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年的秋收,是最忙的季节,不管是割麦子割高粱,还是玉米秸,都离不开镰刀。我是左撇子,用普通的镰刀不好使,我也不会使那种劲,结果割的七长八不短,人家全干完了,我还吭哧吭哧地在后面干,说什么也赶不上人家,有几次不小心,竟用自己的镰刀把自己的迎面骨划伤了,往往遇上这
每年的秋收,是最忙的季节,不管是割麦子割高粱,还是玉米秸,都离不开镰刀。我是左撇子,用普通的镰刀不好使,我也不会使那种劲,结果割的七长八不短,人家全干完了,我还吭哧吭哧地在后面干,说什么也赶不上人家,有几次不小心,竟用自己的镰刀把自己的迎面骨划伤了,往往遇上这样的时候,就有社员挑头说:"来,大伙都搭一把,让老单快点把活干完,大家一起歇着。"结果大家一动手三下五除二就把活干完了,真是人多好干活啊!
就在我下放的第二年,铲地的时候,公社下来调查组监督各生产队的劳动。他们也像模像样地干活,其实是监督农民干得咋样,我知道这都是找碴来的,因此倍加小心,干得虽然很慢,但是保证合格,除了速度跟不上,其他方面没的可挑。人家都早干完了,站在地头上歇气,一个个手拄着锄头看着我干活,我使劲地干哪干哪,好不容易干到地头了,只有两米就干完了,我一看工作组的人也在盯着我,结果一紧张,嚓嚓两刀砍下两根苗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当天晚上生产队召开批斗大会,我站在群众当中弯着腰低着头,当年工人剧场的情况又重复出现了,工作组说我有意挑衅,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破坏生产,铲苗不铲草,这是阶级敌人有意破坏,应该严厉批判。
自从我到农村后,也被批斗过几次,但是生产队的批斗也就是走走形式而已,有两个人发几句言就结束了,唯独这次不同,大队干部、小队干部显得格外严肃认真,那位政治队长杜景贵还朝着我的屁股使劲儿踢了一脚,然后问我:"你是不是有意破坏?"我心里委屈极了,把双手亮出来叫他们看,我两只手全是被锄刀杆磨出的大泡,我分辩说:"那是因为我紧张过度,眼一花铲错了,即使我想破坏生产,也得偷着干,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铲苗不铲草呢?我用心没用心全在两只手上体现出来了,你看我满手的血泡像是偷懒的样子吗?"他们说我不老实,一顿猛烈炮轰,当天晚上还不允许我回家,要把生产队收拾干净才能回家睡觉,因为社员们发言不积极,工作队得给他们打气儿,这些话都不能让我听见,所以叫我到院里去听信儿。
我离开生产队,找个没人的地方往那儿一坐,一边抽烟一边生闷气,首先恨我自己怎么那么笨,越怕出错越出错,还怪人家批我斗我?都是自己找的。那时我发现草垛后面有个小黑影闪了一下,我敏感地预感到是我儿子老铁,我马上走过去,一看果然是老铁,他是奉母命来打探情况的,一见面他就小声地问我:"他们又打你了?咋这么晚还不让你回家?"我说:"爸今晚上不能回家了,现在批斗会还没结束,即使结束了我也回不去,领导叫我把院里的卫生都收拾干净了。"老铁说:"我回去告诉我妈,再把我姐找来,我们俩帮着你干。"我说:"算了算了,快走快走,万一被人看见不好。"正在这时有人喊我的名字:"单田芳。"
我知道批斗又开始了,急忙回到会场,往原地一站低着头等候批判,至于他们说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就知道阶级敌人长阶级敌人短、阶级敌人搞破坏,要密切监督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等等,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谁嘴上都离不开阶级斗争这几个字,我在那儿弯着腰听着,头脑都有点麻木了,要不是我尽量控制着,我都要睡着了,好不容易盼着批斗会结束了,社员们可以回家睡觉去了,就剩我一个人抄起扫帚打扫院落。生产队那个院太大了,占地足有二亩,要想打扫干净,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在这时援兵到了,我儿子老铁、我女儿慧莉奉母命前来支援我,我心中好一阵难过,多好的孩子啊,若不是受我的牵连何至如此?原本不想叫他们帮忙,因为我实在干不动了,才同意他们动手。