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上来,养老服务?平台?这些词从一个整天捣鼓电脑的年轻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像电视上那些专骗老年人的玩意儿。我把手里的老花镜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引子
“老李,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商量。”妻子张兰解下围裙,在手里绞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刚校对完一本二十万字的书稿,眼睛正酸胀得厉害,听她这口气,心里便“咯噔”一下。我说:“什么事,还非得坐下说?”
“就是……小陈,他那个项目,想启动了,还差二十万。”张兰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小陈?”我脑子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女婿陈阳,“他要二十万?做什么?”
“说是搞什么……社区智慧养老服务平台。”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上来,养老服务?平台?这些词从一个整天捣鼓电脑的年轻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像电视上那些专骗老年人的玩意儿。我把手里的老花镜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不行!一分钱都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这事没得商量。咱们家这二十万,是准备给你我看病养老的,给他拿去打水漂?我告诉你张兰,想都别想!”
我叫李卫东,在出版社干了三十年校对,自认看人看事,八九不离十。一个人的学识、品性,从字里行间就能摸个大概。对这个女婿陈阳,我从一开始就看不透,也因此,从没看上过。他说话总是云里雾里,什么“用户粘性”,什么“流量变现”,听得我头晕。在我看来,不踏踏实实上班,整天琢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跟投机倒把没什么两样。女儿李曼当初要嫁他,我是第一个反对的,可女儿铁了心,我拗不过她。
现在,他居然把主意打到我们老两口的养老钱上来了。
张兰被我的态度吓了一跳,脸涨得通红,争辩道:“你怎么就把人想得那么坏呢?小陈不是那种人。他说这个项目很有前景,是做好事,还能赚钱。”
“好事?赚钱?”我冷笑一声,“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他要真有本事,自己去拉投资,找银行贷款去!找岳父岳母要钱,算什么本事?我告诉你,这就是认知的问题。他连最基本的商业规则都不懂,还想做平台?简直是笑话!”
我心里笃定,陈阳这就是眼高手低,想走捷es径。我这辈子,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人。我见过太多作者,笔下的文字浮夸空洞,逻辑混乱,根子就在于认知浅薄,却自以为是。陈阳,在我眼里,就是这类人的现实版。
张兰还想说什么,我一摆手,打断了她:“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你要是敢偷偷把钱给他,咱们这日子也就别过了。”
话说得有点重,但我觉得必须把这个苗头掐死在摇篮里。这不是二十块,是二十万,是我们半辈子的积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一个我完全不信任的人,投入到一个我完全看不懂的所谓“项目”里去。
张兰没再说话,眼圈却红了。她转身进了厨房,我听到里面传来很轻的抽泣声。客厅里,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我有些烦躁,拿起桌上的报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没错。我坚信自己的判断。保护这个家,是我的责任。在人际交往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判断对方的认知水平是不是在你之上。如果不是,那他所有的话,你都得打个问号。对陈阳,我不是打问号,我是直接画了个叉。
我心里默默地想,这件事,就是一块试金石。它不仅考验陈-阳,也考验着我们这个家,考验着我和张兰、和女儿这么多年的感情和信任。而我,必须是那个最清醒的守门人。
夜深了,张兰在卧室里翻来覆去,我知道她没睡着。我背对着她,也同样毫无睡意。我甚至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墙,从今晚开始,在我们夫妻之间悄然立起。我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事,明知会伤感情,但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不得不做。这就是一家之主的无奈吧。
第二天早上,饭桌上的气氛很沉闷。张兰给我盛了粥,什么话也没说。我喝了两口,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默,便主动开口:“昨天我话说的重了点,但理是这个理。你别往心里去。”
张-兰抬起头,眼睛里还有些红肿:“卫东,我们结婚三十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信小陈,就像当初我信你一样。”
我心里一堵,筷子放下了。这叫什么话?拿我跟他比?我端的是铁饭碗,一辈子勤勤恳恳,他呢?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性质不一样。”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正说着,女儿李曼的电话打来了,是打给张兰的。张兰拿着手机去了阳台,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能零星听到“你爸不同意”、“脾气倔”之类的词。
我心里清楚,这肯定是陈阳撺掇女儿来当说客了。我的眉头拧成了川字,这小子,手段还真不少。
第1章 一块顽固的石头
出版社的工作,清闲也枯燥。一摞摞校样堆在桌上,像一座座小山。红笔在白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我三十年来最熟悉的声音。
“李老师,您给看看,这段是不是有点问题?”新来的实习生小王,捧着一本书稿,小心翼翼地走到我桌前。
我扶了扶老花镜,接过来一看,是一本历史小说。小王指着其中一句:“‘这位将军身先士卒,如猛虎下山,一时间,敌人闻风丧胆’。我觉得‘闻风丧胆’用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太……太套路了?”
