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猛地一沉。侄子小宇正瘫在沙发里,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那手机,银边闪着光,背后的标志我认得。最新款的,起码一万块。我的喉咙瞬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每个月那两千块钱,仿佛变成了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引子
“妈,我走了啊。”我把刚削好的苹果递到母亲赵秀芳手里,拎起了自己的布袋。
“再坐会儿呗,慌什么。”母亲头也不抬,眼睛却瞟向了里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猛地一沉。侄子小宇正瘫在沙发里,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那手机,银边闪着光,背后的标志我认得。最新款的,起码一万块。我的喉咙瞬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每个月那两千块钱,仿佛变成了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转过身,声音有些发颤:“妈,小宇这手机,新买的?”
母亲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含糊道:“啊……他同学都有,闹着要嘛。”
“您给买的?”我追问,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布袋的提手,勒得指节发白。
“他爸妈没钱,我不疼他谁疼他。”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委屈。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我和丈夫周明,为了攒钱换个大点的房子,晚饭多加个荤菜都要盘算半天。我妈是知道的。她自己穿着十年前的旧外套,却舍得给孙子买一万块的手机。我每月给她的两千块,是我的血汗钱,不是让她这样拿去填哥嫂那个无底洞的。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妈,下个月开始,那两千块钱,我先不给您了。”
母亲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手里的苹果“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浑浊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你……你说什么?”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去捡那个沾了灰的苹果。我怕再多待一秒,那些积攒了多年的委-屈和不甘就会像山洪一样爆发出来。我拉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像一张网,把我牢牢罩住。身后,是母亲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笔钱,我给了十年。整整二十四万。我以为这是女儿的孝心,是反哺的责任,可到头来,好像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在母亲心里,儿子和孙子,永远是第一位的。而我这个女儿,连同我的辛苦和体谅,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周明正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嗡嗡作响。他见我脸色不对,关了火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这是?妈又说你了?”
我把布袋往沙发上一扔,无力地坐下,胸口堵得慌。我看着周明,眼圈一红,把下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我斩钉截铁地重复了我的决定:“周明,我真的受够了。这钱,我不能再给了。”
周明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他没立刻表态,而是给我倒了杯温水,递到我手里。他搓着手,在我身边坐下,叹了口气:“岚岚,我知道你委屈。可是……妈一个人不容易,你这么做,是不是太冲动了?”
“冲动?”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我冲动?周明,我们结婚八年,为了这个家,我哪件事冲动过?我哥结婚,房子首付我们添了五万。小宇上幼儿园,赞助费我们出了一万。哪一次,我妈不是哭着来找我,说你哥不容易。可谁又看到过我的不容易?”
这些陈年旧账,我从不愿提起,觉得一家人,提钱伤感情。可今天,它们就像一根根倒刺,扎得我鲜血淋漓。
周“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明连忙摆手,他最怕我翻旧账,“我是说,妈年纪大了,你突然停了钱,她怎么生活?再说,你哥那个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心里一阵悲凉。是啊,我哥林伟,从小被爸妈宠坏了,眼高手低,干啥啥不成。结婚后,更是被我嫂子拿捏得死死的,家里家外,全靠我妈接济。我这笔钱,说是给我妈的养老钱,可实际上,有多少流进了我哥的口袋,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内心独白:我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她总是那么节省,买菜要走到最远的早市,为了一毛钱能跟小贩磨半天。可为什么,她能把这份节省用在自己身上,却不能用在孙子的虚荣上?难道在她心里,我的体贴和孝顺,就是理所应当,而我哥的索取和无能,却值得她倾尽所有去弥补?这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她的生活,有我哥呢。他才是儿子。”我冷冷地说,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刻薄。
周明沉默了,厨房里只剩下水壶烧开的“呜呜”声,像是在替我哭泣。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行了,别气了。这事儿,咱们从长计议。你妈那边,我明天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我没作声,算是默许了。我知道周明是好意,他总是我们家矛盾的缓冲带。可这一次,我不想再退让了。这道伤口,已经溃烂了太久,再不刮骨疗毒,恐怕就要烂到骨子里去了。
那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我又回到了小时候。哥哥拿着新买的玩具枪在我面前炫耀,而我,只能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我哭着找妈妈,妈妈却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这个梦,反反复复,纠缠了我很多年。
第二天是周一,我是初三的语文老师,兼着班主任。一进办公室,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几个同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我进来,又立刻散开了。我的心咯噔一下,预感不太好。果然,教导主任王老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林老师啊,”王主任推了推眼镜,一脸的严肃,“你们班那个张超,家长昨天打电话给我了,投诉你……说你对他有偏见,给他安排的座位太靠后了。”
我心里一沉。张超是我们班最调皮的学生,成绩垫底,还总爱惹是生非。我把他调到后面,是因为他总在课上骚扰前排的女生。我找他谈过话,也请过家长,可他父母总是一副“我儿子没错,是你们老师不会教”的态度。
“王主任,情况不是家长说的那样。”我耐着性子解释,“张超影响其他同学学习,我才……”
“行了行了。”王主任不耐烦地打断我,“林老师,我知道你工作认真,有责任心。但是现在,我们讲究的是和谐。家长就是上帝,不能得罪。你今天,就去给家长打个电话,道个歉,把座位给调回来。”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道歉?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这不仅仅是一个座位的问题,这是我的教学原则,是我的职业尊严。
我看着王主任那张息事宁人的脸,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家里的烦心事,工作上的憋屈,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第一章 旧伤新痕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我的腿有些发软。走廊里,学生们的嬉笑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显得那么不真切。我扶着墙,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同事们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一种“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桌上的备课本摊开着,上面是我昨晚熬夜做的批注,密密麻麻,红蓝分明。这是我的心血,是我作为一名教师的匠心。可现在,这些心血在“家长是上帝”这句金科玉律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内心独白:我到底在坚持什么?是为了那个叫张超的孩子好,还是仅仅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教师尊严?或许两者都有吧。我总觉得,教书育人,不能只看分数,更要教他们明辨是非。如果连对错都不能坚持,我还算什么老师?可现实是,我的坚持,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个笑话,是死板,是不通人情。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一看,“怎么样?今天心情好点没?”
