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伸手挑开我头上的红盖头,脚步都没停稳,那杯交杯酒刚沾了个边儿,外头就传来了传军令的吆喝声。他二话不说,抄起一旁的盔甲就往外冲,连夜就开拔去了边关。
跟谢怀洲拜堂成亲后,我拢共就见了他三回。
头一回,是新婚当夜。
他伸手挑开我头上的红盖头,脚步都没停稳,那杯交杯酒刚沾了个边儿,外头就传来了传军令的吆喝声。他二话不说,抄起一旁的盔甲就往外冲,连夜就开拔去了边关。
第二回,是他从边关骑着快马奔回京城。
那人浑身是灰,铠甲上还沾着泥点子和没擦干净的血渍,连盔甲都没卸,就抱着个襁褓闯进了我屋里。
把孩子往我怀里一塞时,他脸绷得紧紧的,语气却带着恳求:“这是珍儿,我闺女,就麻烦夫人多费心照看,谢某记着你的情。”
我这儿还没来得及问句话,他转身就没影了,半句多余的话都没留。
第三回,是边关打了大胜仗之后。
他领着谢家军风风光光地回了京,那叫一个气派。
可他马旁,却站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旁人都在嚼舌根,说那才是珍儿的亲娘。
边关大捷,谢怀洲带着谢家军凯旋。婆母前些天受了寒,身子骨弱得下不了床,就由我领着府里的人在大门口接他。
三岁的珍儿刚会说话,正趴在奶娘怀里,小脸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含糊不清地喊:“爹爹回……回来啦……”
我低头瞅着她那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心里头那点空落落的地方,倒像是被填了块软乎乎的棉花,脸上的笑也真切了些。
远处的喧闹声越来越近,马蹄子“哒哒”地敲着石板路,震得人耳朵发麻。
我抬头一瞧,就见个男人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眉眼还是老样子,沉得像化不开的墨,脸上没什么表情。除了一身散不去的杀气,跟当年连夜出征的谢怀洲,简直没差。
他的目光扫过来,落在我脸上。
四目一对的瞬间,我心里“咯噔”一下,跟被什么东西撞了似的。
他薄嘴唇动了动,往上扬了点,冲我轻轻点了点头,眉梢里好像藏着点浅淡的笑意。
我脑子一懵,恍惚间竟觉得回到了他出征前的那个晚上,烛火晃悠悠的,他凑在我耳边低声说:“等我回来。”
“夫人,夫人?”流萤在旁边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才回过神来。
赶紧理了理袖口,刚要往前迎。
还没挪脚,旁边的小轿帘儿就掀了起来,走下来个女子。
她穿了件豆绿色的裙子,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步子轻轻巧巧地走到谢怀洲身边。
她探头探脑地往四周看,眼神里带着怯意,身子不自觉往谢怀洲身后缩了缩。
谢怀洲察觉到了,低下头跟她小声说话,声音轻得也就他俩能听见。
我僵在原地,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心里头“哐当”一下,像掉进了冰窖,从头凉到脚。
“将军。”我往前挪了一步,声音尽量放平,“接风的宴席已经备好了,您先进府歇歇吧。”
谢怀洲转过头,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会儿,才温声说:“辛苦你了。”
说完,他勒住缰绳下了马。
一群人围着他俩往里走,我也跟着进了府。
太阳落山的时候,接风宴才散了。
好不容易得了空,我就往婆母院里去。自从谢怀洲走了,她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这风寒缠上了就没好利索,十天半月都缓不过来。
刚进院门,就看见那个穿绿裙子的女子。听府里的兵丁说,她叫阿颜,是个哑姑娘。
见我来了,她赶紧笑了笑,弯腰给我行了个礼。
正要抬手比划,又突然想起我看不懂手语,手停在半空,脸一下子红了,尴尬地缩了回去。
我轻声说:“阿颜姑娘不用拘束,我看得懂些手势。”
“我从小跟着祖父在山里长大,他是个大夫,走街串巷给人看病。”
“有时候他出诊会带着我,以前遇见过一家子都不能说话的,祖父要给他们诊病,就学了手势。”
“我那时候觉得好玩,也跟着学了点。”
阿颜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高兴地抬手比划起来。
她在说:“多谢夫人这几年照看珍儿。”
我心里微微一怔,啥都明白了。
果然,兵丁们说的是真的。阿颜,真是珍儿的亲娘。
我低下头,把心里头那股翻涌的闷气压下去。
再抬头刚要说话,婆母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换了身玄色家常衣服的谢怀洲从里头走出来,眉头皱着,脸色沉沉的,像是有心事。
看见我在这儿,他脚步顿住了,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好一会儿,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
我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只匆匆给他行了个礼,就低着头从他身边绕过去,进了屋。
婆母斜靠在床榻上,脸白得像纸,见我进来,眼里却闪过一丝亮光。
她急忙喊住要走的谢怀洲,声音虚得发颤:“怀洲——”
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咳嗽起来,身子抖得厉害。