生产队的院里有一台小驴车,于是我就当那头驴,把驴套包子套在我脖子上,架起那辆小驴车,儿女们往上装垃圾,装满之后我拉他们推,送到该送的地方,我心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人了,变成一头毛驴了。我们爷儿仨一直干到半夜三点,总算把院子收拾干净了,这才起身回家。在我下放之后,儿女给我帮了不少的忙,每逢割地、铲地或者是挖沟,他们都会放下书包帮着我干,人家是一个人干活,我们得三口人干,别看儿女当时还小,可是帮着我解决了不少问题。我老伴儿给我准备了夜宵,她一直盼着我们回来,我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一点食欲也没有,到了自己家里,才可以说几句实话,我说:"我就是个倒霉鬼,怕什么来什么,你说今天挨的这场斗,冤不冤?"我老伴儿长叹了几声:"唉!你就别发牢骚了,这不过是个开头,往后还不定有多少次呢?我劝你该吃吃该喝喝,千万把身子骨保护好,就当他们狗放屁了。"我一听也对,把桌上的饭菜吃干净了,倒头便睡,迎接第二天更加繁重的劳动。
1971年秋天,我们正在繁重的劳动中忙活着,突然通信员王成文叫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什么事,问他:"怎么回事?"王成文说:"你回家把行李准备好了,到大队去集合。"我一听就蒙了,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祸事,难道要远征吗?要不拿行李干什么?但是上命难违,只好忙不迭地回家收拾行李,我老伴儿忙问:"你这是要上哪儿去?拿被褥要干什么?"我不耐烦地说:"谁知道他们又出什么鬼点子,人家叫我拿我敢不拿吗?"
就这样我拿着行李赶到大队,往院里一看,杜达莲泡几位显赫的人物全都到齐了,其中有三队的我和老杨、二队的周氏父子、六队的两个老地主,还有那个当兵的小偷老施,每人身边都放着行李,看样子谁脸上都带着茫然不解。我们彼此之间谁也不敢说话,就等着上边的命令,一会儿大队公安王凤山出来了。王凤山是杜达莲泡人,当过兵,转业回来就被选上了大队公安,此人长得人高马大一张黑脸,对待我们好像对待牲畜似的,毫不留情,从来就没有个好脸,对我们干的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有几次,我们到大队汇报思想活动,都是他命令我们把大队里比三间房子还大的柴火垛从东边挪到西边,我们几个人手刨脚蹬干了一个晚上也没挪完,本来白天就累了一天了,晚上又得不到休息,这么繁重的活,焉有不累之理?累得我腰酸腿痛,眼前发花,后来躺到地上,直了半天的腰,一队的老地主看了,压低声音对我说:"老单,快起来吧,这要叫王公安看见,那还了得?"我说:"他早就回家睡觉去了,能看见个屁!"他说:"那也不行啊,你知道谁耍坏给咱们告密。"我一听他说的有理,又咬咬牙站起来接着干,没隔几天也是这位王凤山命令我们把柴火垛从西边再挪回东边去,结果我们又是通宵的一场苦干,在他眼里我们就是牲畜不是人。
我从心往外恨透了他,但表面上又不敢有丝毫的反抗,现在他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告诉我们规规矩矩地站好,哪儿也不准去,听候他的命令。我们几个人谁也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约十几分钟之后,王凤山和民兵排长卢必光来了,卢必光对我们说:"向右转,跟着我走。"说话的声音不高,也不怎么严厉,跟王凤山截然不同。我们七个人跟着卢必光来到三家子一处空房里,三家子离杜达莲泡三里地,这所空房是三家子小学被遗弃的房子,原来是教室,现在变成了仓库,说仓库其实里边没什么东西,卢必光让我们打扫卫生,放下行李,对我们说:"从现在开始,人民群众要对你们进行管制行动,不论是上厕所,还是干什么,都要先请示,任何人不准随便行动。"说完了有两个戴袖标的民兵(也是三队的社员)在门前站岗,卢必光也走了。当天晚上有人给我们送饭,吃完之后,我们坐在炕边儿,王八瞅绿豆,大眼儿瞪小眼儿,谁也不说话,都在想着心事,谁也猜不到下一步是什么样的命运。
点灯之后,我心里又烦又恨的王凤山又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有两个公社的干部,他们像审视贼人一样看着我们七个人,我们赶紧站起来,一字排开,站在他们三人面前,他们大模大样坐在我们对面,王凤山说:"你们知道为啥把你们集中起来吗?"我们齐声说:"不知道不知道。"王凤山说:"好,那我就告诉你们,林彪叛国出逃,摔死在温都尔汗,你们知道不?"
