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厂里当了四十年的八级钳工,跟铁疙瘩打了一辈子交道,手上的准头,比卡尺还灵。
我叫李建民,今年八十五。
在厂里当了四十年的八级钳工,跟铁疙瘩打了一辈子交道,手上的准头,比卡尺还灵。
退休那天,厂长亲自给我戴的大红花,说我是厂里的定海神针。
我这辈子,就信一个字:稳。
房子要稳,自己盖的。手艺要稳,全厂第一。养老,更得稳。
所以,二十年前,我儿子李伟第一次跟我提“养老院”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差点没把手里的紫砂壶给捏碎了。
那是给我过六十五岁生日,儿媳妇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全是软烂口的,照顾我的牙。
酒过三巡,李伟给我夹了块鱼肚子,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爸,我跟小芳商量了一下,给您看了几家养老院。”
空气瞬间就凉了。
那鱼肉,滑溜溜的,到了嘴里却跟嚼蜡似的。
“环境都挺好,有专门的医生护士,还有好多老同事,老张头也在那,您过去还能搭个伴下棋。”
我眼皮都没抬,盯着碗里那块没刺的鱼肉。
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蹿上来了。
养老院?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人生的终点站,是儿女的甩手柜,是没了念想的人排队等日子的地方。
我李建民,身体硬朗,脑子清楚,一个月退休金五千多,我需要去那种地方?
“我还没死呢。”我把筷子往桌上轻轻一搁,声音不大,但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儿媳妇赶紧打圆场,“爸,伟子不是那意思,就是怕您一个人在家,我们上班忙,万一有个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我终于抬起头,看着我那个一脸“为你好”的儿子,“我这辈子,什么事不是自己扛过来的?你妈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给你娶媳妇,买房子,我喊过一声累吗?”
李伟的脸有点挂不住,“爸,现在时代不一样了……”
“时代再怎么不一样,人活一口气,活个脸面,这个道理总不会变吧?”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花园里几个老伙计在打太极。
初夏的傍晚,风里带着一股子槐花香,暖洋洋的。
“去养老院,吃喝拉撒都得听人安排,跟坐牢有什么区别?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想吃口什么就得打报告?我不自在。”
“爸,那都是专业护理……”
“专业?”我冷笑一声,“我这双手,能把一根铁棒磨成一根针。我这脑子,能把一张图纸变成一台机器。我自己的生活,还用得着别人来‘专业’?”
那天的生日宴,不欢而散。
李伟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一桌子没怎么动的菜,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们是怕我成为负担。
这不怪他们,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房贷、车贷、孙子的补习班,哪一样不花钱?
可我李建民,有我的骄傲。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我儿子的。
从那天起,我心里就憋着一股劲。
你们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得靠你们安排后路了?
行。
我偏要活出个样来给你们看。
我拿出自己那个用了几十年的牛皮账本,翻开新的一页,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四个大字:养老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算账。
我给李伟看的那家养老院打了个电话,装作咨询。
单人间,一个月五千。包吃住,基础护理。要是身体不好,需要特殊照顾,价钱另算。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
一年就是六万。
十年就是六十万。
我当时六十五,按平均寿命算,活到八十五,就是二十年。
一百二十万。
那是个天文数字。
但我没慌。
我把自己的家底翻了个底朝天。
退休金一个月五千二,二十年下来,不吃不喝就是一百二十四万八千。
够了。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人要吃喝,要看病,要应酬。
我给自己定了条铁律:每个月,除了基本生活开销和必备的医药费,剩下的钱,一分不动,全存进一张单独的卡里。
那张卡,就是我的“养老自由基金”。
这张卡,就是我的底气。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我就去了菜市场。
以前我好面子,买菜专挑那些水灵灵、鲜嫩嫩的。
现在,我直奔那些“特价处理”的摊子。
菜叶子有点蔫,西红柿有点软,但便宜。
“老板,这筐一块钱一斤的青菜,我全要了。”
老板看我的眼神,有点同情,又有点佩服。
我不在乎。
面子能当饭吃吗?能换成我养老的底气吗?
