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6年6月,尤金接受杜鲁门总统的提议,出任世界银行首任行长。他的《华盛顿邮报》出版人职位,由31岁的女婿菲尔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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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场返家后,菲尔的职业生涯可谓平步青云。
(菲尔)
1946年6月,尤金接受杜鲁门总统的提议,出任世界银行首任行长。他的《华盛顿邮报》出版人职位,由31岁的女婿菲尔接任。
(尤金)
尤金的社交圈,对这次交班多少带着戏谑。他们普遍觉得菲尔难堪重用,甚至有人说,菲尔只有通过凯瑟琳,才能对下属发号施令。
为顾全丈夫颜面,凯瑟琳急急反驳:
“他(菲尔)觉得我是白C。说实话,我一点影响力都没有。”
(菲尔、凯瑟琳)
但菲尔心理上的许多问题,实在不是靠凯瑟琳做面子就能治愈的。随时间推移,这些拧巴之处开始显现,并逐渐成为横亘在菲尔与凯瑟琳之间的障碍。
比如,为适应新职务带来的社交需求,菲尔须有一套更体面的新房,但当凯瑟琳向娘家借首付时(菲尔的收入不够),菲尔却勃然大怒。
在物质上要求妻子当小女人的同时,菲尔又希望她在文艺创作上不断进取。他对凯瑟琳放话:“你如果每天只会做好饭等我回家,那我绝对不能接受。”
总之,凯瑟琳每天伺候的,是个敏感自卑又骄傲的丈夫。
(菲尔)
而且,菲尔权力欲不小。
在就任世行行长仅半年后,尤金便因职场内斗,卸下职务,重回《邮报》当董事长。菲尔不仅鲜少听取尤金的意见,甚至称其为“脾气暴躁的老头”,一点面子都不愿给。
凯瑟琳夹在中间难做人。
年事已高的尤金没有和菲尔计较。1948年,他将《邮报》的所有权转让给菲尔和凯瑟琳,二人持股分别为70%和30%。因菲尔囊中羞涩,尤金甚至还帮他垫付了7.5万美元的购买款。
另外,1954年,尤金还出资850万美元,帮菲尔收购了《时代先驱报》。
(菲尔、尤金)
如此种种,令菲尔夫妇成了美国政治精英圈的中坚媒体力量。
尤金对菲尔的大力帮衬,难免引其他子女不满。凯瑟琳的大姐弗洛伦斯便是如此。她虽是知名摄影师,拍摄过卓别林、托马斯·曼、赫胥黎等传奇人物,每月还可收取家族信托基金的利息,但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当她听说尤金计划将《时代先驱报》留给菲尔的大儿子唐纳德时,顿时怒火中烧,问尤金讨说法。
(弗洛伦斯)
(弗洛伦斯拍摄的卓别林)
从结果看,尤金的偏心很值得。起初,菲尔在事业上确实表现不俗。
菲尔将媒体变成了推动社会发展的政治力量。比如,当《邮报》得到华盛顿的游泳馆因禁止黑人进入引发骚乱的消息时,菲尔没有贸然将其发布,而是以此向泳池管理层施压,最后推动全市泳池取消种族隔离。
在冷战浪潮风起云涌的美国,菲尔充分利用战时从事情报工作积累的人脉,与成立不久的中情局热络交往。如此,他既可掌握寻常媒体无法掌握的讯息,亦可通过自家媒体,帮中情局引导舆论。
(菲尔)
典型例子,是中情局用来秘密操控媒体的“知更鸟行动”。菲尔与该局高层弗兰克·威斯纳密谋,将自家报社的记者秘密租借给中情局。
(威斯纳)
中情局对此非常满意。威斯纳称:“每月只需花几百美元,就能得到一个比应召女郎更便宜的记者。”
菲尔还协助成立了名为“支持民主行动的美国人”(ADA)的左派反苏联组织。
该组织网罗了大批极具影响力的自由主义精英知识分子,如后来成为肯尼迪顾问的小阿瑟·史莱辛格、罗斯福的妻子埃莉诺、国会议员杰里·沃里斯、后来成为副总统的休伯特·汉弗莱等等。