我苦笑一下,回了句:“工作上也有点事,一言难尽。”
他立刻回了过来:“别急,晚上回家说。对了,我给妈打过电话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她怎么说?”
“她……她没说什么,就一直哭。”周明回道,“后来哥把电话抢过去了,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该让你这么欺负老人。”
我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我哥林伟,永远是那个躲在母亲身后,只会摇旗呐喊的巨婴。他自己没本事,就指望着从父母和我这里捞好处。一旦触及到他的利益,他比谁都跳得高。
我气得浑身发抖,回了一句:“你别管了,这事我来处理。”
下午第一节就是我的课。我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张超。他正翘着二郎腿,用课本挡着脸,偷偷玩手机。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带着一丝探究和期待。他们在等,等我怎么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讲台前,没有看张超,而是平静地开口:“上课之前,我们先来聊一个话题。大家觉得,班级的规矩,是为谁定的?”
同学们面面相觑,没人作声。
我笑了笑,继续说:“规矩,不是为了限制谁,而是为了保护大多数人。比如红绿灯,它限制了你暂时的自由,但保护了所有人的安全。班级的座位也是一样,它的安排,是为了让大多数同学,能有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我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张超身上。他已经放下了手机,脸上有些不自然。
“当然,如果有人觉得,自己的行为,已经影响到了这个环境,影响到了其他同学。那么,作为老师,我有责任进行调整。这不是偏见,这是我的职责。”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说完,我翻开课本:“好了,现在我们开始上课。请大家把书翻到第五十六页。”
一节课,风平浪静。张超没有再捣乱,甚至还破天荒地听了几分钟。下课后,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讲台上整理教案。几个平时和我关系不错的学生围了上来。
“林老师,我们都支持你!”班长小声说。
“就是,张超太过分了,早就该治治他了!”学习委员也附和道。
听着孩子们稚嫩却真诚的话语,我心里那块被工作和家庭双重挤压的石头,仿佛被暖流融化了一小块。原来,我的坚持,不是没有意义的。
回到办公室,我刚坐下,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是林岚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你哥!”林伟的声音里充满了火药味,“你什么意思啊?断我妈的生活费,你安的什么心?我告诉你,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你的意思是,妈的生活,就全靠我这两千块钱撑着?”我冷笑一声,“你这个当儿子的,干什么吃的?”
“我……我这不是暂时困难吗!”林伟的口气软了一下,随即又强硬起来,“你别管我,反正妈的钱,你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就去你学校闹,让你也别想好过!”
“你敢!”我气得血往上涌。无耻,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你看我敢不敢!林岚,别以为你当个老师就了不起了,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说完,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呆立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就是我的哥哥,我的亲哥哥。他不仅不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耻,反而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甚至用我的软肋来威胁我。
内心独白:心,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一点点变冷,变硬。我一直以为,血浓于水,亲情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的纽带。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亲情,早就被自私和贪婪蛀空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我对他多年的忍让和帮扶,换来的不是感恩,而是得寸进尺的勒索。我真的错了吗?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傍晚,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周明已经做好了饭,三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他接过我的包,轻声说:“别想了,先吃饭。”
饭桌上,我没什么胃口,只是用筷子拨拉着碗里的米饭。
“王主任那边,你怎么打算的?”周明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道歉。”我抬起头,看着他,“我上课的时候,把道理跟学生们讲了。我觉得,他们能懂。”
周明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你做得对。为人师表,是该有点风骨。”
他的理解,像一束微光,照进了我阴霾密布的心里。我把下午我哥打电话威胁我的事也说了。周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是敲诈!”
