突然拽住我。
他手指间还夹着半根没抽完的烟,火星在夜色里一明一灭:
“峰子,咱们专业大二哪来的导师?”
烟灰簌簌落在地上,
“你回去问问清楚。”
我攥着乔欣怡落下的发圈往学校跑,橡胶圈上的小兔子硌得手心发疼。
刚冲到校门口,突然听见一声带着喘的“王峰!”——乔欣怡正从保卫室那边跑过来,马尾辫散了几缕头发,口红晕到了嘴角。
在十几个同学的注视下,她整个人撞进我怀里。
我闻到她身上有股陌生的沐浴露味,混着淡淡的烟味。
“欣怡,你根本没去见导师对不对?”
我声音发紧,手里的小兔子发圈被捏得变了形。
她突然踮起脚,嘴唇轻轻碰了下我的。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起哄声,我耳朵烧得发烫。
“对不起嘛,”
她手指绕着我衣角打转,
“其实是室友出了点事...我怕你不同意我去。”
她的睫毛膏有点晕开了,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我给你补过生日好不好?”
路灯突然亮起来,照得她眼睛水汪汪的。
她说“不回去了”的时候,呼出的热气扑在我耳垂上。
我僵在原地,后背沁出一层汗——我们连正经接吻都没有过。
后来很多个夜晚我都会想起这天:她跑向我的样子,发梢沾着的陌生香水味,还有那家小旅馆吱呀作响的床板。
但当时我就像被下了蛊,跟着她走进那间五十块钱的客房时,满脑子只剩下她解开发绳时扬起的黑发。
她温柔得像一片羽毛,我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这份美好。
记得第一次约会时,是她踮起脚尖先吻的我。
她睫毛扫过我脸颊的触感,现在想起来还发痒。
那天她头发上有淡淡的茉莉香,混着夏夜的热气,把我的衬衫都染香了。
后来我发现她太会照顾人。
我打球擦破膝盖,她蹲着给我涂药时,棉签在伤口上打转的力道轻得像在描眉。
康安他们总起哄:
“峰子,你这女朋友是捡到宝了吧?”
那晚小旅馆的床单有股消毒水味。
她蜷在我怀里,手指在我胸口画圈时,我突然发现她指甲油掉了一小块。
“欣怡,你后悔吗?”
我嗓子发紧,
“这么便宜的旅馆......”
她突然撑起身子。
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照得她眼睛亮晶晶的:
“傻瓜,你送我的塑料发卡我都天天戴着。”
她拨开刘海给我看,
“等以后你赚大钱了,我们再换更好的床垫。”
我鼻子一酸,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她发丝间的茉莉香和旅馆的霉味混在一起,成了我这辈子最难忘的味道。
直到大四的某个下午。
吕飞扬甩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时,他手机在桌上震个不停。
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瞥见那个粉色Kitty猫手机壳——和欣怡上周弄丢的一模一样。
“飞扬!”
我嗓子突然哑了,
“你手机......”
“帮我看下!”
他在浴室里喊,
“密码是0815!”
解锁后,微信顶端的聊天框跳出一只粉色猫咪头像。
最新消息是:
“下午陪完男朋友就来找你,老地方?”
我手抖得拿不住手机。
那个错别字的习惯,把“在”打成“再”的方式,和欣怡给我发消息时一模一样。
浴室水声停了。
我飞快往上划,看到上周二的记录:
“谢谢吕总的香奈儿,我男朋友还以为是A货呢”
——那天欣怡确实背了个新包回来,说是帮学姐代购的。
聊天记录里的字,像一个个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疼。
“没问题,多少钱?
我直接给你买!”
“下次我想拍点小视频,价格你开。”
“可以,但不能露脸,至少也得戴个面具。”
手机“啪”的一声被我扔在桌上,我整个人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出了宿舍。
都说眼见为实,可那一刻,我宁愿自己是瞎的。
乔欣怡,我谈了四年的女朋友。
吕飞扬,我睡在下铺、以为能好一辈子的兄弟。
这两个人,竟然在用钱做交易。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冲下楼,在学校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疯跑,跑到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肺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呼作响,才撑着膝盖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夜风吹在脸上,凉得像冰。
我当时竟然还抱着一丝可笑的念头,觉得这事儿可能有误会。
或许只要我回去,乔欣怡就会哭着跟我解释,说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样。
现在想想,那不过是我自己骗自己。
她根本没有回头的打算,一步都没有。
夜很深了,我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轻微转动声。
乔欣怡回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屋,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没看到人,才放轻脚步往卧室走。
估计是以为我睡着了,怕吵醒我。
她推开卧室门,看到我还睁着眼,才像是松了口气。
可我,满脑子都是那些聊天记录,哪儿睡得着。
我偏过头,借着床头灯昏暗的光打量她。
她脸上的妆有点花,头发也乱糟糟的,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扣错了位置,一高一低地歪着。
那颗错位的纽扣,像一根针,直直地扎在我心口。
一股说不出的气堵在胸腔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压得我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乔欣怡大概是看我脸色发白,吓了一跳,眼睛一下就红了。
她坐到床边,伸出冰凉的手捧着我的脸,声音带着哭腔。
“小峰,你怎么了?