我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身子一震,神经立马紧张起来,心说林彪是我们的副统帅啊,是党章规定的主席接班人,我们喊了几年林副统帅永远健康永远健康,他为什么要叛党呢?又怎么会摔死在温都尔汗呢?顿时心中升起种种疑团,这的确是震撼人心的一个消息。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王凤山又说话了:"今天晚上把你们集中在一起让你们汇报一下思想,对林彪的死你们是怎么看的?必须得说实话。"他首先问六队的那个老地主:"你先谈谈吧。"那个老地主平时本就胆小,口齿也不伶俐,早就吓破了胆,经公安这一问他,他当时傻了眼,一边擦汗一边说:"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叫我说啥啊?"一句话把王凤山惹恼了,他走上前去,拍着老地主的脑袋说:"方才我说得清清楚楚的,林彪叛国出逃摔死了,你听到这个消息是难过啊还是高兴,谈谈你的思想活动,难道这个你也听不明白吗?"老地主说:"他叛党出逃,是错误的,应该摔死。"王凤山大声呵斥道:"叛国出逃是重罪,这能叫错误吗?干脆你就回答一句话你是高兴啊还是难过?"老地主不知道是咋想的一句话说错了,他说:"我难过。"这下把公社来的那两位干部也气乐了,赶忙问他:"你为啥难过,你心疼林彪咋的?"老地主知道自己说错了,吓得差点瘫倒在地,一个劲儿摇头晃手说:"不、不、不,我不是难过,我是高兴。"王凤山又问他:"你高兴什么?"他说:"党内出了个大坏蛋,摔死了少了个祸害,所以我才高兴。"有个公社干部问他:"你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说真心话。"他说:"要叫我说真心话,我是难过。"王凤山说:"哎,这就对了,这才是真心话,这就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林彪叛党你反党,你们是一丘之貉,能不难过吗?"老地主一听不对劲儿,又改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林彪官够大的了,挨着毛主席,多光荣啊,他又是接班人,摔死了怪可惜了的,我才难过,要不叛党有多好啊。"王凤山说:"这么说你是可惜他了,心疼他了?"老地主好像发神经似的举起一只胳膊说:"打倒反革命分子林彪,林彪罪该万死,他死了我高兴得要命。"王凤山说:"你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连句人话都说不明白,你给我滚到院里去,叫风吹吹你那地主脑袋,想好了词再回来答复。"这位老地主涨红了脸,满头是汗,赶紧到外面听信去了。
屋里剩下我们六个人,第二个审问的是周士的父亲老周头,他叫周什么我记不住了,王凤山问他:"老周头,你咋想的?别兜圈子,照直说。"老周头毕竟读过几天书,又是从鞍山被遣送来这儿的,说话自然比那老地主强一些,他回答说:"林彪死了我高兴。"王凤山问他:"为什么?"老周头回答说:"林彪背叛共产党,驾机出逃,就是背叛祖国背叛人民,罪该万死,他摔死了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心里很高兴。"王凤山冷笑一声说:"你说这话骗谁呢?实话告诉你,林彪没死之前,曾经主持过几次秘密会议,其中有一条就是如果他掌握了政权首先就废除四类分子和反革命分子这个规定,林彪如果真要走到那步,你们都不是反革命了,从这一点来说他应该是你们的恩人哪,你怎么还高兴呢?"老周头说:"他开没开会我不知道,他都说些啥我也不清楚,我就知道他是个大坏蛋,他死了是罪有应得,所以我才高兴。"说着他用手中的拐杖还咣咣地直杵地,表示对林彪的气愤,王凤山说:"你老拎着个棒子干什么?是不是想随时随地进行阶级报复?"老周头说:"我老了,直不起腰,走路也困难,全靠这棒子借劲。"王凤山上去一把把老周头手中的拐杖夺下来,扔到了外屋,老周头一侧歪,好悬没摔倒。
