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扎黄河特大桥满月之殇——一个项目经理的自白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4 20:05 1

摘要:夜深了,我把车停在项目部的停车场,回到静悄悄的集装箱办公室。九月的风已经凉了,但我还是开了点窗,点上一根烟,让烟雾和着外面工地上混凝土的味道飘进来。手机屏幕亮着,又是一个没有新消息的夜晚。

阅读说明:本文非本人原创,作为一个工程人,觉得他写的太棒了,所以拿出来与大家分享。

夜深了,我把车停在项目部的停车场,回到静悄悄的集装箱办公室。九月的风已经凉了,但我还是开了点窗,点上一根烟,让烟雾和着外面工地上混凝土的味道飘进来。手机屏幕亮着,又是一个没有新消息的夜晚。

尖扎黄河特大桥事故,到今天整整一个月了。

8月22日凌晨3点10分,钢绞线断裂,108米的钢梁主拱肋垮塌,12个人没了,4个失联——失联,一个多么有技术含量的词儿,让冰冷的数字显得不那么刺眼。滔滔的黄河水还在奔涌,不知道几位失联的兄弟是否找到了回家的路。

一个月,网络的热搜早已换成了明星离婚,换成了哪个网红又在直播间里哭了,而尖扎的黄河水,依旧沉默地向东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我们这群人记得。每一个在工程系统里混饭吃的,尤其是像我这样,头上顶着个“项目经理”帽子的人,都记得。

我坐在这里,仿佛能看到那个项目的项目经理,现在正经历着什么。可能被关在某个房间里,每天写情况说明,一遍遍地回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签字,每一次会议。他的手机、电脑、所有的文件都被收走了,他在努力寻找,是哪个环节,自己就从一个“大国工匠”的预备役,变成了“罪魁祸首”。

而我们这些“幸存者”,坐在全国各地的项目部里,看着屏幕上“深刻吸取尖扎大桥事故教训,全面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的红头文件,都忍不住从嘴角挤出一丝无奈。

检查:一场心照不宣的盛大演出

文件下来的第三天,检查组就到了。一群人,戴着崭新的安全帽,像是空降到阵地上的将军。我们项目部,为了迎接这场“大考”,提前48小时就开始了“净化模式”。

所谓“净化”,就是把所有不该看的东西,都藏起来。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不长眼,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成为典型。检查文件早就说了,领导在会上也表态了,检查的问题全部从重处理,罪加一等,顶格处理。我还有家小要养,我还有兄弟们要吃饭,项目还要干,这个戏我还要配合演。

“老张,把食堂后面那几箱过期的灭火器换了!换下来的别扔,找个仓库锁好,TMD有的检查来了,我还要给他摆出来让他挑点问题。”

“小李,去把参与迎检工人的安全帽和马甲都收上来,换成新的。告诉他们,这几天谁敢戴自己那顶又黄又破的帽子在外面晃,扣一个月奖金!”

“资料员!把安全培训记录给我补齐!对,就按每个月两次的频率补,照片?你不会用PS吗?”

“还有,施工日志!把那几天下雨还在抢工期的记录改了,改成天气晴朗,组织安全学习。天气预报?谁他妈的现在还去查一个月前的天气预报!TMD那记录的一天干了三天的活,检查出来也是个吃不了兜着走!”

这就是我们检查的日常,有的朋友可能说我夸张,没有管理水平,但是我敢说其他的项目上面的情况,没有全部,也有一项,没有一项,也有在其他方面类似的问题。

这种性质的检查组领导,通常是一个看着快退休,或者是一个年纪轻轻但表情严肃的“上面的人”,因为这种检查,松紧自由度弹性很大,所以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我们必须鞍前马后伺候好,这样真的有些小问题,也能够被语重心长地教导。

比如如果他们下来,先不开会,先吃饭,那我悬着的心就能放下一截。酒桌上,气氛才真正热烈起来。这次检查,我们公司副总,一个能把《安全生产责任制》和茅台度数结合起来背诵的奇人,亲自作陪。

“王处,您看我们这个项目,条件艰苦,但我们对安全,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重视!”副总一杯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

王处夹了一块本地特色的牦牛肉,细细品味,然后慢悠悠地说:“嗯,态度是好的。但是,安全工作,不能只在口头上。要落到实处,要不留死角。”

第二天,巡视开始。我们提前规划好了“黄金参观路线”。这条路线上,每一个焊点都闪着银光,每一个螺丝都上了扭矩,每一个工人不仅戴着崭新的安全帽,连劳保鞋都擦得锃亮。他们看到检查组,还会很有精神地喊一声:“领导好!”