是不是不舒服?”
“要去医院吗?
我陪你去!”
我摇了摇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也就在她靠近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
不是我的味道。
我不抽烟。
这股味道,让我心里最后那点念想,彻底灭了。
我盯着她,四年,我们在一起整整四年。
这四年里,她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这样的事?
是为了钱,跟吕飞扬,还是……还有别人?
我真的很想撕开她的脸问一句,我给你的还不够吗?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藏在被子里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很疼,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不至于失控。
乔欣怡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根源。
她看我捂着肚子,大概以为我们晚上吃的火锅没吃饱,现在饿得胃疼。
她坐在床边,用她那双刚刚碰过别人的手,开始轻轻地给我揉胃,语气里带着点嗔怪,又带着点心疼。
“是不是晚上没吃饱,胃难受了?”
“我都跟你说了,吃饭就好好吃,吃胖点我又不嫌弃你。
你看你,现在难受了吧?”
她责备的语气,跟平时一模一样。
以前我总觉得,这种带着点霸道的关心,是幸福。
可现在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无比虚伪,像在演戏。
乔欣怡看我没反应,又自顾自地说:
“你等一下,家里的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吃点东西就好了。”
家里的菜,凉了。
是啊,家里的菜,怎么比得上外面的山珍海味呢。
我的心,也跟着凉透了。
我感觉自己被乔欣怡一刀一刀地片开,最后碎得拼不起来。
她大概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但她不知道,那些拼图的碎片,我早就一块块地凑得差不多了。
乔欣怡是个海王,我就是她鱼塘里最听话,最适合拎回家给父母看的那条。
她池子里的鱼,每一条都明码标价,只有我,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她的全世界。
我就像马戏团里那个画着笑脸,却被所有人看笑话的小丑。
可就算是这样,我心里还是有个声音在挣扎,不愿意相信。
我不信,乔欣怡会这么对我。
她会记得我的忌口,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整夜不睡地守着,她看我的眼神,明明那么真。
我这么爱她,她也这么爱我,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空气像是冰碴子,扎得肺管疼。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但我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乔欣怡正在厨房里忙活,传来切菜的声音,笃,笃,笃。
那声音,每一记都像是砸在我的心上,砸得血肉模糊,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味。
我曾经真的以为,乔欣怡是我这潭死水一样生活里的唯一一点光。
我甚至天真地以为,我也是她的光。
结果现实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耳朵里嗡嗡直响。
大学那几年的画面,像老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一帧一帧地过。
我翻来覆去地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想起她带我去见她爸妈,叔叔阿姨拉着我的手,笑得一脸满意。
那个在我面前,会笨手笨脚学着煲汤,把“贤妻良母”挂在嘴边的乔欣怡,我怎么也无法把她和另一个人影重叠起来。
我不信那些都是假的,那些回忆像一个个彩色的肥皂泡,我伸出手,想抓住,可一碰就碎了。
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细细的裂纹。
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闷得喘不过气。
整个世界都好像变成了黑白色。
我为之奋斗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花板看久了,眼睛发酸,脑子里像一团乱麻,什么都抓不住,又好像什么都塞满了。
我得和她谈谈。
凭什么被捅刀的是我,疼得死去活来的也只有我?
我撑着床沿坐起来,脚踩在地板上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我就这么一步一晃地朝着厨房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忙碌的背影,看上去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可我知道,就在这副皮囊之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像被砂纸磨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峰,你怎么了?”
乔欣怡一回头看见我,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台面上。
她赶紧解下围裙,快步走过来扶我。
“脸色怎么这么白?
你别吓我啊。”
她一脸担忧。
我靠着冰冷的厨房台面,才勉强撑住身体。
她一靠近,身上那股混杂着油烟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就钻进我的鼻子,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我摇了摇头,努力把那股恶心压下去。
乔欣怡扶着我的胳膊,手心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她说:
“你先去客厅坐着,饭马上就好。
先吃点东西,要是还难受,我带你去医院。”
她的手顺势滑下来,握住我的手腕,突然“咦”了一声,眉头立刻就皱紧了。
“我送你的那个玉佛呢?