“我怕他真来学校闹。”我忧心忡忡地说。我不在乎自己丢脸,但我怕影响到我的学生,影响到学校的声誉。
“别怕。”周明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他要是敢来,我来处理。岚岚,这件事,你别一个人扛着。我们是夫妻,有事一起担。”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愤怒、无助,都在他这句话里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我扑进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军奋战。我还有他,还有我们这个小小的家。
哭过之后,心里舒坦多了。我擦干眼泪,对周明说:“明天,我想回我妈那一趟。有些话,我必须当面跟她说清楚。”
周明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第二章 无声电话
第二天是周二,学校没什么要紧事,我跟年级组长请了半天假。我和周明约好,下午一起回娘家。整个上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宁。备课的时候,好几次走了神,脑子里反复预演着下午可能发生的争吵。
手机安安静G地躺在桌上,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母亲那边,静得有些反常。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早就一天八个电话打过来了。这种沉默,反而让我心里更没底了。
内心独白:她在想什么呢?是真的伤心到不想理我了,还是在酝酿着什么新的对策?又或者,是我哥不让她联系我,怕她心软?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的母亲。我只知道她偏心,她重男轻女,可我不知道,在她那张布满风霜的脸背后,究竟藏着多少无奈和算计。
午饭后,周明开车来接我。一路上,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话。车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像一块湿透了的海绵,挤不出一点轻松的空气。
快到娘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周明把车停在路边,转头看着我:“岚岚,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记住,控制好情绪。我们是去解决问题的,不是去吵架的。”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道理我都懂,可一想到我哥那副嘴脸,和我妈那永远都在“和稀泥”的态度,我就控制不住心里的火。
娘家住的是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我们爬上五楼,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我却迟迟没有敲门。周明握了握我的手,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抬手,敲了三下。
门里没有任何动静。
“妈?开门,是我,岚岚。”我扬声喊道。
还是没人应。
“会不会出去了?”周明问。
“这个时间,她一般都在家睡午觉。”我皱起了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拿出备用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门开了。
屋里很安静,窗帘拉着,光线有些昏暗。客厅里没人,我走到我妈的卧室门口,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看到我妈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好像是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转身对周明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们俩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等着。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计算着我的耐心。我环顾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沙发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上面的布套洗得发了白。茶几上,还摆着我爸生前的照片。只是,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卧室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我立刻站了起来。
门开了,我妈披着件外套走了出来。她看到我们,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脸上没有丝毫的惊喜,反而是一种被抓包似的局促。
“你们……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妈,我们来看看您。”周明连忙站起来,脸上堆着笑。
我看着我妈,她的脸色很差,蜡黄蜡黄的,眼窝深陷,像是好几天没睡好觉。我的心,不由得软了一下。
“坐吧。”我妈指了指沙发,自己却走到厨房,给我们倒水。
我跟了进去,想帮她一把。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我看到灶台上放着一个药煲,里面还有黑乎乎的药渣。
“妈,您不舒服?怎么在吃中药?”我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我妈的动作明显一僵,她背对着我,匆忙把药煲收了起来,“就是有点上火,随便抓了两副药调理一下。”
我心里起了疑。我妈这个人,最信西医,平时头疼脑热都是去社区医院,什么时候信上中药了?
我们回到客厅坐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周明先开了口:“妈,岚岚前天是太冲动了,您别往心里去。她也是工作压力大,回家没控制住脾气。”
我妈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没说话。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忽然就说不出口了。我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妈,我不是心疼那两千块钱。我是气您,气您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惯着我哥。小宇那个手机,一万多块,您说买就买了。您知不知道,我和周明为了省钱,连看电影都舍不得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妈的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岚岚,妈对不起你。可是……妈也有妈的难处啊。”
“您有什么难处?”我追问道,“有什么难处,是不能跟自己女儿说的?非要这么偷偷摸摸地补贴他们?”
“我……”我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眼泪掉了下来,“你别问了。总之,那手机的钱,不是用的你的钱。”
“不是我的钱,是哪儿来的钱?”我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您一个月退休金才多少?您不吃不喝也攒不出这笔钱啊!”
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我哥林伟黑着一张脸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我嫂子。
“林岚!你还敢来!你是不是要把妈逼死才甘心!”林伟一进来,就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嫂子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自己日子过好了,就不管亲妈死活了。一个月两千块钱,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事,打发叫花子呢?”
周明立刻站起来,挡在我身前,沉声说:“哥,嫂子,有话好好说,别一上来就吵。”
“好好说?跟她有什么好说的!”林伟一把推开周明,冲到我面前,“我问你,妈的钱,你到底还不还?”