我赶紧上前扶她坐起来,递了杯温水过去。
她喝了口水,咳嗽才渐渐停了,气息也顺了些。
她的目光在我和谢怀洲之间来回转,嘴角慢慢绽开笑,可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眼泪慢慢渗了出来。
她颤巍巍地抓住我的手,又摸索着拉住谢怀洲的手。
“好孩子。”
她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怀洲,这几年多亏了阿芷在我身边,娘才能撑到现在。”
“当初是娘糊涂,不该拦着你们的婚事。”她轻轻叹了口气,眼里全是后悔,“幸亏你祖父拦着……不然娘真是造了大孽了……”
我家祖上都是大夫,住在药医谷里,从来不管外头的闲事。
我祖父和谢怀洲的祖父年轻时候偶然认识,脾气相投,成了好朋友。我和谢怀洲的婚事,就是他俩喝醉了定下来的娃娃亲。
五年前,婆母知道了这事儿,死活不肯让我进门。一来是觉得我们家跟谢家门第差太远,二来是她早就有了想让做儿媳的人选。
那时候谢老爷子病重,就盼着死前能看着孙儿成亲。婆母就算再不愿意,也没法跟老爷子拗,只能不情不愿地接我进了门。
谁知道新婚当夜,边关就起了战事,圣旨直接送到了府里,谢怀洲连夜就披甲上了战场。
那时候正是冬天,给边关送的粮草和棉衣半路上被劫了。将士们又冷又饿,这场仗打得几乎是必死无疑。
京城里的人都在说,谢怀洲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偏偏那时候谢老爷子又没了,府里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以前跟婆母结过仇的那些官家太太们,听见信儿就纷纷递帖子来“探望”,其实就是来看笑话的。
婆母又伤心又生气,直接病倒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手了府里所有的事。
婆母抹着眼泪说:“怀洲,那阵子啊,别说人了,就连门口过的野狗,都敢往咱们府门上撒泡尿,等着看咱们笑话……你是不知道,我和阿芷那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怀洲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温声说:“娘,您放心,儿子肯定帮你们把这口气争回来。”
婆母摇了摇头,叹气说:“以前是娘太张扬,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落魄的时候,才没人肯帮咱们。”
“现在娘啥也不求了,就盼着你们小两口能好好过日子。”
说着,她把我和谢怀洲的手往一块儿拢。
男人的手背暖暖的,常年练武磨出了茧子,摸上去糙糙的。
他的手碰到我手心时,我心里微微发痒,沉默了一下,还是慢慢抽回了手。
谢怀洲转过头,目光软软地落在我身上。
我轻声说:“娘,时候不早了,您早点歇着,我明天再来看您。”
又转向谢怀洲:“将军,我先回去了。”
刚要抬脚,婆母突然说:“你们俩一起回去吧。”
“五年前花烛夜没成礼,怀洲就走了,今晚正好补上。”
听见这话,我眼睫毛忍不住抖了抖。
身旁的谢怀洲,脚步也顿住了。
出了婆母的院子,刚才还在这儿的阿颜已经不见了。
我和谢怀洲并排走在小路上。
月亮把光洒下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人更瘦了些。
走到荷花池边时,池子里的水波晃着月光,照在他身上,像是披了层银纱。
我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慢慢落在了他身后。
十年前,药医谷里也有这么一个晚上。
那时候我贪玩,跑到山谷深处迷了路,天又黑,吓得直掉金豆子。
正好碰上谢怀洲练完武回来,看见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怀里的香囊里摸出块蜜饯递给我。
谢怀洲从小就不爱说话,见我不哭了,才淡淡地问:“你是薛芷?”
我赶紧点头:“嗯!”
确认是我,他转过身,在我面前蹲下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头发高高束着,几缕碎发飘在耳边,后背看着宽宽的。
借着月光,我看见他腰上的剑鞘刻着两个字——“怀洲”。
想起常来谷里的谢老爷子,他以前说过,自己的孙儿叫谢怀洲,性子闷得很。
一路上,他果然没怎么说话,就闷头往前走,偶尔低头看看路。
那天走了好久,从满天黑走到月亮把湖面照得像铺了一层碎银子。
我趴在他背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半天没出声。
他鼻子挺挺的,嘴唇薄薄的,眉眼垂着,看着又冷又不好接近。可在这份安静里,我心里却慢慢踏实了下来。
许是我走得太慢,跟他拉开了老远。
谢怀洲像是察觉到了,停下脚步,转身朝我走来,语气里居然带着点歉意:“是我走快了,在军营待久了,忘了顾及你。”
我低下头没说话,目光落在前面的荷花池里。
夏天已经到了,池子里的荷花骨朵儿亭亭玉立地站着,风一吹,就轻轻晃悠。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说:“荷花快开了。”
我望着池子里的水波,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阿颜姑娘……她……”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接了过去:“你是想问,她是不是珍儿的娘亲,对吗?”