你怎么没戴着?”
她语气焦急起来:
“不是跟你说了吗?
那个是开过光的,能保平安,得随身戴着!”
玉佛?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思绪瞬间被拉回了大三那年的冬天。
我记得,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埋了。
傍晚五点多,刚扒拉完两口饭,导师一个电话把我叫了过去,说项目上有几个关键点得当面聊。
这事关乎我毕业后的去向,我半点不敢耽搁。
手机调成静音揣进兜里,一头扎进资料里,再抬头,窗外已经黑透了。
墙上的钟指着十一点,我和导师才算把所有问题过完。
一推开楼门,迎面就是一阵刀子似的狂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我把羽绒服的领子竖到最高,埋着头往宿舍走,每呼出一口气,都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碴。
还有几十米远,我就看见宿舍楼门口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孤零零的黑影。
那么小的个子,在风雪里显得尤其单薄。
我心里一咯噔,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走近了才看清,是乔欣怡。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手织的围巾,耳朵和脸颊冻得像熟透的苹果,鼻尖都红了。
她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尊雪人。
宿管阿姨正好出来倒水,看见我跟看见救星似的:
“哎哟,你可算回来了!
这姑娘,从天刚擦黑就站在这儿,我叫了她好几回,让她进屋里烤烤暖气,她非不肯。”
阿姨压低了声音,朝我努努嘴:
“她说怕你回来错过了,非要在门口第一时间等你,好把庙里求来的平安玉佛给你戴上。”
那一瞬间,我的鼻子猛地一酸,冲上去就把她冰得像铁块一样的身体搂进怀里。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滚烫滚烫的。
我脑子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就是她了。
为了这个女人,我什么都愿意给。
我抱着她,声音都在抖:
“对不起,对不起宝贝,以后不管我去哪,干什么,都第一个告诉你,再也不让你这么等了!”
乔欣怡在我怀里缓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牙齿都在打颤。
她说:
“没事儿,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站多久都值。”
我当时哭得像个傻子。
我以为,乔欣怡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也是最爱她的人。
可现在我才知道,那一切有多可笑。
假的,全都是假的。
当初心里被塞得有多满,现在就有多空。
那种疼,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子在心口一下下地磨。
我终究还是得面对。
我知道,她求来的平安玉佛,不止我一个人有。
就在前几天,我无意中瞥见吕飞扬的手机相册,一个视频赫然在目。
画面里,吕飞扬的手腕上,戴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佛,正和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纠缠。
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乔欣怡?
这个问题像根刺,扎在我脑子里。
她解下玉佛,小心翼翼地系在我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我拖着两条像灌了铅的腿,往客厅走,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
突然,脚下一软,我整个人直直地朝前栽去。
我下意识伸手去扶门框,没注意到手腕上的玉佛正好磕了上去。
“啪”
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玉佛碎了。
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碎了。
“小峰,你没事吧?!”
乔欣怡惊叫着冲过来,先是紧张地把我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看我没受伤,目光落到地上的碎片时,反而松了口气。
“碎了就碎了吧,人没事就好,”
她拍着胸口,
“改天我再去庙里给你求一块。”
她还在旁边念叨着: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我扯了扯嘴角,硬是挤出一个笑。
我本就是个孤儿,没什么能靠的,越是这种时候,越得自己撑住。
就像这块玉佛,她的庇佑,从来都不是只给我一个人的。
现在它碎了,也好,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心里那股说不出的恶心和难受,像藤蔓一样从心底爬上来,瞬间缠住了我。
我猛地一把推开她!
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乔欣怡被我推得踉跄了一下,站稳后,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嘴唇也开始抖,那副样子,委屈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她带着哭腔问我: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到底哪里不好?
你说,我改!”
乔欣怡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死死攥着我的衣角。
我别过脸,躲开她发红的眼睛。
她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的香水味,熏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突然扑上来想抱我,我条件反射地一推。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一滴泪“啪”地砸在地板上。
“小峰...”
她嗓子哑得厉害,
“你是不是嫌我胖了?
还是...不爱我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你明明说过...”
我盯着她身后凌乱的床铺,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还带着陌生人的体温。
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酸水。
“你没胖。”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就是让人恶心。”
乔欣怡像被雷劈中似的僵在原地。
她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笑:
“你说什么胡话呢?”
窗外的知了叫得人心烦。
我慢慢抬起手,指节都在发抖:
每个字都像砂纸磨着喉咙,
“你那个农村来的穷小子,养得起你吗?”
她的脸“唰”地白了。
“需要我帮你介绍客户吗?”
