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黄船长略一犹豫。他并没有怀疑“缉私艇”的真实性,因为南海确实时有边防登检,尤其公司近期下发的文件特意强调了正在进行的“打私专项斗争”;而海面上的快艇涂装清晰、行动迅捷,艇上人员着装规范、旗语专业,他实在没有理由怀疑。令他略有踟蹰的其实是是否要向公司通报一声本轮
十一、又劫了个寂寞
黄船长略一犹豫。他并没有怀疑“缉私艇”的真实性,因为南海确实时有边防登检,尤其公司近期下发的文件特意强调了正在进行的“打私专项斗争”;而海面上的快艇涂装清晰、行动迅捷,艇上人员着装规范、旗语专业,他实在没有理由怀疑。令他略有踟蹰的其实是是否要向公司通报一声本轮遇到登临检查的情况。不过此时电报员刚发完晨报去休息了、并不在驾驶台;打个卫星电话呢,又好像有点太过兴师动众了,更关键的是,船上这老旧的卫星电话拨打起来简直费劲极了,而“缉私艇”还在风浪中迅速迫近、驾驶台已经必须要采取行动了。
黄船长不再犹豫,下达了减速的指令。然而满载的万吨轮要减速停船哪有那么容易,况且此时海上仍未风平浪静。几番调整、与“缉私艇”沟通配合,却还是在风浪骤急的瞬间失控,铁壳船的艏部猛撞上长胜轮舷侧,瞬间开裂进水,甲板上传来一阵慌乱呼喊。长胜轮的水手们赶忙抛下防碰垫与缆绳,帮助对方固定船体。
一番折腾、两个小时之后,索尼·韦一伙中的大部分人登上了长胜轮。筋疲力尽的船员们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这伙“边检缉私”人员突然目露凶光、厉声喝斥,毫不客气的开始驱赶他们进入底舱。驾驶台上的船员、尤其是黄金庚船长和值班三副,更是被重点招呼:几乎是一瞬间,每个人的身后都顶上了黑洞洞的枪口,旋即又是冰冷的手铐。很显然,狡猾的索尼·韦吸取了在路易莎号上失败的教训,上船第一件事便是严防船员发出任何求救信号。
接下来仍然是由“大副”索尼·韦接管驾驶台、负责开船;四位轮机员被持枪的海盗看押着在机舱工作,确保航行动力;其他船员则全部被羁押在底舱:反正这次兵强马壮,38名持枪海盗对付23名手无寸铁的船员,长胜轮已被海盗团伙完全掌控。
照着以前“协私”的套路,海盗们轻车熟路的翻找出船上的货物清单和样品,逐一翻检对照,很快发现了令他们大失所望的事实:长胜轮虽是满载,满载的却是炉渣!炉渣本身货值就不高,其用途主要是修路,而修路是政府工程,谁家政府会从海盗手里购买来路不明的货物?也就是说,这一船货物,不但价值低廉,而且出手无望:这群倒霉的海盗,这次又劫了个寂寞!
若照前几次,把船上船员财物搜刮一番、抢够跑这一趟的油钱也就罢了。但是今天的索尼·韦团伙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缉私艇”在登轮时撞坏了!一直到此刻,船艏仍然在汩汩进水,而留守在艇上的几人还在拿着形态各异的容器努力向外舀水。看这情形,38人的海盗团伙驾驶这艘小艇返回岸上已是不可能了。
十二、卖不了货,那就卖船!
其实索尼·韦心里清楚,就算没有撞坏铁壳船,他也实在不甘心再做一回毛贼便匆匆撤离了。他阴恻的目光环视着宽大的驾驶台,心里有了计较:货不值钱,船总还能有点价值吧?卖不了货,那就卖船!