我笑了笑,拿起红笔,在旁边写下四个字:“可改为‘望风披靡’。”然后对小王说:“‘闻风丧胆’是听见风声就吓破了胆,强调的是‘听’,多用于形容威名远扬。而战场上,敌人是亲眼看到了将军的勇猛,用‘望风披靡’,看见影子就倒下了,更贴合‘身先士卒’的场景,也更有画面感。”
小王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谢谢李老师,您真是火眼金睛。一个词,境界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摆摆手,示意他去忙。这点东西,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校对这活儿,外人看着是找错别字,其实不然。深究下去,是辨析词义,是梳理逻辑,是感受作者的气韵。一个人的认知水平,全在他的文字里。文字浮夸的,人多半不踏实;逻辑混乱的,人肯定拎不清。
我心里想着陈阳,不禁又是一声冷哼。他那些“平台”、“流量”的词,在我看来,就跟这书稿里用滥了的成语一样,华而不实,一戳就破。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一直很僵。张兰不怎么跟我说话,女儿李曼倒是打了个电话回来,拐弯抹角地提了钱的事。
“爸,陈阳他不是乱来的人。他做的这个项目,是很有意义的。现在老龄化这么严重,很多老人需要专业的服务和精神慰藉……”
我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有意义?有意义就能当饭吃?你告诉他,有本事就做出点名堂来给我看看,别总想着啃老。我们没义务为他的‘梦想’买单。”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能想象到女儿失望的表情。我心里也不好受,可原则问题,不能退让。
我心里有个疙瘩,陈阳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那个所谓的“公司”在哪?我得亲眼去看看。这不仅是为了戳穿他的谎言,也是为了让女儿和张兰彻底死心。
下班后,我没直接回家,而是按照女儿之前无意中透露的地址,摸到了一个叫“创客空间”的地方。那是一栋旧写字楼改造的,里面被分割成一个个小格子间,像个蜂巢。我找到了陈阳公司的门牌号,门上挂着个小牌子:“夕阳荟科技有限公司”。名字倒是不错,可门锁着,里面黑漆漆的。
我问了隔壁一家公司的年轻人:“请问,这家公司的人呢?”
那年轻人正戴着耳机打游戏,抬头瞥了一眼,说:“哦,他们啊,好几天没见人了。好像就一个人,神神秘秘的。”
我心里一沉。一个人?神神秘秘?这更印证了我的猜测,这根本就是个皮包公司!我攥紧了拳头,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又闷又沉。这小子,不仅骗我女儿,还想骗我们老两口的血汗钱!
回到家,张兰已经做好了饭。见我脸色不好,她小心地问:“怎么了?单位里不顺心?”
我把在“创客空间”看到的情况一说,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一个人的公司!好几天不见人影!这就是你说的‘有前景’的项目?这就是你信得过的女婿?”
张兰的脸色也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大概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我再问问小曼。”她拿起手机,手都在抖。
我一把按住她的手,说:“别问了!再问,就是自欺欺人!张兰,你得清醒一点。我们不能被他们父女俩绑在一起骗了!”