挨着老周头的是他儿子周士,周士长得人高马大,个头能有一米八以上,又年轻体力又健壮,他赶紧把他爹扶住,狠狠地瞪了王凤山一眼,我见势不妙,因为我挨着周士站着,所以我偷着拉了周士一把,示意他一定要稳定情绪不要闹出乱子,周士心领神会,把他爹扶稳当了,什么话也没说,也许王凤山没觉察这一点,接着问老周头:"咱就说实话吧,林彪死了,你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老周头大声回答:"我高兴,像他这种大坏蛋死了才好呢,不但我高兴,全国人民都高兴。"王凤山又说:"你是人民吗?你有什么资格高兴?"老周头说:"虽然不是人民,但好和坏我还是分得清的。"王凤山用力一拍炕沿高声喝道:"你能分清个屁,你要能分清好和坏来,何至于变成了反革命分子?快滚到院里去,陪着那老地主过过风,清醒清醒再回答。"
接下来他又问周士:"林彪死了,你是什么心情?高兴啊还是难过?"因为这句话反复问过多次了,周士早有思想准备,他直截了当地说:"高兴、高兴。"王凤山问:"为什么高兴?"周士说:"坏人死了,好人都高兴。"王凤山又说:"这么说你是好人了?"周士大声说:"我不是好人,我是坏分子。"王凤山说:"你也不是好人,林彪也不是好人,你怎么能高兴呢?骗谁呢你?"周士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他大声回答说:"那你叫我怎么说,你教教我怎么说才对?"那两个公社来的干部一听就急了:"哎哟,你小子要翻天哪?还敢质问国家的公安干部?来人!"他就像县太爷升堂似的,一声喝喊从外面进来两个民兵,王凤山说:"去找条绳子把他给我捆起来。"两个民兵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绳子,当时就愣住了,周士也不是个省油灯,见势不妙又把话拉回来了,他说:"三位领导,你们消消气,我天胆也不敢质问公安干部,我是因为没有文化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一着急才那么说的,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这叫君子不吃眼前亏,王凤山一挥手把那两个民兵打发走了,也不问周士了。
下一个就轮到我头上了,我早就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如果他们问我我该如何回答,总之在这种场合,人家是小炉匠戴眼镜找碴来的,你怎么回答也不对,现在轮到我头上了,王凤山还是那套词,我说:"因为平常我们看不到报纸,也听不到广播,关于林彪是怎么回事,我们一点儿也不清楚,既然公安说了,他叛党出逃,摔死在温都尔汗,我心里非常高兴,因为国家少了个祸害,毛主席身边少了个定时炸弹,这是人人都高兴的好事,我虽然是现行反革命,对他的死我也是非常高兴的。"王凤山听罢冷笑着说:"你不愧是个说书的,说出话来,八面玲珑,我再问你一句,你是真高兴吗?"我把胸脯一挺说:"当然。"王凤山不问我了,我也没想到就这么顺利地过了关。
结果在审问当过兵的小偷老施的时候,出了大笑话,王凤山问他是难过还是高兴,他不言语,问他是不是聋子,老施说:"我才不聋呢。"王凤山说:"你不聋咋不说话?"他说:"我早就想好了,咋说也不对,还是让我也到院里去过过风吧。"说罢转身就走,被王凤山一把拽了回来:"谁让你出去了?我的话还没问完呢?"老施说:"问也是那么回事儿,不问也是那么回事儿。"王凤山说:"你表个态度,林彪死了,你倒是难过还是高兴?"你猜老施是怎么回答的?他说:"林彪死不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就知道吃不饱肚子难过,吃饱了高兴,别的一概不知。"王凤山气得给了他两个耳光,还没等问他,他又说:"我就知道谁打我我难过,不打我我就高兴,现在地里活儿那么忙,放着活儿不干,把我们圈到这儿,这是何苦?"那两位公社的干部说:"冲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没事找事了?"老施低着头嘟囔了一句:"我看也是。"王凤山气得又踢了他一脚,他说:"踢我就难过,不踢我就高兴。"
