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赓晚年,就是在他生病的那几年,正值我国开始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的时期。这十年中,社会主义建设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也遭受到严重挫折。党的工作在指导方针上有过严重失误,经历了曲折的发展过程。在此期间,党内斗争开始变得复杂而频繁。陈赓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对党忠心耿耿,旗帜
陈赓晚年,就是在他生病的那几年,正值我国开始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的时期。这十年中,社会主义建设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也遭受到严重挫折。党的工作在指导方针上有过严重失误,经历了曲折的发展过程。在此期间,党内斗争开始变得复杂而频繁。陈赓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对党忠心耿耿,旗帜鲜明,直言不讳,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含糊,他对一切错误倾向不能容忍,总是抱着不妥协的态度进行斗争。就像在他身边工作的一位同志说的:他虽然有病了,心没有停下来,对于什么事情都要表示态度,都很费脑筋。这也加重了他的病情。
1961年年初在北京,陈赓老觉得住的房子闷,其实是他本身不舒服,他的病已很严重。可是他不以为然,不相信自己的病有那么重,还像战争年代一样,把生死置之度外。
照他自己的说法:“过去打那么多仗都没有死,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这点病算得什么!”
元旦过后不久,他说要搬家,还是那股战斗作风,一两天就搬到西直门招待所。不久,上海华东局的同志打电话来,劝他到上海休息。这时北京正是隆冬,风大,每天在院子里散步都得戴着帽子,捂上口罩,本来他哪也不想去,但对上海打来的电话感到“盛情难却”,就去了。
他外出一贯反对“前呼后拥”,这次他又提出少带人,不带医生,不带随员,甚至连我他也不准备带的。我当时在中央组织部工作,部长安子文知道了,就给我写了个条子,让我随他去上海休养,顺便了解干部情况。正值放寒假,孩子们也去了。
到上海后住在丁香花园。这里远离闹市,环境优雅,是个休养的好地方。只是上海老是阴天下雨,气压低,使他很不舒服。市委对我们的招待很好,伙食也很好。陈赓过意不去,吃饭的时候就把肉菜端到一旁,说不要这么浪费:“现在群众生活很苦,主席、总理都不吃肉啦,我们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吃这么多肉?”我在草坪上挖了点野蒜之类拌了一份,讲传统,大家吃得过瘾,他也高兴。
这次到上海,事后想想真是一个错误。其实保健委员会有个报告给中央,说到有些同志如陈赓、陈云、林枫等心脏病都比较重,应当严密注视,不能跑远处的。可下面的同志并不知道,觉得上海是个大城市,条件不差,就同意了。
而更加错误的是,他的(也包括我的)一些合乎常理的想法和愿望,却在无形中促使他的病情向着危险的边缘发展。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心中总是后悔万分。
“工作第一”是我们那代人的固有观念,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它。一到上海,我就拿出许多有关市委的材料来看,想做点准备。陈赓比我还着急,说:“我没有看到像你这样做干部工作的,做干部工作嘛,就要到干部那里去。”我说市委还没来通知。他拿起电话就给华东局副书记陈巫显说:“傅涯来这里是有任务的,你快给她安排吧。”于是我就被安排到徐汇区委去。每天一大早出发,到晚上9点钟左右才能回来。
这个时候,中央军委发出一个通知,要求人民解放军中将以上的高级将领,都要结合自己的战斗经历,写一篇作战经验总结。陈赓看到这个通知,非常高兴。战争年代他就十分重视作战经验的总结,心想此时正好有事可做。他也许认为这是主动向病魔进攻的一个好办法。于是,我一上班,他就开始写东西。他一生经历的战争太多了,值得总结的东西太多了,思维的闸门一旦打开,就难以合拢。3月7日上午他开始口述,由秘书笔录,随后整理出来一份初稿。陈赓看后,不甚满意。
我多了一句嘴:“你的这个经验,要秘书写,他可能写不出来,他可能体会不了你的思想。”他觉得有理,决定自己动手写。这正是我后悔的地方,当时为他的情绪所感染,而忘记了他还是个重症的病人。我去上班,他就在家里看文件,拉提纲,苦思冥想。有时还一个人走出丁香花园,拐杖也不拿,扩张血管的药也不拿,劝也劝不回来。又听说安徽死了许多人,他的心情越加沉重起来。太累了,他就喝咖啡,或者吃浓茶来支撑,这都严重影响了他的病体。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怎么写都不满意,原计划写六个部分,结果写了改,改了写,只写了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
3月15日一早,我照例又去徐汇区委工作。这天下午,警卫员从丁香花园打来电话说:“首长不舒服,请你早点回来。”往常我是9点到家,这天我5点钟就赶回来了。