我的内心独白此刻异常清晰:看吧,我的判断没错。细节是不会骗人的。一个正经创业的人,会是这种状态吗?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张兰和女儿就是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真相。这个家里,幸好还有我这个明白人。
晚饭,谁也没吃好。张兰默默地流泪,我则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这个家,因为陈阳,已经快要散了。我必须采取更强硬的措施,把这颗“”彻底清除出去。
第二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又去了那个“创客空间”。我想蹲守一下,看看陈阳到底在搞什么鬼。或许能抓个现行,拍下证据,让女儿和张兰彻底看清他的真面目。
我在楼下的花坛边找了个长椅坐下,像个侦探一样,眼睛紧紧盯着写字楼的门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我的耐心正在被消耗。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陈阳出现了。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大楼。我心里“咯噔”一下,那男人穿着一件花衬衫,头发油亮,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生意人。
我悄悄跟了上去,在他们公司门口的走廊拐角处停下。门开了,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陈总,你放心,我那边的人脉你还信不过?只要你这个平台搭起来,第一批‘客户’,我保证给你拉到位。都是些有钱又寂寞的老头老太太。”那个花衬衫男人拍着胸脯说。
“那就多谢王哥了。前期宣传,就靠您了。”是陈阳的声音。
“客户”?“有钱又寂寞的老头老太太”?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这不就是诈骗吗!利用老年人的空虚,骗他们的钱!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冲进去揭穿他们。
第2章 裂痕深处的风暴
我强压住怒火,没有当场发作。我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一个能让张兰和李曼哑口无言的铁证。我悄悄退了出来,心脏怦怦直跳,既有愤怒,也有一丝发现真相后的“快意”。我的判断,再一次被验证了。
我心里盘算着,那个“王哥”一听就是个老油条,他们这套说辞,明显是冲着老年人的钱包去的。什么“智慧养老”,狗屁!就是个骗钱的幌子。我必须阻止他们,不仅是为了我们家的二十万,更是为了那些可能上当受骗的老人。
回到家,我装作若无其事。张兰看我神色如常,似乎也松了口气,家里的气氛缓和了一些。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开始留意关于老年人诈骗的新闻,剪下报纸上的相关报道,有意无意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张兰看到了,叹着气说:“现在这骗子真是太多了,专挑老年人下手。”
我趁机说:“是啊。所以说,但凡是跟老年人、跟钱扯上关系的‘新项目’,都得加一百个小心。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
张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但我知道,我的话她听进去了。这是一个小小的伏笔,为了接下来的总攻做铺垫。
周末,女儿李曼带着陈阳回家吃饭。这是矛盾发生后,他们第一次上门。我知道,这是来“攻关”的。
饭桌上,陈阳表现得格外殷勤,不停地给我和张兰夹菜。“爸,妈,最近公司刚起步,比较忙,没顾上常回来看你们。”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是挺忙的。忙着找‘客户’嘛。”
陈阳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笑着说:“是啊,创业初期,市场拓展是最关键的。”
李曼瞪了我一眼,打圆场说:“爸,你说什么呢!陈阳是正经做生意。”
“正经生意?”我放下筷子,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碴子,“我倒想听听,怎么个正经法?是把那些‘有钱又寂寞的老头老太太’当客户,正经地骗他们的钱吗?”
这话一出,整个饭桌的气氛瞬间凝固。陈阳的笑容僵在脸上,李曼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张兰惊愕地看着我,又看看陈阳。
“爸,你……你胡说什么?”李曼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放了我那天录下的对话录音。虽然有些嘈杂,但“客户”、“老头老太太”这些关键词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亲耳听到的。陈阳,你还有什么话说?”我盯着他,目光如炬。
陈阳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沉默了。
他的沉默,在我看来就是默认。我内心的判断得到了最终的确认,一种混合着愤怒和失望的情绪涌了上来。我为女儿感到不值,她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男人!
“陈阳!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李曼的眼泪涌了出来,她猛地站起身,看着陈阳,眼神里全是失望和不敢置信,“你跟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张兰也站了起来,扶着桌子,气得说不出话。她看着陈阳,眼神从最初的信任,变成了深深的怀疑和痛苦。
我看着眼前这乱成一锅粥的景象,心里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沉甸甸的。我开口,对着陈阳,也对着女儿和张兰说:“现在,你们总该明白了吧?我为什么不同意借钱。我的认知,我的判断,不是凭空来的!是建立在几十年的阅历上的!”
“我们走!”李曼哭着拉起陈阳,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小曼!”张兰追了两步,又停下了,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张兰的哭声。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嘲笑这屋子里的一地鸡毛。我走过去,想安慰一下张兰,她却一把推开了我。
“李卫东,你满意了?把这个家搅成这样,你满意了?”她哭着喊道。
我愣住了。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揭穿了一个骗局,保护了我们的家,难道这也有错吗?我心里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为什么她们就是不理解我?