不能。
回家路上,我闻着自己身上那股子烂菜叶和泥土混合的味道,心里反而觉得踏实。
这,就是计划开始的味道。
从此,我的生活就像上了发条的钟,精准到了每一分钱。
早上五点半起,打一套八段锦,不花钱。
早饭,一碗白粥,一块自己腌的咸菜,成本五毛。
上午去公园,不参加那些要交钱的兴趣班,就跟老伙同下棋,或者看人跳舞,图个热闹。
中午回家,青菜豆腐,米饭一小碗,成本不超过五块。
下午看报纸,听收音机,家里的电视机,除了新闻联播,基本不开,省电。
晚上,一碗面条,卧个鸡蛋,就是改善生活了。
朋友聚会,能推就推。
亲戚请客,人到礼到,但绝对不多待一刻,免得回请。
李伟每个周末要接我过去吃饭,我以前还挺期待。
现在,我开始找各种借口。
“爸,这周炖了您爱喝的鸽子汤。”
“不去了,我约了老王下棋。”
“爸,孙子想您了。”
“视频里看看就行了,别来回折腾。”
李伟不明白,以为我还在生他的气。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薅儿子羊毛”。
去他家吃一顿,我就能省下一天的伙食费。
但这种“占便宜”的感觉,让我心里不舒服。
我李建民,一辈子没求过人,怎么老了老了,倒开始算计起自己儿子了?
不行。
我得把这份人情,用钱算清楚。
每次从李伟家回来,我都会在我的账本上记一笔。
“蹭饭一次,价值三十元。”
这笔钱,我从生活费里扣出来,存进我的养老基金。
这样,我心里才舒坦。
我活得像个苦行僧,但看着存折上每个月稳定增长的数字,我心里比谁都富足。
第一个五年,我攒了十五万。
我拿着存折,特意去李伟家转了一圈。
他正为公司的一个项目焦头烂E。
我把存折“不经意”地放在茶几上。
“爸,您这是……”
“哦,没什么,刚从银行出来,顺路过来看看孙子。”
李伟拿起存折,打开看了一眼,眼睛都直了。
“爸,您哪来这么多钱?”
“我自己的退休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我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沫子,云淡风轻。
李伟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佩服,还有一丝愧疚。
“爸,您别这么省,该花的就花,我们……我们养得起您。”
“我用不着谁养。”我放下茶杯,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我自己的晚年,我自己负责。”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我用这十五万,赢回了我的尊严。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过去。
账本越来越厚,存折上的数字,从五位数变成了六位数。
我的头发白了,背也有些驼了,但我的腰杆,却因为那张存折,挺得笔直。
这二十年,我几乎没生过什么大病。
感冒发烧,自己去药店买点药,扛一扛就过去了。
关节疼,就贴膏药。
牙掉了,就喝粥。
我不敢去医院。
医院那个地方,就是个碎钞机。一进去,我辛辛苦苦攒的养老本,就得哗哗地往外流。
我把自己的身体,也当成了一台需要精密保养的机器。
每天的作息、饮食,都严格按照“最低损耗”的原则来执行。
周围的老伙计,一个个都倒下了。
老王,脑溢血,走了。
老张,心脏搭桥,花了几十万,现在每个月吃药都得好几千。
老刘,去了他儿子推荐的那家养老院,据说一个月八千,还只是基础护理。
每次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里都“咯噔”一下。
一方面,为他们惋셔。
另一方面,又有一种后怕的庆幸。
幸好,我早有准备。
我的“养老自由基金”,就是我对抗所有这些不确定性的铜墙铁壁。
到我八十岁那年,我的存款,已经突破了七十万。
我感觉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
李伟也彻底服气了。
他不再提养老院的事,每次来看我,都带着一脸的敬佩。
“爸,您真是我们家的榜样,这毅力,这规划,我自愧不如。”
我嘴上说“没什么”,心里却乐开了花。
我甚至开始有点享受这种清贫但自由的生活。
一个人,无拘无束。
想吃什么,自己做。
想去哪,腿脚还利索,坐公交车,两块钱能逛遍全城。
我把自己的小日子,过成了一首诗。
一首关于独立、尊严和远见卓识的诗。
直到八十五岁生日那天,这首诗,被一个意外,敲出了一个不和谐的休止符。
那天早上,我照例去公园打拳。
前一天晚上下了点小雨,地有点滑。