我心里乐得肚子疼,这下王凤山遇上滚刀肉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第一次审讯就此告一段落,有位公社的干部说:"你们听好了,现在是特殊时期,对于阶级敌人我们要严加看管,你们彼此之间也要揭发检举,立功赎罪。"说完,他们三个人走了,一贯不爱说话的老杨,那位杨连长对老施说:"兄弟,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还得接受审问。"老施苦笑了一下说:"林彪叛逃,坠机身亡,死了活该,我也想坠机身亡,临死坐回飞机过把瘾,可惜没有那个条件,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我怕外边有人偷听,马上制止他们说:"别说了别说了,谁也别说了。"
不一会儿民兵排长卢必光来了,他跟那三个人截然不同,他说:"待会儿你们就休息吧。"跟在他身后的是老周头和老地主,他俩问卢必光:"王凤山叫我们出去过过风,说一会儿还得问我们呢。"卢必光一笑说:"问什么啊,休息吧,什么也不问了,你们就老实点儿,听点儿话就得了。"他又说,"现在秋收,社员们都忙死了,你们几个在这儿一待,多清闲啊,从明天开始,你们也得参加劳动。"我问:"我们干什么活儿啊?"卢必光说:"生产队没有土坯了,你们几个人就脱坯吧。"
从第二天开始,我们七个人和泥的和泥,浇水的浇水,找了块儿空地,开始脱坯。那周士,一看没人监督,好像孙猴子摘掉了紧箍咒,乐得在空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老地主神秘地说:"周士你还会这两下子,过去练过武术吧?"周士把胸脯一拍说:"正经练过几年呢,真要动起手来,他们仨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对手(指那几个干部)。"说着他脱掉衣服,又挑水又和泥,一个人顶我们好几个人。三天之后,卢必光来了,跟我们说:"大家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大伙儿听了非常高兴,卢必光把我单独叫到外面对我说:"你老伴儿说家里困难,求我把你家的自行车卖了,卖给四队的一户人家了,四十五块钱。"说着他把四十五块钱交给我:"明天你回家交给大嫂。"说着他又问我:"你的腿还疼吗?"我说:"一点儿都不疼了。"话语虽然不多,我对卢必光这种一贯善解人意的人是非常敬重和感谢的。
第二天我们背上行李各自回了家,我把钱交给我老伴儿,我老伴儿问:"受罪没?"我说:"没有,除了扯淡就是扯淡,无非就是走走形式呗。"当天晚上我老伴儿偷着问我:"队上人都说,林彪摔死了,真有这回事吗?"我说:"看来是真的,这种事怎么可能是谣言呢?"我老伴儿又说:"不是说林彪是毛主席的接班人吗?他怎么会背叛共产党呢?"我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肯定是有原因呗。"我叮嘱她说:"类似这种大事,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咱可别跟着掺和,别人说错了没什么,要是咱说错了,就不得了了。"
第二天,我们又下地干活去了。1971年收成还真不错,苞米棒子非常大,高粱长势也很好,社员们来了精神,每次在拉苞米的时候,我都是那个装车、跟车的,车老板喜欢我,并不是因为我能干,而是知道我不给他们泄密,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偷苞米,十个有九个换成大裤子,肥肥的裤裆里能装上几十穗苞米,卸车完了,老板们回家,把裤裆里的苞米棒子放下,又带上我装车去了。有几次,车老板一边往裤裆里装苞米一边对我说:"老单,你也装几穗吧,没关系,这是公开的秘密,我也不会跟大队说。"我连忙谢绝说:"不用不用,我可不敢干这种事。"