我的内心独白再次响起:我明明是为了大家好,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难道揭示真相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吗?不,错的不是我,是她们太感情用事,被虚假的情感蒙蔽了。她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我的苦心。
这天晚上,我和张兰分房睡了。这是我们结婚三十年来头一次。躺在冰冷的客房床上,我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把屋子照得一片清冷。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我守住了我的原则,守住了我的判断,却好像失去了一切。
接下来的一周,家里像个冰窖。女儿一个电话也没打回来。张兰虽然还做饭,但我们之间几乎零交流。我上班,下班,校对着那些白纸黑字,觉得生活也变得像这校样一样,枯燥、乏味,充满了需要修正的错误。
我开始怀疑,我的处理方式是不是太生硬了?或许,我应该用更委婉的方式,给女儿留点面子。但转念一想,对付骗子,就不能心慈手软。长痛不如短痛。
又一个周末,我正在书房看书,张兰推门进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本存折,放到了我桌上。
“这是家里的定期存款,二十万。我已经取出来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心里一惊:“你取出来干什么?”
“给小陈。”她说,“我相信他。就算他是骗子,这二十万,我也认了。这是我这个当妈的,最后为小曼做的一点事。”
我“霍”地站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张兰,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把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你还要把钱往火坑里扔?”
“证据?”张-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悲哀,“李卫东,你一辈子都在找错别字,找别人的错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次,错的是你?”
说完,她拿着存折,转身就走。
我气得浑身发抖,冲着她的背影大吼:“你要是敢把这钱给他,我们就离婚!”
张兰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决绝地走出了家门。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我心口发疼。
第3章 信任的悬崖
门关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我呆立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那声决绝的关门声。离婚?我怎么会说出这两个字?我只是想吓唬她,让她清醒过来。
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无法理解,张兰,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三十年,一向勤俭持家、对我言听计从的女人,为什么这次会如此固执,甚至不惜和我闹到离婚的地步?
难道陈阳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说,母女情深,让她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我拿起桌上的红笔,想像校对稿子一样,把这乱糟糟的生活理出个头绪,却发现无从下手。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是我完全陌生的句子。
我心里反复咀嚼着张兰走前说的那句话:“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次,错的是你?”
我错了吗?我一遍遍地回放着事情的经过。从陈阳要钱,到我去他公司调查,再到录下那段对话,每一步,都基于我的观察和逻辑。我的证据链是完整的,我的结论是合理的。一个人的公司,神秘的合伙人,针对老年人的“客户”……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骗局。我怎么会错?
我的内心独白变得焦灼而困惑:不可能,我不可能错。我这双眼睛,看透了多少文字背后的虚伪和浅薄。人情世故,我也自认比她们母女看得通透。一定是她们被骗得太深,已经失去了理智。对,一定是这样。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张兰已经把钱拿走了,我必须想办法阻止她。我拿起手机,想给女儿李曼打电话,让她劝劝她妈。但号码拨到一半,我又挂断了。上次闹得那么僵,她会听我的吗?
我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不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在催促我。我看着墙上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曾几何时,我们是别人羡慕的幸福家庭。现在,却因为一个外人,走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我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我抓起外套,冲出了家门。我不知道张兰会去哪里找陈阳,但我猜,她很可能会去女儿家。我必须赶在她把钱交出去之前拦住她。
我一路跑到楼下,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女儿家的地址。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我的心也像被架在火上烤。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问:“大叔,家里出急事了?”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无心多说。
到了女儿家楼下,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跑。老旧的楼道里,回荡着我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站在门口,我反而犹豫了。我该怎么说?是继续厉声指责,还是放低姿态,好好沟通?
还没等我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陈阳。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他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头发有些乱,眼窝深陷,看起来很憔悴。
“爸,您怎么来了?”
我没理他,直接往屋里闯,嘴里喊着:“张兰呢?张兰是不是在你这儿?”
客厅里没人。李曼从卧室里走出来,眼睛也是红肿的。她看到我,脸上露出了戒备的神情。
“爸,你来干什么?你还想怎么样?”
“我妈呢?她是不是把钱给你了?”我急切地问。
李曼和陈阳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的沉默让我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你们说话啊!那二十万,是不是在你们这里?陈阳,我警告你,你这是诈骗!我可以去报警!”
“爸!”李曼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带着哭腔,“你能不能讲点理?妈根本没来过我们这儿!”
我愣住了。没来过?那她能去哪儿?一个下午的时间,银行早就下班了。她拿着二十万现金,一个老太太,能去哪儿?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开始发凉。
“那……那她人呢?”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李曼摇了摇头:“我们也在找她。她手机关机了。”
我彻底慌了。愤怒、怀疑、固执,在这一刻全被恐惧所取代。我不敢想象,如果张兰出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我这辈子,还能原谅自己吗?