我心口一紧,猛地抬头看他。
他神色坦然,一点都没藏着掖着:“是。”
我手指一下子攥紧了,袖子里的帕子都快被我揉烂了。
三年前,他满身风尘地把珍儿扔给我时,我就该明白的。
我和谢怀洲,不过是靠着祖宗的一句承诺,凑了个夫妻的名分。
他心里有别人,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唯独不会是我。
这些道理,我早该想通的。
可此刻亲耳听他说出来,心里还是像被酸水浸了似的,堵得快要喘不过气。
他好像看出我脸色不对,抬手想拍我的肩膀。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会儿,慢慢收了回去。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方才娘说的圆房的事,将军不用放在心上,我会跟娘解释清楚的。”
我顿了顿,声音又冷了些:“至于珍儿,她现在在我房里睡着呢。”
“将军要是想见她,明天我就让人把她送到你和阿颜姑娘的院里去。”
说完,我绕开他,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夜里的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里的憋闷。
府里的下人都识趣地退下去了,屋里就我一个人。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珍儿的卧房。这小丫头睡觉不老实,天有点热,就把被子踢到了床角。
我弯下腰,给她把被子拉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
她好像感觉到了,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又睡沉了。
我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心里一软,眼圈居然有点发热。
三年前,谢怀洲把珍儿塞给我时,一脸郑重地说:“珍儿是我闺女,劳烦夫人多费心照看,谢某记着你的情。”
那时候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当他抬头看我,眼里全是信任和托付时,我居然莫名地松了口气,点了头。
他来的急,走的也急,连句再见都没说。
珍儿跟我回府后,大概是路上累着了,夜里就发起了高烧。那几天,我守在她床边,整宿整宿没合眼。
烧退下去又烧起来,反反复复的,我半夜经常惊醒,给她把脉、熬药,一步都不敢离开。
直到半个月后,她的烧才彻底退了。
我这才有空静下心来琢磨。
谢怀洲从来没跟我说过珍儿的亲娘是谁。
那时候我虽然好奇,却也没多问,还以为珍儿是哪个战死将士的女儿。
可今天,接风宴上,谢怀洲和阿颜几乎黏在一起。
我心里最后那点侥幸,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第二天一早,我刚醒,流萤就轻声进来禀报:“姑娘,阿颜姑娘在外头等着呢。”
我赶紧洗漱换衣服,走到外屋。
阿颜坐在矮凳子上,神色有点不安,见我进来,赶紧站起来比划:“珍儿……我想见珍儿。”
我点点头,吩咐奶娘把珍儿抱过来。
小丫头刚睡醒,眼睛还水汪汪的,软软地缩在奶娘怀里。
阿颜放轻了脚步,一点点凑过去,探头探脑地瞅着珍儿。
瞅了好半天,她才缓过神,又拿手比划着问:“我……能抱抱她不?”
我忍不住笑了笑:“你是珍儿亲娘,咋不能抱?”
她赶紧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了过去。可谁知,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小丫头,一换怀抱立马“哇”地哭开了,一边抽搭一边喊:“娘亲……娘亲……”
阿颜急得眼圈都红了,手忙脚乱地哄着,轻轻拍着孩子的背。我在旁边看着也跟着揪心,赶紧抓起桌上的拨浪鼓,在珍儿眼前晃来晃去。
就在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急得很。谢怀洲来了,瞧那样子像是刚下朝就往这儿奔,身上还穿着绯红色的官服,衣角都没来得及理平整。
阿颜一看见他,立马把珍儿递了过去。神奇的是,珍儿一扑进谢怀洲怀里,哭声“咔嚓”一下就停了,还破涕为笑,奶声奶气地喊:“爹爹!”
谢怀洲嘴角一扬,低头柔声应了句:“嗯。”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包蜜饯,晃了晃逗她:“看看爹爹给珍儿带啥好吃的了?”
珍儿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就去抓:“我要吃!我要吃!”
阿颜在旁边比划着什么,娘俩都笑眯眯地看着谢怀洲,而他眼里,也只剩她们娘俩了。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三个人身上,暖烘烘的。
我站在他们身后,悄悄放下了手里的拨浪鼓。谢怀洲今儿这么火急火燎地赶来,八成是怕阿颜和珍儿在我这儿受委屈吧。
心里头猛地一酸,堵得慌。薛芷啊薛芷,昨天你不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了吗?早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可真到跟前了,为啥还是这么不是滋味?
到了夜里,屋外偷偷下起了小雨,滴答滴答的,在这安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我打发走下人,一个人坐在屋里,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事儿。
听了半天雨声,沉默够了,我起身走到柜子跟前。从一叠工工整整抄的佛经底下,翻出了藏在最里面的小匣子。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我和谢怀洲的婚书。
五年前,谢家老爷子病危,一场急急忙忙定下的婚事,把我的人生给拐了个弯。那时候我正跟着祖父在药医谷给老百姓看病,刚熬着药呢,突然听见说要我嫁给谢怀洲,手一抖就把药罐子给打翻了。
祖父平时很少跟我提谢家的事儿,更没说过我跟谢怀洲还有婚约。谢怀洲在京城里那可是“长得绝了,世上找不着第二个”的主儿,多少有钱有势的姑娘都盼着他呢。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遥不可及的念想,从来没指望过能有今天。
见我反应这么大,祖父把我叫到房里,温温和和地问:“你知道谢怀洲这人品性咋样不?”接着又仔仔细细跟我说了嫁进谢家的好处坏处。最后他盯着我,认真地问:“跟我说实话,你愿意嫁不?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去回了这门亲。”
那时候祖父哪知道我的心思啊,更不知道书案底下压着的那些手札,密密麻麻写的全是我对谢怀洲的念想。我咋会不愿意呢?
婚事就这么定了,没几天就办了大婚。婚前男女不能见面,这婚书还是两家老爷子代签的。这会儿我轻轻摸着婚书上“良缘遂缔”四个字,眼圈忍不住湿了。低头笑了笑,心里想:这些念想,说到底还是念想,哪能真成啊?