王处一行人,走到预定的“样板区”,戴着白手套摸了摸栏杆,一尘不染。他满意地点点头,对着随行的电视台记者说:“这家单位,在安全管理上,还是有很多亮点的嘛。这说明,只要思想上重视,措施上得力,安全生产是完全可以保证的。”

我跟在后面,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在昨天晚上,为了“清理”这条黄金路线,一个工人从脚手架上滑下来,摔伤了脚,现在还在镇上的医院躺着。为了不“节外生枝”,我们给了他两万块钱,让他“安心养伤,不要乱说话”。

你看,为了证明我们是安全的,我们甚至可以制造出新的不安全。用形式主义的安全,去掩盖实质性的风险。

“既要、又要、还要”:项目经理的“原罪”

检查组走了,留下了一份“基本满意,尚有不足,限期整改”的报告。办公室里,副总把报告往桌上一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妈的,总算糊弄过去了。老刘,”他转向我,“下个月十五号,主体结构必须封顶!这是死命令!业主那边已经催了八百遍了,昨晚跟他们老大的场子上又点我了,再晚,罚款估计我们都兜不住!”

我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烟,手有点抖。

“还有,”他补充道,“成本!你看你们自己的经济活动分析,这个季度的成本已经超了5%。你想想办法,从哪儿给我省出来!”

“最后,安全!给我记住了,尤其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绝对不能出事!出了事,你我一起滚蛋!”

要进度,要成本,还要安全。

这就是系统内著名的“既要、又要、还要”不可能三角,哦不,现在应该叫“多边形难题”。

你永远不可能同时让这三者都达到完美。想要速度快,就要投入更多资源,成本就上去了;想要成本低,就可能要牺牲一些工艺和时间,安全风险就高了;想要绝对安全,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开工,不做就不会出错。

而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在这个三角之间走钢丝。更绝的是,这条钢丝,还是会动的。

我刚入行时,跟着一个老师傅。他告诉我一句话,我记到今天。他说:“小刘,你要记住,咱们这个活儿,领导们在不同阶段,要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开工要进度,中间要安全,收尾要成本。”

这简直是刻在DNA里的行业真理。

一个项目刚开始,奠基仪式搞得比春节还热闹。彩旗招展,锣鼓喧天,领导站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我宣布,XX项目,正式开工!” 然后转头对着你,语重心长:“小刘,这个项目是献礼工程,必须在明年国庆前通车!”

那一刻,“进度”就是圣旨。谁敢提半个“不”字,谁就是没大局观,没担当。于是,24小时两班倒,人歇机不歇,工地上灯火通明,比市中心的夜总会还亮。各种“百日会战”、“劳动竞赛”的横幅挂得跟万国旗一样。

这时候,你要是敢因为某个安全隐患让整个工地停下来整改一天,那迎接你的,将是无数个“问候”你全家的电话。

等工程干到一半,主体起来了,桥墩立起来了,进度看着也差不多了。这时候,领导们的心态就变了。他们开始怕了。怕这几十米上百米的高空,别“咣当”一下掉下点什么来。

于是,风向就变了。各种安全检查组、飞行检查组、交叉检查组,像赶集一样涌进你的工地。他们戴着崭新的白手套,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然后从文件柜里抽出你的安全资料,用一种考古学家的眼神,一页一页地翻。

“你这个安全责任书,法人签字怎么是复印的?”

“你这个特种作业人员的培训记录,怎么少了一张签到表?”

这时候,“安全”就是天。哪怕是脚手架上少了个螺丝,都够你写一篇800字的检讨。工地上一片风声鹤唳,大家走路都踮着脚,生怕惊动了哪路神仙。进度?进度可以等等,安全不出事,才是最大的进度。

但也就是那么说,能够发现真的问题和深层次的问题的检查人员,不多。

最后,到了项目收尾阶段,主体完工,就剩下点附属工程和结算了。领导们看着财务报表上那个不断飙升的数字,开始肉疼了。

电话又来了:“小刘啊,最近钢材是不是又涨价了?你那个绿化带的草皮,非要用进口的吗?一定要把成本给我压下来,这可是效益问题!”

