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初秋时分,栾树开始了一年中最盛大的演出。新生的叶片是嫩绿的,柔软得像婴儿的手掌。然后,不知哪一天,树冠顶端突然爆出一簇簇金黄的花——不是那种矜持的花,而是蓬蓬勃勃的、几乎有些喧闹的花序,在最高处迎着阳光,仿佛要把整个天空都染成自己的颜色。
初秋时分,栾树开始了一年中最盛大的演出。新生的叶片是嫩绿的,柔软得像婴儿的手掌。然后,不知哪一天,树冠顶端突然爆出一簇簇金黄的花——不是那种矜持的花,而是蓬蓬勃勃的、几乎有些喧闹的花序,在最高处迎着阳光,仿佛要把整个天空都染成自己的颜色。
但奇妙的是,当你抬头看那些花时,目光下移,会发现在树冠的中下部,去年结的果荚还挂着。那些果荚像是用薄薄的红纸折成的小灯笼,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霜,颜色已不再鲜艳,却依然固执地守在枝头。于是同一棵树上,既有顶端的新花向着天空绽放,又有下部的旧果向着大地低垂——这景象让我想起史铁生先生那段话,他说栾树的一生像极了中年,总想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却又背负着上有老下有小的责任。
我站在树下发呆。这棵树不就是中年最真实的写照吗?那些顶端的花,多像我们心中不曾熄灭的梦想——还想在专业领域再进一步,还想把搁置多年的爱好捡起来,还想着等有空了要去远方看看。花要开在最高处,因为只有高处才能接触到更广阔的天地,才能被更多的阳光亲吻。中年人的心啊,何尝不是这样?即便身体已不再轻盈,灵魂深处却依然渴望飞翔,渴望生命还有新的可能。
而下面的果实呢?那些渐渐褪色的果荚里,包裹着成熟的种子。它们是责任,是牵挂,是过去选择结出的果。父母日渐佝偻的背影,孩子还需要扶一把的青春,职场中不容松懈的位置——这些都是沉甸甸的果实,美丽,却也沉重。你不能只顾着开花而忘了结果,因为那些果实里,是承诺,是付出,是爱的具体形态。
最动人的是,栾树从不觉得开花和结果是矛盾的事。它就这样坦然地同时进行着——一边向上伸展追求光明,一边向下沉淀承担重量。花开得灿烂,果结得踏实。这种平衡的智慧,或许正是中年最该学习的功课。
我的邻居老陈就是这样一棵“栾树”。四十五岁那年,公司裁员,他默默收起设计师的梦想,开了一家早餐店。每天凌晨三点,他就在厨房里忙碌,和面、熬粥、包包子。可是下午店休后,他会雷打不动地画两个小时的设计图。“总要喘口气。”他笑着说。他的手机相册里,存着几百张街巷里老建筑的照片,他说这是他的“秘密花园”。在他的早餐店墙上,挂着一幅他自己画的水彩——一棵开满花的栾树,树下是冒着热气的蒸笼。花与果,梦想与现实,就在这一笔一画中达成了和解。
栾树的花期很长,从初夏一直开到秋深。当别的话木相继凋零时,它依然在顶端保持着灿烂。而它的果荚会从夏天的绿色慢慢变成秋天的红色,最后变成冬天的褐色,像一个个小铃铛挂在枝头,等着风来把它们带走,播向远方。
这大概就是史铁生所说的“飘得更远”吧——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远行,而是生命影响力的延伸。中年人看似被生活锚定在原地,实则通过养育子女、传承经验、守护价值,让自己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抵达远方。就像栾树的种子,借着风力飘向未知的土地,在那里生根发芽。这种“远行”,或许比地理上的迁徙更加深刻。
深秋时节,栾树进入了最华丽的阶段。新开的花是金黄的,刚结的果是粉红的,去年的果荚是赭石的——一棵树上有三季的颜色同时绽放。这哪里是树?分明是一座生命的博物馆,陈列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忽然明白,中年不是衰退的开始,而是生命最丰富的阶段。就像栾树,正是因为同时承担着开花和结果的双重使命,才显得如此厚重而美丽。我们既要保持开花的勇气,也要珍视结果的担当。在这看似矛盾的双重奏中,生命完成了它最深刻的表达。
黄昏时分,我再次路过那棵栾树。夕阳给它镀上一层金边,顶端的花在光中几乎透明,下部的果荚投下细碎的影子。风来时,整棵树轻轻摇曳,既像是在向天空致意,又像是在对大地低语。
它站在那里,不逃避,不抱怨,只是静静地同时做着两件事——向上开花,向下结果。而这,或许就是生命最庄严的模样。
来源:珊瑚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