陈阳走上前来,递给我一杯水,声音低沉但清晰:“爸,您先别急。我们再分头找找。妈平时喜欢去哪些地方?公园?老邻居家?”
我接过水杯,手抖得厉害,水洒出来一些。我看着眼前的陈阳,第一次,我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投机和狡猾。他的眼神里,只有和我一样的担忧和焦急。
我的内心世界开始出现一道裂缝:难道我真的看错了?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找到张兰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如果我错了,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那些伤人的话,那些自以为是的判断,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我们三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开始打电话,问遍了所有可能知道张兰下落的亲戚朋友。答案都是没有。夜色越来越深,我的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
就在我们准备报警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颤抖着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疲惫但熟悉的声音:“卫东,是我。”
是张兰。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你在哪儿?你吓死我了!”我对着电话吼道,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在中心医院。你……你过来一趟吧。”
医院?我的心又被揪了起来。
第4章 冰山下的火焰
我和李曼、陈阳火急火燎地赶到中心医院。在急诊大厅,我们找到了张兰。她正坐在排椅上,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但看起来没有受伤。她身边,还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妈!你怎么样?你吓死我们了!”李曼冲过去,一把抱住张兰,哭了起来。
我也快步走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怎么跑医院来了?”
张兰摇了摇头,指着身边的老太太,对我们说:“这位是王阿姨。我今天在银行门口,看到她被一个电话骗了,要去给什么‘安全账户’转钱。我拉了她半天,她不信,还跟我吵。后来我没办法,只能陪着她,一边劝一边给反诈中心打电话。折腾了一下午,最后把她儿子叫来了,才把事情说清楚。王阿姨有高血压,一激动,犯了病,我就陪她来医院看看。”
旁边那位王阿姨的儿子,一个中年男人,满脸感激地对我们说:“真是太谢谢阿姨了!要不是她,我妈这辈子的积蓄就全完了。我妈这人,就是太固执,总觉得自己不会被骗。”
我听着这话,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打了一巴掌。固执,总觉得自己不会被骗。这说的是王阿姨,又何尝不是在说我?
我看着张兰,她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费了这么大劲,甚至把自己都折腾进了医院。而我呢?我怀疑她,指责她,甚至用离婚来威胁她。我自以为看得清,实际上,我的心胸,可能还没有她宽广。
那位王阿姨和她儿子再三感谢后,便去办住院手续了。排椅上只剩下我们一家人。
“那……钱呢?”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声音很小。
张兰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了那本存折,递给我:“钱在这儿。我根本就没取。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你眼里,我和女儿,还有我们这个家,是不是还不如这二十万重要。”
我接过那本薄薄的存折,却感觉有千斤重。我看着上面的数字,再看看张兰疲惫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错了,错得离谱。我用自己那套刻板的“识人术”,给我最亲近的人定了罪。
我的内心独白充满了懊悔和自我怀疑:李卫东啊李卫东,你校对了一辈子别人的错,却看不见自己身上最大的错误。你以为你在捍卫真理,其实你只是在捍卫自己那点可怜的、固执的偏见。你伤害了最爱你的人,你算什么一家之主?