我扯了扯嘴角,
“熟人可以打折。”
乔欣怡的嘴唇开始哆嗦:
“你...跟踪我?”
她突然扑通跪下来,指甲掐进我手腕: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真的爱你!”
爱?
我望着她睫毛膏晕开的黑圈,突然想起大二那年她给我煮红糖姜茶时,鼻尖沾着的那一点灶灰。
“四年。”
我听见自己声音在飘,
“你和吕飞扬在宝马里的时候,也这么说的?”
她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
那瞬间我忽然看清了,她右耳垂上有个新鲜的吻痕,藏在头发底下,红得刺眼。
那天下午的太阳很毒,我站在树荫下看着乔欣怡钻进吕飞扬的宝马时,一滴汗顺着我的太阳穴滑下来,痒痒的,但我没伸手去擦。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T恤前襟已经湿透了一大片——原来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真的会忘记怎么哭。
乔欣怡扑过来的时候,我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混着眼泪的咸涩。
她的指甲掐进我的肩膀,嘴唇颤抖着要凑上来。
“小峰,对不起......”
我猛地别过脸,她的吻落在我耳边的空气里。
床单上还留着我们昨晚一起追剧时吃的薯片碎屑,现在硌在我手心里,生疼。
“四年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每次说加班,都是去见他吧?”
她突然僵住的样子,让我想起上周她送我那双球鞋时,包装盒里那张写着“亲爱的”的购物小票。
当时她说,是店员写错了。
门外传来邻居家小孩练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致爱丽丝》。
乔欣怡突然冲过来抱住我的腰,她的眼泪浸透了我后背的衬衫,凉飕飕地贴着皮肤。
“就这一次......”
我实习工资到账的短信提醒还躺在手机里,6800块,转给她的记录就在最上面。
而此刻她哽咽着说:
“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钢琴声停了。
我掰开她手指的时候,发现她新做的美甲上镶着碎钻,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我直接在外头订了间酒店,一声不吭地住了十天。
这十天里,我把手机调成勿扰,除了工作电话,谁也找不到我。
日子照旧,班照上,卡照打。
乔欣怡也一样,只是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在公司里,逮着人就重复那几句话。
“我是王峰的女朋友,我爱他爱得要死,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她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见。
一时间,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带着点探究,又带着点同情。
我手下的几个组员更是手足无措,递文件的时候都绕着我走。
终于,我的老上司找上了我。
办公室的门一关,隔绝了外头所有的声音。
我们经理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女人,她欣赏有能力、肯上进的下属,尤其是男下属。
此刻她眉头拧着,手指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着,一下,又一下。
“王峰,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不高,但压迫感十足,
“乔欣怡再这么闹下去,影响的就不只是你了。”
我能看到她眼里的不悦,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叹了口气,把头埋得更低了点。
“对不起,经理,是我处理得不好。”
我声音有点哑,
“我和乔欣怡,已经分手了。
她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才……
我会尽快解决的。”
敲桌子的声音停了。
周经理明显愣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神里,锐利淡去了一些,多了点意外。
过了一会儿,她语气缓和下来:
“公司新成立的那个事业部,你还记得吧?
之前我提过让你过去,机会更好,你自己没同意。”
我没吭声。
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当初为什么不去?
因为乔欣怡在这个部门,我是她的组长,留下来能名正言顺地在工作上护着她,让她少干点累活。
但现在,这些想法就像个天大的笑话。
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搭上自己的前途,我真够蠢的。
我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经理,我现在想过去。
我想去那个更有前景的地方。
我还年轻,想试试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周经理欣赏的就是这股劲儿。
她没再多问,直接从抽屉里拿出调岗申请单,刷刷几笔签了字,推到我面前。
“下午就去报到吧。”
我捏着那张还带着油墨香的批条,立刻回到工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乔欣怡像是被我桌上那个半空的纸箱刺到了,手里的活儿一扔,几步冲到我面前,眼睛瞪得老大。
“小峰,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委屈和不舍的脸,那一瞬间,我感觉心脏像被人用手死死攥住,疼得有点喘不过气。
眼睛也发酸,想哭,但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要么自己熬过去,要么就地崩溃。
我逼着自己把视线挪开,盯着纸箱的边缘,声音干巴巴的,听着都不像我自己的。
“公司安排,新部门缺人,调我过去。”
她不知道,这个机会,我曾经为了她,亲手推开过。
这种事我从没说过,我觉得男人默默为女友做点事,没必要挂在嘴上。
我总想着,她为我付出的也够多了,我这点牺牲算什么?