看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无赖嘴脸,我所有的耐心和愧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内心独白:这就是我的家人。一个偏心至极的母亲,一个无能狂怒的哥哥,一个煽风点火的嫂子。他们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困在中间。他们指责我,谩骂我,却从没有人问过我一句,你累不累,你委屈不委g。在他们眼里,我的付出是天经地义,我的反抗就是大逆不道。
“不还!”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挣的钱,我想给谁就给谁,想不给谁,就不给谁!”
“你!”林伟气得脸都紫了,扬起手就要打我。
“林伟你干什么!”我妈尖叫一声,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
周明也立刻上前,抓住了林伟的手腕,用力往外一甩:“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屋子里乱成一团。我妈的哭声,我哥的骂声,我嫂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像一把电钻,在我脑袋里疯狂地钻着。
就在这片混乱中,我嫂子眼尖,看到了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她忽然冲过去,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尖声叫道:“你不是说你省钱吗?你这手机不也得七八千!你能用好的,我儿子就不能用了?凭什么!”
我愣住了。我的手机,是去年周明看我旧手机卡得不行,硬拉着我去买的。当时我也心疼,可周明说,你当老师,总要用个体面点的。可现在,这却成了他们攻击我的理由。
这场闹剧,最终在我妈的一声“都给我滚”的怒吼中收场了。我哥嫂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和周明,也狼狈地离开了这个所谓的“家”。
回去的路上,车里死一般的寂静。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忽然觉得好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这场家庭战争,没有赢家。
第三章 墙的裂缝
周明把车开得很慢,他似乎想给我一些平复情绪的时间。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一盏盏亮起,像一颗颗冰冷的眼泪。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母亲哭泣的脸和哥哥狰狞的表情。
“别想了。”周明伸手过来,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至少,我们把态度表明了。”
我睁开眼,转头看他。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让他坚毅的侧脸显得有些柔和。我轻声说:“周明,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工作上,搞不定一个学生和家长。在家里,也处理不好这点破事。”
“怎么会。”周明把车停在了一个僻静的路边,熄了火。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岚岚,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特别棒的老师,也是个特别好的女儿。只是,你太善良,太能忍了。有时候,人不能太善良。”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是啊,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懂事,要谦让,要顾全大局。于是,我让出了心爱的玩具,让出了上大学的名额,让出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份父母的偏爱。我以为我的忍让能换来家庭的和睦,可结果,却养出了一家子的白眼狼。
“我妈说,手机的钱,不是用的我的钱。”我把下午的疑点说了出来,“而且,我闻到她屋里有中药味,她还不承认。我觉得,她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周明眉头紧锁,沉思了片刻:“这事是有点蹊,但她要是不想说,我们怎么问也问不出来。这样吧,我有个同学在市中医院工作,我托他查查,看看妈最近有没有去看过病。”
“这样……好吗?”我有些犹豫,这毕竟是偷-查隐私。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周明拍板道,“总比我们在这里瞎猜强。如果是身体真出了问题,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我点了点头。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我哥没有来学校闹,我妈也没有再联系我。生活好像恢复了正常,但我和周明心里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那道裂缝已经出现,不可能再假装视而不见。
在学校,关于张超的事情,也有了新的进展。那天我在课堂上说的那番话,不知道被哪个学生录了下来,发到了班级家长群里。一石激起千层浪。大部分家长都表示支持我的做法,认为对孩子的教育不能一味迁就。张超的家长在群里被其他家长说得哑口无言,再也没提调座位的事。
周四下午,王主任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我以为他又要批评我,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他一反常态,脸上竟然带着笑意。
“林老师,坐。”他给我倒了杯水,“张超家长那边,我去沟通了。他们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以后会好好配合学校的工作。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有理有节,给我们老师争了光。”
我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年轻人,有原则是好事。”王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但是,也要注意方式方法。这次是你运气好,家长们通情达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谢谢主任,我以后会注意的。”
虽然王主任的话里还是带着“和稀泥”的成分,但这件事总算是圆满解决了。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至少,在工作上,我守住了我的尊严和底线。
内心独白: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来的。一味的退让和妥协,换不来尊重,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无论是面对蛮不讲理的家长,还是面对贪得无厌的亲人,都是一个道理。我以前,就是太软弱了,总想着息事宁人,结果却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周五晚上,周明下班回来,脸色异常凝重。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他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打印出来的单子,递给我。
那是一张缴费清单,来自市中医院肿瘤科。上面的病人姓名,赫然写着我母亲的名字:赵秀芳。诊断是:胃癌早期。缴费项目里,有一项费用特别高,是一种进口的靶向药,一个月就要一万多。缴费时间,是半个月前。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手里的单子,轻飘飘的,却重如千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瞳孔里。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喃喃自语,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瘫坐在沙发上。
周明在我身边坐下,搂住我冰冷的肩膀:“我同学说,妈是一个人去看的病,没让任何人陪。医生建议她做手术,但她说要回家考虑一下,就先开了药。”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原来,这就是她说的难处。原来,那股中药味,是她为了掩盖病情,自己随便去药店抓的所谓“调理”的药。她得了这么重的病,却一个人扛着,不告诉任何人,甚至还要费尽心机,为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筹钱。
而我,我这个当女儿的,在她最需要关心和支持的时候,却在为了两千块钱,为了一个手机,跟她置气,跟她争吵,甚至说出了那么伤人的话。
我真该死!