思虑停当,索尼·韦开始试图联络岸上的翁泗亮,与他协商卖船事宜。经过了上次被海警呼叫的惊魂一刻,船上的通讯设备索尼·韦是打死也不敢碰了;于是他指挥着手下从“缉私艇”上搬了个“半球式对讲仪”到长胜轮上,试图联络翁泗亮。
所谓“半球式对讲仪”其实就是一个配半球罩天线(radome)的VHF对讲机。索尼·韦试图用它来联络翁泗亮,说明他们应当有事先约定守听的冷门固定频道,只要把长胜轮开到离岸二三十海里处,理论上就可以取得联系了。可是自以为聪明的海盗不知道,VHF通信是依赖天线高度的,缉私艇上一定装有外接天线(比如固定在桅杆上),这群蠢货单把对讲机本身搬上长胜轮,那肯定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呀。
眼见着无法与岸上取得联系,索尼·韦命令黄达铭的亲戚黄伟忠马上带着几个水手开着已经撞坏船艏的铁壳船返回岸上向翁泗亮汇报情况、沟通卖船事宜。短短几个小时,索尼·韦已经收集了长胜轮的证件、货物清单等文件,连同他根据这艘货轮的情况拟定的目标客户:自己的“老板”、印尼人罗杰的联络方式,一并嘱托黄伟忠转交给翁泗亮。
黄伟忠其实是满心不情愿的:在这样的风浪中驾着已经损毁进水的小艇开上几十海里,风险可想而知。可是他又不敢违拗索尼·韦的命令,虽然只接触了短短一两天,但是这位印尼狂魔的阴狠暴戾早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当案发后黄伟忠知道了接下来的长胜轮上发生了什么,他是何等庆幸自己被分配了驾艇回岸的任务!
打发走了黄伟忠,索尼·韦继续尝试与岸上的同伙取得联系,毕竟卖船不是一次沟通就能敲定的事情,不可能一直靠铁壳船来回传递消息。长胜轮上的通讯设备不敢用,半球对讲仪又用不了,那只有指望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机了;而要用手机与岸上通讯,就需要把长胜轮开的离岸足够近、大概率要近到十二公里领海基线以内,对于海盗来说,这可太冒险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索尼·韦便驾驶着长胜轮,一边小心躲避着沿岸的海警公务船只,一边试探着开往近岸、寻找着能拨通电话的地方。
可以想象,这些天对于船上的23名船员来说,是何等煎熬!不过,根据这些天里船员与海盗间没有发生正面冲突、轮机员仍然在工作确保航行、大厨仍然在提供一日三餐等已知的事实来推断,此时的船员们仍未想到自己会有性命之虞。事实上,在绝大多数的海盗案件中,杀害船员、尤其是全员杀害,是非常罕见的;盗亦有道,谋财不害命是海盗群体那贪婪肮脏的人性中少有的底线。然而,索尼·韦团伙连这条底线都不打算遵守,丧心病狂也无法形容他们的残暴。
十三、排队被杀的恐怖半小时
11月24号,索尼·韦在手里盘了多日的手机终于有信号了!他迫不及待的拨通了翁泗亮的电话,并被告知他推荐的买家罗杰愿意出三十万美元买下长胜轮。要说这索尼·韦胆子是真的大,劫持来的货轮带着23名船员都开到沿岸海警眼皮子底下了,他居然还有心思亲自把电话打给罗杰讨价还价,一通吹嘘这艘自己开了八天的船,船龄虽老、却十分可靠云云,并满口答应自己会把船员“处理干净”再交接,硬是把价格谈到了35万美元。
谈成了“生意”的索尼·韦心情大悦,早把翁泗亮千叮咛万嘱咐的“开到公海上去处理船员”抛到脑后了。当天晚饭后,他就召集海盗开会,以翁泗亮的名义要求把船员全部杀掉。索尼·韦的印尼小弟们早已习惯了他的狠厉,大都没说什么;可是贾宏伟带来的十几个北方人却吓坏了:他们只知道出海发财,原本并没有杀人的心理预期。不过他们很快就屈服了,这茫茫大海上,眼前的印尼狂魔把“杀人”二字说的如此轻易,自己硬要违背的后果如何,这还用猜吗?
团伙里北方人短暂的“反抗”索尼·韦当然没放在眼里,反倒是让他下定了要“人人沾血”的决心,当晚的杀戮更加变成了一场狂欢!