你看,这条红线,它一直在动。昨天你为了赶进度而做的“优化”,今天就成了安全检查的“重大隐患”;今天你为了保安全而增加的投入,明天就成了审计报告里的“成本失控”。

而我们这些项目经理,就像一个技术拙劣的杂技演员,被逼着同时抛接三个小球,一个叫进度,一个叫成本,一个叫安全。抛得好,是你应该的;掉了一个,你就得准备好,要么赔钱,要么滚蛋,要么……进去。

所以,我们这些项目经理,从接下一个项目开始,就注定成了一个走钢丝的人。钢丝的一头是进度和成本,另一头是质量和安全。公司在后面敲锣打鼓:“快点走!走慢了要掉下去!”;安监站和监理在前面喊:“稳住!千万别晃!晃了也要掉下去!”

我们能怎么办?我们只能一边晃晃悠悠地往前跑,一边祈祷自己不是那个最倒霉的。

项目经理就是罪魁祸首吗?从法律上讲,是的,你是第一责任人。但从事实上讲,你只是这台巨大机器上,那个负责踩油门,同时又被要求不能超速的司机。而坐在后座的那些人,一边给你指着一条根本不可能按时到达的路线,一边不停地催你:“快!快!快!”

车毁人亡的时候,他们会第一个跳出来,指着你的鼻子说:“都是这个司机的问题,他技术不行,他违章驾驶!”

这就是:把系统性的矛盾,转化为个体性的责任。

我们不是在消灭风险,

只是在赌风险不会发生在此刻

我们当然知道有风险。干了一辈子工程,谁还不是个人肉风险探测器?

看到那片不稳定的边坡,我知道雨季可能会塌方;看到那台老旧的塔吊,我知道说不准哪天可能会出问题;看到那些为了省钱,连安全带都舍不得买的劳务队,我知道迟早要出事。

但我能怎么办?

换掉那家劳务队?他们的报价最低,是公司招标定的。我换了,超出的成本谁来补?

停掉那台旧塔吊?新的要等一个月才能进场,这一个月的工期谁来追?

把那片边坡彻底加固?预算里没这笔钱,报上去,公司会说我小题大做,危言耸听,即使走流程批了,估计批下来现场也早垮了。

我们没法避免完全不出问题。我们能做的,就是“风险管理”。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词,但在我们这儿,翻译过来就是:把大风险,拆分成无数个小风险,然后祈祷它们不要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同一个倒霉蛋身上爆发。

我们开安全会议,我们搞安全演练,我们挂满了“安全第一,预防为主”的横幅。这些都是我们的“管理手段”。它们的作用,不是为了真的让风险消失,而是为了在风险真的发生后,证明我们“管理”过了。

你看,我有会议纪要,有演习照片,有宣传标语。我的“规定动作”都做到了。至于事故为什么还发生,那可能是“不可抗力”,是“一线工人违规操作”,是“极端天气”,反正,不是我管理的问题。

这就像一个死循环。上面的人用检查来规避自己的责任,中间的人用会议和文件来规避自己的责任,最后,所有的风险都像潮水一样,被一层层地推到了一线。

我们没法避免不出问题,神仙也做不到。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去平衡,去取舍,去赌。

是的,赌。

赌这场雨不会下得太大,赌这个地质的实际情况跟勘探报告差不太多,赌那个老师傅的经验比规范手册更管用,赌今晚领导不会来工地,可以偷偷地把下一道工序提前……

每一次决策,都是一次赌博。赌赢了,你是英雄,是“优秀项目经理”,在年终总结大会上,戴着大红花,拿着奖金,意气风发。

赌输了,你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难眠的夜晚,都清零了。你成了罪人。

但我们别无选择。因为系统需要的,不是一个科学家,而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它把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压力、所有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打包起来,丢给你。你的职责,就是用你的经验、你的智慧、你的人脉、甚至你的运气,把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包裹,安安稳稳地带到终点。

而当一个像尖扎黄河特大桥这样的事故发生时,潮水瞬间倒灌,淹没了所有人。

于是,开始新一轮的检查,新一轮的文件,新一轮的形式主义。我们在这场轮回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心惊胆战的事。

烟已经烧到了尽头,烫了我的手。我把烟头扔出窗外,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短暂的红光。

不远处,工地上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又在抢工期了。

我熄了灯,准备眯一会。明天早上,我又要在晨会上,慷慨激昂地强调“安全生产的重要性”。我会看着台下那些年轻的、疲惫的脸,告诉他们,生命至上。

一个月了,黄河水冷,希望那4个“失联”的兄弟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为他们默哀。

也为我们这些,还在这条钢丝上晃悠的人,默哀。

来源:上学的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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