(埃莉诺、罗斯福)
ADA主席弗兰西斯·比德尔,则曾任美国司法部长,且与FBI局长胡佛关系密切。
(比德尔、胡佛)
反苏联亦成为许多政客牟取政治红利的手段。
1946年,一个名叫理查德·尼克松的年轻议员,通过指控美国残疾人协会成员杰里·沃里斯亲苏,成功顶替后者之位。
(尼克松)
乍看,菲尔和尼克松至少在反苏议题上立场一致,但二人偏偏就在这结了梁子。
40年代末,美国政府官员阿尔杰·希斯被控为苏联间谍后,尼克松积极参与针对希斯的诉讼,并借此攒足知名度,为后来当选参议员、被任命为副总统铺平道路。
(希斯)
菲尔则坚定认为希斯被冤枉了,原因很简单:希斯是他圈子的人。希斯毕业于顶级名校的自由派知识分子,是标准的优雅建制派精英。在菲尔的社交圈看来,这种人不可能当间谍。
直到希斯最后被判伪证罪后,菲尔才终于面对现实。
所有这些政治波澜——都与凯瑟琳无关。
(凯瑟琳)
当时的她,是个标准的华盛顿优雅太太,院子、厨房、阳台,才是大家认为她应该出现的地方。男人们聚在一起谈论世界局势的客厅,似乎是她的禁区。
她私下对其他太太们自嘲:
“我知道他们说的是英语,但我一句也听不懂。”
她所说的“他们”,包含美国司法部长菲利普·珀尔曼、美国财政部长乔治娅·克拉克、知名媒体人德鲁·皮尔森、被誉为那个年代最优秀外交官的弗雷德里克·莱因哈特、《邮报》记者本杰明·布拉德利等等。
(布拉德利)
其中,布拉德利的首任妻子吉恩,是国会参议院共和党领袖莱维雷特·萨尔顿斯托尔的堂亲。
(萨尔顿斯托尔)
莱维雷特参与了一个监督中情局工作的国会议员秘密小圈子,成员包括民主党重量级参议员小理查德·拉塞尔、参议员哈利·伯德,以及后来成为美国总统的林登·约翰逊。
(约翰逊、萨尔顿斯托尔)
布拉德利的第二任妻子叫托尼·平肖。她的亲姐姐玛丽·平肖,与中情局官员科德·迈耶有过一段婚史。几年后,玛丽成了总统肯尼迪的情妇。
(左至右:布拉德利、杰奎琳、托尼、肯尼迪)
(右一,玛丽·平肖,右二肯尼迪,左一,托尼)
(玛丽有记日记的习惯。1964年10月,即肯尼迪遇刺近一年后,玛丽也在光天化日下被枪杀。而她的日记本,则被玛丽孩子的教父、中情局传奇特工詹姆斯·安格尔顿秘密销毁。)
(玛丽遇害现场)
这种紧张高压的交往环境,日积月累中对菲尔造成了影响。
精英权贵圈本就是个密不透风的小团体,其中的势利与刻薄,常令敏感自卑又多疑的菲尔感到难以消化。他的赘婿身份,更是他甩不掉的巨大标签。他疑神疑鬼,总觉得所有人都在暗地里嘲笑他。
他选择了最下作的解压方法:对凯瑟琳撒气。
(菲尔、凯瑟琳)
他常公开羞辱凯瑟琳的外貌和头脑,甚至叫她“猪头”。久而久之,连他在《邮报》的下属也亦步亦趋,拿凯瑟琳当笑柄。
凯瑟琳敏锐地意识到丈夫的身心出了问题。她带菲尔就医,最后得到菲尔患有躁狂抑郁性精神病的诊断。
但菲尔无意放弃对工作的控制。
他参与游说的1957年民权法案通过后,他信心暴涨,甚至大大高估了自己的政治影响力。因此,当艾森豪威尔总统对他提报的推动南部种族融合的文件不屑一顾时,他大受刺激,导致躁狂抑郁症再次发作。
(艾森豪威尔)
凯瑟琳的境况,比菲尔更艰难。
由于长年累月承接菲尔的负面情绪,她患上暴食症;1959年尤金离世后,菲尔不仅没有给她丝毫安慰,还出轨了澳大利亚外交官的女儿罗宾·韦伯,并放话要和韦伯结婚。
这段毫不遮掩的婚外情,很快成了城中热门谈资,连菲尔和凯瑟琳的孩子们都心知肚明。
满头白发、体重超标的凯瑟琳,独自勉力维持着这个家。在遍地精英的华盛顿,她似乎成了唯一一个失败者。
肯尼迪当选总统后,菲尔的病加重了。
(肯尼迪发表就职演讲)
起初,菲尔以为他在肯尼迪心中地位很高。毕竟,他领导的媒体,在总统竞选时,为肯尼迪摇旗呐喊;私下,他和肯尼迪一起参加派对、玩女人......