多年来,他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生日。那天,阴历二月初一,他突然想起来了,说:“傅涯,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给我搭点面条吃吧。”因为宾馆里的厨师不会排北方面条,我放下手提包,就下厨房和面,煮了一碗雪里蒸肉丝面条给他吃了。
这天晚上他感到胸部有些难受,很久不能人睡,似有某种不祥的预感。他侧过身来,久久地凝视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傅涯,你怎么不看看我?”我连忙伸手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我以为他是想着总结的事情睡不着,就劝慰他说:“不舒服就好好地睡一觉,暂时别想写文章的事了。”
陈赓苦涩地笑了笑,又缓缓地伸出右手晃了晃,指指头说:“机器一开动,怎好停下来。”
后来,陈赓渐渐睡去,这一夜还算平静。
第二天,也就是3月16日,天很不好,窗外寒风呼啸。早上6点多钟,陈赓就说肚子痛。我当时也不懂,这其实是心脏病反射引起的。我赶紧往医院打电话。
胸痛仍在继续。但陈赓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他还问身边的医生:“今天是不是应该打肝素啦?”打肝素是用来防止血栓的。8点钟的时候,小涯跑来叫他起床吃饭,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很难受地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这天正好是星期天,我们焦急地等候医院的医生快来,可仍没有到。这时我看到陈赓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烦躁不安,额头直冒冷汗,知道事情不好,赶紧拿一片硝酸甘油往他嘴里塞。药片送进嘴里,还没有起作用,就被他吐了出来,而我只顾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没有凉,可是他已经不行了。
当医生和院长赶来时,已经晚了。我痛苦地看着这一切,他的手在我的手里一点一点变凉,我仍紧紧地握着,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尽管我对他的病情有所准备,却没有想到病情会发展得这样快,来得这样突然。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失声痛哭。亲爱的陈赓同志,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
陈赓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从悲痛中解脱。常常失眠,觉得精神恍惚,一闭眼,许多往事就会浮现在眼前。我只能用努力工作,来排遣心头的剧痛,同时思考着如何为他的身后做点事。
由于陈赓工作的保密性,他生前很少向我提及他的工作情况,遇到他与人谈公事,我都有意回避。在生活中,我们之间互相关怀体贴,但他在政治上对我的要求是严格的。我在中央组织部一干就是17年,先当干事,1954年改为巡视员。按照陈赓的家风,有关级别、待遇的事从不向组织上伸手。然而“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林彪一伙没有忘记整陈赓,整不到陈赓就把矛头对准我,说我是“给叛徒树碑立传”,罗列了一大堆罪名,先是开除党籍“靠边站”,然后就把我赶到干校劳动,还被莫名其妙地打成“寡妇集团”。直到过了三年多,我才回到北京,恢复党籍,重新工作。陈赓逝世之后,我就开始整理他留下的资料和日记,我才发现自己还远远没有真正地了解他。陈赓对林彪是有看法的,特别是对南部边疆作战的指导思想有很大分歧。早在1960年,他就写了一篇有关南部边疆三次追歼战的文章。文中说道:“当时有人提出了另外一种部署”,显然是指林彪。但当时林彪正在台上,而且越来越红,这样的文章无法公开发表。我对林彪的卑劣行径心中很是气愤,就将这篇文章整理出来。那时“四人帮”仍在台上,也没让发表。经过我一再争取,终于在打倒“四人帮”之后的1977年发表出来。1981年,我又将劫后余生、侥幸保存下来的陈赓日记整理出版。1993年,我与军科的同志查资料,核对电报,一起写了《秘密使命—陈赓在1950年越南边界战役中》的文章。可以说,每一次整理和研究有关他的资料,都使我受到一次教育,更加深人地理解他,因此也更加敬重他,思念他。
我觉得,陈赓首先是一位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一位卓越的军事家。在工作中,他敢于坚持原则又非常讲究工作方法。既严肃谨慎又热情奔放、细致人微;在生活中,他则是一位非常随和宽厚又极其幽默的人。而对我和孩子们而言,他又是一位感情丰富、专一非常善解人意的丈夫和父亲。他一生为党和人民勤勉工作,以出色的成绩赢得了党和人民的高度赞誉。党和国家领导人信任他,器重他;曾与他共过事的同事留恋他,敬佩他;曾在他手下工作过的同志信服他,怀念他。以至于在他去世之时,那么多的同志潜然泪下,有些同志竟禁不住失声痛哭。董必武同志挥泪写下的挽词中说:“从军原是为人民,百战勋劳总不矜。……羡君年富多材勇,国栋何期早作仙。”这些诗句代表了同志们对陈赓的怀念之情,也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
来源:白马茶馆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