一个转身,脚下没踩稳,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就是屁股墩疼得厉害。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右腿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钻心的疼,从胯骨那里传来。
我心里一沉:坏了。
周围的人围了上来,有人打了120。
躺在救护车上,听着那刺耳的鸣笛声,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这台精密运转了二十年的“机器”,终于还是出了故障。
而且,是在最关键的时候。
到了医院,一检查,股骨颈骨折。
医生说得很直接:“老爷子,您这年纪,骨头脆,自己是长不好了,得手术,换个人工关节。”
“手术……要多少钱?”我攥着拳头,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进口的,七八万。国产的,也得四五万。再加上手术费、住院费、护理费,您先准备个十万吧。”
十万。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辛辛苦苦攒了二十年的钱,就这么一下,就要被划走一大部分。
李伟和小芳很快就赶来了。
看着我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李伟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爸,您别担心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必须用最好的!”
“用什么最好的,就用国产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是我攒的钱,是我的命根子,一分一毫都带着我的汗。
李伟拗不过我,只好签了字。
手术很成功。
但接下来的恢复期,才是真正的考验。
我不能动,吃喝拉撒,全在床上。
李伟公司忙,请了几天假,根本顾不过来。
小芳要照顾孙子,也是分身乏术。
他们商量着,要给我请个护工。
我一百个不愿意。
请护工,又是一笔开销。
“我自己能行。”我咬着牙,想自己翻个身。
结果一用力,刀口疼得我直冒冷汗。
最后,还是请了。
一个姓周的阿姨,四十多岁,手脚麻利,话不多。
一天三百。
我躺在床上,心里默默地算着账。
一天三百,一个月就是九千。
比我一个月的退休金还多。
我的心,在滴血。
出院后,医生说,至少要卧床三个月。
小周阿姨,就跟着我回了家。
我的“养老计划”,第一次出现了赤字。
每个月五千二的退休金,付了小周的工资,还差一大截。
我不得不开始动用我的“养老自由基金”。
第一次去银行取钱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那存折上的数字,每少一个,都像是在我心上剜了一刀。
小周阿-姨很尽责。
她每天给我擦身,按摩,做康复训练。
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地做营养餐。
排骨汤、鲫鱼汤、鸽子汤……
我闻着那香味,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这喝的不是汤,是我的血汗钱。
“小周,以后别做这些了,就熬点白粥就行。”
“那怎么行,李大爷,您现在需要营养,得好好补补。”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我固执地说。
小周没跟我争,但第二天,汤还是照样炖。
我心里又气又无奈。
我感觉自己失去了对生活的掌控。
以前,我说了算。
现在,我连自己吃什么,都决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身体的疼痛,更让我难受。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我终于可以拄着拐杖下地了。
我第一时间,就是让李伟把小周辞了。
“爸,您这才刚能走,身边离不开人。”
“我能行,你别管了。”
我把小周三个月的工资,一共两万七,再加上一个两千的红包,递给她。
“小周,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小周看着钱,没接。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我。
“李大爷,这是这三个月家里的开销账单,您过目一下。”
账单?