三天后。
吃完早饭,我照旧去婆母院里,给她把脉问安。流萤今儿给我梳头,跟平时不一样,耷拉着个脸,眉头皱得紧紧的,嘴也抿着,一句话都不爱说。
我拉着她的手,轻声问:“咋了?有心事啊?”
她咬了咬嘴唇,小声嘟囔:“府里那些丫鬟……又在嚼舌根了。”
我一听就明白了。这几年我管着将军府,下人们啥德行我门儿清。至于说的啥闲话,无非就是跟我和阿颜有关。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阿颜是珍儿的亲妈,她按规矩进将军府,就是早晚的事儿。这些我早就想通了,也早有准备。
我笑着拉过流萤的手:“她们说她们的,你愁啥?”
流萤可不乐意了,撅着嘴说:“都五年了!将军咋就看不见夫人你的好呢?”
我心里动了一下,还是笑着摇头:“这世上的感情,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不是我好,他就非得喜欢我。”
流萤听得一脸迷糊,还是替我难过。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放心吧,你家夫人我想通啦。”
她小声嘀咕:“想通了又咋样?心里还不是难受。”
我笑了笑,往窗外看:“是啊,心里难受。可日子还得过啊。将军府再大,也留不住一颗不想在这儿的心。世事就跟下棋似的,一局跟一局不一样。我与其在这儿天天怨这怨那,不如放手。天下这么大,我宋玉仪,也不是非得赖在这将军府里。”
流萤愣愣地看着我,眼圈都红了。我就轻轻一笑,拿起披风,慢慢往婆母院里走。
婆母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见我来了,她撑着精神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想来是谢怀洲特意嘱咐过,再加上她这几天躺床上没出门,居然还不知道珍儿亲妈已经进府了。
看她说了半天,脸都累得发白,我扶她靠在榻上:“虽说入夏了,娘你也别贪凉,衣裳可不能穿太少。”
婆母笑着闭眼,声音软软的:“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跟旁边的丫鬟叮嘱了几句,就轻手轻脚退了出来。这时候快到巳时末了,谢怀洲也该下朝了。我知道他下朝肯定去书房,就绕了个道往那边走。
书房是重地,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随便进,就找了个离书房近的凉亭坐下等他。流萤递来一包鱼食,我随手撒了几把,盯着池子里的红鲤鱼发呆。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就看见谢怀洲从回廊那头走过来。他个子高,步子稳,夏天的风掀起他衣袍的一角,看着更清冷了。听流萤说,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边关打了大胜仗,皇上高兴,问他要啥赏赐,他却说:“这回能赢,全靠皇上福气,将士们拼命。”皇上听了特感动,连着好几天叫他去勤政殿商量事儿。
见他进了书房,我就起身跟了过去。轻轻敲了两下门,推门进去。谢怀洲抬头看过来,见是我,眉头挑了挑,好像有点意外。
“夫人。”他声音低沉,还有点哑,一下撞进我耳朵里。
我心里一颤。这是他第二次叫我“夫人”,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打开食盒,拿出那碗莲子羹递到他跟前:“天儿热,你中午还得去军营,我让小厨房炖了点去火的汤,趁热喝了吧。”顿了顿,我轻声喊:“夫君。”
这是我头一回叫他夫君,却也是最后一回。
谢怀洲眼睫毛颤了颤,握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我迎着他的目光,慢慢说:“我们,和离吧。”
这场婚事,本来就不是你情我愿的。我以前总觉得,能守着他就够了,可现在才明白,是我太贪心了,不想做那个多余的人。
屋里静得吓人,我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跟喝了莲子羹似的苦:“好。”顿了顿又说:“这几年……辛苦你了。”
我心里一下子松了,跟压了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似的。从袖子里拿出拟好的和离书,轻轻放在桌上:“这是和离书。我明天就搬出去,娘还不知道这事儿,等她身子好利索了,就麻烦将军你亲自跟她说吧。”
话说完,我转身走出了书房。
第二天一早,我一个人坐上了回药医谷的马车。京城外的山路坑坑洼洼,车夫放慢了车速,马蹄踩在碎石子路上,咯吱咯吱响。
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人喊:“薛姑娘留步!”
我撩开车帘一看,是个穿宫里太监衣服的人,骑着马飞快地赶过来。我赶紧让车夫停车。
那太监跑到跟前,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说:“薛姑娘,皇上有旨。”
我一惊,赶紧下车跪下接旨。那太监展开手里明黄色的圣旨,大声念:“薛氏薛芷,念其贤良聪慧,勤勉柔顺……朕感念其德行,特封县主,赐封号‘惠敏’,食邑八百户。”
宣完旨,我磕头谢恩,心里却满是疑惑。
那太监好像看出我在想啥,小声说:“五年前谢将军新婚夜就奉旨出征了,要不是薛姑娘稳住了将军府的后院,将军哪能安心打仗,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这些事儿,皇上一直记着呢。”
我低头行礼,语气平静:“薛芷接旨,谢皇上恩典。”
他收好圣旨,看了看眼前层层叠叠的远山,笑着拱手:“这一回去药医谷,山路远,县主多保重。”
我点点头,看着他翻身上马,策马往回走。
山里的风吹过来,掀起我鬓角的一缕头发。“谢将军……”我低声念叨着,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你欠我的,我本来也不打算要了。可这封号……倒像是要我一辈子都记着你似的。”
我转身上车,轻轻放下帘子:“走吧。”
到药医谷的时候,谷里早不像五年前那么热闹了。以前来来往往全是人,现在安安静静的,就偶尔有几声鸟叫虫鸣,打破这沉寂。
祖父靠在凉椅上,手里拿着把蒲扇,闭着眼养神。阳光洒在他身上,我这才看清,他鬓角的白头发比我去年回来看他的时候又多了好些。
他好像察觉到了,慢慢睁开眼,跟我对视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芷丫头,可算回来了!今儿来晚了,蜜饯可没你的份儿了!”