屠杀后的“庆功照”
凶杀的过程我实在不想详述,只说几个特别令我感到痛惜的细节。
杀戮开始时,海盗们为了防止船员奋起反抗,欺骗他们说“船已靠岸、要蒙上眼睛一个一个放人”,随后将船员逐一带到甲板杀害抛尸。一直到这时,这些淳朴的船员仍然没有意识到海盗们起了杀心。第一个被带出去的船长黄金庚还询问道:为什么靠岸了还有这么大的船行风?话音未落,就被索尼·韦这个恶魔杀害了。
这伙海盗手中不乏枪支弹药,一直到被捕时其主要成员身边都有上了膛的微冲。但是他们仍然选择了逐一捆绑、钝器击杀这种痛苦最大化方式,23名船员的杀戮从11月24日晚上的11点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10点,每名船员从被看押的舱室带走,再到甲板抛尸完毕,平均将近半个小时一个人。无法想象这对每一个人来说是多么令人恐惧绝望的半个小时!而对海盗们来说,他们已经不是为了清空长胜轮,完全是在享受杀戮的过程。
部分遇难船员
事后部分船员的遗体被打捞上来后,在一名船员胸前的衣袋里找到了一张写有手机号的纸条,办案人员拨打过去后发现是同船另一位船员的电话。商船船员上船并不固定、每次都会遇到新的同事;在没有微信的年代,留下对方的电话号码,这一定是遇到了特别投机的好兄弟、希望下船后仍然保持联系。可惜,这份友谊只持续了短短几天,那个被细心保存在衣兜里的电话号码,甚至都从未有机会拨打过。。。
11月25日,被清理一空的长胜轮,在陆丰甲子港附近交接给了罗杰派来的十几名印尼水手,向着茫茫汪洋驶去。从此,至案发、审结、直至今日,长胜轮再无音讯。
十四、迟来的判断
由于长胜轮的船员相信了索尼·韦一伙是边防缉私艇,在配合他们登轮后又很快被控制、驱赶出驾驶台,加上长胜轮设备老旧、报警通讯设施有限,因此船上始终没有能够发出求救信号。在这种情况下,岸上的船公司香港惠博轮船也只能在未能及时收到定时报告时才会察觉异常。遗憾的是,相比于幸运的路易莎号,长胜轮是在当天的晨报刚过时被劫,因此当岸基工作人员意识到情况有异时,已经是将近24小时之后了。24小时之后的11月17日上午未能正常收到晨报,工作人员仅通知了本公司船队、在长胜轮原定航线上关注其下落。
1998年AIS船舶定位系统尚未普及、并未强制要求所有船舶安装,而像长胜轮这样二十几年船龄的支线老龄船就更不可能配备了。没有AIS定位系统,船位只能依赖航线和定时报告来推算。长胜轮被海盗团伙控制后便偏离了原定航线,24小时的时间足以开出数百海里,这样的查找当然不可能有任何收获。
时间又过去了24小时。在惠博轮船的岸基管理人员的时间线上,长胜轮此时失联已超过24小时,于是他们发出了书面通报、开始实行海事搜救。
长胜轮自11月13日启航、至11月16日被劫持,只行驶了五百多海里。对于一艘主机功率5884千瓦的大船来说,即使是满载,这样的航速也意味着天气海况很不理想。因此惠博轮船在发起海事搜救时,给出了长胜轮在17号后可能经过的海域、航向、航速等推算数据,显然是更倾向于船舶遇到恶劣天气、不良海况或主机故障等客观因素。
但是对于漂泊在南海上的长胜轮来说,此时被海盗控制已有两天两夜,这就意味着原有的数据全部没有作用、反而成了误导。其次,海盗驾驶船舶一定是有意避开正常航道和其他船舶;在船上雷达、VHF通讯等设施都没有损坏的情况下,长胜轮可以将自己埋伏在沉寂中、却能随时阴森注视着过往的其他船舶以事躲避,被发现的难度进一步加大。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为了获得足以通讯的手机信号,索尼·韦实际上一直在把长胜轮从外海开往近岸;而从“事故”角度进行搜救的各方主体,却很难想到长胜轮早已进入到了与岸基进行相当方便的VHF通讯的视距范围之内、却不发出任何求救信号。
惠博轮船的搜救请求发出后,广州、香港、北京、马来西亚海事搜救中心、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新加坡电讯中心、希腊卫星地面站等先后与惠博公司联系,200多艘船只参与了对长胜轮的搜寻。
10天过去了,长胜轮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大规模的搜寻一无所获。惠博轮船和派员单位广州远洋运输公司不得不开始怀疑长胜轮的失联恐怕事出人为因素:海盗劫持!