但实际上,对肯尼迪来说,菲尔只是无数想巴结他的人之一。他任内的几项重要情报行动(如猫鼬行动等),菲尔均无权了解内情。
(肯尼迪、菲尔)
更让菲尔受刺激的是,同为媒体人的爱德华·默罗,却被肯尼迪任命为美国新闻署的负责人。
(肯尼迪、默罗)
菲尔的病情再次恶化,连他的社交圈都开始疏远他了。他已难以工作,《邮报》等媒体的日常运营,全数由高管们负责。偶尔参与工作会议时,菲尔会殴打与他意见相左的同事。
他对凯瑟琳的折磨亦变本加厉。他公开侮辱她、逼她离婚。
凯瑟琳无路可走,只好进行离婚程序。她的目标,是在尽可能不外扬家丑的情况下,夺回公司的所有控制权。
但菲尔已经失控了。
1963年初,他贸然出现在一场未邀请他的报业大会上,醉醺醺地拿起麦克风,声称要爆料肯尼迪的床事,并当场抖出玛丽·平肖的名字。
(玛丽)
这场闹剧,以菲尔被救护车带走收场。
菲尔终于住院了。来看望他的寥寥数人里,有时任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后者后来成了世行行长,并且,还会和凯瑟琳有一段故事。
(麦克纳马拉)
菲尔开始有了自杀的念头。他不断修改遗嘱,持续减少凯瑟琳赢得的遗产份额,并将其挪给韦伯。在最后一次修改中,他甚至把孩子们的遗产,都转给了情妇。
然后,他在1963年8月3日这一天,冲自己脑袋上开了一枪。
(菲尔)
他留下的世界,劈头盖脸地砸到了46岁的凯瑟琳身上。她甚至没时间消化悲痛情绪,遗嘱问题、报社未来走向、孩子们的心理问题......无不棘手。
首先是遗产。
菲尔的遗嘱律师爱德华·威廉姆斯,为维系与《邮报》的合作,作证称菲尔起草遗嘱时精神失常。法院于是裁定菲尔生前没有留下遗嘱。
如此一来,根据最初规定,菲尔的股份,将全部归他和凯瑟琳的孩子(时年19岁至11岁之间)所有,若凯瑟琳想其拿到自己名下,则须启动法律程序,而过程中包含的听证会,势必会将菲尔的就医状况详细公之于众。这是凯瑟琳极力要避免的。
(菲尔、凯瑟琳与孩子们)
最后,凯瑟琳和孩子们的律师达成和解协议,以百余万美元的权益,换取孩子们在《邮报》的全部股票。
在报社掌权,就没这么容易了。
那是一个靠情报、香烟、酒、黄色笑话维系的男性世界。他们通过与政界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执行主编詹姆斯·威金斯曾任美国陆军空军情报学校教员,后被任命为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国家事务编辑查莫斯·罗伯茨曾任国防部通讯专家),提前拿到新闻,并在下班后聚在酒吧里分享资讯。
(威金斯)
这是他们实行多年的媒体政治,甚至已形成一种固化的价值观。他们不想让凯瑟琳加入其中。
1952年,菲尔鲁莽地给这些人奖励了数量颇丰的股票后,更是加剧了他们的“主人翁”意识。他们觉得自己才是《邮报》真正的主人。
凯瑟琳曾因自己向这些老员工问了太多问题,而客气地表示歉意,得到的回复是:“行,那你别问了。”
(凯瑟琳与《邮报》高层开会)
肯尼迪也把《邮报》当成自己随时取用的政治机器,完全没把凯瑟琳放在眼里。比如,他曾在完全没知会凯瑟琳的情况下,安排《邮报》的广播电视副总裁约翰·海斯进入中情局的一个秘密工作组。海斯本人,也没将此事告知凯瑟琳。
(杰奎琳、凯瑟琳)
这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还导致报社存在权力架构混乱、文档记录散乱、对外政策过分宽松等问题。
代入凯瑟琳的处境,不难想象她心中的煎熬与恐惧。《邮报》是维系迈耶家族社会地位的重要指标,把这家媒体牢牢控制在手里,是她唯一的出路。
当然,她也不是非得亲自上阵。在那个年代,她大可再嫁一个成功男性,并由其代她掌舵《邮报》,一如当年菲尔那样。