那一瞬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我贪玩误了时辰下山,回家后便赖在他怀里,撒娇要糖吃。
我眼眶一热,声音哽咽:“祖父……”
他摇着蒲扇,眼皮都没抬:“哭什么?又不是不给你蜜饯。”
我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接过蒲扇,轻声道:
“祖父还笑话我呢,孙女这回下山,可是钓了几条新鲜鲤鱼回来。”
“等会儿让人炖了鱼羹,可不许您贪嘴多吃!”
祖父笑得眼角皱起:“你这丫头,嘴皮子是愈发利索了!”
祖父年岁已高,这几年,常常是力不从心。
我走后的五年,药医谷渐渐冷清,上门求医的百姓越来越少。
如今我回来了,一切便如从前。
他负责把脉问诊,我则负责抓药煎汤。
偶有疑难杂症被治愈,病患便口口相传,亲朋好友纷纷前来。
一年光景,药医谷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祖父心怀仁义,见病人一个个痊愈,精神也好了许多。
白日里,他常坐在院中晒太阳,笑眯眯地指点我用药。
闲暇时,我陪他下棋,或扶他去湖边垂钓。
日子虽平淡,却也安稳,有滋有味。
一日夜里,风雨忽至,屋外芭蕉叶沙沙作响,雨声如注。
我这才惊觉,夏已悄然而至。
正要熄灯安寝,忽听“砰”地一声,狂风破窗而入。
我起身欲关窗,恰在此时,一道惊雷炸响。
闪电划破夜空,天地一亮。
借着那道白光,我猛然瞥见窗外——
一人倒在地上,胸口插着羽箭,已然昏迷。
我心头一震,脚步一顿,只迟疑了一瞬,便披衣提灯,走了出去。
为男子清理伤口时,我认出他是谢怀洲的亲信副将——顾安。
他身受重伤,气息微弱,显然遭人伏击。
我心中一紧,只怕刺客会循着血迹寻来,便在远离药医谷的方向,沿途丢下许多染血的布条,引开追踪。
三日后,他才悠悠转醒。
他虚弱地开口:“那日,我奉将军之命,将北地战报送回京中。”
“途中遭伏,躲藏间便误入了这药医谷。”
三月前,我从前来求药的百姓口中得知,北地匈奴来犯,谢怀洲再次领兵出征。
我皱眉问:“如今北地战况如何?”
顾安神色仓皇,声音发颤:
“两月前,北地突发时疫,百姓与士兵染病者无数,三日之内便咳血而亡。”
“一个月前,已有信使将此情传至京中,可朝中始终未派医师前来,连信使也一去不返。”
“此次我奉命回京,却遭伏击,定是有人故意阻拦消息!”
“可眼下北地百姓与将士命悬一线……”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挣扎着下榻,跪在我面前。
“求县主赴北地救人!求县主救我大周百姓!”
他连连叩头,额头已见血痕:
“县主,匈奴来势汹汹,可将士们病的病、死的死,根本无力应战!”
“百姓们就算熬过时疫,也逃不过匈奴的屠刀啊!”
看他还要继续磕头,我连忙上前扶住他:
“你伤势未愈,莫要动气,伤口再裂开可如何是好?”
我叹了口气,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
“我去便是。只是此行凶险,你先将详情与我祖父说明。”
祖父执意不肯让我去北地。
他一怒之下,竟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日都不肯见我。
可北地的灾情不等人,百姓等不起,我也等不起。
我在他门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风吹得我脸颊发凉,心里却火烧一般。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
祖父站在门口,满脸不耐,眼里却藏着心疼。
“你这丫头,怎么这般倔!”他低声斥道。
我趁机跟着他进了屋,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下:
“阿芷知道祖父在想什么。当年娘亲和爹爹双双战死沙场,祖父怕我重蹈他们的覆辙。”
我声音哽咽,眼眶通红:
“祖父……阿芷也怕。”
“可我还是要去。”
“北地时疫蔓延,战场上更是刀枪无眼,阿芷不敢说能平安归来。”
“但我敢说,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活下来。”
祖父拄着拐杖,重重一顿,声音发颤:
“你和你爹一个样,骨头硬得要命!”
我低头,眼泪终于滚落:
“祖父,阿芷只求您一句准许。”
他长叹一声,抬手抹了把脸:
“罢了罢了……你既已打定主意,我还能说什么?”
我知道他这是松口了。
重重叩下三个响头,哽咽道:
“阿芷此去,不知归期。祖父请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我与顾安第二日便启了程。
一路策马加急,昼夜兼行,足足半月才赶到北地军营。
刚入营帐,便见许多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担架上,个个面色潮红、身形枯瘦,嘴唇干裂起皮,咳嗽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惊。
顾安引我直奔中军大帐,掀帘而入时,书案前的男子正好抬头。
他比从前更瘦了,下巴削得厉害,唇边长出一圈青黑的胡茬,显然是多日未曾合眼。
一见是我,他先是一怔,随即神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厉声对顾安道:“送她回去!”