十五、上穷碧落下黄泉
需要说明的是,惠博轮船虽然是1981年成立在香港的船公司,但它却是根正苗红的国有企业,有深厚的内地国资背景。它的母公司香港珠江船务有限公司,是广东省政府早在1962年设立在香港的“窗口公司”。时至今日,无论是已经上市的珠江船务,还是仍在运营的惠博轮船,其最终控股股东都是广东省国资委。
至于派员单位广州远洋运输公司,更是特大型央企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的全资子公司。由于驻地就在广州,自11月18日搜救10天无果后,广远向广东省公安厅报了警。
时任广东省省委副书记、省公安厅厅长陈绍基亲自主持刑侦会议,“紧急协查通报”被发往全省各市公安机关。与此同时,远在北京的公安部也将案情通报了国际刑警总部和东南亚各国警方,并请中国人民解放军、边防海警等派出空中、海上力量,进行海空联合搜索。
这样的搜索力度不可谓不大,办案规格不可谓不高。可惜的是,如此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大规模搜索,启动之时长胜轮的全体船员已经遇害、船舶已被海盗交接给了买家。
12月22日起,拖网作业的汕尾渔民陆续在汕尾城区、陆丰、惠来县的对开海面上发现了10具带有钝器伤和捆绑绳索、压重铁器的无名尸体,并很快被鉴定为长胜轮船员的遗骸。至此,长胜轮的失踪正式被确认为海盗劫持;这起重大抢劫杀人案,就是日后赫赫有名的广东省“9901专案”。
“9901专案”第一个落网的是劫持长胜轮出海的“缉私艇”船主黄达铭,这是因为汕尾刑警其实早在11月中旬就已经从线人处听说了有“缉私艇”冒充边防人员劫持外轮,风浪中停靠时还把自己的船头撞坏了。非常可惜的是,这条相当及时的线报因为没有其他可印证或串并的其他线索,在当时并没有引起重视;直到这位汕尾刑警收到了省厅的“协查通报”,才意识到这条线索的重大意义。很快,在“缉私艇”撞坏的船头上提取到了长胜轮的油漆,在艇里发现了与捆绑尸体一致的麻绳。12月31日,黄达铭被捕了。
主犯黄达铭
1999年1月3日,当初驾“缉私艇”回岸报信的黄伟忠在汕尾被捕。也许是寄望于自己没有参与后来的屠杀,被捕后的黄伟忠相当配合。他不但指认了被劫的长胜轮照片、供述了多位海盗团伙成员的基本信息和下落,还详述了登船海盗的中“老大”贾宏伟的情况。
贾宏伟的情况让“9901专案”深圳指挥部的一位民警扼腕惊呼:这个海盗“老大”不就是自己的线人、深圳某歌舞厅的保安阿伟吗?!阿伟的手机号,就在这位民警的联系簿上。
1月4日,深圳警方调集近百名民警展开了针对贾宏伟的拘捕行动,因为根据线报,贾宏伟一边准备持枪拒捕,同时还准备取现金外逃,总之是要顽抗到底。最戏剧化的是,在民警蹲守过程中,贾宏伟竟以“有人盯梢准备行劫“为由,打了110报警!为了不惊动窝藏在同一栋建筑不同楼层的主犯索尼·韦,当晚民警只好撤离。不过第二天一早,贾宏伟还是没有悬念地落网了。
没有了打草惊蛇的顾虑,对索尼·韦的拘捕就痛快了许多。被捕时,这个印尼狂魔的身边,是一支子弹压上了膛的手枪。
索尼·韦落网
“9901专案“的推进还算顺利。至2月底,又有25名涉案人员落网。3月5日下午,广东省公安厅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长胜轮案告破。
十六、坠入深渊的灵魂
1999年12月22日,汕尾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判处翁泗亮、索尼-韦、贾宏伟、黄达铭等13人死刑,其他同审的19名罪犯也分别领刑无期至数年徒刑不等,另有6人被认定胁从、免于刑罚。
2000年1月28日,长胜轮案的13名主犯被执行枪决。