现在我才明白,当初的自我感动,有多可笑。
乔欣怡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知道,公司的决定,她拦不住。
那天下午,我抱着纸箱走进了新部门。
职位没变,还是组长。
新团队有五个人,个个都是精兵强将。
最关键的是,这个新部门的经理位置还空着,所有人都盯着。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争这个位置。
我忽然想起,在原来的部门,我的团队也是五个人。
只不过那时候,乔欣怡也在其中。
那天下午我埋头整理报表时,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是部门群里的通知——乔欣怡被开除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
杯里的美式早就凉了,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记得上个月调岗那天,我特意提早半小时到新部门。
擦得锃亮的工位上摆着新领的文具,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
我松了松衬衫领口,把前阵子积压的客户资料一份份捋顺。
不到三天,新团队的业绩表上就多了个红彤彤的“超额完成”印章。
而乔欣怡那边......听说新组长第二天就给她塞了厚厚一叠待回访名单。
她总爱把签字笔夹在耳朵后面,现在那支笔怕是再没机会摘下来了——每天加班到保安来催,办公桌上永远堆着没吃完的外卖盒。
行政部的小张偷偷告诉我,乔欣怡闯进经理办公室那天,把工牌都摔裂了。
“她非说要调去跟你,”
小张压低声音,
“结果突然开始念叨什么'四年感情'......”
火锅店的排气扇嗡嗡作响,辣锅翻滚的红油溅到桌布上。
乔欣怡正用漏勺小心撇去浮沫,睫毛被蒸汽熏得微微发颤。
她突然夹起片毛肚,在香油碟里涮了三圈——和从前一样,记得我只吃七分熟的。
“给。”
她声音轻得像在讨好,筷子尖还沾着点蒜末。
康安在对面冲我挤眼睛:
“你小子命真好。”
杨飞已经掏出手机要拍我们“撒狗粮”。
我望着碗里越堆越高的菜,突然想起离职交接那天,乔欣怡工位上那盆枯死的绿萝。
“可乐。”
我敲了敲玻璃杯,冰块叮当作响。
乔欣怡慌忙起身时,围巾下露出半截泛红的脖颈——不知道是火锅熏的,还是昨天哭的。
服务员送来饮料的瞬间,我瞥见她手腕上还戴着我们周年庆时买的情侣手链。
银链子有些氧化了,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黄。
乔欣怡的嘴角突然翘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她小跑着往前台去的时候,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康安用手肘捅了捅我的腰侧,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峰子,不是我说你,乔欣怡这样的姑娘,长得漂亮又体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指了指正在前台忙碌的背影,
“你看看,连买饮料都记着给你带一瓶。”
杨飞在旁边直摇头:
“就是,这么好的女朋友,你上哪儿找去?”
我盯着桌上那锅翻滚的红汤,没说话。
锅里的辣椒随着沸腾的汤底上下翻腾,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你们不懂。”
我伸手把火调小了一档,蒸汽顿时没那么冲了,
“要是你们的女朋友背地里跟别人有金钱往来,你们还能这么轻松地说'珍惜'吗?”
康安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杨飞正要夹毛肚的手悬在半空,那块毛肚又滑回了锅里。
“卧槽!”
康安猛地凑过来,啤酒味混着火锅的热气喷在我脸上,
“乔欣怡出轨了?”
“从大一到现在,”
我盯着锅里渐渐沉底的毛肚,
“她一直和吕飞扬有钱财来往。”
火锅店嘈杂的人声突然变得特别刺耳,
“最讽刺的是,她说都是吕飞扬主动的。”
“操!”
杨飞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碗里的油碟晃了晃,
“吕飞扬这孙子!
平时称兄道弟的,背地里干这种缺德事?”
我擦了擦溅到手上的油星:
“今天这顿算我的。
以后你们要跟谁来往是你们的自由,咱们还是兄弟。”
他俩的表情就像突然被人按了暂停键。
康安的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只憋出一句:
“大学四年...她对你那么好...”
乔欣怡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她小跑着过来,手里那瓶可乐还冒着冷气,瓶身上凝着水珠。
听到我们的话,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可乐“咚”的一声砸在桌上。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可乐瓶上的包装纸,
“我发誓再也不联系他了,我...我以后工资卡都交给你管好不好?”