顾安一时手足无措,求助地望向我。
我朝他轻轻点头:“你先出去吧。”
他如释重负,连忙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帐帘。
我缓步上前,站在谢怀洲面前,语气平静却坚定:“你忘了,我也是个大夫?”
谢怀洲眉头紧蹙:“这里是战场……”
“你想说,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是吗?”我打断他,“可我还是来了。”
“顾安回京途中遇刺,北地的消息根本送不进宫里。”
我直视着他,声音清亮:“谢怀洲,如今能治这场时疫的,只有我。”
“你若命顾安将我送回去,是想让谢家军、北地百姓,乃至整个大周陷入疫病的水火之中吗?”
我认识的谢怀洲,不是会弃百姓于不顾的人。
他是将军,是能为国为民舍生忘死的将军。
他闭了闭眼,似在压抑情绪,半晌才低声道:“匈奴残暴,若他们攻来,你一个女子……”
“那便等他们真攻来再说。”我语气不改,“谢怀洲,我信你。只要将士们恢复元气,这一仗,你定能打赢。”
“你也信我一次,好不好?”
信我,能治好这场病。
谢怀洲久久未语,眼尾泛红,目光却始终落在我脸上。
许久,他嗓音沙哑,几乎低不可闻:“好。”
“我会命人,护你周全。”
我住进了军营之中。
时疫初起时,谢怀洲便迅速将染病的士兵安置在军营另一侧,避免了疫情大规模扩散。
染病的士兵不多,但个个症状不轻。
白日里,我将带来的艾草分发下去,让众人烟熏驱疫,又在每座营帐中洒上石灰水,以防病气蔓延。
夜里,病患多发热不退,伴有寒战,个别还生了红疹。
我翻遍医书,调配药方,亲自煎药,再一勺一勺地喂给病患服下。
三日后,药方见效,病情开始好转。
谢怀洲立刻安排专人煎药,统一施治。
又过了三日,病兵们大多已痊愈。
眼见时疫平息,为提振军心,谢怀洲在第八日夜里办了一场篝火晚会。
为防匈奴突袭,将士们不得饮酒,便以清水代酒。
有人起头唱起了京城的童谣,歌声一响,勾起了众人思乡之情。
顾安在一旁起哄,让谢怀洲也唱一首。
谢怀洲素来在军中威严,难得轻松,此刻竟也露出一丝笑意,抬手摸了摸脖子。
有士兵高喊:
“将军不唱,那就请将军夫人唱!”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我一时怔住,竟忘了反驳他们口中的“将军夫人”称呼,只慌忙摆手:
“我五音不全,实在唱不得。”
可他们哪肯放过我,纷纷起哄。
我无奈地望向谢怀洲,眼中满是求救之意。
他唇角微扬,眼中似藏着笑意,却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低声无声地对他道:“救救我。”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稳稳压住了喧闹:
“那便由我来唱吧。”
话音落下,他便唱了起来。
唱的是一首军中战歌,气势磅礴。
我原以为他不过是谦虚,谁知……他竟真的五音不全!
歌声忽高忽低,完全不在调上。
士兵们笑得前仰后合,我也不由得笑出声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最后一句唱完,他竟还一脸坦然。
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摇头,心中却莫名生出几分暖意。
他唱完后,抬眼望向我。
月光洒在他脸上,他的眸子清亮如星,比天上的银河还要明亮。
我一时恍了神。
可下一刻,我猛然回过味来。
我与他,早已不是夫妻。
那一眼,不过是错过的风景。
来到军营的第十日,将士们整装待发,大军正式出征。
两月前,匈奴便因兵力不支,节节败退。
若不是突如其来的时疫,谢家军本该早早凯旋。
“这场仗,本不该拖这么久。”一位副将低声叹息。
“可眼下疫病已控,谢将军用兵如神,此战必胜。”另一位小将信心满满。
果然,半月后,捷报传来。
谢家军大败匈奴,彻底将其驱逐出北地。
两日后,谢家军启程返京。
返程路上,谢怀洲不知从哪寻来一辆宽敞马车,硬是将我塞了进去。
“你身子还未痊愈,骑马太颠。”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语气不容反驳。
我未多言,只默默上了车。
这一路,走了整整一月。
待抵达京郊,已是落叶纷飞的深秋。
我并未随大军入京,而是转道回了药医谷。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我心知,往后我与谢怀洲,大抵再无交集。
可半月后,一道圣旨传至药医谷。
圣上得知我治疗时疫有功,赏赐黄金千两、珍稀药材无数。
宣旨的内侍将我请上马车:“县主,陛下有口谕,请您进宫一趟。”
我一怔:“进宫?”
内侍点头:“是,陛下亲口交代的,说是要亲自见您。”
我望着车外渐黄的树叶,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进宫?
我与谢家,与皇宫,还有牵连吗?
上马车前,我望着眼前的内侍,语气平和地问:
“公公,从前我在将军府时,受过黄公公的提点。如今许久未见,不知他可还安好?”