长胜轮案审判现场
长胜轮的故事讲完了。
依照最初的构想,我本计划在文末附上一段属于船长的总结,比如海上呼救与救援机制,比如近三十年来航海通讯技术的更迭变迁,比如应对海上威胁的实际经验与防御策略。
然而,当这个沉痛的故事被一笔一画重新勾勒,一种对人性的叩问与悲悯,却远比任何技术层面的反思都更加沉重地压在心头。它缠绕思绪、挥之难去,令我感到一种不得不将它诉诸笔端、与各位分享的迫切。
如果不是细究一个如此极端的案例,我们恐怕很难有机会见到像索尼·韦这样坏的如此纯粹的人。他不仅毫无道德底线,也根本不受法律或江湖道义的约束,活得像个纯凭欲望驱动的野兽。他聪明,通晓多国语言、熟悉航海技术,却把全部才智用于赌博出千、贩毒劫船,处处透出赤裸裸的贪婪与冷血。
他不仅贪婪,更胆大包天:翁泗亮一再强调“只劫外轮、去公海行事”,他根本不予理会;在风高浪急的海面上,他强行靠帮登船,导致缉私艇船头撞裂进水;得手后始终沿着海岸近海航行,只为自己能与岸上通讯联络。
案发前,索尼·韦与翁泗亮彼此承诺“谁先落网,就扛下所有罪责”,以示互信。然而真正被捕后,他却是全案中配合审讯最“顺畅”的一个,毫不犹豫地将翁泗亮供出,还要竭力把罪责推到对方身上。
在法庭审理阶段,索尼·韦仍不改无赖本色。这个中文母语、与各地同伙毫无障碍交流的华裔,竟当庭翻供,声称自己是外国人,听不懂中文也不会说;整个司法流程中每一步都明确拒绝了翻译的他,指责审讯过程没有提供翻译,程序不公。这种拙劣的表演,无非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把法律当作可以讨价还价的赌桌,彻底暴露其毫无底线、胡搅蛮缠的狰狞面目。
与残暴一脉相承的还有他的暴戾。“9901专案”当年的媒体关注度很高,主犯落网后不乏前去采访的媒体记者。即使是处于手铐脚镣齐全的被关押状态,索尼·韦与记者一言不合,竟暴跳起来就要打人。
凶残、暴躁、狂妄、大胆、背信。索尼·韦让我们看到,当一个人彻底挣脱法律、道德、信义的所有束缚,人性可以坠落得何等彻底。他不仅仅是一个罪犯,更是一个在所有系统中都找不到坐标的“背叛者”,背叛社会,背叛同伙,最终也背叛了自己。
背叛者索尼·韦
如果说索尼·韦赤裸纯粹的“恶”令人心悸,那么贾宏伟则浑身上下充斥一种叫人尴尬的“戏精”气息。从最初为拒绝索尼·韦而持刀自伤,到被警方围捕时竟拨打110报警,他的种种行为都透出一种与现实脱节的荒诞,精神状态显然游移在常理之外。
被捕之后,在最初的审讯阶段贾宏伟表现得极为抗拒。他不仅拒不认罪,反而滔滔不绝地自我吹嘘,讲述自己所谓“江湖经历”,说到同案犯时还不忘给对方使用化名——仿佛仍在戏中。他口口声声要求见“省厅领导”,与审讯人员讨价还价,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重要人物。直到专案组派出心理预审专家,抓住他虚荣、渴望被关注的特点,故意逢迎附和,才终于击破他的心防。他转眼痛哭流涕、态度大变,供述之详尽、交代之彻底,远超其他案犯。
更讽刺的是,这股坦白从宽的冲动竟一发不可收拾。审讯室交代还不够,回到监舍候审期间,他居然动笔写起材料来,这一写,就写了二十六万字,自成一部书稿,取名《海盗泪》。如今网络上常把过度倾诉、自我美化的行为称作“写小作文”;贾宏伟就不一样了,贾宏伟直接写书。恐怕连预审专家都没想到,自己的工作效果竟好到这个地步。
据早期媒体报道,贾宏伟身高一米八几、皮肤白皙,照片上也可以看到他确实浓眉大眼、相貌堂堂。都说“美貌单出是死局”,其实这对男女都一样。更准确地说,任何突出的禀赋——无论是外貌、才智还是资源——若没有相应的智慧与品德来支撑,最终都可能反噬其主。贾宏伟读书不成、技能全无,既吃不了苦,又缺乏敬畏与共情,却偏偏放不下好皮囊带来的那份虚妄自恋。他自命不凡,却视他人为草芥;渴望成为焦点,却毫无能力与担当。于是,一副本该助他安身立命的堂堂外表,反而加速将他引向了那条覆灭之路;就像一盏太亮却无罩的灯,终究烧毁了自己。
