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晨雾初起时,天地像张刚洇了墨的宣纸,灰白的晕染漫无边际。远山近树都隐在这晕染里,连院角的老槐也只剩个深色轮廓,像谁随手勾的一道墨痕。雾气是丝缕状的,悄悄缠上屋檐,又爬上窗棂,把木窗棂润得发潮——指尖触上去,凉津津的,像碰着了清晨未醒的梦。我立在窗前看,那雾裹着
晨雾初起时,天地像张刚洇了墨的宣纸,灰白的晕染漫无边际。远山近树都隐在这晕染里,连院角的老槐也只剩个深色轮廓,像谁随手勾的一道墨痕。雾气是丝缕状的,悄悄缠上屋檐,又爬上窗棂,把木窗棂润得发潮——指尖触上去,凉津津的,像碰着了清晨未醒的梦。我立在窗前看,那雾裹着整个院子,倒像给尘世安了道软屏障,檐下的蛛网、墙角的蕨叶,都在这软乎乎的朦胧里歇着,连风也轻了,怕惊散这片刻的静。
雾渐渐浓了,把庭院笼得更沉。老槐的虬枝垂着湿漉漉的叶,沉得像不肯说话的老者,枝桠间的雾流来流去,倒显得它更静了。檐下那张残破的蛛网,此刻成了雾的容器,每根银丝都坠着细小的水珠,风一吹,水珠轻轻晃,像串没穿起来的碎玉。忽然一滴坠下来,“嗒”地砸在青石板上,声音轻得像叹息,转眼就被石板吸了去——这碎玉般的水珠,原也是留不住的。墙角的蕨类倒精神,叶片被雾浸得油亮,深绿的色在灰白里透出来,像谁在宣纸上按了枚绿印章,固执地占着一角鲜活。
就在这时,雾里飘来细碎的脚步声,踩着湿石板,“沙沙”地近了。是个卖花的姑娘,蓝布衫下摆沾着露水,裤脚洇出半圈湿痕,手里的竹篮却盛得满当当——粉白的栀子、茉莉,花瓣上滚着水珠,在雾里透着嫩生生的气。她没顾上拂开鬓边的雾,只顾低头赶路,竹篮晃了晃,几滴露水落在石板上,和蛛网坠下的水珠混在一起。这娇嫩的花,倒像从雾里长出来的,把混沌的灰白戳出了几处亮。
“姑娘好早,这雾,倒把天地都藏起来了。”巷口传来沙哑的声音,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竹杖慢慢踱来,旧布鞋踏在石板上,步子沉得很。他望着姑娘的竹篮,又抬头扫过老槐模糊的树冠,目光像被雾浸过,带着点沉缓的湿意。
姑娘闻声停下,侧过脸笑了——雾里看不清眉眼,只觉得那笑像晨露般清亮:“老伯安。雾是雾,路是路,花该开时,总得提出来卖的。藏不藏的,碍不着赶路。”她说着晃了晃竹篮,花香混着雾气漫过来,清冽里带点甜。
老者微微颔首,竹杖在石板上点了点:“说的是。只是这雾啊,像天地没写完的信,我们这些赶路的,不过是信里的几粒墨点。你说,这雾里藏着什么?”
姑娘歪头想了想,眼睛在雾里亮着:“藏着花,藏着路,藏着老伯您,也藏着我呀。至于别的,”她眨眨眼,“等雾散了,自然就看见了。花开了,雾自然会散的。”说完,她轻轻福了一福,提着篮子又往前走,脚步声渐渐淡了,只剩那缕花香,还在雾里飘了会儿,才慢慢融进灰白里。
老者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伫立了许久,喃喃自语:“花开了,雾自然会散的……好个孩子。”他的声音低得快被雾吞了,却带着点释然的轻。又站了会儿,他也拄着杖,缓缓往巷深处走,身影一点点淡下去,最后和雾融成了一片。
雾还没散,街市上的车马声倒先透了进来,闷沉沉的,像隔了层棉。偶有行人走过,身影在雾里晃一晃,就没了踪迹,倒比院角的麻雀还轻——方才几只麻雀被脚步声惊起,“扑棱棱”掠过雾面,叫了两声,又扎进更浓的雾里,像投入水里的石子,没溅起多少涟漪。远处的竹林只剩片深灰的影,风过竹叶的沙沙声,被雾滤得软乎乎的,倒像谁在低声说话。
忽然,一缕阳光刺破了雾。像把金色的小剑,斜斜插在庭院中央,雾被这光刺得动了起来,慢慢翻涌着退。阳光落处,老槐的枝叶亮了,墨绿的叶上挂着的水珠,瞬间成了碎钻;檐下的蛛网也醒了,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晃得人眼晕;墙角的蕨叶更绿了,叶尖的水珠滚下来,“嗒”地落在青草上。接着,更多阳光挤进来,金色的光柱在雾里织成网,远山的青黛、近处竹林的翠绿,都一点点显了形。雾像被阳光追着,渐渐淡了、薄了,最后成了院角的几缕轻烟,被风一吹,就散了。
天地清明了,街市的喧嚣也真切起来,行人的笑语、车马的铃铛声,裹着阳光漫进院子。我却忽然有点怅然——方才那雾里的静,雾里老槐的沉默、蛛网的碎玉,还有姑娘清亮的笑、老者沉缓的话,都像被阳光收走了似的。雾散了,世界是清晰了,可那份朦胧里的软,那份不知前路却安于此刻的静,也跟着没了。
就像姑娘说的,花开了,雾自然会散。可雾里的那些瞬间,倒比此刻的清明更让人记挂——老槐在雾里的墨痕,姑娘裤脚的湿痕,老者竹杖点出的轻响,还有那滴坠在青石板上的水珠,都是雾留下的印记。它们没消失,只是藏进了阳光里,藏进了栀子的香里,藏进了我望着庭院的目光里。
檐下的蛛网还在,水珠干了,只剩几缕银丝在风里晃。院角的蕨叶挺得更直,老槐的叶在阳光下绿得发亮。我深吸一口气,闻到了阳光晒暖的泥土味,混着残留的花香,竟比雾里的气息更踏实。原来雾散了,不是结束,是那些雾里的故事,都落进了清明的日子里。
就像人生路上的雾,总会散的。可那些在雾里慢慢走、静静看的时刻,那些遇到的人、听过的话,都会像这晨雾一样,在心里留下点什么——或许是一缕香,或许是一道墨痕,或许是一句“花开了,雾自然会散”,在往后的日子里,悄悄暖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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