我愣住了。
我接过那个小小的本子,翻开。
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每一笔支出。
“3月5日,菜市场,猪骨28元,鲫鱼15元,青菜5元……”
“3月8日,药店,棉签10元,消毒水15元,纱布20元……”
“3月15日,超市,成人纸尿裤一包,80元……”
“3月20日,燃气费,150元……”
“4月2日,打车去医院复查,来回45元……”
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时间,地点,金额,用途。
比我自己的账本,记得还详细。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手开始发抖。
我看到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支出。
比如,为了给我解闷,她买的收音机。
比如,怕我晚上起夜不方便,她安在床头的小夜灯。
比如,我随口说了一句想吃年轻时候的某种点心,她跑了好几条街给我买回来。
这些,她从来没跟我提过。
我一直以为,她每天买菜,花的都是我给的生活费。
原来,她一直在自己垫钱。
我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个总计。
“三个月,总计支出: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二元。”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李大爷,您给的生活费一共是六千元,还差七千八百六十二元。不过不用了,就当是我孝敬您的。您是个值得尊敬的老人。”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
我抬头看着小周,这个只在我家待了三个月的陌生人。
她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你为什么不早说?”我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看您那么省,不舍得花钱,我怕您知道了,心里有负担,影响养病。”
“胡闹!”我把本子往桌上一拍,“我李建民一辈子不欠人情,怎么能占你一个外人的便宜!”
我立刻让李伟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出来,硬塞给了小周。
小周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那个小小的账本,心里却翻江倒海。
我看着那个数字: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二元。
这只是三个月的,最基础的,一个人照顾另一个人的开销。
还不算她那两万七的工资。
加起来,就是四万多。
三个月,四万。
一年,就是十六万。
我那七十万的养老本,只够我这样被人照顾四年。
四年。
我为了这笔钱,像个苦行僧一样,过了整整二十年。
我省下了每一次和朋友聚餐的欢声笑语。
我省下了每一次去儿子家享受天伦之乐的温馨。
我省下了所有本该享受生活的乐趣,换来了这笔自以为是的“底气”。
我以为,钱,能解决养老的一切问题。
我以为,只要存折上的数字够多,我就能活得有尊严,不求人。
可现在,我愣住了。
我看着小周留下的那本账单,突然明白了。
养老,从来就不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它不是存够多少钱,就能高枕无忧的。
摔倒了,需要一双有力的手扶你起来。
生病了,需要一个人不眠不休地守在床边。
孤独了,需要有个人陪你说说话,哪怕只是听你絮叨那些陈年旧事。
这些东西,是钱能买来的吗?
能。
但价格,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小周的工资,买的是她的劳动和时间。
但她垫付的那些钱,她半夜起来给我盖被子的细心,她跑几条街给我买点心的那份情意,是没办法用价格来衡量的。
这些,我称之为“人情”。
而我这二十年,为了攒钱,几乎断绝了所有的人情往来。
我像一只刺猬,用“独立”和“不麻烦人”的刺,把自己包裹起来。
我以为这是坚强,是骄傲。
现在看来,是何等的愚蠢和可笑。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李伟的号码。
“爸,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电话那头,李伟的声音很紧张。
“我没事。”我清了清嗓子,“你……你这周末有空吗?带孙子过来,我给你们包饺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我听到了李伟带着一丝惊喜和不敢相信的声音。
“有空!有空!爸,您想吃什么馅的?我马上去买!”
“就买……猪肉白菜的吧,你和小芳都爱吃。”
挂了电话,我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正好。
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老人在聊天,还有个老太太,正推着婴儿车,逗着里面的小孙子。
一派祥和,充满了烟火气。
我以前,总是看不起他们。
觉得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要给儿女带孩子,没有自己的生活。
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负担,那是牵绊,是福气。
我转过身,看着这个我住了大半辈子的家。
屋子很整洁,但也很冷清。
墙上,还挂着我和老伴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她,笑得像朵花。
如果她还在,看到我为了攒钱,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一定会骂我“死脑筋”吧。
我走到那个我珍藏了二十年的保险柜前,打开,拿出了那个牛皮账本。
我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记录着我“养老自由基金”的总额:七十三万两千一百五十元。
我曾为这个数字,骄傲了二十年。
现在,我看着它,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拿起笔,在那个数字下面,又写下了一行字。
“人情账,无价。”
我把账本,和小周留下的那个小本子,并排放在一起。
然后,我拿起电话,给我的那几个老伙计,一个个拨了过去。
“老赵啊,我是建民,最近身体怎么样?改天出来杀一盘?”