陈阳默默地去买了三瓶水,递给我们。他对张兰说:“妈,谢谢您。谢谢您还愿意相信我。”
张兰看着他,叹了口气:“小陈,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女儿的眼光。她选的人,不会差。”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李曼扶着张兰,靠在后座。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到家后,张兰什么也没说,就回房睡了。李曼和陈阳没有久留,临走前,陈阳把我拉到一边。
“爸,”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关于我公司的事,还有您听到的那段录音,我想跟您解释一下。”
我此刻心烦意乱,摆了摆手:“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我不是不想听,是不敢听。我怕听到一个和我预设完全不同的真相,那会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陈阳看着我,眼神很诚恳:“爸,我做的‘夕阳荟’,确实是服务老年人的平台。但不是骗钱。您听到的那个‘王哥’,是社区老年活动中心的负责人。他说的‘客户’,是指第一批体验我们服务的志愿者。我们想做的,是搭建一个平台,让有专业技能的退休老人,比如退休医生、教师、工程师,能通过我们的平台,为社区里其他有需要的老人提供有偿的、专业的咨询和服务。这既能让退休老人实现自我价值,也能解决很多家庭的实际困难。”
我愣住了。退休医生、教师……有偿服务……实现自我价值……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和我脑子里那个“诈骗团伙”的形象,完全对不上号。
“那……那你为什么神神秘秘的,公司也只有你一个人?”我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因为这个想法还在初期,我不想太张扬。而且,我不是一个人。”陈-阳说着,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几个年轻人围在一张桌子前,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背景是一个大学的实验室。
“他们是我的合伙人,都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现在是远程办公,节省成本。那个办公室,只是我用来注册和偶尔接待人用的。”陈-阳解释道,“爸,我知道您不信我,觉得我不踏实。但这个项目,我们团队打磨了快一年,每一个细节都考虑过。这二十万,是用来开发平台的启动资金。我们有信心,能做成一件有意义的事。”
我看着他手机里的照片,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我建立起来的那个“事实”堡垒,开始一寸寸地崩塌。原来,我看到的,只是冰山的一角。而在我看不见的水面下,是他们这么多的努力和思考。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陈阳和李曼走了。我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没有开灯。我像个笑话,一个自以为是的、顽固不化的老笑话。我一直标榜自己认知水平高,能看透人心。可结果呢?我连自己女婿在做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凭着一些碎片化的、自以为是的“证据”,给他判了死刑,还差点毁了自己的家。
我错把偏见当洞察,错把固执当原则。
我站起身,走到张兰的房门口,抬起手,想敲门,却又放下了。我该怎么开口?怎么承认我的错误?这比让我承认一篇稿子里有错别字,要难上一万倍。
最终,我还是没有敲响那扇门。
第5章 无声的和解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起晚了。走出房间,张兰已经把早餐摆在了桌上,小米粥,煮鸡蛋,还有一碟咸菜。和往常一样,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没有了前几天的冷漠,也没有了争吵时的激动。她说:“吃吧,快凉了。”
我默默地坐下,喝着粥。粥很暖,但我心里却五味杂陈。我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昨天,对不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三十年的夫妻,道歉的话,反而显得生分。
吃完饭,我主动收拾了碗筷。这在以前是很少有的。张兰在旁边看着,也没阻止。我在厨房里,听着水流声,心里乱糟糟的。我该怎么弥补我造成的裂痕?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工作的时候,看着校样上的字,脑子里却全是陈阳说的话,和他手机里那些年轻人的照片。一个为退休老人实现价值的平台……这想法,说实话,比我想象的任何一种“创业”都要好,都要有温度。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李卫东,你得承认,在看这件事上,你的认知,不如一个年轻人。
承认这一点,很难,像吞了一块石头。但我知道,我必须吞下去。否则,这块石头会永远梗在我的喉咙里,梗在我和我家人的关系里。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李曼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爸,我妈……她没事吧?”
“没事。你别担心。”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李曼说:“爸,陈阳都跟我说了。我知道您是为我们好,怕我们被骗。但是……您的方式,太伤人了。”
“是……是我的错。”我终于,对着电话,说出了这句我当面说不出口的话。
女儿在那头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了她轻轻的吸气声,好像在哭。
“爸,这个项目,对陈-阳很重要。他为了这个,辞掉了原来很稳定的工作。他不想让我们担心,所以很多事都没说。您……您能不能,试着去了解一下?”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但这个字,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桌前,呆呆地看着窗外。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很温暖。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夕阳,守着旧有的光和热,却对即将到生的新世界,充满了无知的恐惧和抗拒。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一次去了那个“创客空间”。这次,我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的。
陈阳的公司门开着,他正对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到我,很是意外。
“爸?”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不大的办公室,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墙上贴满了写着各种流程图的白纸。这和我上次来时,看到的“皮包公司”的景象,截然不同。
“我……来看看。”我说得有些不自然,“你说的那个平台,能给我讲讲吗?”