内心独白:悔恨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以为我看到了真相,我以为我是正义的一方。可我看到的,不过是冰山的一角。在水面之下,隐藏着母亲多么深沉的痛苦和绝望。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还是觉得我这个女儿,根本靠不住?一想到她独自一人面对诊断结果时的无助,我的心就疼得无法呼吸。
“那……那手机……”我哽咽着问。
“现在想来,有两种可能。”周明冷静地分析道,“一种,是哥知道妈的病,但他还是逼着妈给小宇买了手机。另一种,是他不知道,手机的事,只是一个巧合。”
“不,不可能是巧合。”我摇着头,泪眼模糊,“我哥那个人,我了解。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我猛地站起来,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你干什么去?”周明一把拉住我。
“我去找林伟问个清楚!我还要去看看妈!”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你冷静点!”周明用力按住我的肩膀,直视着我的眼睛,“你现在这个样子去,除了大吵一架,能解决什么问题?妈的病,最需要的是静养,不是刺激。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想办法,怎么给她最好的治疗!”
周明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是啊,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我妈的病。
我无力地坐回沙发,用手捂住脸,失声痛哭。我恨我哥的自私冷血,更恨我自己的愚蠢和迟钝。这道家庭的裂缝,下面埋着的,竟然是母亲的生命和健康。
第四章 侄子的话
那个周末,我和周明过得如同行尸走肉。母亲的病情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上。我们商量了很久,决定先不戳破这件事。一来,怕我妈情绪激动,影响病情;二来,我们想先弄清楚,我哥林伟到底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周六,我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电脑,疯狂地查阅关于胃癌的资料。早期,手术,化疗,靶向药……每一个冰冷的医学名词,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我查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专家,甚至开始计算治疗费用。那一刻我才发现,在疾病面前,钱是多么重要,又是多么无力。
周明则动用他所有的人脉,联系他在医院的同学,咨询治疗方案。晚上,他疲惫地告诉我,专家建议尽快手术,术后根据情况再决定是否需要化疗。手术加上后期的治疗,费用至少要三十万。
三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座山,瞬间压垮了我。我们家所有的积蓄,加上我父母留下的那点钱,东拼西凑,也才勉强够。可这样一来,我们换房子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甚至未来几年的生活,都要过得紧巴巴。
“钱的事你别担心。”周明看出了我的忧虑,握住我的手,“房子可以以后再换,妈的病不能等。大不了,我把我那点股票卖了,再跟朋友借点。”
我看着他,眼眶又湿了。这个男人,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永远是我最坚实的依靠。
周日下午,我心里实在憋闷,一个人出了门,想去附近的公园走走,散散心。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侄子小宇的小学附近。看着校门口那些活泼可爱的孩子,我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我可以从小宇嘴里,问出点什么。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我给小宇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我是老师,找个同行的电话号码不难。我谎称自己是小宇的姑姑,家里有急事,想接他出来一下。老师没怀疑,很爽快地同意了。
我在校门口等了十几分钟,就看到小宇背着个大书包,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姑姑?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和蔼可亲。我把他带到旁边的奶茶店,给他点了一杯他最爱喝的珍珠奶茶。
小宇捧着奶茶,吸了一大口,脸上的戒备放松了一些。
“小宇,姑姑问你个事。”我状似无意地提起,“你那个新手机,真-的是奶奶给你买的吗?”
他的眼神立刻慌乱起来,吸奶茶的动作也停了。他低下头,小声说:“是……是啊。”
“你跟姑姑说实话。”我加重了语气,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个手机,姑姑跟奶奶吵架了,奶奶都气病了。”
“我……”小宇的嘴唇哆嗦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不……不是奶奶买的。”
我的心猛地一揪。
“那手机,是我爸给我的。”小宇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爸说,是他一个朋友送的,不要钱。他还让我跟奶奶说,是奶奶买的,这样……这样奶奶就会高兴。”
“让你跟奶奶说是她买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我爸说……说这样奶奶就会觉得,她的钱花得值,花在了亲孙子身上,就不会老想着给你了。”小宇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我如遭雷击,呆坐在原地。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林伟,我的好哥哥,他不仅贪婪,还如此工于心计!他用一个根本不是我妈钱买的手机,来演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妈心甘情愿地把我的钱都给他,甚至不惜挑拨我们母女的关系!
而我妈,她竟然也配合着演了下去。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维护儿子的面子,还是……她从头到尾,就是这个骗局的参与者?