我没接那瓶已经开始滴水珠的可乐,起身时带倒了椅子。
前台结账的扫码声格外清脆。
走出火锅店时,冷风混着火锅味扑面而来。
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可乐瓶滚落在地的声响。
后来收拾东西时,我在箱底翻到那条手织围巾。
灰蓝色的毛线已经有些发硬,上面还留着当年她不小心织错的针脚。
那个冬天特别冷,她躲在宿舍里织了整整两个星期,手指都磨出了茧子。
她以前从没碰过毛线针,跟我在一起后,硬是买了五颜六色的毛线团。
我总看见她盘腿坐在宿舍床上,手机支架支着织围巾教程,手指被竹针磨得发红。
那年冬天,我脖子上围着歪歪扭扭的格子围巾,脚上是两只不一样厚的毛绒拖鞋——左脚那只还漏了个小洞,走起路来会“噗嗤噗嗤”响。
康安那帮孙子当时在寝室起哄,把我堵在墙角非要试穿我的拖鞋。
杨飞举着手机录像,吕飞扬故意用播音腔念淘宝差评:
“商品与描述不符,左脚明显比右脚透气。”
最让我心慌的是那双AJ。
拆开鞋盒时新皮革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鞋底干净得能照见人影。
我蹲在宿舍楼梯间数了三遍价签上的零,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按了又删——最后只给她发了句“太贵重了”。
后来我提分手那天特别冷。
凌晨一点十七分,宿管阿姨的骂声混着铁门晃荡的哐当声由远及近。
她裹着珊瑚绒睡衣冲进来,头发上还粘着雪花,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我毛衣下摆。
我后背抵着高低床的梯子,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带着水汽:
“你别不要我...”
第二天全校都在传,说文学院那个拿过辩论赛冠军的乔欣怡,凌晨披头散发在男生宿舍哭到脱力。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天夜里旅馆空调坏了,我们裹着发硬的被子取暖,她突然把冰凉的手贴在我后颈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现在办公室窗外的香樟树开始落叶了。
保安老周第三次拦住她时,我正好从监控里看见她今天穿了我们初遇时那件鹅黄色大衣。
她仰头盯着摄像头的样子,和当年在图书馆自习室问我借充电宝时一模一样。
“早该看出来的。”
老上司把保温杯往办公桌上一墩,枸杞在热水里上下翻腾,
“那姑娘每次来等你,眼睛都在往市场部小吕工位瞟。”
茶水间的微波炉“叮”地响起。
我盯着转盘上那份凉透的盒饭,突然想起有次她非要给我送午饭,结果把糖醋排骨烧成了焦炭。
现在微信弹窗还在不断跳出好友验证,最新一条写着:
“我学会煲汤了”。
昨天人事部公示了晋升考核方案。
我工位抽屉最底层压着两张电影票根,是去年冬天她非要看的爱情片。
当时她把手揣在我羽绒服口袋里,散场时说了句:
“我们肯定不会像他们分开得那么难看。”
那段时间我像台永动机,白天黑夜都泡在公司里。
老上司总拍着我肩膀说“小峰啊,你这劲头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业绩榜上我的名字永远挂在最上面,和经理的位置就差那么临门一脚。
直到那天下午,手机突然在桌上嗡嗡震动。
工作群里跳出来吕飞扬发的视频——画面里乔欣怡蜷缩在角落,头发乱得像团枯草,眼神涣散得找不到焦点。
吕飞扬还在镜头外发出那种令人作呕的笑声,像用指甲刮擦生锈的铁皮。
“峰子,羡慕吗?”
他特意@我,
“你当年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校花,现在在我这儿乖得像条狗。”
视频最后晃过他手腕上那块玉佛,我下意识摸向自己空荡荡的脖颈——我那块早碎成渣,扔进垃圾桶了。
键盘在我指下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你捡我扔的垃圾还当宝?”
发完这条消息,屏幕突然显示“你已被移出群聊”。
三秒后康安私聊弹出来:
“手滑了,早该踢了这傻逼。”
新建的群里只有我们三个老友,空气里飘着心照不宣的尴尬。
我把手机反扣在桌上,继续修改季度报表。
显示器冷光里,那些数字比人心干净多了。
半年后写字楼电梯里,总能碰见新来的陈总监。
他西装永远笔挺,连微笑弧度都像用尺子量过。
我们业绩在排行榜上咬得紧,每次擦肩而过时,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混着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西藏那个项目你跟我去。”
老上司把机票拍在我桌上时,咖啡杯里的涟漪还没平息。
我正收拾公文包,公司玻璃门突然被撞得哐当响——乔欣怡像片枯叶似的扑过来,我侧身时闻到她身上劣质香水和医院消毒水混在一起的味道。
她手指刚碰到我西装下摆,我就像被什么脏东西沾到似的猛地甩开。
那双曾经水汪汪的眼睛现在布满血丝,睫毛膏晕成两道黑泪。
“我等到保安都换班了...”
她嗓子哑得像砂纸摩擦,递来的塑料袋窸窣作响,
“听说西藏那边...”