当时在农村流传个顺口溜,说什么十个社员九个偷,人人都缝个大挎兜,只因口粮不够吃,不偷也是白不偷。
我记得每年秋收的时候,公社都要派工作组到各个大队驻扎,监督各大队的收成,防止社员偷盗,可是在我眼中看来收效不大,只不过走个形式而已,比如说掰苞米每个社员分成几趟,有的社员不把苞米掰净,有意留下几棵,等晚上没人的时候,或者方便的时候就把残留下来的掰下来拿回自己家里。难道社员成心当贼吗?不是,因为他们的口粮问题解决不了,十家九户粮食不够吃,他们又没有挣钱的办法,被逼无奈,才这么干的。
不说别人了,还说我自己吧,在秋收结尾的时候,我们的房东老张太太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向小队提出要求,叫我们搬出她家,她说房子有用场,说什么也不收留我们了,小队开始做她的工作,但是老太太就是不答应,而且把这件事还向大队做了反映,甚至到了限令我们搬家的程度,生产队考虑再三答应了老太太的要求,但是把我们一家安置在什么地方呢?小队发了愁,平心而论,谁家也不愿意跟外来户住在一起,何况我还有问题,即使有空房子,人家也说没有,为此生产队开了几次会。
由于老太太逼得急,最后生产队队长刘凤久挺身而出,他说:"谁让我是队长呢?那就叫老单家搬到我家去吧,然后咱们再选地址抓紧时间给老单家盖一处房子,这件事迟早是要解决的。"刘凤久一锤定音,两天后,我们从张家搬出来,住进刘凤久大哥的家里,依然是三间房,他们住东边我们住西边,中间的房子两家使用。说到刘凤久我要多说几句,在杜达莲泡刘姓几乎占了五分之二,户大人多,你随便拉过一个人来,一问就姓刘,另一个大户姓杜,其他的属于杂姓,正因为老刘家户大人多,所以他才被选上生产队长。此人性情随和,心地善良,从来没有小瞧过我们,对我们虽然谈不上有什么照顾,起码没欺负过我们,就这件事来说他是救了我们的急,我们一家人对刘凤久大哥千恩万谢,刘凤久的爱人刘嫂是个女中豪杰,也是一个生产能手,干活干净利落,是个很爽快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她跟我老伴儿也很合得来,每到晚上没事的时候,刘凤久就到我屋里闲坐,他是我在杜大第一个相信的人,我把我一肚子苦水曾经向他倾诉过,刘凤久说:"你既然这么冤枉,为啥不向上边反映?"我说:"反映过,但是毫无结果。"他说:"那就一个劲儿反映,木头就是木头,石头就是石头,迟早有一天就会辨清楚。"在他的鼓励下,我抽时间给市里面写了几份申诉,说明我被迫害的经过,以及定性的不准等情况,希望市里能重新审查。
单田芳(1934年12月17日—2018年9月11日),出生于营口市,1954年拜说书演员李庆海为师学习评书,1956年春节首次登台表演,开始说书生涯。24岁时正式独立演出,先后演出评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红岩》等,奠定了在书曲界的地位,后因“文化大革命”中断演艺生涯。1978年获得平反,此后相继录制了《七杰小五义》《封神演义》《民国风云》等广播评书和《三侠五义》《白眉大侠》等电视评书。1993年被评为“深受人民喜爱的评书表演艺术家”,2004年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名誉主席,2007年1月宣布收山。2012年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华鼎奖中国曲艺演员公众形象调查第一名。2018年9月11日,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病逝,享年84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