“老孙,听说你孙女考上大学了?恭喜恭喜啊,得请客啊!”
电话里,传来了他们又惊又喜的声音。
是啊,我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了。
那个周末,李伟和小芳带着孙子来了。
我提前一天,就拄着拐杖,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猪肉和白菜。
我没有去那个“特价处理”的摊位。
我甚至还“奢侈”地买了一只活鸡,准备炖汤。
孙子一进门,就扑到我怀里。
“爷爷,我好想你!”
我抱着他软乎乎的小身体,闻着他身上那股子奶香味,眼眶一热。
这,是我花了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温暖。
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
我擀皮,李伟和小芳拌馅,孙子在一旁捣乱,把面粉弄得到处都是。
厨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这二十年来,从没有这么富足过。
吃饭的时候,我主动提起了那件事。
“伟子,你之前说的那个养老院,现在一个月多少钱了?”
李伟和张芳都愣住了,停下了筷子。
“爸,您……”
“我就是问问。”我笑了笑,“我这把老骨头,也该为自己找个好归宿了。”
李伟的表情很复杂,“爸,您别这么说,您就在家,我们照顾您。”
“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喝了口鸡汤,暖意从胃里,一直流到心里,“我去看过了,我现在这笔钱,在养老院也住不了几年。但是,我想通了。”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看的。以前,我总想着靠钱给自己养老,结果活得像个守财奴,错过了太多东西。”
“孙子长这么大,我没陪他去过一次公园。”
“你们工作那么累,我没给你们做过一顿热乎饭。”
“我那些老伙计,一个个都快走光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平静。
那是一种彻底想通了之后的释然。
李伟的眼圈又红了。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爸,您没错。您是为了我们,想不给我们添麻烦。是我们……是我们做得不够好。”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都过去了。以后啊,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那天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再守着那个存折过日子了。
我取了十万块钱出来,给自己换了颗新牙,又报了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
我开始跟着老伙计们,天南海北地去旅游。
我们去了北京,看了天安门。
去了杭州,逛了西湖。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给孙子寄一张明信片。
我的退休金,还是五千二。
但我的生活,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过得精彩。
钱花得快了,但我的笑容,也变多了。
李伟和小芳,每个周末都雷打不动地回来看我。
有时候,他们会带我去外面下馆子。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
那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是把过去二十年缺失的亲情,一点点地补回来。
当然,我并没有完全放弃我的“养老计划”。
我只是改变了计划的内容。
我不再单纯地追求存款的数字。
我开始投资“健康”,投资“快乐”,投资“亲情”。
我把剩下的钱,做了一个理财规划。
一部分,留着自己日常开销和旅游。
一部分,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医疗费。
还有一小部分,我给孙子设立了一个教育基金。
至于养老院,我跟李伟商量好了。
等到我真的动不了,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照顾的时候,我再去。
不是因为没钱,也不是因为没人管。
而是因为,我不想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拖垮我的亲人。
那是一种体面,也是一种选择。
前几天,社区组织体检。
医生拿着我的报告单,啧啧称奇。
“李大爷,您这身体,比好多七十多岁的人都好。血压、血脂都正常,心态也好。”
我笑了。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想通了。
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身体自然也就舒坦了。
傍晚,我坐在阳台上,泡了一壶好茶。
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屋子都染成了金色。
我拿出那个牛皮账本,和我那本“人情账单”,放在一起。
二十年前,我以为前者是我晚年最大的依靠。
二十年后,我才明白,后者才是我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我看着账本上那个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七十多万的数字,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
但我一点也不心疼。
因为我知道,我用那些钱,换回了更重要的东西。
原来,人这辈子最贵的账单,从来都不是用钱来付的。
来源:才思敏捷清泉7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