我没等她说完就打飞了那个袋子。
药片噼里啪啦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像撒了把白色纽扣。
前台小妹的抽气声里,我扯松领带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不锈钢门映出我绷得死紧的下颌线。
电梯下降时手机震了下,是康安发来的航班信息。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飞机图标,突然想起大学时乔欣怡在宿舍楼下等我,手里也捧着这种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她真当我是那个刚从村里出来的傻小子?
随便耍点小花招就能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呵。
我看着她那双泛红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她抿着嘴唇的样子确实好看,像朵带露的蔷薇——可惜我现在只觉得刺眼。
“有意思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说过不爱了,你非要这么贱?”
她肩膀猛地一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那件米色针织衫的袖口都被她揪出了褶子。
真讽刺啊。
三天前,吕飞扬在群里发的那段视频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画面里她被绑着,脸上却带着迷离的笑。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把那些淤青照得发亮。
现在倒装起受害者了?
“把你的东西拿走。”
我把那束玫瑰扔在地上,鞋底碾过花瓣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别再让我看见你。”
转身时衣角带起的风,比她现在的表情还要凉。
西藏的风倒是烈得很。
老经理递来的氧气瓶还带着她的体温。
我们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她替我挡酒的架势比布达拉宫的转经筒还要利落。
回酒店的路上,她高跟鞋崴了一下,我扶住她时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藏香。
“你比我想的聪明。”
第二天清晨,她坐在我房间的飘窗上抽烟,晨光给她的侧脸镀了层金边,
“要不要试试?”
她弹烟灰的手指很稳,就像她谈合同时敲计算器的样子。
回公司那天,前台小妹的眼神躲躲闪闪。
那束玫瑰躺在台面上,贺卡上的字迹我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
乔欣怡从柜台后面钻出来时,头发上还沾着彩带。
她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花束,嘴角抽了抽,像个被戳破的魔术师。
我转身握住老经理的手。
她的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粗糙得让人安心。
“走啊。”
我亲了亲她眼角的细纹,
“不是说要看季度报表?”
余光里,乔欣怡站在原地,像尊被雨淋化的泥塑。
乔欣怡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想冲过来,被前台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
那是最后一次见她。
之后的生活像按了快进键。
差不多半年后,新部门经理的评选名单公示,我的名字在第一个。
办公室也从格子间搬了出来,就在老经理对面,抬头就能看见。
我们俩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默契搭档,慢慢变了味道。
加班晚了,她会算好时间给我带一份热乎的夜宵;我出差回来,会绕路去买她念叨了好久的那家蝴蝶酥。
日子久了,有些东西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后来,我们俩凑钱付了首付,在这个漂着的城市里,总算有了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虽然不大,但亮堂。
为了庆祝升职加乔迁,我把康安和杨飞叫来家里吃饭,她亲自下厨,厨房里传来一阵阵炒菜的香气。
康安趁她没注意,压低声音,冲我挤眉弄眼:
“峰子,我就说你小子是踩了狗屎运吧?
前脚走一个乔欣怡,后脚就来了个更好的。”
旁边的杨飞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朝厨房的方向努了努嘴,让他小声点。
康安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
“都是自家人,怕什么?
再说嫂子在厨房里切菜呢,那动静,听不见。”
我端起茶杯笑了:
“羡慕啊?羡慕也没用,谁让你是单身狗。”
康安扬起拳头作势要打我,那样子又气又好笑。
闹够了,他那股劲儿却突然泄了下去,叹了口气,收起玩笑的表情,难得正经地看着我:
“说真的,峰子,你跟乔欣怡那事儿,真就这么过去了?
当年在学校,你们俩可是所有人眼里的金童玉女,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我没说话,夹菜的动作慢了下来。
过去了吗?
四年的感情,换来四年的背叛。
这口气,说咽下去是假的。
但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那尊碎了的玉佛,再心疼也得扔,不然攥在手心只会划伤自己,根本没法腾出手去接新的东西。
杨飞突然压低了声音,身子往前探了探:
“峰子,想不想听听吕飞扬的近况?”
我乐了,把筷子一放,示意他快说:
“哦?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康安立马接过了话头,一脸“你绝对想不到”的表情:
“他家好像出事了,财务危机。”
“他爸妈贷款做生意,把房子车子都押进去了,结果赔了个底朝天,现在天天有人上门堵着要债。”
“那小子,上学时候就混,毕业了全靠家里养着。
现在家里倒了,没工作经验,连个正经班都找不到,穷得叮当响。”
“前两天还找我跟杨飞借钱来着,被我俩直接拒了。
不光拒了,还顺道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听到这儿,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可以啊你们。
这么说,还留着他微信呢?”
“当时忘删了,”
康安摆摆手,
“天天忙得要死,谁还记得他啊!