那内侍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
“县主怕是记错了,宫中并无姓黄的公公。”
他催促着,语气略带急切:
“眼下天色将晚,县主还是早些入宫吧,奴才还得赶着交差。”
我点头应下,轻声道:
“有劳公公。”
说罢,我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我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心中却渐渐泛起疑虑。
这路线……不对。
马车并未往宫中方向去,反倒驶入了京中繁华街巷。
我心头一沉,果然,那内侍在说谎。
我压低声音,朝车外轻唤:
“公公,我方才有一方帕子从窗中飘出去了,劳烦停车,让我寻回。”
马车果然停下。
我趁此机会,迅速从袖中抽出匕首,猛地掀开车帘,朝帘外之人刺去。
“啊——”
一声闷哼响起,那人踉跄后退。
我趁机跳下车,拔腿就跑,朝相反的方向疾步而去。
身后传来怒喝:
“她逃了!快追!”
我脚步不停,快步穿入一旁的小巷。
可刚一拐弯,迎面竟冲来一群黑衣人,个个蒙面,身形迅捷。
我心头一紧,正欲转身,身后忽地伸出一只大手,猛地箍住我的脖颈。
紧接着,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我奋力挣扎,却被帕子紧紧捂住口鼻。
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再睁眼时,我已身处一间昏暗的屋子。
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声,我这才察觉身边有人。
阳光透过高窗斜斜洒落,照在那人的脸上。
我借着微光认出,是阿颜。
我与她皆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她眼中满是惊惧,似想与我说什么,却因口中塞着布团,只能呜咽着点头。
我朝她靠近了些,轻声道:
“别怕,我们暂时不会有事。”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等机会脱身。”
阿颜听后,神色稍缓,靠在我肩头,渐渐睡了过去。
我望着窗外,思绪翻涌。
此事多半与顾安遇刺有关。
可京中谁人愿大周在战事中失利?
一时之间,我理不出头绪,便也闭上眼,养精蓄锐。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粗暴地抬了起来。
我与阿颜被押上了马车。
四周寂静,唯有车轮滚滚。
夜色深沉,风声呼啸。
阿颜靠在我身边,手臂紧紧挽着我,微微发抖。
她怕极了。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
两名侍卫模样的人将我与阿颜拖下车。
四周火光四起,照得如同白昼。
我眯眼适应光线,定睛一看——
十丈开外,谢怀洲身披战甲,立于火光之中。
他面容冷峻,目光如刀,直直朝我望来。
在他身后,是整装待发的谢家军。
“谢将军。”一道声音悠悠响起,“本王想与你做个交易。”
我转头望去,说话之人竟是恒王。
当朝亲王,曾在宫宴上见过一面。
他手持折扇,缓步走近,嘴角含笑,眼中却藏着阴狠。
“这两位姑娘,本王也不知谁才是你心头所重,便都请来了。”
他抬手,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谢将军,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真不假。”
他转身,面向谢怀洲,语气轻佻:
“今夜你若归顺本王,待大事成后,这美人还你。”
“谢家百年荣华,本王也能予你。”
说着,他朝身旁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立刻拔刀,横在阿颜与我颈前。
恒王冷声道:“谢将军,时不我待,天,可快亮了。”
对面的谢家军举起火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我望向谢怀洲。
他唇紧抿,眼神冷冽,手中箭弩已蓄势待发。
我心中权衡局势。
我与阿颜既被当作筹码,恒王便不会轻易杀我。
我闭了闭眼,心一横。
趁身后侍卫分神,我猛地挣开早已被我用发簪割松的绳索。
袖中早备好的药粉,我猛地朝后一洒。
“谢怀洲!”我厉声喊道。
药粉入眼,侍卫瞬间眼前模糊,挥刀乱砍。
我护着阿颜,迅速倒地翻滚,躲至一旁。
刹那间,箭雨破空而来,划破夜色。
恒王怒吼:“抓住她们!”
近身的侍卫急匆匆朝我们奔来,脚步凌乱却坚定。
我咬紧牙关,忍住手臂传来的剧痛,将手中最后一把药粉撒向伤口,止血止痛。
“将军有令,谢家军听命——护好夫人!”侍卫高声喊道。
话音未落,谢家军已如猛虎下山般冲杀而来,与恒王的人马撞在一起,刀光剑影,血雾飞溅。
我站在一旁,眼见恒王被围困其中,左右两名侍卫死死护在他身前,他却已无暇他顾,满脸惊怒与慌乱。
谢怀洲骑马疾驰而来,身影如风。
他一眼便看到了我,目光落在我的手臂上,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你受伤了。”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再多言,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我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你和阿颜先走,我来断后。”
说罢,他牵来一匹马,示意我与阿颜上马。
几名精锐士兵迅速围拢过来,将我们护在中央,缓缓向对岸撤去。
待安全抵达对岸,众人下马,我才注意到阿颜神色异常。
明明已脱离险境,她却满脸惊恐,双手紧抱胸前,眼中满是恐惧,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口中喃喃自语,似在抗拒什么。
她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我心头一紧,立即从怀中取出一颗镇定安神的药丸,轻轻掰开她的唇,喂她服下。
“阿颜,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低声安抚她。
片刻后,她缓缓闭上眼,昏沉睡去。
我扶住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那目光,那神情……
她究竟,在战场上看到了什么?