陈-阳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搬了张椅子给我,然后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从市场调研,到用户画像,到技术架构,再到盈利模式和未来的社会价值。他讲得两眼放光,充满了激情。那些我曾经听不懂的词,比如“用户画像”、“盈利模式”,在他条理清晰的讲解下,我竟然都听懂了。
他不是在画大饼,他的每一个设想,都建立在详实的数据和严密的逻辑之上。我这个搞了一辈子文字逻辑的人,能听出他话里的逻辑链条是多么坚固。
我的内心独白此刻充满了震撼:原来,我所以为的“虚头巴脑”,只是因为我自己的认知局限。我看不懂,不代表它不存在,不代表它没有价值。我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老眼光去评判新事物,是多么的傲慢和可笑。
他讲了整整一个小时。讲完后,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问:“爸,您觉得……怎么样?”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存折,放在他桌上。
“这个,你拿着。”我说,“密码是小曼的生日。”
陈阳惊得站了起来:“爸,这……我不能要。您之前不同意……”
“之前是我糊涂。”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是我认知不够,看错了。这个钱,不算借,算我……我投资的。我相信你能做成。”
陈阳的眼圈红了。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谢谢爸。”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一刻,我感觉到的不是认错的屈辱,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承认自己的局限,原来并不是一件那么难的事。
我走出那栋写字楼,天已经全黑了。城市的霓虹灯亮了起来,比我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明亮。我给张兰打了个电话。
“喂,我今晚……想回家吃饭。”我说。
电话那头,我听到了张兰一声很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第6章 一份迟来的校对稿
回到家,张兰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都是我爱吃的。她什么也没问,就好像我只是正常下班回家一样。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晚的饭,吃得格外香。我们聊了些家常,聊了单位里的趣事,聊了邻居家的孩子。谁也没有提那二十万,没有提陈阳,更没有提那场几乎要毁掉这个家的风波。但那种无声的和解,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从那天起,我开始主动地去了解陈阳的项目。有时候,我会借着散步的机会,去他公司坐坐。他会把一些项目的宣传文案拿给我看,问我:“爸,您是专家,帮我看看,这话说得地不地道?老人家们爱不爱听?”
我戴上老花镜,拿起红笔,就像在出版社审稿一样,仔细地帮他修改措辞。把那些生硬的互联网词汇,改成朴实、亲切的家常话。比如,把“赋能银发经济”,改成“让咱退休生活更有奔头”;把“构建线上互动社区”,改成“建个咱们老年人自己的网上聊天室”。
每当我修改完一份文案,陈阳都会如获至宝。他说:“爸,您这一改,感觉立马就不一样了,有温度了。这可比我找什么专业文案强多了!”
我嘴上说“雕虫小技”,心里却很受用。我发现,我的经验和技能,并不是过时的、无用的。在一个全新的领域里,我依然能找到自己的价值。这种价值感,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
我开始理解,所谓认知,不是一个静止的东西。它需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更新,更需要有勇气去推翻自己固有的观念。
几个月后,陈阳的“夕阳荟”平台终于上线了。初期的推广并不顺利。他们举办了几场线下活动,想邀请社区里的老人来体验,但应者寥寥。很多老人对这种新生事物,抱着和我当初一样的怀疑和戒备。
陈阳和他的团队都很沮气。我看着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心里也替他们着急。
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了我工作了一辈子的出版社。我们是怎么推广一本新书的?找专家写书评,找有影响力的读者做推荐。对,推荐!
第二天,我找到了我们单位已经退休的老总编,张老。他退休后,一直在社区老年大学教书法,在周围几个小区的老人里,威望很高。
我把陈阳的项目跟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张老听完,扶了扶眼镜,沉思了片刻,说:“卫东,你这个女婿,了不起。这是件大好事啊!现在的老人,最缺的不是钱,是价值感,是精神寄托。这个平台,抓到点子上了。”
我趁热打铁:“张老,那您看,您能不能……”
张老哈哈一笑:“我懂你的意思。下周,我们老年大学有个成果汇报会,好几个社区的老伙计都来。你让小陈也来,我给他十分钟,让他上台讲讲。我来给他站台!”
这个消息,让陈阳的团队喜出望外。
成果汇报会那天,我也去了。礼堂里坐满了白发苍苍的老人。陈阳穿着一身整洁的西装,站在台上,还有些紧张。
他开始讲,讲他的初衷,讲平台的理念。台下的老人们,一开始表情各异,有好奇的,有不屑的,也有打瞌ot睡的。
讲到一半,张老走上了台。他拿起话筒,声音洪亮:“各位老朋友,刚才这个年轻人的话,我听懂了。他说的是什么呢?就是想给咱们这些退了休的老家伙,找个发光发热的地儿。比如我,会写几个字,可以在这个平台上教孩子们写字;老赵,你是退休医生,可以给街坊邻居们做个健康咨询;李大姐,你做饭好吃,可以开个线上课堂,教年轻人做拿手菜。咱们出份力,还能挣点零花钱,最重要的是,让别人知道,咱们老了,但不是没用了!我觉得,这事儿,靠谱!”