不过你放心,我俩可够意思,一分钱没借,还帮你狠狠出了口恶气。”
杨飞也在旁边跟着笑。
我抿了口茶,没说话,听康安继续往下说。
“那小子被我俩骂急了,你猜他干了啥?”
康安说得眉飞色舞,
“他居然把他跟乔欣怡的那些视频,一股脑全发给我们了,想恶心我们,还说让我们转给你看。
你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坑?”
“嗯,”
我点点头,
“是挺有坑的。”
我心里觉得有点可笑。
我都翻篇了,他居然还活在过去。
康安突然压低声音,眼睛瞟了瞟四周:
“这还不是最劲爆的,你猜怎么着?”
“嗯?”
我下意识往前凑了凑。
他盯着杨飞,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让老杨跟你说。”
杨飞嘴角一扯,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吕飞扬那小子,为了还债居然把他们俩的私密视频传到那种小网站上卖钱。
结果被咱们班老张发现了,直接转发到年级群里。”
我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地上,
“真的假的?
哪个网站?发我看看。”
康安瞪圆了眼睛:
“峰子,你该不会还惦记着吧?”
他夸张地往后一仰,
“都分手多久了还看这个?”
“滚蛋!”
我抄起餐巾纸砸过去,
“老子是那种人吗?
有用,赶紧的。”
康安将信将疑地掏出手机,在微信里翻找半天,最后发来个链接。
我点开一看,是个连界面都透着山寨气息的网站。
当天晚上,我把视频下载好,打包成压缩文件。
鼠标在“举报”按钮上悬了几秒,最后还是点开了网信办的邮箱。
“牛逼啊峰子!”
第二天康安看到举报回执,拍着大腿直乐,
“这招太绝了,杀人诛心啊!”
我笑笑没说话,顺手点开微信。
划拉通讯录时,突然发现个被屏蔽已久的群聊——乔欣怡的家族群。
当年见家长时加的,没想到还在。
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两秒,我把举报截图和视频链接一起甩进群里,退群删除一气呵成。
窗外阳光正好,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半年后在小餐馆重逢时,乔欣怡正端着餐盘穿梭在桌椅间。
曾经会发光的及腰长发现在随意扎着,白衬衫领口泛黄,指甲油剥落得斑斑驳驳。
去洗手间时,她突然从转角闪出来。
睫毛膏晕成了黑眼圈,嘴唇干得起皮: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挺好的。”
我往旁边挪了半步,
“二环买了房,公司配了车。”
余光瞥见老经理在座位上朝这边张望。
她突然抓住我袖口,指甲掐进我手腕:
“我知道错了...”
眼泪冲花了粉底,
“那些视频的事...”
“哦?”
我抽出手整了整袖扣,
“你说哪个视频?”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而我转身时听见“啪嗒”一声——是她胸牌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帮你润色成更生动的知乎风格:
“你看看现在的自己,”
我的声音很轻,手指在镜面上敲了敲,
“镜子里这个人,你还认得吗?”
乔欣怡的睫毛颤了颤,眼泪突然就砸在了地砖上。
那滴泪落地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格外清晰。
“好好跟吕飞扬过吧。”
我转身时,余光瞥见她攥紧了餐巾纸,指节都泛了白。
收银台的小票打印机咔咔作响,老经理在门口等我,她今天穿了件米色风衣,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六个月后,我们的婚礼上,香槟塔折射着水晶灯的光。
康安举着酒杯凑过来,西装上别着的胸花都歪了。
“峰子,你那招真是绝了!”
他嗓门大得让隔壁桌都转过头。
我晃着酒杯没接茬,冰块撞在杯壁上叮当作响。
“吕飞扬判了七年,罚款一百多万。”
康安压低声音,
“听说现在在踩缝纫机呢。”
他做了个踩踏的动作,
“他们拍的那些视频,卖得可火了。”
杨飞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大喜的日子,说点吉利的!”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康安突然拔高的声音引得全场哄笑。
我举起酒杯,香槟的气泡在杯底升腾,就像那些正在消散的往事。
一年后的产房里,我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扶着儿子的小推车。
阳光从病房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老经理——现在该叫妻子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公司年会上,我接过股权证书时,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背着编织袋进城的小伙子。
现在的我西装笔挺,但每个月还是会抽空去农民工子弟学校,给那些眼睛亮晶晶的孩子们讲课。
夜深人静时,我偶尔会想起那个咖啡厅的下午。
乔欣怡的眼泪,吕飞扬的下场,都成了人生路上的一块块砖石。
正是这些或平坦或崎岖的路,把我带到了现在的风景里。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