内心独-白: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我为母亲的病情心痛不已,为自己的误解而深深自责。可真相却是,他们一家人,合起伙来给我设了一个套。我所有的情感,我的孝心,我的愧疚,都成了他们算计的筹码。这已经不是偏心了,这是欺骗,是背叛!
“那……奶奶生病的事,你知道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问。
小宇茫然地摇了摇头:“奶奶病了吗?我不知道啊。她就是最近总说胃不舒服,吃不下饭。”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林伟知道,他肯定知道!他知道我妈生病了,需要钱,所以才设下这么一个恶毒的局,想把我的钱,名正言顺地全部榨干!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把小宇送回校门口,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只觉得浑身冰冷。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林伟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干嘛?”林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耐烦。
“林伟,你现在在哪儿?我们见一面。”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没空。”
“关于妈的病,你不想谈谈吗?”我直接抛出了炸弹。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林-伟才压低了声音说:“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们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茶馆。我先到了,选了一个最角落的卡座。没过多久,林伟就推门进来了。他四下看了看,快步走到我对面坐下,脸上带着一丝警惕。
“你怎么知道的?”他开门见山地问。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死死地盯着他,“我只问你,手机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林伟的脸色变了变,眼神开始游移,不敢看我:“什么手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要装?”我冷笑一声,把手机里小宇的录音放了出来。小宇稚嫩的声音,在安静的茶馆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爸说,这样奶奶就会觉得,她的钱花得值……”
林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一把抢过我的手机,想要删掉录音,被我眼疾手快地夺了回来。
“林伟,你真让我恶心。”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妈都得了癌症了,你不想着怎么给她治病,还在这里算计我!你还是不是人!”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了头,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
这场对峙,我赢了。可是,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第五章 沉默的账本
“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和悲伤,声音嘶哑地问。
林伟低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一副痛苦的样子:“就……就半个多月前。拿到诊断书那天,妈回来就哭了。她说,她不想治,怕花钱,怕拖累我们。”
“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我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用一个假手机,骗走我给她的救命钱?”
“我不是……”林伟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我那是没办法!妈死活不肯跟你要钱,她说,你跟周明攒钱买房子不容易,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她说,她手里还有点钱,加上你每月给的,先吃药顶着。可那点钱怎么够啊!我没办法,我才想出这个办法,让你生气,让你觉得妈偏心,然后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的钱都拿过来,说是给我,其实是她自己留着治病!”
我愣住了。林伟的这番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这是一个由母亲主导,哥哥执行的,一场充满了悲壮和心酸的苦肉计?
“你说的……是真的?”我不敢相信。
“我骗你干什么!”林伟激动地站了起来,“要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让你这么误会妈!我再混蛋,我也知道那是咱妈!是她不让我说的,她说,你脾气犟,要是知道了真相,肯定会砸锅卖铁给她治病,她不想看到你那样!”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我自以为是的清醒和洞察,在母亲深沉的爱面前,是如此的可笑和幼稚。她宁愿被我误会,宁愿让我以为她偏心,也不愿意成为我的负担。而我,却还在为那两千块钱,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跟她斤斤计-较。
内心独白:我像一个站在舞台中央的小丑,自顾自地表演着愤怒和委屈,却不知道,台下的观众,我的母亲,正用她全部的生命,为我编织一个沉重的谎言。她怕我难过,怕我辛苦,所以选择了一个最笨拙,也最能保护我的方式。我何其愚蠢,又何其幸运,有这样一位母亲。
“那……那个手机……”
“手机是真的,是我一个朋友抵债给我的。我本来想卖了换钱,后来就……就干脆拿来演戏了。”林伟颓然地坐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懊悔,“妹,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个东西。我不该这么算计你,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小就看不起的哥哥,第一次,我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儿子该有的担当和悔恨。或许,他依然有很多缺点,但他对母亲的爱,是真的。
“妈现在在哪儿?”