河南小伙贾宏伟
在几名主犯中,翁泗亮可能是最接近“正常人”的一个。他身为团伙核心,罪行滔天,却在过程中屡屡表现出犹豫和畏惧,远不如索尼·韦那般冷血猖狂,也不似贾宏伟那样荒诞失序。
自“缉私艇”变成海盗工具之日起,翁泗亮就再未亲自出海。他仿佛刻意与血腥的现场保持距离,始终流露出对赤裸暴力的排斥。合作期间,他不厌其烦地叮嘱索尼·韦只劫“外轮”、远离中国水域;哪怕到最后决定杀害船员、交船了结,他仍坚持要求索尼·韦将船驶向公海行事——尽管他怕的只是东窗事发,而非杀戮本身,但这份“怕”,至少说明他心中仍有一根线,知道哪里不可逾越。
与年仅25岁的贾宏伟不同,案发时翁泗亮已入中年,此前并无劣迹,甚至算不上社会边缘人。他有家庭、有亲族,逃亡期间仍设法托人送钱照顾妻儿——尽管他的罪行,早已让二十多个家庭失去依靠、陷入绝境。也正因他行事谨慎、背后又有地方亲族网络遮掩,才使他在“9901专案”的全力追缉下,仍能潜逃半年之久。
翁泗亮迟至1999年8月落网
翁泗亮的人生转折点始于那艘“缉私艇”。在当时,这份生计是合法的,同是驾艇出海,只不过比打鱼要“特殊”一些。表面上看,翁泗亮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结识了印尼狂魔索尼·韦,才与之合作走上歧途。但究其根本,“缉私”活动相对于打鱼可谓日进斗金,其“执法”过程更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这本应属于一个政权的强力部门的权力、本应在层层制约下被关在笼子里的权力,一朝释放出来赋予一个普普通通的个人,所产生的后果是难以估量的。
翁泗亮肯定不是一个好人,但他真的是天生的恶人吗?在开始“承包”所谓“缉私艇”之前,我更倾向于他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像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也有敬畏与底线的普通人。然而,金钱与权力腐坏人性的速度与程度,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食髓知味之后,翁泗亮毫不犹豫地把灵魂与魔鬼做了交易,在通往深渊的路上一去难返、再也做不回一个普通人了。
多年过去,南海的波涛依旧往复,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但那些被铁器拖入深海的冤魂、那些永远无法接通的电话号码、那些在谎言与贪婪中被碾碎的生命,却成为这片海域无法磨灭的暗痕。长胜轮的悲剧,不仅仅是一桩劫案、一场屠杀,更是一面放大镜,照见了人性在权力、金钱与暴力面前所能堕落的极限。
我们讲述它,记录它,并非为了渲染恐惧或满足猎奇,而是为了记住:魔鬼从来不是突然降临的。它往往始于一次小小的妥协,一个看似“聪明”的捷径,一把本不该被普通人握住的权力之钥。索尼·韦、贾宏伟、翁泗亮,他们以不同的姿态滑向深渊,最终却共同编织了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黑夜。
而黑夜的意义,在于提醒我们光明何以为光明。
愿逝者安息,愿生者警醒。愿每一艘出海的船,都能平安归港。
来源:李船长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