当时也确实有很多男人,急切地向凯瑟琳求爱,以期成为第二个菲尔。凯瑟琳称他们为“秃鹫”,认为他们都是冲着迈耶家族的钱来的。
(工作中的凯瑟琳)
一番痛苦思索后,在改嫁和亲自掌权之间,凯瑟琳选择了后者。
她敏锐意识到,相较菲尔,她的个人魅力和新闻直觉并不突出,因此她选择了一条异于菲尔的管理风格:相比灵感,更重条理;相比直觉,更重逻辑;相比政治上的所谓“圆融性”,更重原则。
最后一点尤其重要。
她不像菲尔那样,把大量精力用于经营政治关系,而是把时间花在客观的、可量化的管理和财务上。政治,只是她生产新闻的原材料之一。
(凯瑟琳、林登·约翰逊)
简言之,一切务实。而务实,也就意味着需要放下无谓的理想主义。
比如凯瑟琳年少时热衷捍卫的工人权利。
1964年12月,美国报业工会(凯瑟琳年轻时曾以记者身份加入其中)以罢工威胁《邮报》,要求加薪。彼时,没有与工会对抗经验的凯瑟琳,在联邦调解员的施压下,同意给《邮报》的记者们开出每周200美元的报酬,创下当时美国记者业最高薪资纪录。
这次屈辱经历,迫使凯瑟琳走上与工会斗争的道路。
她当然需要帮手。在工会事务上,她最得力的助手,是《邮报》副主编杰克·帕特森。
帕特森曾在多家报纸任职发行负责人,并因此与进行报纸分发的卡车司机工会数次产生冲突。工会的腐败、低效、暴力倾向,令他厌恶不已。
每次帕特森想推行更高效、利润更高的发行策略时,都须经历一番苦战:他的家人被跟踪,并遭到炸弹、电话威胁;他走在路上会被人袭击;他常带着一脸伤回家......
帕特森的强悍名声,也通过这一场场恶战传开了。1952年,菲尔聘请他来《邮报》工作。当时,凯瑟琳见帕特森一家生活窘迫,自掏腰包给他们买了栋房子。
菲尔离世后,帕特森以实际行动回报了凯瑟琳。
他教给凯瑟琳的第一件事,是不要渴求被人爱戴:
(凯瑟琳)
宁可被员工畏惧,也不要被员工嘲讽;要要求员工忠诚,而不是恳求员工忠诚;要让员工知道他们究竟是为谁工作;善用奖惩手段分化员工,引导员工内讧,尤其要让工会底层成员失去对工会高层的信任;引入新生产设备,同时引入一批非工会员工来操作这些设备......
凯瑟琳完美领会并执行了这些教导。随时间推移,她甚至展现出超越尤金的霹雳手腕,成了著名的反工会企业家。
也正是这些强悍手腕,令凯瑟琳在掌权仅五年后,便带领《邮报》实现了利润翻倍。
她在1975年对印刷工人大罢工进行的镇压,更是经典一役。
(1975年印刷工大罢工)
那年秋天,《邮报》引入了先进的排版印刷技术,导致对排字工的需求大幅减少。这些工人所属的、素来以强势著称的国际印刷工人联合会,在此事上与报社发生激烈矛盾。
凯瑟琳寸步不让。11月,工人开始罢工。罢工第一晚,印刷车间损失惨重,数十名印刷工参与了纵火、破坏财物等犯罪行为。
凯瑟琳以强硬姿态回击了这些举动。她雇佣非工会工人和学徒顶岗,哪怕这些新人因业务不熟出现大量印刷错误,她也坚守立场,保证报纸准时面市。
(凯瑟琳)
经过日日苦战,进入1976年后,压力转移到了工会这边。《纽约时报》等其他大刊,已逐步实现排版自动化,《邮报》也证明了这些工人并非不可取代。
工会开始逐渐失去舆论的同情。
那年夏天,许多工人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年底,罢工彻底失败,《邮报》亦因此成为美国最早一批打破印刷工会垄断的报社。
荣光再次照到了凯瑟琳身上。她节约了300万美元的人工成本,她的权力根基再次夯实,她的业内地位不断提升......
但为了这个结果,凯瑟琳亦经受了巨大精神折磨。
罢工期间,有年迈的工人自杀,许多工人家庭陷入困苦,印刷工的妻子们每周日围在凯瑟琳家外抗议;示威者常以菲尔之死攻击凯瑟琳,令她痛苦不已......
抗击工会有功的帕特森,则分别于1974年、1979年被晋升为公司副总裁和高级副总裁。
来源:八卦钩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