“在家。我出来的时候,她正在睡午觉。”
我站起身,对林伟说:“走,我们现在就回家。然后,带妈去医院。马上安排手术,一天都不能再拖了。”
林伟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回了娘家。这一次,我的心情和上次来时,已经截然不同。推开门,我妈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看到我们俩一起回来,她显得有些惊讶。
“妈。”我走到她面前,缓缓地跪了下去,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妈的身子一僵,随即,她伸出那双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傻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妈,对不起。”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我不该跟您吵架,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对不起……”
我妈的眼圈也红了,她把我拉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怪你,都怪妈,是妈没把事情说清楚。”
林伟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也偷偷地抹着眼泪。
那天下午,我们一家三口,进行了一次长谈。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坦诚和谅解。我妈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原来,她早就感觉胃不舒服,但一直拖着没去检查,怕花钱。直到疼得受不了了,才一个人偷偷去了医院。拿到结果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拖累我。
她知道林伟没本事,指望不上。而我,是她唯一的希望,但也是她最不想麻烦的人。于是,她和林伟商量,演了这么一出双簧。她以为,只要我不再给钱,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放弃治疗,听天由命。
我听着母亲平静的叙述,心如刀割。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冷而干瘦。我告诉她,钱的问题不用她操心,我已经联系好了医院和专家,明天就去办住院手续。
我妈一开始还拼命摇头,说不想治。
我板起脸,故意说:“您要是不治,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女儿了。那两千块钱,我以后一分都不会再给了。”
我妈愣住了,看着我,半晌,才流着泪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忽然,我想起一件事,问开车的林伟:“妈之前是不是有个账本?我上次来,好像看到过。”
林伟想了想,说:“有啊,妈有个老习惯,喜欢记账。就在她床头柜的抽屉里。”
我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第二天,我们陪着我妈去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一切都很顺利。安顿好我妈之后,我借口回家拿东西,又独自一人回了一趟娘家。
我径直走进我妈的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了。
我翻开账本。
第一页,是我上大学那年,她开始记的。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九月三日,给岚岚生活费,五百元。”
“十月一日,岚岚要买新衣服,寄去三百元。”
……
往后翻,是我工作后,开始给她钱的记录。
“六月十五日,收到岚岚工资,两千元。存起。”
“七月十五日,收到岚岚工资,两千元。存起。”
每一笔我给的钱,她都用红笔标注着“存起”两个字。而账本的支出项,却少得可怜。买菜,水电费,都是些零碎的开销。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翻到最近的一页。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上面写着:
“八月二十日,查出胃病,靶向药,一万两千元。支出:岚岚的钱。”
“八月二十五日,给小伟周转,五千元。支出:自己的退休金。”
在她的账本里,她把我和哥哥,分得清清楚楚。我的钱,是她的救命钱,一分都不能乱动。而给儿子的钱,她宁愿花自己那点微薄的退休金。
在账本的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字迹有些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写的。
“如果我走了,把岚岚存的这些钱,都还给她。那是她的嫁妆。”
看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抱着那本沉默的账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六章 真相如山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沙哑。那本小小的账本,像一座山,压在我的心上,让我看到了一个母亲最深沉、最沉默,也最偏执的爱。她把所有的苦难都自己扛下,却想把最好的,都留给她的孩子。
我擦干眼泪,把账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然后,我拿出手机,给周明打了个电话,把账本的事情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周明也沉默了许久。最后,他只说了一句:“妈这一辈子,太苦了。我们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一点。”
是啊,一定要对她好一点。
母亲的手术安排在周三。手术前一天,我和周明,还有林伟夫妇,都在病房里陪着她。嫂子大概是听林伟说了全部的真相,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我异常热情,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反而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妈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她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我:“岚岚,别为了妈的事,跟你单位请太多假,影响不好。你们年轻人,工作要紧。”
我笑着点头:“妈,您放心吧,我们都安排好了。您现在什么都别想,就安安心心准备手术。”
林伟在一旁,笨拙地给我妈削着苹果,一边削一边说:“妈,你放心,等你好了,我一定好好找个工作,再也不让你操心了。”
我妈欣慰地笑了,眼角泛起了泪花。
病房里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和谐。我们仿佛都忘记了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争吵和算计,只剩下血脉相连的亲情,在这一刻紧紧地凝聚在一起。
晚上,周明留下来陪夜,让我和林伟先回去休息。我和林伟并肩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他忽然开口说:“妹,对不起。”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以前,是我太混蛋了。”他低着头,不敢看我,“我总觉得,爸妈就该向着我,你就该帮着我。我从来没想过,你也有你的难处。这次妈生病,我才明白,这个家,不能只靠你一个人撑着。”
我心里有些感慨。一场大病,仿佛让这个长不大的哥哥,一夜之间成熟了。
“哥,”我轻轻地说,“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眼圈红了。