没了胁迫,谢怀洲很快便平定了这场兵乱。
恒王灰头土脸地被押入大牢。
听顾安说,当初北地那场瘟疫,正是恒王暗中捣的鬼。
他与匈奴首领私通书信,达成交易——
若他助匈奴取胜,匈奴便助他夺位。
可惜他千算万算,终是棋差一着,功亏一篑。
谢家军凯旋回京后,此事渐渐追查到他头上,他便狗急跳墙,索性起兵造反。
圣上下旨,召我们入宫觐见。
阿颜因昏迷未醒,被先行送回将军府。
我独自坐在马车上,如今闲下来,手臂上的伤又隐隐作痛。
只是轻轻一动,便疼得我眼眶泛红,泪水直打转。
今日出门匆忙,身上未带止血药粉。
正想从裙角撕块布包扎,车帘忽然被掀开。
谢怀洲走了进来。
我抬眼,正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目光一扫我手臂上的伤口,眉头微蹙:
“很疼?”
他身形高大,一进来,这马车便显得狭小逼仄。
我轻声道:“挺疼的。”
谢怀洲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坐到我身旁。
他动作轻柔地拉过我的手臂,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药一碰伤口,我猛地一颤,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低声安抚:“马上就好。”
说着,他朝伤口处轻轻吹了吹,又撕下一截衣布,低头包扎起来。
温热的气息落在手臂上,连带着心跳都乱了节奏。
我目光落在他身上,心中泛起涟漪。
他做什么都好看,连上药、包扎这种小事,也做得行云流水,姿态从容。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那个写尽闺阁情思的少女时光。
如今想来,我依旧会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心弦。
想到这里,我垂下眼帘,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包扎完毕,我轻轻收回手臂。
车中一时静了下来。
我轻声问:“阿颜方才那般反常,是不是曾受过什么刺激?”
谢怀洲望了我一眼,缓缓道:“她原是边关一名厨娘。”
“数月前,不慎被敌军掳去,几日后才被救回。”
“可没人知道,她在那几日里经历了什么。”
难怪她性情大变,怕生又怯懦,遇事总往后退。
马车驶入宫门,缓缓停下。
谢怀洲率先下车,我紧随其后。
刚到车门口,他便朝我伸出手。
我一怔,忙道:“多谢将军,我自己能下。”
他神色未变,默默收回了手。
到了勤政殿,圣上听闻恒王之事,悲愤交加,连连叹息。
他痛心疾首,几度落泪,终因情绪起伏太大,身子不支,未几便挥退我等,歇下了。
我与谢怀洲正要退下,皇后却遣宫女将我们唤住。
她将我二人请至坤宁宫,亲自赐座,神色温和。
皇后端坐上首,目光在我与谢怀洲之间来回扫过,唇角含笑。
半晌,她轻叹一声,道:“真是一对璧人。”
“两年前,听闻你们和离,本宫惋惜许久。”
“今日再见你们并肩而立,本宫心中甚是欢喜。”
我听得这话,心头一紧,转头看向谢怀洲。
他眉目淡然,似有所思,却未言语。
皇后兴致颇高,忽地起身,抬手一挥:
“巧了,你们今日都在,本宫便为你们赐婚!”
我猛地一惊,脱口而出:“娘娘,不可!”
皇后挑眉,目光落在我身上:“为何不可?”
谢怀洲心仪的女子是阿颜,并非是我。
这些事,我五年前便已想得明白,才会写下那封和离书。
若今日再被赐婚,岂非又回到从前那般?
皇后正等着我的回应。
我知此事难以启齿,却也不便隐瞒,只得起身跪下,低声恳求:
“臣女年幼时见父亲与母亲恩爱有加,长大后便一心向往一生一双人的姻缘。”
“这是臣女毕生所愿。然将军已有心上人,臣女不愿插足其间,求娘娘成全。”
皇后微微颔首,似有所思:“哦……是这样。”
可下一瞬,她眉梢一挑,目光转向谢怀洲:
“谢将军,本宫怎的不曾听闻你已有妻室?”
谢怀洲神色自若,拱手答道:“娘娘,臣自和离后,未曾再娶,亦无纳妾,此事臣并不知情。”
我闻言一怔,心头微震。
不可能……两年前,不是已有传言说他要迎阿颜入门吗?
皇后点头:“哦?那便是误会了。”
她再度抬手,语气坚定:“误会既除,本宫便为你们赐婚!”
我张了张口,尚未来得及开口,谢怀洲却先一步出声:
“娘娘且慢。”
皇后眯起眼,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哦?谢将军也有什么夙愿,要本宫成全?”
谢怀洲神色郑重,语气诚恳:
“臣方才察觉,与阿芷之间误会颇深,恐需先行解释清楚,方能再议婚事。”
我怔在原地,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波澜。
误会?什么误会?
出坤宁宫时,已是日头高照的午时。
阳光刺眼,我抬手遮了遮,眯眼适应片刻,转头问身旁人:
“你说的误会,到底是什么?”
话音刚落,谢怀洲抬手落在我发顶,轻轻揉了揉,声音低柔:
“回府上,我与你细说。”
我一愣,耳尖瞬间泛红。
他……这是做什么?
我低了低头,轻声道:
“我还要回药医谷。”
他脚步一顿,语气却未变:
“母亲与珍儿,都很想你。”
我本想再说什么,却被他那句话堵在了喉头。
最后,竟真的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到了府门口,刚一下车,便有一道身影如猴子般蹿到我面前。
“夫人!”
流萤眼眶通红,小脸皱成一团:
“夫人你总算回来了!当初你一声不吭就走,连我也瞒着,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
……
来源:轩宝贝吖