张老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台下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议论声。
“哎,这个好!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是啊,我那点木工手艺,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会后,几十位老人围住陈阳,咨询注册的事。陈阳和他的团队,忙得不亦乐乎。我站在人群外,看着被老人们簇拥着的陈阳,看着他脸上自信而灿烂的笑容,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的内心独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和温暖:我曾经以为,我的责任是为家人挡住所有看不见的风险。但现在我明白了,真正的爱,不是把他们护在身后,而是和他们站在一起,去面对一个我们都未知的世界。我的认知或许会过时,但我的爱,我的支持,永远不会。
那天,陈阳的平台,迎来了第一批种子用户。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成了后来“夕阳荟”最忠实的拥护者和宣传者。
这个曾经被我断定为“骗局”的项目,就这样,以一种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顽强地生根、发芽了。
第7章 最后的红圈
“夕阳荟”平台渐渐走上了正轨。陈阳他们拿到了第一笔天使投资,团队也扩大了,从那个小小的格子间,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李曼也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加入了陈阳的公司,负责平台的运营。小两口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有说不完的话,眼里的光芒,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们家的气氛,也彻底变了。周末的家庭聚餐,成了最开心的时刻。我们会聊平台上的趣事。比如,退休的王教授通过平台,给一个准备考研的孩子辅导英语,孩子考上了,家长提着水果来感谢;比如,社区的刘阿姨,在平台上教大家做拉面,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红阿姨”。
每当听到这些,我都会由衷地感到高兴。这比我自己写的书得了奖,还要开心。
我和张兰也成了“夕阳荟”的用户。我在上面开了个小专栏,叫“老李谈校对”,讲讲文字里的趣闻,没想到还吸引了不少粉丝。张兰则报名参加了线上合唱团,每天跟着手机练歌,乐呵呵的。
我的生活,因为这个我曾经极力反对的东西,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一年后的一天,陈阳拿着一份文件,郑重地放到我面前。
“爸,这是我们公司的股权转让协议。这是当初您投的二十万,我们按照最新的估值,给您换算的股份。您签个字。”
我打开文件,看到上面的一连串数字,吓了一跳。我那二十万,现在已经翻了好几倍。
我把文件推了回去,说:“我不要。当初我给这个钱,不是为了投资。是为了……是为了给我自己犯的错,道个歉。”
这是我第一次,当着陈阳的面,说出“我错了”这三个字。
陈阳看着我,笑了。他把文件又推了回来:“爸,您收下吧。这不是道歉,这是您应得的。没有您,就没有‘夕阳荟’的今天。”
他顿了顿,接着说:“您修改的那些文案,让我们的平台有了人情味儿;您请来张爷爷站台,让我们获得了第一批最宝贵的信任。更重要的是……”
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是您教会了我,做事情,要像您校对稿子一样,严谨、认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就是我们公司的‘匠心精神’。”
我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我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篇充满了错误和涂改的稿子上,画下了一个最终的、圆满的红圈。
签完字,我抬起头,看到张兰和李曼正站在书房门口,微笑着看着我们。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她们身上,也落在我心里,暖洋洋的。
我终于深刻地理解了那句话:判断一个人的认知水平是不是在你之上,是人际交往中最重要的底层能力。
但比这更重要的,是当你知道对方在你之上时,有勇气放下自己的傲慢,去学习,去跟随。而当对方的认知暂时不如你时,有耐心去引导,去沟通。
我曾经以为,认知是一道高墙,用来区分你我,划分高下。现在我才明白,认知应该是一座桥梁,用来连接彼此,走向更开阔的世界。
我看着眼前的孩子们,看着身边的老伴,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幸福。我知道,我们这个家,经历了一场风暴,但雨过天晴,不仅没有被摧毁,反而变得更加坚固,更加懂得理解和珍惜。
我拿起桌上一本还没校对完的书稿,戴上老花镜。红笔在手,我感到无比的踏实。生活这本大书,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错别字”,而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和我的家人们一起,慢慢地,把它校对成我们都喜欢的样子。
来源:雪落梅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