手术那天,我们都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医生走出来,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的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妈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处于麻醉状态,脸色苍白。我握着她冰凉的手,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漫长的恢复期。我请了年假,和嫂子轮流在医院照顾。林伟也真的像变了个人,他找了一份快递员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他每天下班后,都会风雨无阻地来医院,给我妈送他亲手熬的汤。
周明把他的股票都卖了,又找朋友凑了一些,手术和住院的费用总算是解决了。但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钱的压力,只是每天下班后,都会来医院陪我一会儿,给我带些好吃的,跟我聊聊学校里的趣事,让我紧绷的神经能够得到片刻的放松。
内心独-白:这段时间,虽然很累,但我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家庭的意义,或许不在于一帆风顺时的欢声笑语,而在于惊涛骇浪来临时,能够同舟共济。我们每个人,都暴露出了自己最脆弱,甚至最不堪的一面,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以看清彼此内心最真实的爱与牵挂。这场危机,像一场大火,烧掉了我们之间多年的隔阂与伪装,留下了最真挚的情感。
我妈恢复得很好。半个月后,就出院回家休养了。医生说,因为发现得早,癌细胞没有扩散,术后只要定期复查,注意饮食,问题不大。
我们一家人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了。
出院那天,我去给我妈收拾东西,又看到了那个账本。我把它拿了出来,当着我妈和林伟的面,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我拿出笔,在上面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九月三十日,妈妈手术费,二十万元。支出:林岚和林伟。”
然后,我把“林伟”两个字,圈了起来。
我妈看着我,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林伟看着那行字,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的账本,要换一种新的记法了。它记录的,将不再是谁付出得多,谁索取得少,而是我们共同承担的责任和爱。
第七章 木桌上的饺子
母亲出院后,我们家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新的秩序。
我把那两千块钱,改成了每周去看望她一次,每次都带上她爱吃的,或者给她买些需要的东西。不再是冷冰冰的转账数字,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陪伴。
林伟也像是脱胎换骨。他每天早出晚归地送快递,虽然挣的是辛苦钱,但整个人都精神了。他不再抱怨,不再依赖,而是用自己的汗水,一点点扛起了作为儿子和丈夫的责任。每个月发了工资,他会第一时间给我妈买些营养品,剩下的,交给嫂子家用。
嫂子也不再是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了。或许是生活的压力让她改变,或许是这场变故让她懂得了亲情的可贵。她开始学着做饭,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也客气了许多。
周末,我们一大家子人,会聚在母亲那里,吃一顿团圆饭。周明会下厨,做几个拿手好菜。林伟负责买菜和打下手。我和嫂子,就陪着我妈在客厅里说说话,看看电视。小宇也懂事了不少,不再沉迷于手机,还会主动给我妈捶背。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客厅里,暖洋洋的。看着眼前这幅景象,我常常会觉得,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家庭风波,像是一场遥远的梦。
这天,又是一个周日。我们照例聚在娘家。周明和林伟在厨房里忙活,准备包饺子。我和我妈坐在沙发上,一边择菜,一边聊天。
“岚岚,学校里还好吧?”我妈关切地问。
“挺好的。”我笑着说,“那个最调皮的学生,现在也听话多了。前两天考试,还进步了十几名呢。”我把张超的事情,当成笑话讲给我妈听。
我妈听完,感慨地说:“你啊,从小就这脾气,认死理。跟你爸一样。是好事,也是坏事。当老师,有这股劲儿,才能教好学生。可过日子,有时候,就得稀里糊涂一点。”
我点点头,心里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不是这场病,或许,我们家的这本糊涂账,还要算上很多年。
“妈,您怪我吗?”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怪我当初,那么决绝地要停了您的钱。”
我妈放下手里的韭菜,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傻孩子,妈怎么会怪你。妈知道,你心里委屈。是妈不对,妈心里那杆秤,以前总是歪的。总觉得,你出息,能照顾好自己,你哥不成器,就得多帮衬他。可我忘了,你再出息,也是我的女儿,也需要人心疼。”
她的这番话,解开了我心里最后一个疙瘩。这么多年,我想要的,其实不是钱,也不是所谓的公平,不过是母亲这样一句发自内心的体谅和心疼。
厨房里,传来了周明和林伟的笑声。他们正在比赛谁的饺子包得更好看。小宇跑过去当裁判,一会儿说爸爸包得像元宝,一会儿说大伯包得像耳朵,逗得两个大男人哈哈大笑。
我看着他们,也笑了。
内心独白:曾经,我以为家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一笔笔付出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后来,我以为家是一个讲牺牲的地方,需要有人不断退让和奉献。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家,其实是一个讲“爱”和“理解”的地方。爱,不是无原则的溺爱,而是有底线的扶持。理解,不是无条件的认同,而是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当我们都懂得了这一点,家,才真正成为了一个温暖的港湾。
饺子很快就煮好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那张老旧的木桌,仿佛也因为这团圆的烟火气,而变得温润起来。
我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我看着坐在对面的母亲,她的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但她的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安详和满足。
我忽然想起那个沉默的账本。其实,每个家庭,都有一本这样的账。它记录的不仅仅是金钱的往来,更是情感的流动,是爱的轨迹。有些账,算得太清,会伤了情分。有些账,看似糊涂,却藏着最深的智慧。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屋子里,灯光明亮,暖意融融。我看着身边的周明,看着对面的母亲和哥哥一家,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我知道,我们家的那道裂缝,已经被爱和理解,慢慢地填平了。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两千块钱的风波,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曾激起巨大的波澜,但最终,却让湖水变得更加清澈和深邃。它让我看清了亲情的本质,也让我学会了如何去爱我的家人。这或许,就是生活给予我们最宝贵的成长吧。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